蓝紫儿嘻嘻笑道:“想不到你这次居然及时算准了一回。”这话虽然是夸赞,但听起来却有点别扭。

好在九十空明似乎并不在意,脸色阴沉不定,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虽然不明白为什么女孩儿言之凿凿在山上的布偶会出现在山脚下,但无论如何,任务总算是完成了,这“信”的考验估计也就算是过了吧?

四人心下喜悦,当即便要悄悄退回村里。

蓝紫儿最后一个起身,一行人正要撤走,忽听马蹄声疾,一骑远远驰来,直直朝山坡而去。

第三章 战与逃

在正常人眼中,世上分为两类人:普通人和疯子;而在疯子的眼中,世上也有两类人:疯子,和自己。

蓝紫儿相信自己是一个正常人,所以她完全无法理解,九十空明这个半疯的家伙,为什么突然就变成了彻底的疯子。

而且,这疯子,或许会害死所有人。

谁都能看出来,山上那杀气横溢的杀阵,等的是这个突如其来的骑士。

——那骑士看起来三十多岁年纪,鼻直口阔,也算相貌堂堂,但满面风霜颓唐之色,一身仿佛拼凑起来的黑白盔甲,破碎不堪,尘土之外还沾染着斑斑血迹,胯下骏马虽然在狂奔,但耳鼻间鲜血不断,似乎随时都会倒下。综合起来,这一人一骑就是两个字——落泊!

或许这是一场剿匪之战的余波,城主的军人正在这里伏击匪首;或许这是一次仇恨的终结,卧薪尝胆的寻仇者等待着正义的最后一击;又或许这是一次劫掠,凶残的盗匪为了杀人灭口,不惜花费偌大的代价去伏击这残存的活口……

或许还有很多或许,或许这人早该下地狱,或许这人命不该绝,或许这人家中还有嗷嗷待哺的幼儿在等着父亲的归来……

但这一切又和我们有什么关系呢?

我们需要的是龙魄!我们要做的事情是通过龙神的试炼!我们现在应该拿着布娃娃,头也不回地迅速退走,完成“信”的关卡,然后走人下一个龙镜,直到得到龙魄,达成心愿。

至于这骑士,让他自己去解决一切吧。或许,他和那些伏击者,都不过是这龙镜中的幻影而已。他即将驰入包围,即将陷入血战,即将用自己和敌人的血染红大地,但,这一切都和我们没有任何关系。

蓝紫儿悄悄在心里又加上了一句:“何况,他又不帅!”

就在蓝紫儿悄悄后退,求羽长刀归鞘,秦赢一声不响地转身时,一个人形就在他们的一个不经意间,仿佛鬼魅一般瞬间蹿到了大路的中央,张开双臂,硬生生挡在骑士之前。

昨日在燕原集上震撼了无数人的海豚音再现人间:“停下!山上有埋伏!”

下面的几件事情几乎是在同时发生:一、那骑士没有半分犹豫,飞身下马,在空中一个转身,朝来路飞奔而去。能体现出此人厚道的一点,在于他起身前稍稍勒了一下马缰,那马将头一偏,稍稍拐了个弯,使得蹿到大路正中的九十空明免掉了被乱蹄踩死的命运。

二、漫天箭雨朝着声音发起处,无差别地漫天射下。

三、四人拼命抱头鼠窜。

四、蓝紫儿破口大骂:“你个神经病,脑袋进水了啊!%¥#¥*!”

藏在小山上的伏击者早就看到山下鬼鬼祟祟的四人,但也早就确认他们并不是与敌人一路,故而没怎么把他们放在心上,没想到在关键时刻,竟然真的有人不知死活地跳出来,一举坏了他们的大事。

九十空明拦人的地方几乎已经在山上弓箭的射程之外,而众人逃窜的反应速度之快,更是让这个距离的优势加倍地体现了出来。几个呼吸间,那山上伏兵精心准备的箭雨已经不能对他们构成丝毫威胁。

然而只听一声呼哨,紧接着漫山的梭梭声起。蓝紫儿在百忙中回头一看,几乎吓得魂飞魄散。

——却见半山的灌木丛中,仿佛凭空生成一般,一个个黑衣骑士前后冒出,稍稍一整阵形,便黑色的潮水般轰然涌下。

这群骑士全身都穿着黑色铠甲,胯下看似是一匹匹黑马,但仔细一看却发现,那东西或许不应该叫做马。它们虽然是马的模样,但头上却生有一根独角,身上满是细密的黑色鳞片,正载着沉默的骑士,从半山腰俯冲而下。

众人几乎都有些绝望。

方才九十空明突然现身引发敌人的攻击,几人虽然恼怒,却并不怎么放在心上。敌人不过是伏击么,我们惹不起总可以跑啊。谁都知道,既然是埋伏在山腰,便不可能是骑兵,否则马动和马嘶就足以暴露埋伏者的身份。而只要不是骑兵,我们寻宝团的成员们就相信,这天下还没有他们逃不了的命。

谁知道,他们却偏偏算漏了一种骑兵;而似乎是老天的嘲弄,这埋伏在半山腰的,正是这种要命的骑兵!

