走在人影穿梭的街道上,水亦荣忍不住开口,“月儿,你也知道你二哥从小让爹和大娘惯坏了,你别怪他。”

爹和大娘?微儿有些疑惑的看着他。

水亦春忽然明白什么似的,苦笑道:“你不会忘了大哥是庶出吧。”

难怪人只叫他大公子,而身为二公子的水亦荣却叫少堡主。

“大公子,你和那个少堡主可真不一样。”离鸢一直注意着这位大公子,发觉他很有正义感,至少方才替微儿出头之事让她甚是感动。

水亦春不自在的笑了笑,“月儿,这位姑娘是…?”

“哦,我叫离鸢,是微…月儿的朋友。”从方才的迹象来看,微儿似乎不想暴露身份,那她也只能配合。

“离鸢。”水亦春低声呢喃后道:“这名字真好听。”

下一瞬间,微儿看到离鸢的脸红了。

“月儿,怎么殷龙没和你一起呢?他可是从来不会离你太远的。”

她不认识什么殷龙,只得缄声不言。

水亦春以为自己多话,抱歉的说:“因为这次你对我这个大哥不再敌视,我似乎有些高兴过头,才会问东问西的,你要是不喜欢像从前一样不理我就是。”

微儿淡淡的看着水亦春,他与水亦荣真是一点儿也不像。也许是因为庶出这个身份,他不得不学会收敛和兼卑。

又走上一条长长的水廊,徒然间雪花漫天,星星点点坠入湖面,微儿淡淡言道:“这水一定很冷。”

“自然的,你不记得有一次二弟捉弄你,害你险些掉进湖里,是殷龙眼尖救了你自己跌到湖里去的,病了好几个月才缓过来呢。”

微儿浅浅而笑,不置言语。

真如那挑担小哥所言,能扯到一檐角,檐角挂着一避邪风铃,在寒风中响得异常清脆。

水家堡高阔的大门紧闭,水亦春敲响一旁侧门,很快门让人打开,他领着微儿和离鸢踏过门槛。

“好气派啊!”离鸢忍不住感叹,这富家宅院果真是雕梁画栋,瓦添琉璃。

“离鸢姑娘头一回来水家堡,等有空在下愿领姑娘转转。”

面对水亦春真诚相邀,离鸢忙不迟疑的点头。

穿过一拱形门,一株雪松映入眼帘。雪松约莫有两丈高,虽是这寒意浓厚的冬日,依旧绿意盎然,盈绿眼眸。

“我母亲在什么地方?”

第104章 母亲闵氏

水亦春并未对此话生疑,只当她久未归家随意一问,“这个时候大伯娘应该在敞青楼剪剪花草吧,我新为她买来一盆冬茶,她可喜爱呢。请使用访问本站。”

“大哥能带小妹前去么?”她根本不知敞青楼在何处。

水亦春笑道:“难得小妹开口,大哥自是不能推辞,走,我带你们前去。”

又走了好一阵子,水亦春指着前面一栋二层小楼说:“喏,那就是敞青楼,院子里那些花花草草都是你娘打理的,她还说想你回来能看到冬茶开花呢。”

须臾间站到敞青楼门口愣了一会儿,举步踏进院中,一眼瞧去,在洋酒的薄雪中,有一妇人伫于庭中。她容貌纤华,玉雪冰清,美得似乎岁月都忘记了她。若非发间嵌着几缕白线,谁能想到她是位上了年纪的妇人?

她沐浴着雪影,剪着眼前一盆盆栽,仿佛置身如温暖的春风般自在。

“大伯娘,落雪了,你快进屋里去,等雪停了再出来修剪。”水亦春出声上前,扶着闵氏,又道:“你瞧,月儿回来了。”

闵氏闻声抬眼,看着微儿一怔,随即慈柔的笑开,“你回来啦。”

尽管她与水湘月生着同一张脸,但身为母亲她不可能分不出两者的区别。值此一句话,微儿便知她明了自己是谁。一步一步走向她的母亲,终是站到她面前,福身一礼,“母亲安好。”

听不出情绪的四个字,声落时却使闵氏潸然泪下。

水亦春不明就理,笑道:“瞧瞧月儿,这一趟出去也不知得了什么教化,居然连脾性都改了。”

闵氏拭了拭泪,拉住微儿的手,母女的手都一样凉,却又别样的温暖。闵氏看向离鸢,“你是离鸢对么?”

离鸢一惊,脱口而出,“您认得我?”

闵氏颌首,“怎会不认得,只是你不记得我罢了。”

离鸢还是满心疑惑,心想她几时见过自己?

