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坐在铜镜前,任由着琳琅给她卸着头上的发饰,她望着铜镜中的自己,微微失了神。

宫灯摇曳,光影绰绰。

映着烛火,镜中人肌肤胜雪、眉目如画,清丽美好,她却忽然觉得有些陌生。

这是她吗?

还是曾经的那个她吗?

几时,她也变得如此工于心计起来?

夜里发生的事一幕一幕从脑海中掠过,就像是做梦一般。

骤然,铜镜里蓦地凑过来一张女子的脸。

苏月一惊,回神,又骤闻女子捏着嗓子说道:“本官再也不能踏进皇宫半步,本官不舍啊!娘娘,你能不能跟皇上说说情,让本官…啊,不对,在娘娘面前不能自称本官,娘娘,你能不能跟皇上说说情,让我留在宫里,就算不做女官,做个娘娘的婢女也行,娘娘…”

“好了,好了,你扮舒思洋还扮上瘾了。”琳琅白了女子一眼,将她的话打断。

苏月笑笑。

女子无趣地撅撅嘴,直起腰身,抬手正欲将脸上的舒思洋的面具撕掉,却猛地瞧见站在门口的那抹明黄身影,她一惊,手就放在脸上,不知该将人皮面具撕下来还是不撕?

屋里其他几人感觉到异样,纷纷循着她的视线望过去,就看到了负手站在门口、静静望着屋里的男人。

苏月微微一怔,琳琅和蕊娘连忙跪下行礼,“皇上万福!”

手抚在脸上早已吓得魂飞魄散的女子蓦地回过神,也连忙跪了下去。

苏月从铜镜前起身。

男人从门外走了进来,脚步翩跹,看也没看几人,只道了句,“都退下吧!”便径直越过三人,朝苏月走了过来。

苏月正欲盈身行礼,却被已经近前的男人伸臂揽住,“又没有外人。”

苏月脸上一热。

跪着的三人也已经起身,悄声退了出去,轻轻带上厢房的门。

门外,碧玉伸手将脸上的人皮面具撕下来,后怕地拍着胸口,深深呼出一口气,压低了嗓音道:“刚才吓死我了,皇上怎么连个公公也不带,就这样不声不响地来了,也不知道在外面站了多久,我…我那个样子….”

琳琅扯了她的手臂,带着她往她们的偏苑走,边走,边笑骂道:“谁让你扮人家扮得那么起劲。”

碧玉余悸在心,蹙眉道:“你说,刚才皇上看到我没有?如果看到了,当时,我不是我,我可是舒思洋,皇上怎么一点反应也没有?可是,如果没有看到….不对,他站在门口,我明明还跟他对视了一眼,他又怎么会没有看到?怎么…”

她的话没有说完,就被边上一直沉默不响的蕊娘轻声打断,“这有什么好纠结的?因为皇上眼里只有娘娘一人,任何人都入不了他的眼。”

琳琅点头,“蕊娘所言极是!”

碧玉怔了怔,垂眸看了看自己手中薄如蝉翼的人皮面具,哭丧着脸幽幽道:“如果是这样就最好不过,不然,要是看见了,追究起来,我可是欺君啊!”

蕊娘琳琅笑。

“放心,面皮是娘娘做的,你说,皇上会追究吗?再说了,若真追究,娘娘会让你承担吗?杞人忧天!”

商慕炎将苏月抱坐在桌案边,双手捧起她的脸,漆黑如墨的眸子凝着她,一瞬不瞬。

苏月微微一怔,伸手将他的手握住,带离她的脸,疑惑道:“怎么了?我的脸上有花吗?”

商慕炎唇角勾起一抹动人心魄的浅笑,粘稠的目光一直胶在她的脸上不放,“你总是能带给我惊喜。”

苏月一愣,只一瞬,便心中了然,却还是禁不住故意将视线掠开,低声问道:“什么?”

商慕炎唇边笑容更浓,黑如濯石的眸子璀璨晶亮,“今夜的事似乎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原来说的是这个。

是的,都在她的掌握之中,因为,她一开始就知道了舒思倩的动机、白嫣的作为,所以,她早就想好了所有对策,做足了一切准备。

不过,舒思倩和白嫣尽在她掌握,而她却尽在眼前的这个男人掌握之中不是吗?

