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完礼物,简予池看看自己手上的东西,突然觉得自己莫名寒酸,不太好意思地说:“姐,你送我这么多,我都不够钱回送你的。”

温知黎收下围巾,揉了揉简予池的头发,笑着说:“我都工作好几年了,你跟我比什么。”

简予池把三个纸袋放在后座,发动车子前,对温知黎说:“没关系,姐,等我毕业了,我肯定送你更多更好的东西。”

温知黎心里一暖,系上安全带,只问:“好好读你的书,明年就大三了,以后有什么打算?”

“不知道,还在犹豫要不要读研。”

简予池成绩中等偏上,当初踩着录取线低空飘进重点大学。不过上大学后成熟不少,人没高中那么混,成绩还算过得去。

温知黎只提建议,不替他做决定:“你觉得考研能给你的工作带来升值以及更大的空间,就可以试试。继续深造和工作其实都是不错的选择,你根据自己的情况好好考虑,反正时间还早。”

简予池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知想起了什么,转而问:“姐,你之前怎么突然读研了?你成绩那么好。”

温知黎毕业那年拿到了保研名额,本来决定好要继续读下去,后来临时变卦,主动了保研名额。

这件事简予池觉得奇怪,只是一直找不到机会问。

温知黎沉默了一瞬,只说了个大概:“赚钱对我来更重要。”

简予池觉得太可惜,话到嘴边没多想便直接说出了口:“你别给自己那么大压力,有事儿说一声,爸会帮你的。”

话音落,车厢里陷入死寂。

简予池自知失言,想说点什么绕开这茬儿,温知黎却先开口:“这里限速60,别开那么快。”

“哦……哦!好!”

简予池踩下刹车,将车速降下来,温知黎好似没听见刚才他说的话一样,另起话题自顾自说起来。

气氛恢复正常。

简予池心里松了一口气。

路上堵车耽误了一些时间,日料店生意比平时好许多,若不是简予池提前订过位置,今天怕是要白跑一趟。

温知黎等简予池停好车,姐弟俩一起往店里走。

简予池预定的包间在走廊尽头,姐弟俩一路有说有笑,到包间门口的时候,服务员给他们打开门。

“……对啊,现在小孩儿脾气都臭,我做家教的有个小孩儿,比我读书的时候还横,姐,我跟你说——”

简予池说到兴头上,一道浑厚男音横插进来,打断了他的话:“荔枝,好久不见。”

温知黎听到声音,脸上笑意僵住,过了几秒顺着声音看过去,简永华已经起身朝她走过来,带着慈父一般的笑:“来,坐,菜我都点好了,你看看还有什么想吃,今天爸请客。”

“你怎么在这里?”

温知黎目光冷淡,回想简予池在车上说的话,一下子好像什么都明白了。

简予池没想到简永华会直接杀到潼城来,见温知黎脸色越发难看,暗叫不好,冲简永华嚷嚷:“你来干什么啊!我都说了你别管你怎么不听我的?”

简永华瞪了简予池一眼:“你怎么跟你爸说话的?”

“行了。”

温知黎看向简予池,语气冷淡,眼底尽是失望:“小池,连你都骗我。”

简予池连声解释:“姐,我没有骗你,我真的不知道咱爸会过来,我没有——”

温知黎冷声打断:“这是你爸。”

温知黎转身要走,简永华叫住她,声音带着满满的火气:“温知黎,你给我坐下!”

简予池快疯了,拉住简永华的胳膊,低声劝:“爸,你别这么跟姐说话……”

“简大老板,请你弄清楚一件事。”

温知黎觉得可笑至极,回头看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我跟你毫无关系,别用命令语气跟我说话,你失礼了。”

简永华被温知黎的语气激怒,厉声呵斥:“你身上流着我的血,这辈子都不可能跟我毫无关系。”

温知黎深呼一口气,试图压住火,沉默良久,宣告失败。

温知黎反问简永华,每个字都咬得特别重:“你结婚的时候,怎么不对我妈说这句话?”

简永华陷入词穷。

温知黎冷笑一声,想起温和宁临终前的样子,各种情绪交杂在一起,让她深感窒息。

“现在人都死好几年了,你跑我面前装亲情大过天,她也听不见了。”

“我身上留着你的血,是这辈子让我觉得最恶心的事情。”

第54章

说完这些话,简永华没有再拦温知黎。

温知黎再在包间里待一秒都嫌多,转身推门走出去。

简予池看了简永华一眼,拔腿追出去,从背后拉住温知黎的手,着急地说:“姐,你消消气,爸真不是我叫过来的,我今晚没想套路你,你相信我。”

气过头反而更加冷静,温知黎看着简予池的眼睛,平静地问:“他怎么会知道我们在这里吃饭?”

简予池不会撒谎:“前几天打电话我跟爸说的,这家餐厅老板跟他认识,可能就……就……”

亲近人的背叛才最痛心。

温知黎不愿多听,试图抽出自己的手,然而简予池的力气远远大于自己,她低下头,声音很冷:“放开我。”

简予池不知道要怎么解释这件事,毕竟地点确实就是从他嘴里说出去的。

“姐,你相信我,我是站在你这边的。”简予池急得已经有点语无伦次,“我今天真没打算要做和事佬,就是想跟你吃顿饭,聊聊天过个生日,要是我知道爸要来,肯定就改时间了,姐,我真的特别能理解你,我……唉,我那天就是顺嘴……”

“你能理解我什么呢?”

