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后冉羲惊呼一声又急又痛,起身朝男娃娃跑去。云莲见此也变了脸色又惊又怕,同时响起相同的惊呼,一句叫得急切而心痛,一句是怒火中饱含指责。紫凰听到娘亲的声音,眨了眨眼,一点点地,极为不舍地吐出帝霄的整只胳膊,最后还是忍不住又舔了舔,吓得帝霄瑟缩了一下,嚎得更厉害,冉羲将帝霄搂在怀中紧紧抱住,又心疼又惊讶又欣慰。

云莲将紫凰拎到身边,打又不舍得骂也不舍得,不重不轻地说道:“怎可如此调皮!怎能咬哥哥的胳膊?咬疼了哥哥怎么办?还不快去给凤凰哥哥赔个不是。”

冉羲十分不满云莲如此护短,不禁皱了皱眉头,但孩子之间的打闹到底不好计较,更何况此次也算因祸得福,便也无意计较:“罢了,不过都是孩子。”

紫凰却丝毫不领情摇晃着脑袋,十分委屈地撅起嘴,不服气地说道:“我本是要吃他的,哪个知道他堂堂正正顶天地里的男儿,不但会哭,还嚎的那么大声,吓了我好大一跳好不好!”

闵然哈哈大笑,拍了拍紫凰的头,不知是欣慰还是指责地说道:“好个强词夺理的家伙,你差点就把凤凰族的根血给啃了,你还敢委屈哭诉,快道歉去。”

紫凰胖乎乎的双手搂住云莲的大腿,撅着嘴:“不要!爹爹说过,胜者为王,败者为寇。他自己技不如人,活该被我咬,我又没有错,为何要道歉!”

闵然笑得更大声,其中的得意再无遮拦:“话虽如此,但你行事不利,事未成却被发现,道歉也是应当的。爹爹不是还教过你,识时务者为俊杰,好女不吃眼前亏,你自当委屈委屈道个歉吧。”

凤皇诛邪听了父女的对话,眸中满是趣味,侧目打量紫凰半晌,在紫凰头上的紫金花冠上停了停,开口道:“罢了,不过是孩子间的嬉闹,若非这丫头,我儿说不定再过千年,也不肯幻化人形。”

闵然半真半假地应道:“如此说来,倒是这丫头帮你家娃娃早日化形了,天羽界继承者幻化人形,便是佛陀尚无全法,却让我家丫头不小心做成了,此事说大不大,说小也不小,丫头还不快找凤皇要些奖赏。”

紫凰斜着眼打量诛邪片刻,哼道:“爹,他长得比你还难看,整个人又冰冰冷的,一点都不平易近人,我看他也不会给我什么奖赏的,大神真是小气,我又没有真的吃了他儿子,奖赏爱给不给,不给拉到,做这般冷冰冰的样子吓唬谁啊!反正我又打不过你!可我也不怕你!要打架找我爹去!”

满殿的神佛听到此话,想笑却不敢笑,面面相觑,一时间,竟也无人知道如何圆场。诛邪神君本是三界出了名的美男子,艳丽无双的容貌可与帝释天并肩比拟,今日定然也是生平第一次被人编排相貌不堪入目,且诛邪神君天生性格冷淡万年难见一笑,冷若冰霜虽是实话,可自帝释天陨后,三界六道的真正当权者便是诛邪神君,佛陀对他也会礼遇三分。

诛邪几万年来首次被如此嫌弃鄙夷,着实愣了好半晌后,突兀地笑了起来,那本就艳冠绝伦的容貌被这般率真的笑点缀着,着实让天地都黯然失色了,他蹲下身来,抿唇笑道:“如此说来,神君若不赏你,倒显得神君真的又丑又小气了。”诛邪捏了下紫凰圆嘟嘟的脸,“小丫头真不错,你若喜欢,本神君便将帝霄白送给你可好?”

紫凰抿着唇,认真的沉思了半晌:“那可以吃吗?”

诛邪捏了捏紫凰微翘的鼻子,温声道:“自然不是给你吃的,让他给你做夫君,将来你便是我天羽界的神后,你可喜欢?”

大殿之内有些神惊叹出声,帝霄被伤之事,三界皆知,四千三百年才幻化人形,便是后天如何弥补,将来也不会有大作为的,未来的天羽界凰后,便会成为天羽界真正的掌权人。帝释天已陨了五千年之久,归期不定,此时整个三界六道,都在天羽界手中,面对此等诱惑,谁不垂涎?

