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尔娜抱着牛奶杯犹豫了一下,大着胆子点点头。

肯肯叉起一只煎蛋:“喜欢蛋白,还是蛋黄?”

她小声说:“蛋黄。”

肯肯说:“唔,和我一样。”他将整只蛋黄放进她的盘子里。她有些感动,卖力地举起叉子去够煎肠:“那你喜欢煎得焦一点的香肠还是稍微生一些的?”

肯肯严肃地回答:“焦一点的。”

她的眼睛亮了亮:“我也一样。”

吃到肚子胀得再也撑不下了时,她才放下刀叉,去盥洗室洗漱。格兰蒂纳看着盥洗室的门合拢,问肯肯:“是你要帮罗斯玛丽找的人么?”

肯肯摇了摇头。

昨天,同屋的人告诉他,希尔娜是公认的蒙特维葛之花,她很爱干净,骄傲得像公主一样,跳起舞来特别好看。

为了保持身材,她吃得很少,基本不碰荤食。

“希尔娜到底是怎么回事?”上午下课时,妮露把利迪娅拉到僻静的角落里,悄悄地问。

早上,校工嬷嬷又给她送来一堆好吃的东西,妮露留了个心眼,将巧克力小饼干留下了一些。她把这包饼干塞到利迪娅手里,恳求地说:“拜托你告诉我吧,看到昨天简她们哭成那个样子,我很害怕呀,我现在还睡在那张床上,会不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

利迪娅抓着饼干包,吞吞吐吐地说:“说真的,我觉得,即使希尔娜她…了,她回来,也不会找你的。所谓冤有头债有主。”

妮露立刻问:“谁跟她有仇吗?”

利迪娅看了看那包饼干,下定决心似的说:“好吧,我告诉你,但你以后还要装成不知道的样子哦…希尔娜她、她不见了,可能跟一本书有关…”

她吸了吸鼻子,左右看了看,才接着小声说:“该怎么和你说呢,其实我们都不喜欢希尔娜。她长得漂亮,人也特别傲气,老喜欢说扎人的话,所以只有男生喜欢她,女生大部分都和她面子上过得去而已。她还抢过耐莉喜欢的男生,就是墨多尔班的那维森。后来,邓伦伯爵来我们学校巡视,不知怎么的,就说希尔娜是他女儿,耐莉她也是气不过,我们只是想整整她。那时候,在打扫图书室的时候,我们捡到了一本书…”

书里写着一些奇怪又邪恶的东西,比如,把燕尾鼠的尾巴剪下来,和蝙蝠的尿液放在一起,再加上蒙蒙草的汁液,就可以制作成让人全身起红疹的药剂。

再比如,把某人的头发,在午夜十二点,放进蝙蝠的眼珠、红蚯蚓和秋蒲草的叶子煮成的汤汁中,就能让他变成秃头。

“我们就想,用这里面写的东西整整她,让她别太得意了。只是想整整她而已…结果,那天晚上,她就不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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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苦修士之墓 下

妮露的嘴角抽了抽:“那你们到底用了什么方法?”

利迪娅低下头:“我不知道,因为念咒作法的时候,现场不能有太多人,我们负责在外面望风,这件事是耐莉和裘琳娜做的。”

妮露有些惊奇:“裘琳娜?”

裘琳娜是琪薇儿班的班长,和她们不在一个宿舍,今天早上妮露刚到班级的时候,裘琳娜负责安排她的座位和告诉她班级纪律。

利迪娅的声音更低了:“裘琳娜啊,和希尔娜的关系一直蛮紧张的,因为她们两个差不多漂亮,但是大家都说希尔娜更好看一点。这次跳舞比赛第一轮的时候,希尔娜又赢了裘琳娜。裘琳娜为了练那个舞,脚都磨破了,可还是输了。本来么,就算希尔娜跳的不好老师也会给她打高分的,她都是伯爵小姐了。”

原来如此…

妮露喃喃地说:“但是我还是不能相信,一个大活人因为随随便便的一道符咒就能不见。”虽然她见识过所谓“法术”的力量,更亲身体验过。

利迪娅小声说:“我也不信,对了,裘琳娜就说,这件事和我们没关系,是希尔娜自己得罪了女神才会这样的。”

妮露觉得自己越来越眩晕了:“女神又是怎么回事?”