蕊娘是他的人,她对蕊娘从不避讳,所以,他便对她了如指掌,不是吗?

这也是,今夜这个男人的反应让她才得出来的认知。

苏月垂眸一笑,再抬眸,亦是唇边笑靥如花,她伸出手臂,轻轻攀上他的颈脖,吹气如兰,“其实,真正尽在掌握的人,是皇上不是吗?”

男人眸光微闪,但笑不语。

半响,他忽然道:“苏月你知道吗?这样的你让我好意外,也让我很欣喜,为了自己的幸福,你第一次去主动争取。”

他敛了笑容,说得一本正经,苏月略略怔忡,缓缓垂下眉眼:“可是,我却忽然觉得自己变得很陌生。”

“跟所有深宫的女人一样,我也学会了算计,我跟蕊娘满皇宫转,各司各制地跑,就是想拉拢大家的关系,然后,发现可用之人,将其笼络过来,收为己用。”

商慕炎淡淡一笑,“你并没有做错,人在不同的环境,就要学会不同的生存方法,这并不是表示要去害别人,而是将自己变得更强大。所以,这一次,你也很好地保护了自己,不是吗?”

商慕炎似乎突然想起什么,抬眸看了看门口,“今夜夜宴,中途跟蕊娘在芳华殿门口快速露了个脸就转身离开的洋儿是碧玉扮的。”

他用的是肯定句,不是疑问句。

不知为何,听到洋儿二字,苏月心中又是微微一堵。

她抬眸看了他一眼,未置可否。

商慕炎撇嘴,“亏你想得出来。”

苏月眼帘颤了颤,挑眉,“事实证明,碧玉扮得很成功不是吗?”

“当时,雯雯说舒思倩是你的女人,明明就是受了舒思倩的指使,舒思倩的用意很明显,不就是要让世人皆知你们的关系,然后,逼你给她名分吗?我便故意说,只要她真的是,就请你给她,前提是,她真的是,然后,我故意让琳琅上前来附耳低语,当时的她精神极度的紧绷,自是容易被牵引,我看门口,她也看门口,碧玉乔装成舒思洋随蕊娘出现,她吓住了,毕竟,真的要说是皇上的女人,那也是舒思洋,而不是李代桃僵的她,而这个时候,舒思洋出现,还跟蕊娘在一起,那代表什么,代表舒思洋已经跟我们走在了一起,如果她再执意说,自己是你的女人,我们肯定会让真正的舒思洋出来,而那样,她就会变得什么都不是,她做了那么多,到头来,是给她的妹妹舒思洋做了嫁衣,而她自己却犯下了欺君之罪。谁也不敢拿性命来赌,所以,她才只得改了口。”

商慕炎点头,抬手捏了捏她的鼻子,“嗯,你很聪明,懂得跟人心战。”

苏月微微一笑,眼底掠过一抹狡黠,“我是不是坏了你的好事?如果我不这样做,你是不是就真的给她名分了?”

商慕炎低低一笑,“你以为我商慕炎是被人威胁大的?”

苏月略略怔忡,才明白过来他的意思。

“对了,苏月,还有一点我很好奇,在我将苏月赐婚给五哥的时候,她要说话,你也要说话,后来,你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让她瞬间颓然了下去,让她说自己无话可说?”

“你猜!”

“猜不到!”

“我就只跟她说了一句,我说,雯雯是本宫的人。”

【269】比起恨,我更不想你愧疚难过

更新时间:2013-9-13 22:48:49 本章字数:4167

素子认错先,实在不好意思,昨夜太赶了,268章【商慕炎说:“对了,苏月,还有一点我很好奇,在我将〈舒思倩〉赐婚给五哥的时候,她要说话,你也要说话,后来,你跟她说了一句什么,让她瞬间颓然了下去,让她说自己无话可说?”】将舒思倩打成了苏月,见谅~~

“我就只跟她说了一句,雯雯是本宫的人!樯”

商慕炎眼波微动,旋即,一片了然。

苏月弯了弯唇,低低一叹,“她是聪明人,我说这句话的目的只是想告诉她,因为雯雯是我的人,所以,她所作的一切我都知道,而我并没有揭穿她,就是想给她一次机会,希望她好自为之!如果她说出什么拒婚或者什么不知轻重的话出来,我便也不会心慈手软,反正,人证物证都在我的手上。”

