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谦来跟这个儿子相处也尴尬,冷不丁碰上没话说,一开口说的话就是不如不开口的那种。

“你还知道回老宅看看?”

谢从述轻嗤一声,对他也没好脸。

“我回不回跟你没关系。”

谢谦来拧眉,顾及老太太还在这,没说太重的话:“天天在外面被人捧着,我看你都找不着北了。”

谢从述本来也打算走,拿上手机的车钥匙,跟老太太和谢斯若说了声,没接谢谦来的话,全当他是个透明人,不存在,迈腿往玄关走。

被亲儿子无视的感觉并不好,谢谦来伸手抓住谢从述的手,还来得及说什么,就被他一把甩开。

谢从述嫌恶地看了眼自己的手腕,感觉跟沾上了脏东西似的,冷声道:“你他——别碰我。”

鉴于老太太在场,他妈的三个字被他自动过滤了。

谢谦来被激起怒火,板着脸要发作,被谢老太太打断:“行了!小九你快回去,明天还上班。”

谢从述“嗯”了声,加快脚步离开老宅。

布加迪的油门声在外面车库响起,没多久消失在黑夜里。

谢谦来坐下来,想到谢从述对他的态度就窝火,冲谢老太太说道:“妈,你刚刚还护着他做什么?三十岁的人了,一点家教都没有!”

谢斯若对自己哥哥颇为一言难尽,在旁边夹枪带棒地说:“家教家教,有家才有人教,哥,你最没资格说这句话了。”

谢谦来瞪着她:“谢斯若连你也这么跟我说话?”

谢斯若放下水果盘里的小银叉,挺腰坐直,一副我今天非要跟你吵个架的样子。

“我不跟你这么说话还要怎么说话?哥,你别怪我说话难听,你想想你这些年办的事儿,是一个父亲能做出来的吗?”

“你和夏雨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半斤八两,照我说你俩就不该离婚,你俩这把孩子不当人看的性格简直是绝配。”

“你知道小九因为你和夏雨竹那些恶心事儿留下多大心理阴影吗?对,你也知道他三十岁了,小九都三十岁了,十六岁发生的事情他都还没过去,你想想你多厉害啊,我到现在都觉得,小九这孩子没发展成反社会人格都是上天眷顾我们谢家!”

“你还好意思在这甩脸子冲他摆父亲架子,谢谦来你给我省省吧。你以前不管孩子不闻不问,现在你想管想教育想让孩子拿你当父亲?我告诉你,晚了!这辈子是没指望了,下辈子吧。哦……还是算了,你下辈子别祸害小九了,他这辈子投胎到你和夏雨竹这里已经是倒血霉了。”

谢谦来一拍桌子,被谢斯若这几番话说得词穷,只剩生气的份儿:“谢斯若你给我再说一遍。”

“我懒得说,跟你交流真费劲,哥,你没救了。”

谢斯若看见丈夫苏和渊来电,优雅地拿起包,对谢老太太说:“妈,和渊来接我了,改天我再来看你。”

谢老太太点头:“好,让和渊开车小心点。”

谢斯若走后,谢老太太看见自己这儿子也没什么好心情,让保姆扶她上楼休息,顺便下了逐客令:“谦来你也回吧,以后小九过来的时候我让管家给你打个招呼,你就别来了。”

谢谦来一脸错愕地站起来:“妈,怎么连你也……”

谢老太太:“你是个成功的商人,也是孝顺的儿子,可不是一个好丈夫、好父亲。”

谢老太太想到家里这摊子烂事就头疼,摆摆手不愿多言:“回吧,你好自为之。”

——

第二天剧组的人要过来,辛娆回了老家,温知黎下班后特地开车来花店这边,跟店员们交代这二十来天的注意事项。

除开几个愿意留下做群演的,另外的人都选择休假。

公事说完后,温知黎请大家吃了顿晚饭,散席后大家各回各家。

温知黎想到店里一些自己和辛娆的私人物品没收拾,又开车回了店里一趟。

收完东西,温知黎关闭店门,把纸箱子放在后座,坐上驾驶座,却半天没打燃车。

仪表盘有个小图标一直在跳动,显示胎压异常,温知黎下车把四个轮胎检查了一遍,这才发现做左前轮胎爆了。

温知黎不会换胎,只好给保险公司打电话,那天说马上过来处理。

然而过去半小时,时间已经快十一点,保险公司的人还没来。

街道上的商铺都挨个关门,只有路灯还亮着,白天繁华褪去,温知黎站在路口,被凛冽的冬风一吹,萧瑟中伴随阴冷,怪渗人的。

谢从述从十里堂出来心情欠佳,开着跑车四处乱逛,没个目的地。

布加迪上也装了二布的人工智能系统,每到一个这辆车曾经停留过半小时以上的地方,二布都会发出温馨提示。

【二布:谢先生,前方一百米是温小姐的花店。】

谢从述减慢车速,向右看去,发现还真是。

不知不觉居然开到这里来了。

温知黎的车在店门口停着,人靠在车身,握着手机四处张望,看样子是在等人。

这街道上连行人都没几个,大晚上的一个小姑娘能不能有点安全意识?