利迪娅指向远处的廊柱:“喏,就是那里。”

廊柱上,舞蹈着的女神裙摆处有一大块丑陋的残缺。

“大概两个多月前吧,舞蹈大赛开始报名,报名者要当众表演一段参选的舞蹈,当作第一次甄选。裘琳娜跳的那支舞就叫《花神之舞》,大家都说,比希尔娜的那支《月下睡莲》好看。报名结束后,希尔娜路过这里的时候,被女神的裙摆绊了一下,摔得很难看,好多人都笑了。当时她可生气了,到了第二天,女神像就残缺了一大块,肯定是希尔娜气不过,偷偷砸坏的。”

妮露了然地点点头。

午休时间,罗斯玛丽借故把妮露和肯肯喊过去,带着他们一道去了舍弗尔房间。

格兰蒂纳打开门,脸色明显不太好看。

罗斯玛丽笑着说:“殿下,不要板着脸嘛,谁让你的房间是伯爵小姐曾经住过的呢。再说,我有伯爵给的通行证,如果校方认定我们是一伙的,对你也很有利对不对?”

妮露的心跳得好像擂鼓一样,勉强保持镇定地对格兰蒂纳行了个屈膝礼。格兰蒂纳微微颔首回礼,就带着一脸冷淡坐到一边翻书。

罗斯玛丽倒是毫不客气,将几个房间都看了一遍,特别在希尔娜的房间中流连了很久。

希尔娜站在墙角,警惕地看着她,罗斯玛丽摸了摸她的头,叹了口气:“可惜啊,除了名字一样之外,什么都不一样,如果你就是我们要找的希尔娜,那该多好。”

他们的午餐由校工直接送到了舍弗尔房间,看上去相当丰盛。

吃饭时,妮露详细说了说套来的消息。

罗斯玛丽抿了一口汤:“看来你套话的那个小朋友不太老实,她明显没有说实话嘛。昨天,明明已经有人喊出来了‘莫桑利的诅咒’。”

妮露恍然想起,这句话还是简喊出来的,今天下课时利迪娅说的事情太多,反倒让她把这件事忘记了。

她迟疑地问:“难道…其实是利迪娅?”

罗斯玛丽笑了笑:“现在下什么结论都太早,你说对吧,格兰蒂纳殿下?”

格兰蒂纳淡然地道:“此事与我无关。”

罗斯玛丽端起葡萄酒杯,轻轻摇晃:“那么,如果我说,莫桑利是单多夫修士的弟弟,殿下是否有兴趣呢?”

下午的文学课,正是由格兰蒂纳主讲,妮露趴在课桌上,看着讲台上的人用优雅的声音念出那些美丽的句子,感觉像坐在云彩上,漂浮在半空之中。

这几天,她经历了从来没经历过的事。睡在肮脏鄙陋的床上,和一群她之前绝对不会看的人打交道,但她并不后悔。

她竟然可以离他这么近,那么不管做什么,她都觉得很值得。

格兰蒂纳随堂出了一个题目,让大家答出一首诗的作者。那问题有点生僻,妮露不知道答案,但还是举起了手,结果,被点名叫起来之后,她只能傻傻地站在那里。

格兰蒂纳环视下方:“有谁能说出答案?”

一个不算大的声音说:“应该是单多夫修士吧。”

女生们都转头去看那个说出答案的人,竟然是茜拉。

格兰蒂纳微笑了一下:“不错,是单多夫修士,图书室中就有他的诗集。希望诸位能够记住这所学校的历史,不要忘记长眠在泥土中的那些人。”

茜拉胖胖的脸上泛出红晕,羞涩地低下了头。

时间好像一眨眼就过去了。放课后,回到宿舍中,耐莉挖苦地说:“今天茜拉可真是出风头呀,格兰老师肯定对你印象深刻了。”

茜拉愣了愣,低下头:“我只是恰好复习到了而已,我先去吃饭了。”抱起两本书匆匆离开。

耐莉看着她的背影撇了撇嘴:“就会装模作样。”

妮露下意识地说:“这样说不太好吧。”

简哼了一声:“你可别被她给骗了,她啊,是装老实而已。天天跑图书馆读书,但成绩就是平平,这就是天分吧,没办法。”

玛莎接着说:“就是。喂,你们知道不,其实她暗恋那维森喔。”

耐莉扑哧笑出声:“真的假的?连希尔娜和裘琳娜都为了那维森在明争暗斗,那维森怎么会看得上她?除非脑袋被门夹了。啊哈哈,笑死人了!”

一片嘲笑声中,宿舍的门突然开了,茜拉抱着书站在门前。

气氛一下子凝固住,几个女生嘲讽的笑都尴尬地僵在脸上。

茜拉垂着头走进屋:“对不起,我刚刚忘了拿一件东西。”她走到自己床边,从枕头下翻出什么东西,匆匆离开了。

房门再度关上后许久,利迪娅才呐呐地出声:“喂,刚才我们说她…她没有听到吧…”

耐莉双手环在胸前,哼了一声:“听到又怎样?难道我们说的不是事实?”