商慕炎轻笑,“你倒是厉害,你就不怕她觉得你只是在诓她?兢”

“她不会这样认为。”苏月笃定摇头,“因为在这之前,我的种种表现已然告诉她,我的确知晓了这场阴谋,并做好了充足准备,她不敢赌!你想,她清楚整个事件,所以,她必定也很清楚,在来芳华殿的路上,拿道具的小宫女的确撞到了我,我也的确碰到过折扇,可是,我并没有花粉中毒,但是,后来,在殿里说我荼毒的时候,我说,我也对藤花粉过敏,然后,只嗅了下折扇,身上就起了红斑,她就应该心里有数了,我早已做好了充足的准备,连让自己身上起斑的药都用上了。”

说到这里,苏月蓦地想起什么,冲着商慕炎璀然一笑,“对了,既然,皇上对臣妾的行动了如指掌,也必定是知道,臣妾并非真的紫藤花过敏,可在大殿之上,皇上似乎很生气,又是为了哪般?”

商慕炎垂眸弯了弯唇,少顷,又抬眼看向她,“如果我不击落那折扇,你准备接下来怎么样?又用什么药物伤害自己,让自己晕倒、昏迷,是吗?”

男人看着她,语气中明显透着一丝微凉。

苏月一怔,竟不住又笑了,“如果我说,我就知道你会出手,你信吗?”

这次轮到男人一怔,苏月便又“扑哧”一声,“逗你的,我才没有舒思倩的那个自信呢!只不过,我让琳琅关键时候出手阻拦而已,没想到被你抢了先。”

男人凤眸斜斜一挑,“听你那意思,似乎我不该出手,影响你的发挥。”

见他那个样子,苏月笑容愈发灿烂,眉眼一弯,“当然不是,只不过当时被我们英明神武、愠怒冷冽的皇吓得不轻。”

“你天不怕地不怕,你会吓?”男人轻嗤,似乎很不以为然,唇角却是不经意地扬起一抹愉悦的弧度,黑眸灿若星辰。

苏月白了他一眼,“人家当时真的吓住了好不好?”

委屈娇嗔的模样,让商慕炎心中一动,他手臂一收,将她裹在怀里,说,“好!”

好?

她的好不好,似乎不是问句啊。

苏月怔了怔,懵了懵,又汗了汗,便靠在他的胸口微微笑了。

两人突然一下子都不说话。

夜,就显得尤为静谧,只有墙角更漏沙沙沙的声音和远处隐隐约约的梆声。

脸颊贴着那片温暖,嗅着男人熟悉的气息,苏月缓缓闭上眼。

那一刻,她似乎嗅到了岁月静好的味道。

与此同时的逐云宫,亦是烛火摇曳。

白嫣静静地坐在铜镜前面,眼眸一眨不眨的,看着面前铜镜的一角,眼神飘渺,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婢女沉香,琉璃,一个在整理衣物,一个在给她卸着头上的发饰。

谁也没有说话,屋里静得出奇,只能听到珠钗翠钻拆卸时轻轻碰撞的清脆声,一声,一声,不大,却让人心悸。

“皇上是不是又去了邀月宫?”白嫣突然开口问道。

这也她自夜宴回来后说的第一句话,其实,话一出口,她就笑了。

这问题还用问吗?

果然,沉香琉璃片刻的怔愣之后,齐齐应道:“回娘娘话,是的。”

于是,白嫣唇边笑容就更浓了,只是笑靥如花灿烂的同时,脸色却更加的苍白。

她抬了抬手,“你们都下去吧!”

沉香,琉璃互看了一眼,福了福身子,退了出去,轻轻带上门。

屋里只剩下白嫣一人。

唇边笑容一点一点敛起,白嫣猛地抬手一扫,梳妆台上的首饰、发簪、梳子、香粉、胭脂“哗啦”全部跌落在地。

门口还没走远的沉香琉璃闻声一惊,琉璃准备转身回去看看,却被沉香拉住。

屋里,白嫣似乎犹不解气,抬手大力揉向自己满头的发丝。

当头发蓬乱得不能再蓬乱的自己出现在铜镜里时,她才终于住了手。

望着俨然一个疯子的自己,她低低笑了,笑出了眼泪。

想从小到大,她几时深陷过这样的境地?