“不要!”紫凰昂着头撇开脸,十分鄙视地瞥了眼冉羲怀中的帝霄,哼道,“他爱哭又娇气,除了好看好吃没甚用处,你不如给我一些金银财帛或稀世珍宝来得实惠,你儿子你自领走吧。”

诛邪开怀大笑:“好个有趣的小丫头,你若喜欢这些,天羽界宝库随意挑来,不过你尚年幼不懂婚嫁之事,本神君暂不会给帝霄婚配,待你们二人长大后,若是有意,今日这番话依然是作数的。”

闵然却将紫凰拉到身边,拱手笑道:“儿孙自有儿孙福,本王看他俩并无什么夫妻缘法,凤皇也操之过急了。”

诛邪若有所指地说道:“妖神莫要将话说的太满了,天界寂寥,转眼便是千万年,将来的事,谁又能说清楚呢?”

神佛盛宴散后,众家肯定不记得都吃喝了什么,但天羽界与妖界的此等趣事,却让神佛仙家津津乐道传了上百年之久。

☆、第一章:莫言前尘且尽欢(5)

岭南山峦重叠,丘陵延绵,十万大山皆不知里数,远看虽气势磅礴,身临其境却只觉处处花色夺目,婀娜秀美。一座被云雾遮掩的仙山下,玉兰花开得正好,枝头上的白玉没有绿叶的陪衬,却依然优雅高贵,空气中清香暖暖而甜蜜。

夙和一袭白色长袍坐在树下,与这削玉万片晶莹剔透的花朵,与这淡雅的幽香,如此地相衬得宜,让人不禁陶醉其中。夙和侧着脸,瓷器般的双手规矩地放在膝上,他的呼吸轻而缓,许是紧张的缘故,长长的睫毛颤动得厉害。当紫凰的舌尖划过眼眸轮廓时,肌肤上热而软的触觉,让夙和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着,他的手指轻动了动,整个人似是想躲开,可手指曲了曲握成了拳,却还是一动没有动。

舌尖与羽扇般的睫毛与肌肤触碰时,温温的痒痒的,似有暖流冲入心田,久旱逢甘霖的错觉,让身心都如此地满足,淋漓畅快。这瞬间,紫凰觉得一直以来那颗躁动不安的心,突然变得很软很软,从心间能溢出香甜来,手指触到的肌肤变得很烫很烫,仿佛能感受这人血液流动的声音,紫凰的脸颊贴上去,情不自禁地蹭蹭了那人已绯红一片的侧脸,换来的却是微小的颤动与抗拒,却没有被推开。

晨光下,这人端是温润如玉俊美无俦,一个人生得这般让天地都失色的好容貌,不管是人是妖都会忍不住想要亲近,所以世间的人明明看不到希望,却还是会相信他的话。紫凰指尖划过夙和的乌黑柔顺的长发,嘴角露出了浅浅的笑,不知从何时开始,紫凰觉得这一日日地便是什么都不做,只这样看着这人,一颗心都会很安逸,很满足,仿佛得到了天地间最好最绚丽的美景。

夙和屏住呼吸,轻声道:“好了吗?”

紫凰恍然大悟,俏丽的笑脸“唰”地红了透彻,她忙乱放开了夙和,连声答道:“呃,好啦好啦,我走神了。”

夙和骤然被紫凰推开的瞬间,有些诧异,心中又有种说不出的莫名失落:“那我们便启程吧。”

紫凰心不在焉,淡淡地应了一声,想了片刻,又开口道:“我们不要下山了,成吗?”

夙扶着了玉兰树的躯干,回眸说道:“人间遭逢大劫,处处生灵涂炭,我们修道不该出一份力吗?”

紫凰却十分不情愿地撇了撇嘴:“夙和仙君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这次凶劫要持续上百年之久,战祸连年的乱世,瘟疫和蝗灾,以及流屍满河,自骨蔽野,恶鬼丛生,都是人间该有之劫难,便是天神尚无能改人间之运,唯有任其发展,,直至劫难结束之日。”

夙和轻声道:“生、老、病、死、痛乃人之一生,在你看来人的性命宛若蝼蚁,可生在这不可选择的乱世,对那些人来说痛苦又漫长,上天赋予我们修道之人参天悟道的能力,救助世人当责无旁贷。”

紫凰冷哼:“世间修真第一大派,十年前宣称闭山,紧接着各个修真门派都已封了山,不许弟子下山,结界封山最少百年后才能开启。天劫之数,众生苦难,有能力者尚不得不自保,凭一人之力能救多少人?”

紫凰上前一步,咄咄逼人地喝道:“你每日布施出去的那些口粮,可救多少人?你一修道之人,上可参天下可悟地,明知道众生皆苦,生在这乱世,早入轮回才是最好最终的归宿,可你偏偏执迷不悟,以为让他们吃你一口粮多活上几日,多在尘世受几日苦,便是搭救!实然你并非是在救助众生,只是图个安心罢了,你让他们错以为,天道还没有抛弃世间众生,让他们觉得有生之年可脱离苦海,是行骗!”