温知黎自嘲笑了笑,反问简予池:“理解我是见不得光的私生女,还是理解我六亲不认?”

简予池听得不是滋味,立马否认:“我从来没这么想过,你就跟我亲姐一样——”

“可我想过,我本以为简家人是简家人,你是你,现在我发现我想多了,你和简家人就是一个整体,分割不开。”

温知黎没有兄弟姐妹,家中亲戚因为温和宁未婚先孕的丑闻,早些年已经视他们为过街老鼠。

除了外公外婆,在亲情上,温知黎一无所有。

简予池知道一切,仍愿意亲近她,说不感到温暖是假的。

温知黎甚至很庆幸自己还有一个弟弟,哪怕是同父异母,哪怕他们父母之间有化不开的仇怨。

上一代的仇怨不要影响下一代的相处,温知黎无法选择出身,简予池也无法选择,从这一点来说,他们是同类。

抱着这样的心情相处原以为会比较轻松,但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她在自欺欺人罢了。

简永华从不曾亏欠简予池母子什么,立场不同,感同身受就是天方夜谭。

温知黎没有资格要求简予池要跟她一起,跟简永华站在对立面。

说到底还是她自己太理想化了。

谁也怪不着。

“你们是一家人,我跟你们家毫无瓜葛。”

温知黎抬了抬被简予池紧握的手腕,淡声问:“所以你现在可以放开我了吗?”

简予池怔怔放开温知黎,怕她更生气,想说的话很多,可又怕说出来让她更生气,犹豫之间,再回过神时,人已经走远了。

回到包间,简予池没说什么,简永华反而先发起火来:“人呢!你倒是给追回来啊!”

简予池刚在温知黎那里碰一鼻子灰,好好一顿饭被搅得乱七八糟。心情也差到不行,拉开椅子坐下,没好气地对简永华说:“爸,你今天到底来干嘛的?我好不容易约到我姐,现在倒好,全让你搅黄了。”

简永华眉头一横,嗓门比简予池大:“她不来见我,我特地跑一趟来见见她,她倒给我甩脸子了,你看看刚才她对我什么态度,真是惯的。”

简予池忍不住跟简永华吵:“惯的?您什么时候惯过我姐啊,说话要凭良心,爸,你现在根本没有立场要求我姐对你怎么样。”

“我都说了让你别插手,别插手,你越帮越忙,你非不听,直接给我杀过来,现在可好,我姐连带着我一起误会了,觉得我跟你一伙的,商量好了来套路她,你让我以后怎么跟她相处?”

“你们上一代闹出来的事儿,凭什么要我们做子女的给收拾烂摊子?我今天就想跟我姐好好吃顿饭,怎么就这么难!”

简永华沉默片刻,像是自言自语:“快过年了,我就想看看她。”

“那你好好跟我姐说话不行吗?你刚才说的话太伤人了,你还真以为在我面前跟在我姐面前一个样?我姐压根没拿你当爸,你就别自作多情代入角色了成不成?”

简永华一生固执自负,哪容得被儿子教训,一拍桌子,呵斥道:“她不拿我爸,我也是她爸,血缘关系断不掉!”

简予池叹了一口气,话不投机半句多,这么一闹也没了吃饭的胃口,站起身来,说:“你就作吧,作到哪天我姐跟我老死不相往来了最好。”

“你上哪去,给我坐下吃饭。”

“不吃了,你自个儿吃。”

“明天跟我一起回羊城,你妈念叨你好几天了。”

简予池走到门口,回头看了简永华一眼,声音难掩烦躁:“我会回去,不过我们各走各的。”

简永华冷哼一声:“现在连你都跟我对着干,出息了。”

简予池咬着牙,一字一顿地说:“你永远都不会反思自己,永远都是别人的错,你站在世界中心指责所有人。可是你忘了,你根本就不是上帝,没有人活该围着你转,包括我们做子女的。”