夜晚临近时,肯肯溜出宿舍楼,准备到格兰蒂纳那里蹭饭。饭堂里打饭的激烈场景很热血澎湃,但是饭实在是太难吃了。

肯肯在舍弗尔房间没有找到格兰蒂纳。希尔娜说,格兰蒂纳去了图书馆,肯肯又向图书馆寻去。

图书馆在校园的西南角处,教员、男学生和女学生分别能从不同的入口进入,当然,进入的区域被严格区分。

教员区二楼的灯亮着,肯肯翻过隔断的铁网,在资料室找到了格兰蒂纳。他们正准备回房间时,忽然听见楼下传来呜咽的哭声。

肯肯和格兰蒂纳循声走过去,正在哭泣的人听到他们的脚步声,慌张地跳起身。

在浓重的暮色中,透过隔断,只能看见一个穿着灰色长裙梳着两条辫子的身影跑远。但却有一张白色的纸,卡在隔断处,透过一只角到这边。

格兰蒂纳拉出那张纸,肯肯凑过去看。

泪痕斑斑的纸上,用秀丽的笔迹写着——

既不聪明,也不美丽,但我会靠着自己继续努力!

就算全世界看轻我,我也不会看轻自己,小茜拉,加油!

送晚饭到舍弗尔房间的校工嬷嬷低头问希尔娜:“格兰老师不在房间?”

希尔娜点点头:“他去图书馆了。”

老嬷嬷再问:“听说,你叫希尔娜?”

希尔娜怯怯地点头。

胖嬷嬷的眼神中闪烁着说不清道不明的东西:“叫这个名字可不是好事,希望你和邓伦伯爵没关系。这所学校已经死了两个和伯爵有关的姑娘,小心,你别变成第三个。”

寒意从骨髓中窜出,希尔娜毛骨悚然。就在这时,格兰蒂纳打开房门走了进来。

校工嬷嬷立刻手脚利落地从提篮中拿出碗盘,往桌上摆放。

格兰蒂纳好像很随意地问:“嬷嬷,刚刚我在门外听见你和这孩子说邓伦伯爵,是怎么回事?”

嬷嬷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僵硬地笑了:“格兰老师的耳朵还真好使。敢情您还不知道…邓伦伯爵以前也是这所学校的学生,后来他的父母找到他,我们才知道,他其实是伯爵家的独子,被他的叔父偷出来丢掉了。那时候我还年轻,刚到这边干活,他和昨天挖出来的那个姑娘是我带过的第一批孩子呢。那姑娘是可怜的丽嘉,她睡裙上的那个号码,三十九号,还是我亲手绣上去的。现在她的女儿又丢掉了…”

嬷嬷的眼眶有些红了,攥着袖头擦了擦眼。

格兰蒂纳疑惑地皱眉:“女儿?”

校工嬷嬷的神色顿时变了变:“是我多嘴…竟然…反正,这事也瞒不了多久,格兰蒂纳老师,你可别说是我告诉你的啊。丽嘉,就是希尔娜的母亲,她和邓伦伯爵在学校里时就是一对儿,后来,他是贵族少爷了,就不能娶丽嘉了。丽嘉那时候还不到二十岁,生下希尔娜不久就失踪了。我们以为,这可怜的孩子是轻生了,谁知道…”

校工嬷嬷擦着通红的眼睛,提着空篮子走了。

她离开之后,小小的黑龙扑扇着翅膀从格兰蒂纳的袖子里钻出来,浑身金光一闪,变成了黑衣黑发的少年。

希尔娜吃了一惊,瞪大了眼睛看着肯肯。

格兰蒂纳抚摸了一下她的头发:“不用害怕,我的同伴是龙。”

她在脑子里消化这个词,鼓起勇气抬手摸了摸肯肯的衣角。好奇妙,精灵和龙,还有忘记了一切的自己…

这些,好像神话一样。

吃过晚饭,肯肯离开了,希尔娜洗漱完毕,回房间睡觉。夜深了,窗台上传来细微的响动,希尔娜爬起身,发现那只蓝灰色的猫又卧在窗台上。

她又惊又喜,立刻攀爬到窗台边打开窗户,那只猫钻进屋,蹭了蹭她,抬头舔她的脸,突然,一道黑影闪过,那猫嗷的一声,跳到一边。

希尔娜吓了一跳,愣愣地半跪在椅子上,窗台上竟然多了一只黑色的猫,蓝灰色的猫舔了舔爪子,转身向外一跃,穿过了玻璃,消失在夜色中。

她用双手捂住嘴,全身僵硬。

黑猫慢慢地起身,向她走来,它的双眼,是金色的。

她瑟缩着跳到地上,后退两步:“别…别过来。”

黑猫顿住脚步。她鼓起勇气,大声喊:“你这个坏蛋,欺负别的猫,别以为我也会怕你!”她吃力地扛起墙边的扫帚,“快滚!”