谢从述把车开过去,正好停在温知黎的车旁边,他降下车窗,对温知黎书说:“你怎么还不回家?”

这语气,像极了一个在网吧抓住叛逆不归家女儿的老父亲。

温知黎觉得自己一定是太害怕了,不然怎么会觉得谢从述的声音如此亲切。

温知黎走到谢从述车前,指着自己爆掉的轮胎,说道:“我轮胎爆了,等保险公司的人来拖车。”

“怎么不上车等?”

温知黎拢了拢大衣外套,小声嘟囔:“我怕车爆炸,不敢坐。”

“……”

谢从述无奈地笑了声:“谁跟你说车爆胎车也要爆炸的?”

温知黎沉默了一瞬,略显心虚回答:“没谁,我就,自己猜的。”

谢从述扶额反问:“你靠车站着就不怕被炸了?”

“我可以跑。”

似乎是为了证明这句话的可实施性,温知黎特意补充,一脸正色:“我跑步还挺快的。”

谢从述轻笑出声,没有反驳,松开安全带,给她打开副驾驶的车门:“风大,你坐上来等。”

温知黎看了眼他这辆布加迪,下意识拒绝:“不了,他们应该快到了,你先走吧。”

谢从述长“哦”一声:“以前开它撞树都敢,现在坐个副驾都不敢了?”

温知黎受不了激将法,加上这风确实挺大的,她锁了自己的车,弯腰坐进去。

谢从述不作声调高了车内空调,温知黎看了自己的车,轻声提醒:“你往前开一点,别跟我车挨着。”

谢从述好笑地看着她,顺着她刚才那套理论说:“没关系,车跑得比你还快,它敢爆炸,我就开车跑。”

温知黎想了想,还是坚持:“不了,你还是现在开吧。”

谢从述感觉自己的爱车受到了质疑:“你不相信它的起步速度?这是赛车配置,我跟你说它起步只需要——”

“不是,我相信车,不相信你。”

温知黎面无表情正视前方,双手握着安全带:“车起步再快也耐不住你反应慢。”

“谢总你已经三十岁了,望你知。”

前一秒还是为爱车争辩的谢从述:“……”

第47章

男人到三十就是一个坎儿。

谢从述今天算是明白了这句话的真正含义。

不带这么用年龄来歧视一个人的,三十岁又不是三百岁,他招谁惹谁了。

谢从述依言将车开到前面停下,熄火松安全带,侧过身,摆出一副“我今天非得跟你好好说道说道,三十岁也没什么大不了这件事“”的架势。

“嫌我反应慢?这么跟你说,去年我在国外考了一个直升机驾驶证,改天有空我带你飞一圈。”

温知黎听完满脸惊讶,反问他:“你不是恐高吗?”

谢从述心里咯噔一下,一时没接上这话。

完蛋。

露馅了。

恐高这回事儿真要说,还得退回谢从述跟温知黎刚谈恋爱那一阵。

谢从述是个放得开的人,温知黎却不是,追了大半年的姑娘,他也不好意思一下子来太猛,把人给吓跑了。

所以前几次约会,谢从述都十分克制,克制到连姑娘的手,都是第三次约会的时候靠说谎才牵到的。

第三次约会的地方在一家旋转餐厅,餐厅位于潼城标识建筑物的最顶层。

餐厅外面的观景阳台可以俯瞰整个城市,地面全铺的玻璃,不少人光是看看不走过去都会腿软。

温知黎是个胆子大的,吃饭前逢太阳落山,日暮斜阳在天边拉出一道长云,风景极好。

温知黎先一步踩到玻璃道上去,兴致高昂地指着前面人不多的角落,笑着对谢从述说:“阿述,我们去那边,你帮我拍张照片吧。”

谢从述站在门口,睁眼说瞎话也显得十分走心:“阿黎,我恐高。”

温知黎一听不得了,走回谢从述身边,一脸关切,语速不由得加快了些:“你恐高还带我来这么高的地方,你是不是傻呀!不行,我们换个地方,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有没有想晕或者想吐……”

看小姑娘着急成这样,谢从述心虚别过眼,轻咳一声,继续说:“没那么严重,我还行,走吧,我帮你拍。”

温知黎只当他是在逞强,说什么也不肯再拍了。

谢从述顺势说:“真没那么严重,这样,你牵着我,我们试试。”

温知黎没半点心眼,哪能想到这老男人是在玩套路,只当他是真的害怕还想陪自己疯,感动自责混在一起,手很自然地就牵上去了。

男人掌心宽厚,自带体热,温知黎握上那一瞬间,耳朵微微泛红,碎发垂下来遮住半分,谢从述的心跳倏地漏了一拍。

谢从述反握住小姑娘的手,目光溢出笑意来,比她更先迈出一步。

温知黎随后跟上,两个人在原地站定,她抬头小心翼翼地问:“怎么样?有没有不舒服?”