夙和摇了摇头:“修道之人只求自保并无不是,但行善布施也并非不可,所有事都单看心境如何,若世间所有的人都你这般的想法,这人世还有什么希望,我并非要你做个行善积德的好妖,却也想让你看看这世间疾苦,你若能参悟尘世苦难,修为便可更上一层,有时你苦修百年千年,尚不如来世间多看一眼,若你的心怜惜苦难,便会真心救助,若你心存欺骗,那么所行之事便只有欺骗。是善是恶,是真是骗,是非曲直,全凭一心。”

紫凰冷笑连连:“人间百年大劫,并非是天地予之苦难,而是人间为一己之欲,争权夺势作茧自缚,此种情态天地神佛都看在眼中,只听之任之,天道轮回各种劫难,本就是尘世的前因后果,何须你的怜悯,若他们真心悔改,天道自会给人间活路,若他们不知悔悟,天道也自会给他们惩罚,你若有能力便直接改天换地,无能为力却又跑来与人共苦,如此虚情假意是何道理?”

“一人之力妄图解救天下苍生,可怜!可叹!可笑!”

夙和轻声道:“你说这些固然是对,但凡那些有争权夺势之心的人,大多非王即贵,他们一心想坐拥天下,却将黎民苍生置身水火之中,天道自会给他们惩罚,但那些只求安泰平顺的百姓又有何错?我并无一人之力解救天下之痴想,但若让我眼睁睁的看着众生苦难而袖手旁观,也是万做不到的,我只是个普通的修道之人,并非没有七情六欲高坐云端的神佛,你觉得伪善也好,欺骗也好,我只要守住本心,懂得自己要做的求的是什么便够了,哪怕为此永坠修罗地狱,心甘如怡。”

一袭白衣不卑不亢地立于千万繁花间,如此地不起眼,又如此地耀人眼目。整个人仿佛被晨光镀了一层金光,慈悲而怜悯,让人望而兴畏。没有过天的法力,没有万夫不当之勇,只因不愿放弃,而不愿袖手旁观,明明是个风轻云淡温润如玉的人,却有这般不卑不亢夺人心魄的志向。

——以仁养天下万物,以道养苍生万世,盖世无双当如是!

夙和见紫凰沉默不语,不禁闭了闭眼,深吸了一口气,手指轻动抽走了紫凰双脚的脚镯:“人间浩劫最伤修为与元神,你乃妖身修为尚不足千年,不宜在世间行走。以后万莫要再做那些伤人伤己的事,躲在深山好好修行,方能早日窥得大道。”

紫凰甩了甩脚,高兴地转了个圈,兴高采烈地道:“紫凰谢仙君仁德,祝仙君心想事成。”

夙和垂下眼眸,长长的睫毛遮盖了情绪,低声道:“就此别过。”

一样的天空,一样的景色,可有了自由之身后,所有相同的一切,看在眼中有多了几分趣味与可爱,蓦然回首,人世间虽有苦难,但也并非没有一点乐趣,紫凰眉眼弯弯,浅浅一笑,快步跟上了已远去的身影。

夙和走了一段路,却听到身后的脚步声,头未回,低声道:“你不回你的仙山,还跟着我作甚?”

紫凰没心没肺地笑了起来:“仙君如此仗义,我也不能太小家子气,我虽不懂解救苍生之术,但做妖也要有始有终,我说帮仙君医好眼睛,怎好食言?”

夙和侧眸,浅然一笑:“如此甚好。”

岭南极南仙山下,风微凉,空气中有淡淡的水雾,不同尘世处处瘟疫尸毒,此处四季如春,常年花开不败。夙和与紫凰白日里在尘世行走,夜里便会回到仙山下,紫凰修为不足千年,尘世此时太过污秽,沾染久了,甚至连人形都保不住。开始时,紫凰还会同夙和客气一些,如今这几日解开了束缚,少了顾虑,紫凰本性毕现,整日化成一条小黑蛇,盘在夙和怀中或手腕上,不愿出来。

夙和倒是不强求紫凰同甘共苦,只偶尔累了,便情不自禁地同怀中的小蛇说说话,小蛇心情若好,便会伸出头来回应一下,若心情不好,窝在原处一动都不肯动。每每此时,夙和都会忍俊不禁,当初那个狡诈狠毒,法力高强的妖怪,也不过是唬人的表象,谁曾想这小东西本性又懒又馋,怕热又怕臭,还怕吃苦,生着双脚却一步路都不愿多走,他这般娇滴滴的贵公子模样,倒是让夙和不得不替妖王闵然和金仙苦恼了。