“亦春,你下去忙你的吧,让我们母女好好说说话。”

“是,大伯娘,小侄晚些时候再来看您。”

水亦春拱手离开,离鸢的眼睛也跟着他走远。

闵氏笑道:“你眼光不错,亦春是个好孩子,只可惜生在水家庶出,出头难些。”

离鸢脸煞时红透了,“圣姑说什么呢?离鸢没什么意思。”

闵氏笑而不语,拉着微儿往外走。

微儿不知母亲要带她去哪儿,只好一味跟着,不想来到祠堂,一进门便见水家历代神主牌位。

闵氏燃了三柱香,递到微儿手里,眼睛湿润了,“这柱香,你爹盼了很久了。”

微儿接过作了三个揖,随即将香插进香炉里,其实她连那个是父亲的神主牌位都不知。

闵氏指着一神主牌位,上刻水公致敏灵位,说:“这是你父亲的牌位,你父亲临终前一直紧紧拽着我的手,说一定要让微儿回来给他上柱香。同时,他也要向你赔罪,身为父母,我们给你的都太少了。”

微儿不明白母亲话里的恸容,但听母亲说话,她心里难受。

出了祠堂,雪依旧未见小去。

微儿解下自己的披衣披到母亲身上,母女俩相视一笑,似有一股什么流进心里,暖暖的,让人心醉。

微儿突然觉得来时一路的迷茫,在此刻都烟消云散了。

回到一雅幽阁,正瞧见有侍婢端着果盘和热茶送来,说是大公子吩咐的。

走过中庭回到室中坐下,整个居室的布置不是东旧就是朴素得可以。微儿也不喜奢华,只是母亲住在此地让她有些小小心酸。

“微儿,快来喝口热茶暖暖。”离鸢倒好茶,先递上一杯给闵氏后说。

微儿回身走到桌台边,坐在闵氏身旁。伸手去抚落母亲头上还未化融的落雪,“母亲与微儿想像中不一样。”

“哪里不一样?”

“母亲比微儿想象中要慈爱,要美。”

听到微儿如此赞自己,闵氏温暖的笑开了,“还记得我和你爹相遇时,他也说过类似的话。在灵境呆得久了,我总想落山去瞧瞧。一日夜,碰上七巧会,我在路旁安慰一走失的孩子。突然有个温柔且充满笑容的声音说‘你若为人母,定慈爱如月光’。”

“父亲是个什么样的人?”微儿开始好奇,是什么样的男子能得到母亲的芳心,不惜隐退圣女之位甘愿下嫁。

“水家堡家财万贯,你父亲却不喜铜臭远走天涯。与我成亲不久便有了你和月儿,相公不知灵境圣女生下的孩子会有灵力者占多数,我很担心孩子会被长老抱走。可上苍给了我们惊喜,一对双生女儿让你父亲喜不自禁。我们隐居在一山村里,靠你父亲砍柴为生。看着他一双持笔描画写诗的手渐渐积满老茧,我十分心疼,他却说只要我们娘儿三个生活无忧,他再辛苦也不惧怕。那一年,长老找来,相公才知道我们一家人不能再团聚,再舍不得,为了苍生大义他忍着悲痛将你送走。我还记得他送了你好远好远,走了好几天才回来。为避免触景伤怀,也为了我和月儿生活得更好,你爹带着我们回到了水家堡。因为我的身份不能暴露,至今仍背着一来路不明的罪名。你爹过逝后,月儿亦跟着我受了不少委屈,好在有殷龙一直陪着她。”

“殷龙?”总是在听说殷龙,可她真不知殷龙是谁。

闵氏温温的笑了笑,说:“殷龙是个孤儿,由于我和月儿背着一个来路不明的身份,在水家堡的日子并不好过。你爹想找个人保护月儿的同时,也想让月儿不受欺负。殷龙就是在那个时候进了水家,你爹重金聘得名师授他武功,视他为半子。可殷龙太过明事,总以奴才自居。”

杯盏中茶叶沉在杯底,薄氲中香气四溢。微儿低眉垂首,轻声问:“月儿从小吃了很多苦么?”

听着这平静的问话,闵氏体味着这话里的复杂,叹息道:“月儿给你添了很多麻烦是不是?”