“没有。”

谢从述轻轻捏了下小姑娘的手心,嘴角噙着笑,弯腰凑到她耳边问:“你手心出汗了,很紧张?”

温知黎脸色涨红,赧赧着要松开他,谢从述却握得更紧:“不许逃,你骗我走到这里的,你得负责到底。”

温知黎没再挣脱,任由他牵着,走了两步,她小声嘟囔:“老男人脸皮厚。”

谢从述听得真切,侧头看她,似笑非笑:“骂我?”

“你先笑话我的。”温知黎瞪着他,气鼓鼓地说,“我就是紧张,我又没牵过别人的手,你还不许我紧张吗?”

要不是顾虑到小姑娘脸皮薄,这里人又多,谢从述此时此刻怕就不止是牵个手这么简单了。

谢从述敛起笑意,抬手摸摸温知黎的头,好脾气哄着:“这样,我去洗个手,手上沾点水,你也当我是紧张得手心冒汗成吗?”

温知黎气笑了,连拍两下他的胳膊,凶巴巴的声音入耳却是一阵酥软娇意:“谢从述你好烦啊!”

谢从述趁机往温知黎身上靠过去,拧眉作虚弱状:“小点声儿,我头晕。”

温知黎立马压低声音,伸手给他捂住太阳穴:“要不我们回去吧,不走了。”

谢从述顺势搂过温知黎的肩,还挺勉为其难:“走,阿黎要去的地方,我舍命也陪。”

温知黎侧头偷笑,嘴上却强硬:“你就知道说好听的骗我。”

谢从述笑得也混,顺着她的话说:“我只骗你一个人。”

温知黎的脸瞬间垮下来:“你真的是骗我啊?”

谢从述没想到小姑娘这么不禁逗,收起不正经,赶紧找补回来:“我只差没给你摘星星了小祖宗,怎么会骗你?”

温知黎脸色阴转晴,一只手扯着谢从述的衣角,两个人一起往前走。

“我才不要什么星星。”

温知黎偷偷抬头看了身边的男人一眼,眼尾不自觉上扬,温声补充道,“这样已经够多了。”

……

谢从述的沉默算是回应了温知黎抛出的问题。

温知黎想起往事,自己当年那些晦涩少女情绪涌上来,让她顿感难堪。

温知黎没忍住,咬牙毫不客气骂了句:“大骗子。”

谢从述也无从解释,只能认下:“以后不会了。”

温知黎冷哼一声,没有再搭理他,别过头看窗外,拒绝跟他再交流。

气氛归于平静,车窗紧闭,隐约能听见外面的萧瑟风声。

谢从述摸不准温知黎是不是在生气,话顺着情绪就这么脱口而出:“我一直欠你一声对不起。”

“我当初应该一开始就告诉你,我是不婚主义。我这个人太混了,很少为别人考虑,或者说也考虑不到,你年纪也小,我觉得我们在一起开心就行,你要什么我都给你……我给你我所认为最好的……”

谢从述一度说不下去。

他不想把那些自己糟心事儿扔到温知黎面前,让她同情或者理解。

她没有这个义务。

错了就是错了。

哪有那么多理由,哪需要卖什么惨。

谈爱情要的就是一个纯粹。

除了爱,其他任何感情都是多余。

谢从述收起话头,沉默许久,轻叹一声:“对不起,温知黎。”

温知黎鼻子骤然一酸,眼前景色都仿佛罩上了一层水雾。

谢从述这声对不起过于沉甸甸,落在温知黎心里像是哽了一块大石头,上不去下不来,非常难受。

分手两年多了,她原地踏步等得就是谢从述的一句对不起吗。

温知黎不想要对不起。

她只想要一个解释。

要一个为什么你可以爱我爱到没有底线,纵容我所有坏脾气的解释。

要一个为什么你也可以转头与别人谈笑风生,轻飘飘地说一句,我又不会结婚,娶她做什么的解释。

但凡谢从述当初在这段感情表现出一丝一毫的敷衍不走心,温知黎也不至于毫无准备接受他抛过来的审判。

你看我多爱你。

但你也要看看,我这么爱你,但我是不会娶你的。

我爱你,但我从没考虑过我们会有未来。

温知黎太不甘心了。

凭什么爱得一样多,只有她在一个人在考虑未来。

她就像一个自作多情的傻子。

谢从述这声对不起就像是在跟她说,别犯傻了,我们都清醒过来,冰释前嫌,各自往前走吧。

你以为我不想往前走吗?

我多想往前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