虽说人妖殊途,但夙和出身山门与云莲金仙有些渊源,妖王闵然的英名在人间也流传颇久,传说很多很多年前,天界与魔界修罗大战,打乱了六道之序。闵然凭一己之力,苦守人间道的裂缝,斩杀了上万猛鬼恶妖,直至佛陀修复六道后,才重伤倒下。这般智勇双全英雄盖世的人物,却生出了如此娇气矜贵的儿子,云莲金仙又是三界出了名的心地纯善温柔贤淑,怪不得妖王要狠心将他赶出家门,若一直长于妇人之手,这般性格何时才能做个顶天立地的男儿。

夙和才预知尘世大劫将至时,整日忧虑伤神心焦如焚,不顾众人阻拦一心下山而去,半路得知有青龙在人间作怪,更是怒由心生,自然毫不留情斩杀之。当见紫凰年少无知,便已如此地心狠手辣,虽明知他乃妖王独子,却仍起了打杀之心。如今回想一切,夙和却有悔意,这人间劫难本是人为所致,又与那些无辜的小妖有何关系,只是当时太过心烦意乱,惶恐不安而迁怒于妖,想起那时差点将紫凰打回原形,心中更是内疚不已,此时对他多番迁就,也不无补偿之意。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莫言前尘且尽欢(6)

圆月高悬,晚风有少许凉意,空气中有淡淡的荷花香味。月下的人,赤身裸背地站在镜湖之中,丝绸般的长发垂在水中,白玉般的肌肤散发出莹莹光泽,这般的仙境中,他整个人犹如一道幻影,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如幻如醉。

夙和撩起饱含灵气的湖水,洗去了尘世沾染的污浊,缓慢地吸了一口气山中气息,白日里跟着大批流民逃亡,眼见苍生涂炭,山河满目苍夷。虽心有怜惜,但是内心却逐渐地平和了下来,紫凰的话也不无道理,所有法相都讲前因后果,人间遭此大劫,并非天道不公,只是逃不过种下的苦果罢了。

夙和神思时,湖底传来极细的水流声,滑腻而冰冷的触觉从小腿传来,夙和缓缓睁开了漆黑如墨的双眸,一动不动,片刻后,一只碗口粗的黑蛇紧紧缠着夙和的腰身,骤然浮出了水面,平静的湖面激起了巨大的浪花。

夙和摇头浅笑,眼眸弯弯,宠溺地拍了拍黑色的脑袋:“调皮,方才跑去哪了?”

黑蛇张开血盆大口,将夙和的手整只吞了进去,片刻又吐了出来:“仙君,沐浴也不等等我,今日月光如此好,山中灵气差点都让仙君独吞了。”

夙和有几分无奈又带着几分不自觉的宠溺摸了摸蛇头,低声道:“我若能独吞倒也好了,你每日都在偷懒,多番催促,也不见你肯用心修炼,真不知你那么高的法力,是怎么来的。”

黑蛇盘在夙和腰身没有离开之意,十分得意着摇晃着舌头:“哎,本大王天生丽质难自弃,想没有那么高的法力都不行呐,一般的蛇属阴,只可吞噬月之精华,我天生迥异能吞天地日月万物精华,便是不运功都可自动吸收,否则一般的小妖怪八百年,便是再多的灵丹妙药养着,也最多只能维持人形,而我两百年前便能与大罗金仙打个平手。”

夙和挑了挑眉头,恍然大悟点点头:“白日里说怕毒日头伤了你修为,又是在骗本仙君了?”

“嘿嘿。”黑蛇干笑了两声,忙讨好地说道:“仙君休要如此小气嘛,毒日头是不伤我修为,可我生性喜凉,还是比较喜欢和你呆在一起,你的玄晶元婴冰凉怡人心脾,我很喜欢挨着他,告诉你个秘密哟,你那元婴也很喜欢我呀,每次我若稍跑远一点,他就会不开心呢!”

夙和点了点在自己脸颊蹭个不停的蛇头,斥道:“讨巧卖乖,强词夺理。”

黑蛇“哼哼”了两声:“仙君好生虚伪,明明都没有生气,还一副凶恶的样子吓唬我,欺负我个小妖,有什么意思!有本事你去欺负我爹爹!”

夙和不禁低笑出声,抱着黑蛇朝岸边走去:“当初不知是谁吹嘘自己乃妖中之王,如今讨不到便宜又自称小妖,还搬出自家爹爹吓唬人,好不害臊。”

黑蛇哼道:“仙君不要小看妖,说不定我一个不高兴就生吞了……啊啊啊!仙君好生无耻,居然不穿衣服!!!”