黑猫深深地望着她,金色的眼睛闪了闪,随即别开头,转回身,一个纵跃,融进了夜色。

她手中的扫帚咣啷跌到地上,房门被轻轻叩了两下,格兰蒂纳的声音在外面说:“发生了什么事?”

她竭力让声音镇定下来:“没,没事的。”跳回床上,用毯子紧紧蒙住头。

那只黑猫金色的眼眸一直浮在眼前,怎么也驱赶不去。

更新!

☆、06.芙莲达 上

次日清晨,妮露洗漱完毕回到宿舍,床上又照例放着早餐。

她打开食盒,跟以往一样招呼同屋的女孩:“大家一起…”话没说完,她的手指突然一木,右手的拇指上割开了一道深深的口子。

血立刻就流了出来,蜿蜒直到手腕上,妮露一时懵了。茜拉跑过来,用一条干净手绢帮她按住了伤口:“别乱动,我们去找舍监嬷嬷。”

耐莉转头向她看了看:“挺疼的吧。”

妮露低头望向手边的食盒,食盒盖的里端卡着一条锋利的刀片。

利迪娅倒抽一口气,捂住嘴:“这是怎么回事呀?”

茜拉带妮露到舍监处包扎处理了伤口,两人回到宿舍时,在门口听到从房内传出的断续声音。

“…姐姐是老师就能天天都是特殊待遇呀。”

“太特殊化了肯定会倒霉。”

妮露推开门,宿舍内一片安静,八个女孩子围坐在长桌边,正在,吃她的早餐。

耐莉站起身:“回来了?伤口没事吧。来喝点奶茶吧,肉松卷我们替你吃了喔,这个里面有辣椒,对伤口不好。”

妮露深吸了一口气,勉强露出笑容:“你们都吃了吧,我没有胃口。”

上午,因为算学老师临时有事,换成了文学课,班里的气氛微妙地荡漾着,妮露紧紧地盯着走上讲台的格兰蒂纳,只要能看到他,受什么伤,有什么后果,都值得。

行礼坐下时,凳子突然喀嘣一声,妮露整个人重重地坐到了地上。

尾骨一阵钻心的疼痛,手上的伤口裂开了,血洇透了纱布。妮露觉得头有点晕,正在这时,身体忽然腾空而起,四周的女生发出倒抽冷气的声音。妮露睁大眼,不敢相信地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梦寐以求的脸。

格兰蒂纳横托着她的身体,走出了教室,留下一堆瞠目结舌的学生僵在原地。

夏天的风醺醺然地吹着,她感觉心脏都快撞破胸膛跳出来了,她努力转着头,不敢看他的脸。走下回廊,格兰蒂纳开口说:“你这样做,很不值得。”

她怔了怔,呼吸有些凝滞。

格兰蒂纳神情淡然:“我不知道你究竟答应了什么交换条件。但世界上没有随随便便就能心想事成的窍门,投机取巧的人都会付出沉痛的代价。解除在做的交易,回去吧。”

她咬住嘴唇,一声不吭。

格兰蒂纳身上的教师长袍带着微微的凉意,这个怀抱,并不如她想象的那样温暖。

格兰蒂纳径直带她回到舍弗尔房间,将手放在她右手的伤口上方,浅淡的白光蔓延到她的全身,伤口愈合了,刚刚被摔得生疼的尾骨也停止了疼痛。

格兰蒂纳取出一截纱布,把她痊愈的手指裹住。希尔娜趴在一旁,瞪大眼睛看着。

妮露鼓起勇气大声说:“我喜欢你!”

格兰蒂纳云淡风轻地应答:“哦,谢谢。”

妮露的眼睛酸涩,不由自主握紧了拳:“怎么做你才能喜欢我?我什么都愿意做!”

精灵俯视着她,绿色的眼睛里只有悲悯。这目光明明白白地告诉她,怎样都不行。

她的心中涌起不甘和愤怒:“为什么呢?是因为我不够美丽?我的个性不够好?还是…”

希尔娜悄悄地缩起身体,一点点向自己的房间挪去。这种情况,她或许回避一下比较好。妮露的眼泪让她的心中涌起苦涩,似有一些被锁住的回忆,与眼前的情形产生了深深的共鸣,喧嚣着,将要冲开桎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