——塞北有马名随龙,身有龙血,独角被鳞,刀枪不入,乘风逐日,与人通灵,非至智至勇之士不能得,而若能得,便可恃之纵横天下,无人能当。而这世上,竟有这样的一群人,拥有如此神秘的力量,组建了这样的一支骑兵。他们的坐骑,全部都是这天地间最神骏的马——随龙。而这支骑兵正是整个月氏楼兰,或许是整个九城最强大的骑兵——直属月氏大巫、被称为“神之剑”的楼兰随龙骑。

一代战神、现任的幽燕城主青居曾经感叹过:“面对十倍以下的敌人时,随龙骑就是无敌的代名词。”

或许这话有些夸张,但几人却绝对不会觉得,面对自己这区区四五人,那俯冲而下的三十骑随龙骑兵会有失手的可能。

——秦赢一边暗暗咒骂九十空明的鲁莽,一边思忖形势。

随龙骑是月氏楼兰最后的底牌,此番一次出动数十骑,所图必大,可知这被伏击的汉子身份必定极为重要,故而这些骑兵虽然会恨他们破坏好事,却未必会和四人多加纠缠。

他眼见骑士黑潮般卷至,当即大喝一声:“分头逃!”喊毕手一拉身边的蓝紫儿,就要朝岔路逃去。

可是手一用力,竟然没能拉动,秦赢转头一看,鼻子差点被气歪。

——却见蓝紫儿朝他尴尬地一笑,另一只玉手却被那惹事的九十空明紧紧拉住;而九十空明一边拉住蓝紫儿,一边还紧紧追在那被迫的汉子之后;另一边的刀客求羽则是一副无所谓的样子,抱着长刀跟在众人的身边。竟是没有一人响应自己的提议。

秦赢一跺脚,己经来不及思忖,手一松,身形展处,径自沿岔路去了,瞬间就不见了踪影。

同一时间,漫天箭羽闪烁。

随龙马不愧为天下第一神骏,只这短短的瞬间,三十骑已然追入众人百步之内。

这可不是方才那射程外威慑大于威胁的羽箭,而是天下第一精兵随龙骑在射程之内发出的夺命凶器。箭还未至,嘶嘶的破空声已慑人心魄。

去了一个秦赢,多了一个陌生汉子,被追杀的四人对视一眼。

求羽和那陌生汉子不约而同地一个转身,迎着漫天箭雨,直朝气势汹汹的随龙骑杀去。九十空明则是爆发出让人诧异的速度,拉着蓝紫儿,速度几乎在瞬间增加了一倍,头也不回地遁去。

箭如雨下,四人二往前,二往后,拼尽全力地堪堪避过。

本来随龙骑的骑射天下闻名,一出手必定连绵不绝,四人若是一力前逃,脚力无论如何也比不过这些神骏,只能在连绵的箭雨下精疲力竭、束手待毙。黑甲骑兵们甚至已经提前感受到猫捉老鼠一般的快感。

但眼见求羽和那汉子忽地回身反扑,饶是众骑兵训练有素,也不由一愣。倒不是他们没想到会有人拼死反扑,但万万没料到以那汉子的身份,居然会有胆子不逃反攻。

领头一骑正是这群骑士的统领——拓跋飞允,他见此情形稍稍一愣,迅速举手,止住了身后属下的第二轮箭雨。

虽然此行的目的是要杀死那汉子,所以理论上再来一轮箭雨将众人射成刺猬,此行的任务就算完成了。但……但谁能知道这件事情日后会不会有隐患?若是有一日天翻地覆,这杀人的罪责都被推到自己的身上……也是一件极为恐怖的事。更何况,若是能活捉这人,自己才是真正地可进可退。至于上司么,为难事不妨就装装糊涂,让他去干吧。

嘴角沁出一丝笑意,拓跋飞允长刀出鞘,看都不看飞蛾扑火般迅速扑近的二人,只冷冷看着远方身形越来越小的九十空明和蓝紫儿二人,冷哼道:“捉活的!”