原以为如此神不知鬼不觉的计划,却到头来是给别人做了嫁衣。

她利用别人,而她自己却可悲地成为别人利用的棋。

到底她是被苏月利用成功除掉了舒思洋,还是她被舒思洋利用来陷害苏月?

如果是前者,苏月为何要将自己给扯进来,直接利用她荼在折扇上的花粉让舒思洋过敏就行;而如果是后者,苏月又为何能一一淡定化解?

就像有一张无形的网将她罩住,她找不到方向,也看不清路。

她不知道怎么回事。

她只知道,她被人彻头彻尾地利用了;

她只知道,商慕炎似乎已觉察到了什么。

所以才让她去查此事,是吗?

可是,这让她怎么去查?如何去查?

查不出来是她无能,查出来又是不可能。

就算她故意查不出又能怎样?

六扇门介已介入了此事,想必很快就会有结果。

一旦查出是她….如果查出是她….

邀月宫“苏月。”

不知过了多久,灯下相拥的两人忽然同时开口。

似乎没想到竟是异口同声,两人怔了怔,便都笑了。

“你先说!”商慕炎垂眸看着怀中的女子。

苏月从他的胸口抬起头,“你先说!”

“要不,一起说!”

苏月眉眼一弯,说,“好!”

“你生气吗?”

“你难过吗?

两人再一次同时出声,且都是问句,只不过他问的是,她生气吗?她问的是,他难过吗?

“我为何要生气?”苏月疑惑地看着他,也顾不上什么谁先说谁后说了。

“那我为何要难过?”商慕炎却也不急着回答,只挑眉反问。

“因为…”苏月在他怀里坐直了身子,垂眸默了默,似乎在想怎么说,半响抬头,她望定他的瞳,“因为,今夜,你这样处理了舒思倩。”

男人眼波微动,敛了唇边笑意,没有说话,只静静回望着她。

“我并不清楚你们有过怎样的过去,或者说,你和她们姐妹两人有过怎样的过去?我不知道。我只知道,就算舒思倩冒充了别人,这三年来陪着你走过风走过雨的人还是她,不是吗?”

“所以,就算你知道今夜这事的始作俑者是她,你依旧没有揭穿她,哪怕她已经不是第一次想要置你于死地,你依旧放了她一条生路,是吗?”

苏月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男人低沉沙哑的声音打断。

苏月默然垂下眉眼,自嘲地弯了弯唇。

下一瞬,下颚一重,是男人伸手抬起她的下巴,逼迫着她再次与他对视。

“你就不恨她?”男人声音略显紧绷。

“恨!”苏月不假思索,“但是,比起恨,我更不想你愧疚难过。”

男人紧凝着她,眸色一痛,擒在她下巴的手蓦地用力,将她的脸拉至自己的面前,重重将她吻住。

苏月身子微微后仰着,被动地承受着他的狂肆,他伸出另一只手将她的背扣住。

氤氲酒香夹着男人的灼热气息肆无忌惮地打在她的面门上,她同样颤抖地伸出手臂,将他的腰身抱住。

他的心里是有起伏的,她知道。

且不说有没有男女情愫,就算一个一起并肩作战的兄弟,正常人也都会有起伏吧,何况是外狠内热、知恩图报的商慕炎。

不然,也不会有今夜反常的豪饮,

不然,也不会今夜一直沉默寡言。

唇上重重的揉捻、吸.吮,带着一抹微砺的疼痛,苏月瞳孔缩了缩。

男人缓缓将她的唇放开,眸光灼灼地凝着她。

“苏月,你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他要怎样告诉她,曾经他的确有过彷徨,的确有过纠结,但是,这一次,他却是真的动了杀意。

不错,三年来,舒思倩帮他助他,陪他一起走过。

那一份并肩作战,那一份同甘共苦,他自是记得。

但是,恩情,他会还;底线,任何人都不能触!

他早就对自己说过,任何伤害面前这个女人的人都得死!

“你知道吗?比起世间道义,我更不想苦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