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淡淡弯了弯唇角,看如此阵势,今日必是要置她于死地了,她明白景帝的用意,毕竟苏希白是权倾朝野的宰相,而她再不济再不受待见,也是他的女儿,景帝让其过来,就是让他见证整个审讯过程,让他无话可说吧。

苏月又下意识地环视搜寻了一圈,没有看到那个人。

各个王爷的位子均按照长幼而分,三王爷商慕展的下边,便直接是五王爷商慕毅。

看来,慕容侯说的,那人去拜访神医去了是真的。

哦,不,也不一定是真的。

曾经他不是也说去找神医医脚伤吗?结果只是为了给苏阳堕下孩子制造自己不在场的假象而已。

这次或许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动作吧。

只是,她不知道,她也不想知道。

商慕炎轻轻捏了捏她的手心,一撩袍角,跪下,她便也随之拂了裙裾跪在他边上。

“见过父皇!”

“参见皇上!”

她已被商慕寒休弃下堂,再也不是皇室儿媳,所以,她叫他皇上。

景帝目光凌厉扫过来,冷睇了商慕炎一眼,便落在苏月的脸上,沉声开口,“苏月,你可知朕为何让他们抓你回来?”

苏月怔了怔,忽然想起昨夜商慕炎说抓,慕容侯说,不是抓,是请,如今听这个帝王这样讲,她忽然觉得有些好笑,轻轻抬了眼睑,她平静地看向殿上方的那个帝王,目光所及之处,只见其手中随意地把玩着一枚玉扳指。

苏月眼波微微一动,那扳指她认识,是瞎婆婆的。

景帝这是在威胁她吗?

只可惜…

苏月轻轻一笑,反问道:“皇上不是让民女回来看瞎婆婆的吗?”

横竖都是死,她忽然无所畏惧了。

众人一震,边上的商慕炎亦是眸光微微一敛。

这回答…

景帝更是脸色一白,不意她会如此直白地将这件事戳出来。

这不是摆明着告诉众人,他一个九五之尊的帝王在用威胁这种下三滥的手段吗?

眸光一寒,他快速地将话题转过,“朕问的是,朕将你发配到边疆给将士们洗衣做饭六个月,你为何违抗圣旨临阵脱逃、迟迟未去报道?”

他是始作俑者,却还在这里假惺惺地问她为何?

苏月冷笑,“那还不是因为…”

“因为在前去边疆的路上,我们遇见了山匪,身受重伤,所以暂时无法去边疆!”苏月的话没有说完,却是被边上的商慕炎打断,他对着景帝微微一鞠,不徐不疾道。

苏月一怔,手背又是被男人温热干燥的大掌略带提醒地轻轻一握,她心下明了,他是怕她又意气用事,将景帝派人暗杀的事抖出来。

其实,她真的是想说出来的,并不是意气用事,而是,她觉得,这个帝王已经是横了心要让她死的,就算她隐忍,就算她替他遮掩,他还是会让她死,倒不如将他的辫子揪出来赌上一把,就好比刚才说瞎婆婆一样,她直接将瞎婆婆扯出来,那个帝王就明白了她根本不惧威胁,另外,为怕被众人知晓,他也不敢在此事上面纠缠。

而商慕炎的心,她也懂,同样是为了她好!

她朝他微微一笑,商慕炎眼波微动,将目光掠开。

上方,景帝沉眸,眸色讳莫如深地盘旋在苏月和商慕炎之间,薄唇紧紧抿成一条冰冷的直线。

昨日,他经过宫门口的时候,看到一个瞎眼的妇人正满面愁容地跟守宫门的侍卫打探苏月的消息。

他觉得妇人面熟,想了一会儿,才想起此人是将苏月从小带大的婆婆,那日,在殇州,苏月拼死也要赢得马球的胜利,就是为了给这个妇人赢得灵珠,可见两人感情非同一般。

如此好的一颗棋子,他竟然给忘了,所以,他才想到用此妇人做为要挟,令苏月回来。果然,苏月回来了,他也更加笃定了,只要那个妇人在他手中,她就一定会认下所有的罪责,这样,当着苏希白的面,当着他的儿子们的面,当着众人的面,他就可以理所当然地将她处死,而正好,老四不在,一旦老四回来,众人都是见证,他也没有什么话讲。

可是,这个女人的表现却让他意外。

他很肯定她看到了他手中的扳指,那个妇人的扳指,可是,她还是不知死活地将妇人抖了出来。

还有刚才,要不是老八拦得快,她还指不定说出什么话来。

她就真如此不怕死?还是他赌错了她跟那个妇人的感情?亦或者说,其实,在殇州,拼死想要赢得灵珠实际上并不是因为那个妇人,而是另有隐情,只不过是见事情暴露,没办法,才将妇人推出来掩人耳目?

