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月不抵触、也不逢迎,就站在那里任由他抱着、抱得死紧。

许久,男人才直起腰身,将她的身子缓缓扳过来,面对着自己,“苏月….”

他的声音沙哑得不行,响在静谧的夜里让人心惊。

她也没有回避,就直直迎接着他的目光,等着他继续。

如此面对面的姿势,她清晰地看到他眸色浊暗迷离,感受着他炙热的带着氤氲酒香的呼吸,毫无忌惮地击打在她的脸上、眼睑上、唇瓣上。

他却没有说下去,而是裹了她的手,“来…”

他牵着她,来到桌案边上,将她按坐下来,端了桌案上的一碗汤羹,修长的手指挑起碗中的瓷勺,舀起一勺羹汤,放到自己的唇边轻轻试了试温度,才缓缓递到她的面前。

“张嘴!”他看着她,柔声道。

“不想吃!”她亦看着他,声音清淡。

这是今夜她说的第一句话。

男人的手微顿,“为什么?”

“没胃口。”她淡淡垂下眼。

下一瞬,她就听到瓷勺置在碗中的声音,接着又是瓷碗置在桌案上的声音,“你在跟我闹脾气?!”

男人略沉的嗓音中绞着一抹燥意,苏月忽的就笑了。

轻轻抬起眼梢,她看向面前的男人,男人泛着潮红的俊颜映着桌案上宫灯的烛火,明明暗暗,她看到他微微绷起的下巴和紧紧抿起的唇瓣。

这样就失了耐心了吗?

那她等了他一天呢。

她今日从天牢回来,就一直在等他,她以为他会随后跟过来,没有;然后,她又以为,他会将苏希白的事处理完了就过来,还是没有;最后,她想晚膳的时候总有时间过来了吧,依旧是没有。

她在等他的解释。

虽然,他是帝王,想做什么便做什么,无需跟任何人解释,但是,毕竟死的人是苏希白不是吗?是她的养父苏希白不是吗?毕竟苏希白死之前提到了她不是吗?

苏希白说了什么?

苏希白说,有什么事她迟早会知道;苏希白说,她跟贤妃是有关系的;苏希白说,他果然杀人灭口了;

这些话什么意思?她等着他告诉她!

就算早上苏阳的那场局不跟她讲,难道这些不应该跟她讲讲吗?

终于,她等来了他,却没有等来他关于这件事的只字片言,不仅如此,还怪她不该跟他闹脾气,是吗?

苏月笑着摇头,目光从他的脸上掠开,看向桌上八角宫灯里面的烛火。

下一瞬,却是下颚一重,男人又伸手擒住她的下颚将她的脸扳过,“你到底想要怎样?”

想要怎样?

他问她想要怎样。

苏月再次微微一笑,伸手握住他的腕,男人眼波一动,她却将他的手拿开,淡淡开口道:“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此这般怕我知道?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了,你也会像除苏希白一样除掉我?”

男人眸光一敛,有些难以置信地看着她,被酒色染红的俊颜微微扭曲,浊暗不明的眸子越发深暗,他反握了她的手,用力,那劲道就像是要将她的手骨捏碎掉一般。

“你就这样看我?”男人目光沉沉,对上她的眼,一瞬不瞬。

苏月却也不避不躲,径直承接了他的目光,咬牙忍着手骨的巨痛,一字一顿,“那你就告诉我事情的真相!不想我这样看你,你就告诉我所有的真相!”

男人死死盯着她,泛着血色的瞳孔慢慢收缩,许久,忽然将她的手甩开,起身从座位上站起,“对,如你想的一样,我做了一件天大的坏事,被苏希白捏住了把柄,恐被他挟制,所以,我设计杀了他。”

因为他甩的动作,苏月的手直直撞在桌案上,她痛得瞳孔一敛,却也顾不上,依旧目光凝着男人不放,艰难地开口,“什么坏事?”

她不是圣母,也不是女娲,她更不是同情心泛滥,她自是明白,一个帝王要成就霸业,肯定要有牺牲、要有铁血手段、肯定有不可告人的阴谋、不能见光的秘密,这些只是一个帝王的功过,她不管,如果,这些便是他口中的坏事,她告诉自己,不会去在乎。

她现在在意的是,作为她的男人,他又隐瞒了她什么,关于她的什么。

“商慕炎,告诉我,什么坏事?”