微儿不语,她不知从何说起。

第105章 日子难过

“唉,这都要怪我。”闵氏叹息道:“你爹过逝后我更加思念你,可有你爹在这儿,我走不出水家堡,更无信任之人。我只得将你的存在告诉月儿,让她去灵境送信。初始她好奇满满,可自从第一次从灵境回到水家堡后,我发现她渐渐变了,脾气越来越怪,时常抱怨和不满。我担心她出什么乱子,就不再让她送信去灵境,可她却主动要求前往灵境做这个信差。我又想知道你的情况,便放任了她。”

“那些信爷爷给我看过,可我根本不知要怎么回你的信,所以就没回。”那信里字字句句饱含了思念和担忧,那个时候她觉得有爷爷和尹哥就够了,她不需要娘亲,也不需要妹妹。

闵氏一声无奈苦笑,“我不知月儿在灵境都见过了什么,然她这几年的变化却是明显的。她恨这个家,甚至恨我。前段时间她突然回到水家堡,而之前她已经失踪几年了。回来也未多做停留,又告诉我一个不好的消息,说你身子染恙,我这才修书一封让她带去灵境,想让你身子恢复后回来给你爹上柱香。”

看来母亲并不知晓月儿在灵境替她三年之事,“母亲对月儿到底知道多少?”

她方才说月儿时常抱怨,也许那一刻时微儿就知道自己知道不少。闵氏点点头,一声长叹后,“她常说灵境圣女之位该她莫属,凭什么她要替你在水家堡遭人白眼受尽苦楚。”

“这水家堡的日子真那么难过么?”

闵氏拉过微儿的手,恢复了温暖的笑意,“做人莫太执着,太执着日子就不会好过。月儿固然太过执着,但也不是不可救药,身为姐姐,不论她对你做过什么错事,我都希望你别记挂于心。”

“不行。”

不答应的人是离鸢,虽觉得不敬,但离鸢还是要说,“圣姑,水湘月太过份了,您有所不知,她陷害微儿不成,还差点儿要了她的性命。若是微儿能做到不计较,那一定是微儿被她害死了。”

“你说什么?月儿她竟做出此等伤天害理之事?”闵氏显然不信,她皱眉盯着微儿,想从女儿那儿得到答案。然微儿的缄默,让她伤心不已,“这个月儿,莫不是走火入魔了不成。”

“母亲息怒,此番月儿已去了东昭,不会再有机会伤害微儿了。”微儿实话实说,然一想到水湘月与东昭王在一起,她还是有些莫名的难受。

闵氏疑惑的看着微儿,“我知道这次三君问鼎灵境她一定赶上了,只是她去东昭做什么?”

“她看上了东昭王祁冥夜,现在已经做了人家的爱姬了。”离鸢嘟着嘴解释。

闵氏眸色一沉,吃不透这个月儿又要干什么,好歹有殷龙跟着,至少性命无忧。

“大夫人,二夫人请您和三小姐过去用晚膳。”门口站了一侍婢,恭敬回话。

瞧瞧窗外,雪不知何时歇下,白天的光亮也逐渐弱去。不知不觉,竟说了一下午话了。

闵氏道:“你去告诉二夫人,就说我不去用饭了,让人将饭菜都送来雅幽阁。”

“是,奴婢告退。”

微儿有些怀疑水湘月的话了,母亲的日子并未过得有多凄惨。

可当侍婢将饭菜送来后,微儿又立即打消前念。瞧着一桌素食仿若剩菜,也不难怪水湘月要那般诋毁。

“母亲喜素食?”

“清心寡淡多年,早已习惯。你是灵境圣女,吃食应该也很清淡罢。”

微儿点点头,离鸢则不知如何下筷。

不多时徒然听到水亦春的声音,“大伯娘,三妹。”

众人看向门口,见水亦春拎了一食盒进来,“瞧我给你们带什么好吃的来了。”

说完,皱着眉将桌上的素食全收了,从食盒里取出几道精致小菜,“这是我专程让厨房新做的,三妹领了客人进门,吃食可不能怠慢。”那些素食是大娘方才随意捡了送来的,不是他做小辈多嘴,的确太不像话了。

“还是亦春你贴心,只怕你如此用心得给自己惹麻烦了。”闵氏难为的摇摇头。

水亦春愣了一下,随即无所谓的笑道:“没事儿,快吃吧,天冷凉了就不好吃了。”

这餐饭吃得人各怀心思。

晚些时候,闵氏安排离鸢睡客房,自己则与微儿同榻而眠。

这一夜她浅眠,也知晓母亲并未睡着。她佯装睡意隆甚,只为掩饰睁眼无语的尴尬。

然黎明时候,她又真的睡去。

复又醒来,身旁却不见母亲踪影。

同一片静谧的天空下,一辆奢华的马车方进入东昭王城境内。

水湘月装了大半旬的身子不适,亦因圣灵石不见踪影之事苦恼不已。眼着王城在望,她也愈加躁急起来。

祁冥夜依着车室,手持一册却读意泛泛。他的视线一直盯着小憩的水湘月,发现她的静止状态最像十一。不禁忆及那日离开灵境的情形,他看到十一站在远处望着他的方向,纤影似光,虚缈得不似凡人。

又想到曾经对她的伤害,目下他为她做的,她会领情么?