话音落,简予池砸上门,门“砰”地一声巨响,打在简永华心上,让他久久没回过神来。

——

从日料店出来后,温知黎开着车在街上乱逛。

温知黎不想回自己空荡荡的公寓,这种时候她受不了冷清。

也不敢回长青街找外公外婆,她怕自己的糟糕情绪藏不住,惹两个老人跟着一起烦。

这些糟心事情,恶心她一个人就行了。

逛来逛去,温知黎决定回环洲,年底了,公司每天都彻夜灯火通明,总有同事在工作岗位上加班。

温知黎没什么活儿需要加班做,她只是需要找一个有人气儿的熟悉环境待着。

一组有几个加班的同事看见温知黎又回来,以为她临时接到了工作,打过招呼后没再多问,继续低头忙自己的。

温知黎放下包,对着电脑屏幕发了一会儿呆,觉着无聊,起身往公司的健身房走,打算运动一番,把精力消耗干净,回家闷头睡觉。

温知黎在更衣室换上运动服,拿上无线耳机戴在头上,随便找了个跑步机站上去,选择舒缓模式,顺着跑步带运动起来。

时间过了晚上十点,健身房的人并不多,温知黎听着歌,进入运动状态后,开始加速。

后来越跑越快,温知黎渐渐从运动中体会到了一种痛快感,呼吸发紧有些跟不上她也不在意,甚至还想伸手加速。

温知黎的手刚伸过去,还没触碰到按键,倏地,一双手从旁边伸过来,替她按下了减速键。

脚下的跑步带逐渐慢下来,温知黎跑得正忘我,突然被打断,摘下耳机,抬头看过去,语气不太好:“你干嘛啊?”

谢从述靠在跑步机旁,连温知黎生气的样子都觉得生动有趣。

“这话该我问你,你这么跑,要冲刺奥运吗?”

温知黎呼吸不匀,汗顺着额头往下砸,刚刚猛跑不觉得累,现在冷不丁停下来,才顿觉双腿似有千斤重,几乎快抬不起来。

温知黎关闭跑步机,慢慢走下来,越过谢从述,完全没有想跟他说话的意思。

谢从述前后脚跟上去,顺道从前台拿了瓶矿泉水,拧开瓶盖递给她:“喝口水,慢慢喝,别喝太多。”

温知黎没接,走到休息区刚想坐进软沙发里,被谢从述从后面扯住衣领,她行动被迫中止,温知黎又累又烦躁,回头无力道:“你别管我行不行?”

谢从述几乎拎着温知黎走到大落地窗前,才放开自己的手,不紧不慢地说:“不行。”

温知黎靠墙站着,用毛巾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有说话。

谢从述第二次把水递过去,过了几秒,温知黎接过:“谢谢。”

谢从述顺势问:“你今天下班早,怎么还在公司?”

温知黎喝了一小口水,心不在焉回答:“大概是因为我热爱工作吧。”

“工作有什么好热爱的。”谢从述笑着凑上去,似笑非笑地看着她,“你不如热爱热爱我。”

“……”

温知黎别过头,选择无视。

谢从述退后原地,想到温知黎刚才不要命跑步的样子,收起不正经的神色,轻声说:“你心情不好。”

笃定的语气。

温知黎一怔,下意识否认:“我没有心情不好。”

“肯定有人惹你不开心了,”谢从述侧头,仔细打量了温知黎一眼,得出结论,补充道,“不对,是非常不开心。”

在谢从述面前,好像所有的情绪都无从遁形。

温知黎此时此刻并不喜欢这种被看穿的感觉,她只觉狼狈,只想逃。

“你不要一副很了解我的样子。”

说完,温知黎感觉语气太冲,咬了下唇,却没再多言。

温知黎把水还给谢从述,拖着跟灌了铅似的腿往电梯口走,没走两步就被谢从述追上。

“生气了?”谢从述走到温知黎前面,低头问。

温知黎为自己刚才的无名火道歉,低着头,声音往下走,听起来闷闷的:“没有,不好意思,我不是冲你。”

“是不是傻,你跟我道什么歉。”

谢从述感觉温知黎今晚太不对劲,轻叹一口气,弯腰微微蹲了点,与她平视,拿出所有耐心问:“你应该跟我说说,谁欺负你了才对,知道吗?”

第55章

这话以前谢从述也有说过。

温知黎很少会把情绪带回公寓,遇到什么糟心事情会努力在回家前消化掉,但偶尔也有自我消化不了的时候。

每逢这种时候,温知黎就会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谁也不搭理。

谢从述会一而再再而三地进屋逗她说话,那时候温知黎被谢从述宠得也骄纵,特别是在他面前,火兜不住了就往他身上撒,撒完火又后悔,一后悔就道歉。

道完歉,谢从述就会跟她说这句话。

他算不上一个脾气好的人,可在她面前把所有好脾气都用尽了。

有那么一瞬间,温知黎差点跟以前一样扑上去抱住他,把所有难过委屈全说出来。

然而现在并不是以前了。

温知黎用理智将自己从记忆里拉扯出来,对谢从述挤出一个笑,平静回答:“没人欺负我,我没事。”

谢从述挺腰站直,并不是很意外温知黎会这么说,他把手伸进裤兜里,除了手机什么也没有。

记忆片刻重叠,谢从述盯着自己空空如也的掌心,兀自笑了声。

温知黎莫名其妙地问:“你笑什么?”

谢从述回过头,看了眼休息区的沙发,轻声说:“不觉得很熟悉吗?你上次心情不好,我也在这碰到你,喏,你就坐那哭。”

成年人哭鼻子事后想起来,多多少少有点黑历史的感觉,温知黎低头,含糊回答:“我今天又没哭。”

谢从述“嗯”了一声,跟夸奖小朋友似的:“对,你今天冲刺奥运来着,真棒。”

温知黎不满反驳:“喂!”

谢从述见她总算不是那副丧不拉几的表情,改问:“今天没带糖,办公室有,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