她起身,缓缓走到男人的面前,轻握了他的手,微仰着小脸,望定他的眼。

两人隔得很近,男人变得微微粗重的呼吸尽数喷打在苏月的脸上。

男人眸色纠结,苏月目光殷殷。

“你无需知道。”男人蓦地转过身,沉声道。

苏月原本握在男人手背上的手就跌落了下来,她看着他的背影微微苦笑,“就算跟我有关,我也无需知道,是吗?”

“是!”男人笃定,末了,又缓缓回过头,声音黯哑得无法用言语来形容,“知道得太多对你一点好处都没有。”知道得太多对她一点好处都没有,连她都要设防吗?

苏月便在那一句话里微微失了神。

男人却是拔步朝外走去。

眼见着那抹白衣飘飘的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口,她蓦地想起什么,对着那抹清冷的背影道:“那如果我想求你放过宰相府的其他人,你是不是也不会答应?”

苏希白已经死了,其他人是无辜的,不是吗?

男人脚步一顿,没有回头,静默了片刻,又拾步出了门口,不一会儿,她就听到男人沉冷的声音自院中传来。

“蕊娘,将屋里的汤羹拿去热一热,再给皇后端过来,告诉她,如果再跟朕使小性子,明日就别想见小宇了。”

屋里,苏月一震。

出了凤栖宫,商慕炎走得极快。

夜风很冷,一阵一阵直往喉咙里灌,透体而过的寒意,让他顿时觉得酒也醒了不少。

空气中传来衣袂簌簌的声响,缓缓落在他的身后,他眸光微微一闪,顿了脚步。

是隐卫,他知道。

“什么事?”回头,他看向隐在幽幽夜色下的黑影。

“皇上吩咐找的人找到了。”

【295】我跟你不会是真的兄妹吧

更新时间:2013-10-5 21:49:30 本章字数:4079

一夜商慕炎都没有来凤栖宫,苏月一个人拥着被子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只要一闭上眼,就看到苏希白死不瞑目的样子。

她本不是一个胆小的人,这一次却很怕,那一种恐惧比上次在六扇门舒思倩金蝉脱壳时,她看到那个顶替舒思倩被烧死的女人时更加强烈。

她很想唤了蕊娘过来一起睡,想来想去却又终是作罢,只起身将内殿里所有的宫灯都点亮。

记忆中,除了曾经顶着商慕寒的身份的时候,商慕炎很少这样对她,自从两人交心以后,他更是从未有过。

是触碰到了他的底线了吗?还是说,如他所讲,天大的坏事,那件事情太大了?她不知道檫。

她努力地想,夜里到底自己做了什么、又说了什么,让他瞬间变脸、生气成那样?

想来想去,好像就一句话有些过分。

她说,“我想知道你到底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如此这般怕我知道?是不是如果我知道了,你也会像除苏希白一样除掉我?酸”

是这句吗?是这句伤害了他吗?

不,不是,应该是她问他真相的事情。

可是,他不是最终也没有说吗?不仅没有说,还拿不让她见小宇来威胁她,威胁她吃东西,虽然这招的确有效,但是,委屈的人是她,该生气的人应该是她,不是吗?

一直到早上的时候,她才迷迷糊糊睡了过去,浅浅而眠中又开始做梦,梦中贤妃的眉眼越来越清晰…

翌日早上,她简单盥洗了一番就出了宫,碧玉琳琅想要跟着,都被她止了,她只是去宰相府看看,昨夜她替宰相府求情,商慕炎没有理她,或许此时的宰相府早已被查封了、早已没有一个人,她只是想去看看而已。

出乎意料的,宰相府里竟是很热闹,只是这热闹….

门外聚集着大量的禁卫,都是手持兵器、站得笔直,五王爷商慕毅锦衣华服站在门口,一个一个仔细核实着从府里面走出来的人,要不让身后的禁卫给对方一锭银子让其离开,要不让禁卫将人抓起来带下去。

苏月远远地看了会儿,就明白了过来,抓起来带下去的都是苏希白的女人,放走的都是府里面其他做事的人。

她略略怔忡,不是诛九族、灭满门吗?这是要放过其他无辜的人吗?

心中一动,她缓缓走了过去。

而此时从里面失魂落魄走出来的苏希白的大夫人柳氏一个抬眼就看到了她,瞬间眼睛一亮,就像是溺海沉沦的人突然看到了救命稻草一般,惊喜大叫:“苏月,苏月…苏月救我!”