说什么伤害她是因报复她的欺骗,不过是自己不敢承认对她动心而已。伤她愈深的人是他,而疼得折磨的亦是他。

什么自作自受,不外乎如此。

看着水湘月出神,思绪飘出车窗外,这会子十一会在干嘛呢?

她可会记得那日夕阳之下他的交待,‘若是偶尔想起我,就系条黄丝带在枝头上’。她会偶尔想起他么?十年之后,灵境重逢,他真能有幸目睹一树丝带随风翻飞的景致么?

一个傍晚时分,马车驶进王城驶进王宫。

这一刻,水湘月彻底绝望了。

圣灵石未到手,却要将自己葬送在这王宫里么?

不,她不会放弃。

殷龙化妆成侍卫一路跟随水湘月,东昭王正好吩咐人送水湘月回春华殿,殷龙领命下来。那夜与小姐得见东昭王对圣女示意,次日他便马不停蹄披星戴月往东昭赶。利用所有手段打探圣女在王后宫的身份和地位,虽说没有东昭王宫的布局图,但怎么去到春华殿他还是知道的。

等到四周无人,殷龙焦急的沉声道:“小姐,事情已超出咱们的预计,再拖下对你很不利。”

第106章 她的心计

“你以为我不知道么?”水湘月低声说着,语气里不乏烦燥,“可事已至此你让我放弃,之前那些辛苦不都白废了么?”

“小姐,算我求你好不好,咱们不趟这淌浑水了,你也说灵境有了下任圣女继承人选,就若你拿到圣灵石又能如何呢?若许根本不用等到下个十年三君问鼎灵境,大长老就会命现任圣女退位了。”

殷龙说得一点儿也不错,可她就是不甘心。凭什么微儿能得到一切呵护和宠爱,她就什么都赶不上,到头来还有可能会白忙活一场。“可我不想就这么算了。”

“小姐,你清醒点儿好不好?你跟着东昭王来东昭,本身就是个错误的决定。现在不是你想不想算了问题,而是如何保命的问题。”

水湘月这才意识到殷龙话里的严重性,她要拿到圣灵石,还得有命活着离开东昭,都不是件容易的事。若事情都到无法挽回的地步,她也只能破爷沉舟了。

春华殿门口,早早就有人等候。

朱砂一见不远处款款而来的人,热情的迎过去,眼中盈泪,“十一姑娘,奴婢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呢。”

水湘月听殷龙说过,按印象中殷龙描绘的人形,她应是朱砂无疑。伸手拉住她,笑道:“傻瓜,除非我死了,否则你得侍候我一辈子。”

“呸呸呸…。”朱砂说:“今儿是姑娘回宫的好日子,别说这不吉利的话。”

主仆牵着手进了春华殿,水湘月又问:“怎么不见碧心?”

朱砂说:“玉花宫的思兰郡主身子不适,柳玫姑姑暂时让她去玉花宫当差。真是的,也不知道姑娘就要回来,否则就不让柳姑姑把人带走了。”

“无妨,碧心本就是春华殿的人,迟早会回来的。”

水湘月无心的说着话,朱砂却听进去了。思忖姑娘怎么忘了碧心原本不是春华殿的,是后来王才派来的。想不通,又因重见主子高兴,朱砂便不往心里去了。回身时见那送姑娘回来的侍卫还在,说:“你怎么还在这里,赶紧回去向王复旨。”

殷龙不想离开,无奈宫里有宫里的规矩,不遵守就得露破绽。

“这侍卫是新来的么?怎么如此不懂规矩。”朱砂嘟囔了一句,看向水湘月时又笑开,“姑娘车马劳顿,奴婢这就去打热水给姑娘沐浴,或许王今夜会过来就寝,咱们得早做准备。”

朱砂兴致勃勃的出殿门打水,水湘月却听得心惊胆战。若是真让东昭王发现她仍是完壁之身,那么她是假十一的面目也就不攻自破了。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朱砂打来水沐浴,水湘月泡在浴桶里千思百虑。终于,半掩窗扉外飘扬的雪花给了她灵感。

寝殿里有地毯和暖炉,殿外与殿内的温度就是两个世界。

趁着朱砂不注意的空隙,水湘月就穿着薄薄的亵衣冲到殿外。一阵透骨的寒意瞬间冷透了整个身子,可水湘月却得逞的笑了。

朱砂惊呼着冲出来,就要将水湘月往寝殿里推,“姑娘,您这是什么?小心邪风浸体呀!”

水湘月拽住朱砂的手,刻意拖延在殿外呆的时间,她露出几分激动后的委屈说:“我听到动静,以为是王来了。高兴的迎出来,没想什么这儿谁都没有。朱砂,你不是说王有可能会过来的么?怎么现在还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