一道炫丽的寒光匹练般闪起,就见那被追杀的汉子在奔驰中擎出背后长刀,随着一大步跨出,长刀如九天雷霆般朝领先的拓跋飞允斩去。

这一系列动作一气呵成,那刀光仿佛在瞬间夺去了烈日的光芒,饶是以随龙马之神骏,仍是承受不住,长嘶一声,人立而起。

随龙骑近来和这汉子多有交手,双方早已对彼此的斤两摸得一清二楚。那被刀锋笼罩的拓跋飞允虽乱不惊,完全不理仿佛要劈开大地的刀锋,一勒马缰,专心控制住受惊的随龙马。左右的两名骑士则将身形一转,两把长刀十字架起,挡向那汉子的长刀。

一声铮响,三把长刀击在一处,随龙骑的两把长刀齐齐断裂,而那汉子的长刀也不由一顿。

就是这一顿的工夫,另外三名骑士已拨马赶到,三柄长刀同时刺向汉子的头、咽喉和胸口。汉子暗自一叹,真气泄处,身子落地,同时一个后翻,暂时躲开了合围之势,长刀舞动带起一片寒光,饶是随龙骑士都身着重甲,一时也不敢过于迫近。求羽的身形比那汉子稍慢,这一刻堪堪冲至,却恰好迎上退出战圈的拓跋飞允。

求羽手一翻,刀出鞘。那一瞬间,拓跋飞允几乎疑心是自己眼花了!或者是这个莫明其妙的敌人脑筋莫明其妙地脱线了?

跃起,握柄,拔刀,斩下……动作有模有样。可是,即使迎着刺目的烈日,仍可以看出,那人的手中,什么都没有。难道这人是个疯子?愣神不过是一瞬间,拓跋飞允只觉得头上一阵轻微的颤动,竟似被一件看不见的利器正正砍中了头顶。

拓跋飞允只觉一股从未有过的恐惧,向自己的心底袭来。

他从十几岁起纵横军旅,大小伤受过无数,却从来没有像这一刻一般,被人如此近、如此准地击中过要害。他的脑海里甚至映出了自己的头颅粉碎、脑浆四溢的恐怖景象。

可是,什么都没有。就像那敌人空着的手一样可笑,什么都没有。除了头顶那被头盔阻隔后轻得比挠痒还不如的震动,什么都没有。

敌人一招得手却丝毫不见喜色,手一翻,仍是一招直刺,除了手上依然空空,看起来有些滑稽之外,倒也似模似样。

拓跋飞允自幼从军,惯于大刀阔斧,对江湖上的小巧刺杀术所知不多,但此刻也已猜出,那敌人手上并非什么都没有,而是有一把极窄极细又近乎透明的刺剑。就是这样一把在阳光下看起来似乎根本不存在的细剑,方才击中了自己。

可惜啊,拓跋飞允冷笑。你们这些鬼蜮伎俩在江湖上玩也就罢了,竟然会想要用来对付我们堂堂的随龙重甲战士么?

这边,随龙三十骑分为三组,十二人结成阵势,围住那汉子,刀光闪烁,却不急于求进,只将那汉子牢牢围在核心,不让他突围而去;另十二人驻马于一边,警惕地看守住那汉子的战场,随时准备出手替换;另有五人,长刀闪烁,却将那求羽杀得狼狈不堪。

若论实力,求羽其实并不在那汉子之下,但却吃了手中兵器的亏。

他手上的刺剑若是偷袭暗杀,那是一等一的利器,但在这战阵之上,随龙骑士身上穿的都是月氏楼兰巧匠锻造的极品铠甲,连头脸都护得严严实实,除非能刺中肩肘膝盖等交接缝处或者是双眼,才能对其造成些许威胁,更严重的是,那剑实在是太细了,以至于求羽根本不敢用它来格挡敌人的兵刃,只能一路辗转挪移,任凭身上的伤口一道道增加。

故而虽然求羽这边的敌人要远远少于另一边,但情景却更加狼狈。求羽只能一边暗中咒骂,一边苦苦支撑。

拓跋飞允此刻虽然只是拨马站在一旁,看似悠闲,却时刻都在注意着两边的状况。眼见求羽这边虽败不乱,那汉子的耐心却已慢慢被磨光。先前他刀刀自守,密不透风,现在十刀之内,他却也抽空攻出个一两招,且是刀刀见血。那让求羽一筹莫展的铠甲在流光的长刀之下如纸片般被撕裂,转眼间他已砍倒了三名随龙骑兵。而外围观望的骑兵急急补上,只能堪堪维持阵形不乱。

对此,拓跋飞允不惊反喜。看起来似乎是那汉子声势渐涨,但坚不可久,只要等他的锐气过去,便是自己立下大功的时刻了!