夙和感觉黑蛇极快地钻入了草丛远处,哑然失笑:“每日都是一同沐浴,方才你盘踞我身上也不见你有丝毫不妥之意,现在又来做这种小女儿姿态。”

黑蛇在远处草丛幻化人形,头戴紫金花冠,赤金流苏点缀在额头,细长的白玉簪点缀其中,一身镶嵌金边的黑衣黑裙,月光下的少女唇红齿白清丽秀美,嘴角的浅笑俏皮中带着几分可爱,再次跑了夙和身边。

夙和穿好衣袍,感觉紫凰再次凑了上来,轻声道:“天色已晚,还不去睡?”

紫凰将怀里瑟瑟发抖的毛团递给了夙和,歪着头笑道:“看,我把它找回来了,仙君还记得它吗?”

夙和手指一点点摸过略显干枯的毛发,和骨瘦嶙峋的小毛团,不禁忆起前些时日,那只冲入路边咬伤流民的棕熊,当时自己救人心切,误伤了棕熊,不想受伤的棕熊不敌众多流民,紫凰施救不及,棕熊却被活活打死剥皮吃肉。事后,紫凰大发雷霆,非要杀了那些流民,却被自己出手阻止,为此紫凰三日不曾好好理会自己。还记得当时紫凰那日说的话,犹如醍醐灌顶。只因自己本源是人,故心中眼中只有人之疾苦,嘴里说着众生平等,心里眼里的众生却没有生灵万物,一心只记得人而已,如此偏颇偏心,怎堪被称作仙君。

紫凰见夙和沉默不语,小声说道:“仙君,它已没了娘亲,若放任不管不是饿死,就是被人吃掉,我们将他放养此处可好?”

夙和侧目点了点头,许久许久,哑声道:“那日你说得对,弱肉强食乃是乱世的法则,人人不能果腹,以花草树木为食,吃光了所有的东西,故动物才不得不以人为食,是生是死本就是各安天命,可我眼里偏偏只有人的生死安危,强行剥夺了其他生灵的生存的资格,是我入了歧途执迷不悟。”

夙和用灵力安抚怀中的小棕熊:“是我错了。”

紫凰蹲下身来抱起小熊,坐在了夙和腿边,摇头晃脑道:“知错能改善莫大焉,修道之人也只是人,难免有犯错的时候,再说仙君为人最是正派,当时见棕熊伤人,不过是情急之下误伤了它,我气急攻心说的话也太重了,要杀人也是我行为偏颇,仙君也教训得极是,仙君莫要懊恼神伤,我将小熊找回来,以后他便可生活在小仙山下,将来说不定还会遇见仙缘,若它娘亲地下有知,也会很开心的呢。”

夙和怔愣了许久,才回过神来,莞尔一笑,拍了拍紫凰的头:“这般地巧言令色,蛊惑人心,待你再大些,不知要骗多少姑娘伤心。”

紫凰将小熊放下,耍赖般地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撅着嘴说道:“我才不要骗什么姑娘,仙君心地善良,性格优柔寡断,又如此多愁善感,哪里像个男子?仙君若愿做我的妖后,以后千年万年,我愿日日伴在仙君左右,定让仙君每日喜乐开怀。”

夙和拍了拍紫凰头,佯怒道:“你自小离了娘亲,不分婚嫁乃阴阳调和的道理,本仙君自不会怪你,但小小年纪得天偏爱,法力高深,不思救助苍生,不想如何得道成神,心里竟是这些乱七八糟的小情小爱,如何使得?”

紫凰的脸蹭了蹭夙和的胸口,嘟囔道:“我才不管什么情什么爱,我就是喜欢仙君,就是喜欢仙君,只要能跟着仙君,你说修炼就修炼,你说拯救苍生便拯救苍生,反正我都听你的便是,但仙君也要喜欢紫凰才可以!”

夙和拍了拍紫凰的脸颊,轻轻地笑出声来:“紫凰如此精乖听话,我自是喜欢的,不过若紫凰能再勤奋一些,心善一些,不要动辄就喊打喊杀,我便会更加喜欢。”

紫凰重重地亲了亲夙和的脸颊,得意洋洋地说道:“我早就知道仙君也是喜欢我的,哼哼,仙君的元婴什么事就告诉我!不过仙君能自己说出来,我当然更高兴啦!”

夙和怔怔地摸了摸脸颊,许久,才无奈地摇摇头,温声道:“小骗子,休要胡说,你若能听懂元婴的话,还不成了妖怪。”

紫凰眉目弯弯,搂着夙和的腰摇晃着:“我本就是天地间最大最厉害的妖怪,你莫要看不起妖怪!”