柳氏喊着,作势就要冲过来,却是被门口的禁卫拦住。

于是,所有人都看到了站在门口石阶下面的她,包括商慕毅。

商慕毅怔了怔,一撩袍角,跪了下去,其他人也连忙跟着纷纷下跪。

“参见皇后娘娘!”

看了看跪倒一片的众人,苏月落落抬手,“都起吧,本宫只是过来随便看看,你们继续办你们的事,无需在意本宫。”

苏月一边说,一边轻提了裙裾,拾阶而上。

柳氏趁禁卫跪拜起身不注意,猛地冲了出来,“噗通”一声跪在苏月的脚边,伸手拉了她的披风。

骤不及防,苏月差点摔跤,眉心微蹙,她顿了脚步。

柳氏声泪俱下,“娘娘救我,请娘娘看在同为苏家人的份上救我,虽然我以前做了很多对不起娘娘的事,但是,我保证,我保证以后绝对不会发生这样的事,只要娘娘救我,我一定做牛做马来报答娘娘的恩情…”

苏月低垂着眉眼,淡看着她,未响。

边上,商慕毅冷哼,“夫人当真是有趣,你的宝贝女儿苏阳想要杀了皇后娘娘,你却让皇后娘娘救你,你不觉得可笑吗?”

柳氏脸色一白,手自苏月的披风上滑落,几个禁卫上前,将她拖走。

她忽然又挣扎起来,“娘娘救我,皇后娘娘救我…”

见苏月无动于衷,她又嘶吼道:“苏月,苏月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白眼狼,你见死不救,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啪——”一声清脆的耳光,柳氏的声音嘎然而止。

苏月一怔,只见商慕毅放下扬起的手臂,眸色冷得如同腊月飞霜,“皇后娘娘岂是你能亵渎的?找死!”

柳氏唇角溢出血丝,许是被商慕毅的样子吓住,再也不敢说出一个字,一双阴冷的眸子,却是死死盯着苏月不放,直到禁卫将她拖下去。

苏月心中微微一颤,眼前又划过苏希白死不瞑目的样子,强自敛了敛心神,她缓缓朝商慕毅走了过去。

说实在的,他刚才的举措让她有些吃惊,记忆中,这是第一次,他如此维护她。真不愧是兄弟,方才他那个冷厉肃杀的样子,竟是与商慕炎有几分相似。

“五哥,我可以进去看看吗?”在商慕毅面前站定,苏月微微一笑。

她用的是五哥,用的是我,商慕毅怔了怔,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当然可以,只是恐有危险,我派几个禁卫跟着你。”

“不用了,我只是随便走走,这青天白日的,你们就在外面,谁敢乱来?再说了,我自己会功夫,完全可以保护自己,五哥就放心吧!”

见她如此,商慕毅便也不再坚持,突然又似想起什么,环顾了一下四周,低声道:“八妹,能否借一步说话?”

只身入了宰相府,苏月哪里都没有去,而是顺着后院的小道,缓缓朝宰相府的后山而去。

自从嫁给商慕炎以后,她就没有回来过了。

翠竹苍梧、密密层层,依稀还是曾经的旧景,弯弯曲曲的林间小路,曾经她也不知走了多少遍,可是,今日走在上面,却是再也找不回当初的心境。

所谓物是人非大概就是说的这个样子吧。

林子深处,小屋依旧,只是再也不见炊烟。苏月的心中顿时伤感了起来。

在这里,她生活了十六年,在这里,有着她许多美好的回忆,在这里,有个妇人对她的照顾无微不至,在这里…

院子里晾衣服的竹竿还在,连水井边打水的木桶都还在,苏月站在院中,一一环视着这些承载着她记忆的物件,心里面说不出来的感觉。

清晨的阳光洒下来,照进四周的竹林,竹叶上露珠点点,折射出耀眼的七彩光芒。

苏月微微眯了眸子,视线婆娑中,光影阑珊处,似乎有个女的在对着她笑。

是个年轻女人,身着皇室宫装,周身都隐在那七彩的光晕中,苏月仔细地望去,就依稀看到了对方的眉眼。

那眉,那眼…

苏月一惊,是贤妃。

贤妃还唤着她,“月儿,月儿…”

苏月大骇,抬手揉了眼睛,再定睛望过去,竹林依旧、阳光依旧,可,哪里有人的影子?