景帝脑中一时有千百个念头闪过,却一个也没有抓住,眸光微敛,他看向商慕炎。

记忆中,这个儿子只会跟他唱反调,只会跟他对着干,甚至还唯恐他的天下不乱,今日,竟然主动替他遮掩,也着实让他意外。

“老八,朕还没有问你的罪呢!你不应该是在六扇门的大牢里吗?为何会跟苏月在一起?你可知道私自越狱是什么罪?”

景帝的目光落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冷冷一凝。

看来,去边疆一事是不宜再提,免得扯出暗杀之事,虽然,他是天子,可为所欲为,自是不必担心他人看法,但是,他还是不想让苏希白寻了间隙,也不想让自己的那些个儿子看轻。

反正,想置这个女人于死地的方法有很多种,不是吗?

譬如前不久也是在这个大堂里,这个女人跟一个叫冷煜的男人两手紧紧握,这才几日过去,此时此刻,在同一个地方,她,又跟另一个男人十指相扣。

这是怎样肤浅的女人?

“是苏月让你这样做的吗?”见商慕炎未响,他又补充了一句。

他想,只要是明眼人,都能听出他话里的意思,他就是在给他的这个儿子台阶下,只要他说是,他便无罪,罪都是女人的。

商慕炎还没回答,太子商慕仁却是抢了话过去。

“这还用问吗?一看就是这个女人勾.引的八弟,她反正要拉着一个男人,前不久还拉着南轩的太子,今日就扯上了八弟….”

商慕仁微挑着眉眼,斜睨着苏月,一脸的讥诮不屑。

这些年,他早已学会了观察这个帝王的脸色,他知道,这个帝王,意不在商慕炎,只是想苏月死。他何不遂了圣意,博个另眼相看?

商慕仁的话还没有说完,三王爷商慕展也连声附和,“是啊!若不是这个女人使了狐.媚子手段,迷惑了八弟,以八弟的性子,外面什么女人没有,怎会去跟四弟的女人有关系?”

“是啊,是啊!”

座间许多人纷纷点头。

苏希白脸色微微发白、五王爷商慕毅眉心微微拢起,慕容侯轻轻抿了唇,看向商慕炎。

苏月微微苦笑。

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她原本想争辩几句,想了想,终是作罢。

毕竟,的确是她连累了商慕炎。

如果,她各种不堪,能换回这个男人的无罪,她想,她愿意承担。

见她不语,景帝唇角轻勾,正欲再说什么,却蓦地听到商慕炎的声音响起。

【128】我们是这样的姿势

更新时间:2013-6-1 20:07:06 本章字数:3120

“不,跟苏月没有关系!都是我心甘情愿所为!”

商慕炎缓缓抬起头,沉静的声音,一字一句。

景帝唇边笑容转冷,商慕炎却忽然将与苏月相握的那只手举了起来,唇角轻弯着一抹弧度,“你们也看到了,我们是这样的姿势,不是她握我的手,不是我们两手相握,不过是我抓着她的手而已!嬖”

众人再次一怔,目光齐刷刷落在两人的手上。

的确,是男人的大掌将女人的小手裹在手心。

大家都是明白人,这个男人的意思,大家都懂,他是想告诉大家,他和苏月之间,主动的那一方,是他勒!

景帝眸色骤沉,商慕仁和商慕展微微白了脸色。

苏希白面色沉静,不知心中意味。

慕容侯眼波微动,轻轻抿了唇。

苏月转眸,有些吃惊地看着男人俊美无俦的侧脸,一时心绪大动。

而商慕炎的声音还在继续,“的确,她曾经是四哥的女人,所以,我即使心生爱慕,却也未曾有过逾越,但,那是曾经,她如今已是自由身,我为何就不能喜欢她?”