夙和摇头失笑道:“不敢不敢,谁不知你乃未来的妖王,又深得天地厚爱,如此造化,说不得哪日便成了龙神之首。”

紫凰哈哈大笑,眉眼微挑,两根手指挑起了夙和的下巴,流里流气地说道:“美人儿仙君莫怕,不管是龙神还是大妖,只要你一直待我好,一直喜欢我,我便是丢了性命也会护仙君一生呃……也要护仙君生生世世,仙君可曾想好,是从也不从?”

月光下,夙和半仰着脸,俊美无俦的容颜散发莹莹光泽,他长长的睫毛颤了颤,垂了垂眼眸,轻声道:“得龙神如此厚爱,夙和莫敢不从。”

紫凰的笑意凝固嘴角,墨玉般的杏眸怔怔然地望着眼前的人,片刻,天地万物,花香弥漫,虫鸣阵阵,世间的一切一切都逐渐地远去,眼前只剩下这人魅惑的模样,如坠梦幻,紫凰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慢慢地垂下头去,印上了那人的微凉的唇,伸出舌尖轻舔了舔,如饮甘甜,甜蜜入心。

小棕熊翻了跟头,紫凰恍然回神,如遭雷击,嘴唇骤然离开。

夙和似是并未察觉紫凰的异样,他撇开脸低低地笑出声来,点了点还愣怔一旁紫凰的额头,宠溺道:“小鬼头巧舌如簧,若本仙君是个女子,一颗心都要被你哄了去。”

紫凰却慢慢地蹲下身来,双手搂住了夙和的腰身,整张脸都埋在他的腰间,似在聆听什么,许久许久,紫凰歪着头,低低窃笑出声:“仙君心中如此愿意,何必故作从容,若真是羞涩,大可不必口头应我盟誓,我知仙君心意便可。”紫凰见夙和板起脸来,似是真的要恼,忙嚷嚷道,“月上中天啦!快睡快睡,明日还要早起呢!”

圆月高悬,虫鸣阵阵,风吹花动,似有什么拨乱了心弦……

☆、卷首:莫怨佛祖莫怨天,莫缘红尘莫缘仙

天地洪荒,风云雨露光初显,蚩璃便已有了浅薄的意识。

不知历经了多少岁月,天地间出现了第一道彩虹时,蚩璃有了若隐若现的身体,可天地间的一切都离蚩璃很远很远,因为,他薄弱的身体不能离开这块黑色的石头。

后来的后来,文殊菩萨路过水旁,回眸一眼,看见了被水冲刷了亿万年的蚩璃,佛心微动,起了怜悯之意。从此蚩璃便在佛祖脚下受了万年的香火,成了龙。

蚩璃与常常在天际盘旋玩耍的龙都不一样,它既没有鲜艳的色彩,也没有晶莹剔透而坚硬的鳞片,头上还多了两个长长的奇怪又难看的犄角,每次他悄悄而小心翼翼的试图接近那些小龙时,五彩龙群便会四散而去,久而久之他也明白了那些疏离,便不再做这些无谓的事。

蚩璃在无边无际的佛光与佛经中蜕变成了一个孤寂的少年。

不知如此又过了多少年,文殊菩萨问佛陀:“蚩璃佛前侍奉千万年,受千万年的香火与佛光,法力已过天,佛缘何时才至。”

佛陀拈花而笑:“万事皆有缘法,无欲无求,无业无障,如何成佛?”

文殊菩萨点头称善,招来了蚩璃:“千万年来,尔一心追寻佛道法道,皆已大成,如今只缺缘法,得缘得法,方可成佛,三十三天善见城,见世间一切善恶缘法。”

那年,帝释天在须弥山善见城的天河里,捡到了一颗气息微弱的蛋。

奄奄一息的蛋,得帝释天神力滋养逐渐有了生机,十年后,一条黑色的小龙破壳而出,百年后,黑龙化成人形,帝释天为其取名——蚩璃。

蚩璃未成人形时,也曾与善见城里五色小龙一同玩耍,怎奈蚩璃原型古怪而丑陋,又是沉默寡言的性格,龙性天生爱奢华与美貌,众小龙虽看在帝释天的面上接纳于它,可私下里对它嘲讽讥笑,甚至恶意使用神力冰冻烧烤于它。

蚩璃逐渐懂事,变得更加的沉默不合群,几乎所有的时间都用来修行,平日里也不肯出去,却从不离帝释天左右,许是得天帝神力滋养成型的缘故,蚩璃天生神力过人,不过两百年的修行,便隐隐有超越天人的趋势,为此,帝释天又是欣慰又是担忧。