这大白天、睁着眼睛也能生出幻觉来?!

苏月心中腾起一丝恐惧,正欲转身离开,蓦地就听到小屋里面传来动静。

屋里有人?

她一骇,还没做出反应,就看到一抹白衣身影从屋里走出来。

那人身影挺拔,白衣不染纤尘,就那样脚步翩跹地从屋内走出来,走进苏月的视线中、走进清晨略带橘黄色的阳光里。

男人似乎没有想到院子里有人,亦是微微一怔,苏月却是已经朝男人走去,越走越快,越走越快,披风摇曳中,步履如风,刚行至男人的面前,就一头扎进他的怀里。

男人身子微微一僵,好一会儿,才伸出手臂将她拥住,“怎么了?”他问,“你怎么会在这儿?”

“这个问题应该我问你才对,别忘了,这可是我住了十几年的地方。”苏月自他的怀里抬起头,心里的那一份恐惧早已在看到男人的那一瞬间荡然无存。

男人没有回答,只微微笑了笑。

“对了,”苏月又陡然想起方才商慕毅单独跟她说的话,心中一动,再次将头靠在他的胸口,幽幽道:“商慕炎,没有做过的事情你为何要揽在自己头上?明明是五哥给苏希白下的药,你为何非要说是你?”

商慕炎再次一怔,似是没有想到商慕毅会跟她讲,沉默了片刻之后,不以为意地淡声道:“这有区别吗?”

“当然有区别,”苏月笃定,末了,又想起另一件事,“还有…谢谢你放过了宰相府里其他无辜的人。”

昨夜那副又臭又硬的样子,今日终究是放了那些人,还给了对方银两谋生。

这样的男人能做什么天大的坏事?

男人依旧没有吭声,半响,揽了她的肩,“你还有其他事吗?如若没有,回宫吧!”

“嗯!”苏月点头,正欲随着男人离开,眸光蓦地触及到方才贤妃出现的竹林,心口一窒:“等我一下!”

话落,也不等男人反应,转身便跑进了小屋。

不一会儿,就一手端了一个瓷碗、一手拿了一把小刀小心翼翼地从屋里出来,一直走到男人面前站定,将手中小刀递到他的面前。

“做什么?”男人沉眸,疑惑地看着她。

苏月眉眼一弯,“滴一滴血这里面,虽然这个方法很不科学,但是,至少存在一定的概率。”

没办法,这愚昧的古代啊!

男人没有接小刀,而是缓缓垂眸,看向她手中的瓷碗,瓷碗里齐口的清水轻漾,水里面一滴殷红的鲜血正在慢慢稀释散开。

眸光微敛,男人又徐徐抬起眼梢,看向她的手,白皙如玉的纤纤食指上,一道刀划的破口,还有点点血在往外渗。

“什么意思?”男人眸色沉沉,对上她的眼。

苏月的心一颤,故作轻松道:“这段时间以来,我一直梦到贤妃,今日大白天的还出现了幻觉,我就在想,我跟你不会真的是兄妹吧?如果是那样,那也…”

她的话还没有说完,手中蓦地一轻,只见眼前白色袍袖一晃,紧接着就是瓷碗坠落在地上破碎的脆响。

【296】娘娘觉得洋儿怎么会在这里

更新时间:2013-10-6 8:48:30 本章字数:4207

她怔怔抬眸,就对上男人沉怒的眸眼。

下一瞬,双肩一重,男人的大手落在她瘦削的肩骨上,他逼视着她,凤眸深邃,一字一顿,声音从喉咙深处沉沉而出:“我看你是闲得发慌,所以,整天就想着这些有的没的,母后这辈子只生过一个孩子,一个你知道吗?”

话落,男人不做一丝停留,转身,就往院子外面走。

苏月便握着小刀,站在原地,一动不动、怔怔失了神橼。

好一会儿,她才缓缓垂眸,看向自己割破的食指,都说十指连心,她似乎现在才觉得痛。

果然很痛。

骤然,一只大手伸到她的面前,她的手心一轻,她一震,愕然抬眸,就看到去而复返的男人唏。

还未等她反应,他已将她手中的小刀接过,越过她的身边快步往水井旁边走。

井边的石板上一枚用老葫芦挖成的瓢,他舀了一瓢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