“你可以喜欢!但是,你得有分寸!”景帝厉声打断他的话,胸口起伏,似是隐忍了许久,他凤眸凌厉地摄住商慕炎,咬牙,几乎一字一顿,“你是越狱!”

说到这里,他突然想起什么,眸光一敛,“你是如何知道她被发配去了边疆?你又是如何知道她走的哪条路?”

他记得很清楚,为了给商慕寒措手不及,他是连夜召见的这个女人,又是连夜将女人送上路,发配的消息也是第二天才发布出去。

他的这个儿子又是如何第一时间得到消息,又是如何第一时间出现将这个女人救走?

“莫非….”景帝凤眸一眯,眸中寒芒乍现,“你是对朕的一言一行都了如执掌?”

众人一惊。

苏月更是大骇,一颗心高高提起。

景帝的意思很明显。

商慕炎监视他!

她记得商慕炎跟她说过,景帝身边有他的眼线,可是,这是大忌啊!任何一个帝王都容不了这样的事情。

微微蹙了蹙眉,她有些担忧地看向身侧的男人。

相反,男人却是很沉静,他将两人相握的手缓缓放下,却依旧没有松开,接着又微扬了下颚,不偏不斜地迎上景帝沉郁的目光,“儿臣当日跟苏月同时关在六扇门的大牢里,我们隔壁,所以,她的一举一动,儿臣非常清楚。儿臣记得父皇说过,先将苏月关起来,等四哥回来发落,结果,四哥未回,父皇却连夜下旨将她召进了宫,儿臣就想着,父皇肯定要责罚苏月了,一时心中焦急,便随后越狱进宫,在宫门口的时候,遇见遣送苏月去边疆的马车,便紧跟其后,本想着一路护送她去边疆,却不料途中遭遇山匪,儿臣和苏月均受重伤,被当地的村民所救,这便是整件事情的始末!”

景帝探究的目光紧紧地摄着商慕炎,面色冷峻,许久都没有说一个字。

全场俱寂,众人大气不敢出。

果然,全天下,不惧这个帝王、敢跟这个帝王对着干的也只有这个扶不上墙的八子。

虽然他的一席话没有多犀利逼人,但是,大家心知肚明,他话里话外的意思,他说,这个帝王答应商慕寒回来定夺,结果却出尔反尔提前下旨发落了苏月,是么。

所谓君无戏言,这对于一个帝王来说,意味着什么,大家都清楚。

苏月的一颗心更是突突直跳,替商慕炎狠狠地捏着一把汗。

景帝脸色阴郁到了极致,他凝着商慕炎,声音从喉咙深处出来,“谁说老四未回?如若老四未回,苏月的休书又是从何而来?朕一言九鼎,说过的话自是会信守,朕就是听说老四回来了,才让人下旨将苏月召进的宫。”

景帝口气灼灼。

虽然事实的确是他有私心,先召见的苏月,老四后回,但是他是谁,他是天子,是可以指鹿为马的一代帝王,他说什么便是什么。

反正老四不在,即使在,他一向是众多儿子中最识大体的一个,也定会顺着他的意思说。

气氛越发冷凝。

众人目光又齐刷刷看向商慕炎,不知他如何应对。

就在大家都猜测着这只犟头驴肯定要如寻常一样、继续出言不逊的时候,却只见他点了点头,“是,父皇所言是实!儿臣方才说的,是儿臣当时所想,因为在牢里,不知外面情况,儿臣以为如果四哥回来了,定是会来六扇门,所以,才会自以为他未回,后来跟苏月在一起的时候,才知道四哥当时也在宫中,还给了她休书。请父皇原谅儿臣的自以为是和一时鲁莽!”

商慕炎一边说,一边低垂下眉眼,对着景帝深深一鞠。

所有人一怔,不意他会如此。

景帝更是露出微愕的表情,一时有些难以置信。

他记得,自从贤妃事件以后,这个儿子就从来没有跟他好好地交流过,甚至事事跟他搓反索,难得今日这般的恭顺,不仅恭顺,还帮着他掩盖,帮着他给台阶,将暗杀说成山匪,还顺着他的话说老四已回,这更是破天荒的第一次。

微微眯了眸子,景帝细细地、略带探究地打量着这个许多年没有好好看过的儿子,突然发现,他一点都不了解他,他根本看不出他心中一丝一毫的情绪。

譬如,他的恭顺是出自真心,还是假意,是真这么想,还是另有目的。

但,既然他难得的给他台阶,他便也不去多做计较,毕竟,今日他的矛头也不是他,而是苏月。

只是,他预先想好的几个置苏月于死地的理由,一个一个不得用了。

说她公然抗旨、私自逃脱,不去边疆,眼下不能用了。

说她不守妇道、勾.引商慕炎,使其犯下越狱之罪也不能用了。

那么,只剩下….