传说黑龙族都是天罚之龙,“贪、嗔、痴”过重,有邪恶、戾气、暴虐之心,又有灭天之神力。

三百年前,一只金翅大鹏因吞食了一条黑龙,被黑龙灭了整个族群,迦楼罗亲自来到善见城陈情,帝释天派神使前去调停,神使却被黑龙族斩成数段。如此残暴嗜杀成性,帝释天唯有派兵征讨一途,本只想起威慑之意,不想却碰到极端又视死如归的反抗。

善见城天兵死伤无数,八部天神陨五,双方杀昏天暗地红了眼,到了不死不休的地步,最后的结局便是帝释天重伤,善见城元气大伤,黑龙族被灭。

自蚩璃破壳而出的那刻,这条小黑龙就被善见城众天神忌惮,随着蚩璃一日日地长大,帝释天的旧伤一直未曾痊愈,蚩璃的神力却越来越强,善见城内许多神对帝释天豢养黑龙越是不满。帝释天不得不遮掩蚩璃的天赋,封印蚩璃的神力,整日将他带在身边。可蚩璃之事瞒得了别人,却瞒不住帝释天的未婚妻子——善馨。

善馨乃修罗王长女,有着倾国倾城的美貌,却与别的修罗族不同,她天生一颗佛心,少年时期曾在观音大士座下侍奉多年,后来天界与魔界修罗大战,修罗战败,观音大士为两界调解,将此女许配帝释天为妻。

善馨作为未来的神后,没有丝毫的架子,又十分喜爱生灵,平日里一心向佛,便是一棵草也不会轻易踩踏。三十三天须弥山善见城与魔界修罗族常有争斗,这丝毫未影响善见城众天神对未来的女主人的尊重喜爱。 在蚩璃还是一颗蛋的时候,善馨也曾日日将她放在贴身锦囊里,夜夜放在床边,只是不知为何,自蚩璃破壳之日,善馨便对其极为不喜,甚至厌恶有加。

蚩璃却恰恰相反,他不喜周围所有的天神,却独独喜欢善馨,小龙时便喜欢盘旋在善馨的附近,刚成人形时第一个跑去见的人也是善馨,当逐渐懂事后发现了善馨的不喜甚至厌恶,故每次见善馨都是远远看着,想靠近却又不敢靠近,帝释天每每看到此种场面总是很心疼,却也毫无办法。

蚩璃满百岁时,神力已很是高强,一般的神兵利器受不了如此强横的神力,故蚩璃一直没有趁手的武器。帝释天思索数日,想起极东之地天界业火处有只火龙守护的上古神兵——轩辕神剑。

传说此剑不但可遇神杀神遇佛斩佛,更曾是上古元神烛龙开天辟地时所用之神兵利器。

帝释天不忍伤那万年火龙的性命,很是周折才拿到了此剑,甚至因此引发了旧伤,当蚩璃拿到轩辕剑露出了成人形后的第一个笑脸时,帝释天有一刻觉得,若日日能得此无邪笑靥,便是日日受伤也是值得的。

大约又过了百年,小小的幼龙长成少年,知书达理博学谦逊,逐渐明白了世间的喜乐,帝释天将蚩璃教导得很优秀,有时几位菩萨来善见城讲经,见到温文尔雅的蚩璃都要夸赞一番,帝释天有意让蚩璃拜在其中一位菩萨座下,只可惜蚩璃似乎与佛无缘,没有菩萨愿意将其收为弟子。

帝释天也不强求,三十三天善见城已是神界,帝释天身为神界之主,便是蚩璃没有佛缘不能成佛,做个逍遥自在的天神也好。

蚩璃五百岁时,帝释天与修罗公主善馨大婚。成亲后,善馨越发容不下蚩璃了。

蚩璃受不得善馨的冷眼,时常消失不见,日日游荡在善见城外,一去便是一年半载,每次回来也是匆匆住上一两日便走。帝释天乃天地之主,平日里总有做不完的政事,蚩璃再不像儿时那般粘着他了,善馨又有意隐瞒,故每次帝释天得知蚩璃回到善见城时,大多已是两三日之后的事了,蚩璃早已再次离开,两人同在一城,居然百年也难得见上一面。

帝释天思念蚩璃的时候,只能从凤凰族那里得知蚩璃的行踪和经历,听说他在外面有了自己的朋友和天地时,心中又是欣慰又是失落,养大的孩子终究是养大了。

小黑龙飞起来还摇摇欲坠的时候,帝释天便已预见了此时的情景,可惜那时每每想象他长大的模样都很是满足又欣慰,何时想过这世上还有离别二字,闲暇的时光帝释天反而更加想念,曾经那个久久盘在自己手臂不肯离去的小黑龙了。