再过片刻,眼见汉子出刀间攻势越来越多,而求羽仍是左闪右避,然而那五名战士虽然占尽优势,却一时无法奈其何。

偶尔,拓跋飞允的目光恍若实质地扫过不远处的山崖,躲在崖后的两人似乎能感觉到那目光中漫溢的威胁与不屑。

既然知道行藏已露,两人索性大模大样地冒出头来,盯着这边完全不容乐观的战局。

去而复返的蓝紫儿此刻神情紧张,双手扣满暗器,直直瞪着越来越狼狈的求羽,似乎马上就要冲下去救人……注意,重点在“似乎”两个字上:而另一个人,自然就是事后神仙九十空明了。他还是如同平时那样,一副神不守舍的模样,左手不住掐算,口中念念有词:“四十五、四十六、四十七……四十九,好快,五十三……”

拓跋飞允猜得不错,那陌生刀客的朋友们终究不会就此弃下这孤身阻挡追兵的同伴,但他也没全猜对,这两个朋友回来后,并没有飞蛾扑火一般地过来送死,而是远远躲在安全的地方缩头缩脑,似乎只是准备用目光给自己的刀客伙伴送终。

拓跋飞允冷笑一声,既然这样,就不必再等了。

拓跋飞允看了看狼狈不堪的求羽,想起方才那让他惊惧的一击,再抬头看看不远处的断崖,摇摇头,收起心下莫名的怜才之意,猛举起左手,大喝一声:“疾!”

随着这一声大喝,围攻求羽的五人刀势一变,招招夺命,刀网渐渐收紧,虽然因此阵势破绽大增,但求羽手中的细剑根本无法对骑士们造成威胁,而他们手中的长刀每一闪,求羽身上便是一道鲜血飞溅,眼看就要殒命当场!

远方断崖上,蓝紫儿的脸色剧变,飞身就要跳出,却被九十空明一把拉住——这已经是短短时间之内,九十空明第二次阻止蓝紫儿的行动了,上一次事出突然,蓝紫儿没来得及表达出自己的愤怒,而这次她却是早有了心理准备,充分酝酿好翻脸的情绪,刚一感到左手被捉住,右手便一转,十七八把飞刀盘旋着飞向九十空明。

蓝紫儿的暗器缺的是准头,但决不缺速度,连众人中武功最高的求羽都曾躲不过她的飞刀,何况是在这么近的距离之下,面对的是武功半吊子的九十空明?

蓝紫儿满拟捅他个见血,出出心头恶气,没想到九十空明似乎早就预料到蓝紫儿的出手,在她的手还没扬之时,已用一个极其不雅的姿势团身打滚,让蓝紫儿的暗器变成了朝着虚空发出……

如果你能未卜先知,那么无论多可怕的暗器,你都能躲过……如果发暗器的人有准头的话。

九十空明苦笑看着肩头插着的飞刀,嘶声道:“有转机,不可妄动!”

这话出口的前后顺序非常合适。如果他先说“不可妄动”四个字,蓝紫儿绝对不会理他,等他说完全句,估计蓝紫儿已经离开断崖到了山下了……然后她一定会和求羽一起陷入随龙骑的重围。到时候九十空明就要费心考虑一下,要不要冒险下去救人了——损失一个伙伴或许没什么,可要是一下就死了一半,估计离团灭也就不远了。

所以他先说了前三个字,适时止住了蓝紫儿难得的冲动。虽然只短短一日,但九十空明的灵异之处还是让她宁可信其有的。

九十空明情急生智,乱喊了这一句之后,正不知该如何接续,骤看蓝紫儿神情一变。她急急往高处跑了两步,微微侧过头,举起右手,伸出食指,似乎真的感受到了什么。

九十空明不解,正要开口询问,却见蓝紫儿微微一晃手指道:“嘘,你听,是风的声音!”

拓跋飞允虽然没有蓝紫儿的谛听异能,但身为楼兰一等一的高手,五感也甚为敏锐,所以他只比蓝紫儿慢上一瞬,便发现了那咆哮而至的危机。

那是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