“难得你能意识到自己的错误,但是,错了就是错了,必须接受惩罚,朕罚你再在六扇门大牢里关闭一个月,彻底反省思过!”景帝凝着商慕炎,沉声说道,末了,也不等他做出反应,话锋骤然一转,“至于苏月….”将凝在商慕炎身上的目光掠开,转而扬落在苏月的脸上,景帝顿了顿,“就算她没去边疆是情有可原,但是,她与南轩太子私奔一事还没有解决…”

看来,今日这个帝王是铁了心要降这个女人的罪。

商慕炎眉心微拢,苏月微微苦笑。

景帝又骤然转眸看向座下方的苏希白,“苏爱卿,依你看,这件事该如何解决?”

所有人一震,没想到景帝会有此举。

苏希白本人也是微微错愕。

景帝竟然将问题给了他。

商慕炎眼梢轻抬,淡睨向苏希白,苏希白眸色复杂地看向苏月。

所有人都等着苏希白的回应。

只见他看了一会儿苏月,又将目光收回,低垂了眸子静默,似是在思忖,片刻,才从座位上站起,抱拳对着景帝微微一鞠,“苏月做出如此不知廉耻之事,微臣自觉管教无方,已是羞愧自责,哪还有脸替她求情!所谓家有家规、国有国法,苏月是微臣的女儿,微臣虽痛心疾首、却也深知大义,定不会徇私了去,我北凉律法对惑乱宫闱者一向处置方法明确,微臣身为宰相,更是要以身作则,定当遵从、无任何异议!”

全场震惊。

包括苏月,包括商慕炎,包括景帝,包括慕容侯,也包括门口围观的那些人。

众所周知,北凉律法对惑乱宫闱者的处罚就是一个死字。

这个父亲要自己的女儿死?

......

【129】原来,他不是她的谁

更新时间:2013-6-1 22:31:10 本章字数:3228

全场唏嘘。

低低压抑的议论声此起彼伏。

其实,他是两朝元老、高居相位、可谓权倾朝野,连景帝都要忌惮他几分,只要他稍微替苏月求求情,景帝不看僧面看佛面,也定会从轻发落嬖。

商慕炎瞳孔微敛,眸色一点一点染上寒气,苏月垂下脸,轻轻弯唇。

果然,这世上所有至亲的人都想她死,是吗乐?

瞎婆婆是,他也是!

她忽然想,自己来到这个时空,生活了十几年,她有什么,她还有什么?

似乎什么都没有!

她一无所有!

她以为她会哭,没有,她很平静,很平静地抬起下颚,看向那个被她叫了十几年爹爹的男人,男人撇着脸不看她,她微微一笑,又转眸看向那个掌握着这天下生杀大权的帝王。

这两人都要她死不是吗?

那她等着。

怎么死?

是凌迟?是绞刑?是白绫?还是毒酒呢?

说实在的,她此次回来其实已经抱着死念了,按照那夜景帝派出去的那么多的杀手来看,她知道,她此次回来,定是凶多吉少,但是,她没得选,她必须回!

她不想连累那个村子里的人,她也不想连累商慕炎。

她唯一没有想到的是,将她最终推上去的人,是这个她叫父亲的男人。

堂上方,景帝迟迟没有开口。

见苏月轻笑着看着他,景帝竟忽然觉得有些不敢直视,说实在的,他也没有想到苏希白会做出这样的决定,他原本将这个问题丢给他,只不过是想试探试探他。

既然如此顺山顺水,那么…

他唇角微微一勾,刚准备开口,就听到另一道声音骤然响起。

“所谓子不教父之过,莫非宰相大人以为这样舍了苏月,就撇清了宰相府的罪责?我北凉律法对惑乱宫闱者处置方法的确很明确,但是,对于旁带,以及家族连坐的处置似乎也很明确,大人高居相位,想必对这些律法早已熟烂于心,不需他人提醒吧?”

众人错愕,纷纷看向说话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