蚩璃八百岁时,帝释天的旧伤日益重了,已呈五衰相,额间代表神力的金色花钿一日弱过一日,天神之主虽有不死不灭之说,但是每千年便会有一次衰相,是福报享尽的征兆,以往此时帝释天便在寒潭底躺上一年便可度过,可此时这旧伤累积得太重,身上不多的神力已抵御不了千年寒冰之气。

蚩璃心有眷恋,初离家的那几年,大部分的时间只在善见城附近游晃,只是天神的寿命太长太长,越是靠近越是忍不住想念一城之隔的牵挂。蚩璃不懂那么多情愁,也没有那么思绪,越是难受,越是觉得离得更远才会不想回去,与伙伴结伴去了北海之巅,遇见了传说中的黑龙祖龙。

在祖龙给的幻境里,蚩璃目睹了千年前的那场大战,终于懂得了善见城众天神的敌视,明白了善馨的疏离,都源自何处。千年前的那段影像里,蚩璃见到了生身父神,见到了他与自己相同而迥异的原型,如此地熟悉又亲切。

父神一身戎装,威风赫赫,无惧无畏的屹立在天地云端。直至后来黑龙族败,父神真身被挂在善见城外,风吹日晒百年之久的凄惨。此时,蚩璃终于明白来自三十三天之主的那些荣宠、溺爱、温柔、笑脸,依顺,那些让心一直眷恋不舍的一切和所谓的亲恩,竟都是假象,只是掩盖仇恨的手段。

这一刻,蚩璃是恨帝释天的。

蚩璃心智坚韧,不怕仇视也不怕苦难,只是这种隐藏在仇恨下的恩情,让他的胸口很痛很痛。让他忍不住一遍遍地想起了善馨的隐藏在冷漠下的恐惧,想起她美丽的双眸深处的厌恶。蚩璃不觉得自己无辜,也不觉得战争又何错,不觉得战败便要痛恨,却生受不了千百年来,自己竟然一直活在伪善的慈悲与爱中。

蚩璃只觉满心的依恋、思慕、和信任,却只换来了慈悲与爱的假象,如此的可悲可叹又可恼可恨。

这耻辱感,让蚩璃想用手中的利刃,毁灭天地间的一切。

三十三天须弥山顶善见城,一草一木恒古不变。

此时,万年的神殿却已坍塌半边,,天地间狂风大作,电闪雷鸣,空中的白影与黑影不断交错变幻着,结界外的天神紧张地张望着,等待着。

帝释天立在云海间,视线内那张熟悉却满含肃杀之气的年轻脸庞,以及那双漆黑却没有感情的双眼,眼前一切的一切让帝释天肋下的旧伤隐隐作痛,一颗心隐隐作痛。须弥山下尸横遍野,可对面站着的手持血刃的是亲手养育了近千年的孩子,满心疼宠,悉心教导,日日相随,宛若从自身分离的血液骨肉,如何才能,才舍得痛下杀手?

蚩璃墨玉般的双眸如死海一般满满的沉寂,每次出招都毫不留情,不留退路。一路的鲜血染红了手中的长剑,却没有洗去心中的羞怒与憎恶。每一次抬眸望向那张千年不变的脸,脑海都会闪过被抽筋剥皮挂在善见城外风吹日晒百年的父神。

蚩璃厌倦了对面那人荣辱不惊的天人模样,甚至恨他此时此刻,依然可以风轻云淡地面对自己!蚩璃胸胀痛着,暴躁不安的心叫嚣着毁灭!毁灭眼前所有的一切,那人琥珀的眼眸,紧抿住的唇角,目光中的慈悲与不舍,都让蚩璃有种毁天灭地的冲动,他以为自己是这三十三天之主,便可以摆出这般悲悯世人的模样,他以为所有一切都需要伪善的救赎与慈悲。

蚩璃恨透了曾经的荒唐与天真,恨透了那些无知的依恋和依赖,以及思念。

这一切,都必须毁灭……

蚩璃聚起全身的神力,缓缓举起了冰冷的长剑,乌云盖顶飞沙走石,惊天巨雷震耳欲聋,闪电卷起了天河内的巨浪,天地都随之颤抖,万丈光芒如利箭般倾泻而出,刺伤众神眼眸,善见城内惨叫连连哀声震天。

片刻后,狂风骤雨停了。

一道白影从空中重重跌下,黑影风驰电掣地追了上去,剑锋毫不留情地刺入了皮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