佛陀收起了法镜,慈悲的法目望向轻声叹息的文殊菩萨:“莫要惋惜,他若与佛有缘,总能成佛,若无缘,生生世世,也难以勘破。”

文殊菩萨佛心微动:“他手刃万人有余,善见城内血流成河,业障满身,只怕生生世世再难成佛。”

佛陀手掌微动扫过须弥山,破碎的山峰与坍塌的宫殿瞬时恢复原样:“三千大世界,芸芸众生,此有故彼有,此生故彼生,此无故彼无,此灭故彼灭。”

文殊菩萨点头称善,将手心的龙魂,投入了八寒地狱:“钵特摩,此云红莲华。严寒逼切,身变折裂,如红莲华。”

佛陀颔首拈花而笑,,慈悲的佛眼望向红莲之火。

——严寒切肤,千年脱胎。

——身变折裂,千年换骨。

——三千年消业障。

作者有话要说:hi~大家好,我回来了。

☆、第一章:莫言前尘且尽欢(1)

西晋末年,紫微星陨,天下大乱,妖孽横生。

七色彩虹犹如花朵交织的彩带,镶嵌在墨绿色的湖面上。

夙和手持利剑立在如镜的湖面,微风过,广袖长袍飞扬而起,在纷纷扬扬飘落的浅粉色花瓣中,一袭白袍越显绝世独立,湖天相接将所有的美景连成一片,如此的耀眼夺目美轮美奂。

湖底传来极细小的水声,夙和耳朵轻动了动,踏水而起,直飞冲天。只听“嘭!”的一声,夙和方才站立的湖面上,一只青色的巨龙摇摇晃晃从水中立了出来。

夙和咬破指尖,一滴鲜血落在剑锋上,长剑腾空而起,于湖面上空金光大作,白色的身影与空中的利剑合二为一,风驰电掣般朝狰狞的青龙俯冲过去,青龙咆哮一声,骤然摆尾,水幕冲天,金色的剑影被甩出数丈远。

一道刺眼的华光,从湖底射了出来,剑影如闪电般冲出水面,在龙头上盘旋不去,几次险些刺中了龙目。青龙在半空中与金光斗成一团,平静的湖水已布满了大小数十个漩涡,巨大的龙尾拍打着金光,却屡屡被剑光所伤。

——‘嘭嘭嘭!”

一声震耳欲聋的长嘶,十多个水柱直飞云霄,锐利的金光幻化成千万道,将青龙团团围住,刹那间,万箭齐发,金光从四面八方蜂拥而去,从青龙巨大的身躯横穿而过,青龙昂首长嘶,发出阵阵惨叫,在半空中挣扎翻滚了数下“噗通”一声,落入湖中,溅起水花无数。

片刻后,沉入湖底的龙尸缓缓地浮了上来,巨大的身躯延绵十里有余。

彩虹下,千万道金光合成一束华光,缓缓落下,白影与金光在半空中逐渐分离开来,一股劲风将夙和弹回岸上,只见他手持宝剑,脚步微微一滞后退了两步,嘴角溢出一丝妖冶的腥红。

草丛中传来“沙沙”的声音,夙和皱了皱眉,额间的朱砂越显娇艳欲滴,屏住呼吸缓缓回眸,不远处,一只碗口粗丈余的黑蛇,迅速朝外游走,夙和手中还在滴血的宝剑顿时光芒大盛,朝黑蛇飞去,一阵青烟闪过,黑色的巨蛇消失不见了。

“仙长饶命!”一个黑衣童子匍匐在草丛之中,连连求饶。

夙和手指微动收回宝剑,打量了片刻,冷声道:“你且抬起头来。”

小童懦懦地抬头,只十四五岁的模样,头顶一对双鬟髻,肌肤赛雪,圆圆的脸蛋,弯弯的笑眉,宛若杏仁般漆黑的双眸,红嘟嘟的嘴唇,时不时抬起眼睑偷看夙和,这般天真无邪又带着几分可爱,宛若年画里走出的善财金童,哪里像黑蟒所化的妖怪。

小童咽了咽唾沫嘟着嘴,可怜兮兮地解释道:“我本是昆仑山下灵脉的墨蛇,三百年前被这妖龙抓来侍奉左右,从未伤过人也未做过恶,还求仙长饶我性命,来世定当衔环结草,报仙长大恩。”

夙和见小童伶俐可人的模样,凤眸中的杀气逐渐淡去,不禁勾唇轻笑。

七彩霓虹映照清冷而绝世的容颜,如此地光彩夺目让人晕眩,一阵风过,广袖长袍随风飞扬起来,有种说不出是飘渺如烟遗世独立,让人舍不得移开眼眸。

小童呆愣了良久,蓦然回神见夙和一直不语,十分焦急,连连叩首:“求仙长开恩,饶我性命。”

夙和清湛的眼眸眯了眯,小童手腕上铃铛的手镯,是压制妖物法力的缚金铃,好天真的小妖怪,便是放了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小妖能跑多远,还不是要给别的妖物做了那盘中餐。

小童双手合十放在胸口,极为虔诚地哀求道:“还求仙长替紫凰解开缚金铃,放我归山。”

夙和玩味地笑道:“传说紫凰神君乃龙神之祖,一只八百年的小蛇妖安敢叫这名讳,真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紫凰缩了缩脖子,无辜又天真地望向夙和,嘟囔道:“所有的仙都是妖修来的,他能叫紫凰,我怎就不能叫紫凰。”

夙和好笑地摇摇头,清湛的目光柔和了不少:“紫凰神君乃天生地养的龙神,自成形之日,已位列神位之首。神和仙都分不清,也敢大放厥词,你这小妖又蠢又傻,好生可笑。”

紫凰撅了撅嘴,十分不服地说道:“我堂堂男子汉大丈夫,也不想叫这么女气的名字,可这名字是我未破壳时,成了龙的祖爷爷赐的,又不能随意改。”

夙和饶有趣味,唇角已露出浅显的笑意,轻声道:“你们黑蛇一族‘贪、嗔、痴’心都过重,若日日修炼,广济善缘也要五千年成蛟,万年成龙,你祖爷爷倒也不易。”

紫凰水盈盈的杏眼滴溜溜地转圈,点头连连,可怜兮兮地小声道:“是呢是呢!我一家三代都是行善的好妖,仙长可否替我解开缚金铃,放我回昆仑山。”

夙和沉默了片刻:“湖中妖龙吞噬修道者元婴与妖丹也非一日两日,若真是它抓了你,安能让你白白胖胖好好地活上三百年?”

紫凰摇头晃脑,大言不惭地说道:“许它看我好看又可爱,想养肥了再吃呢!”

夙和见此小妖物如此有趣可爱,不禁心生怜悯,失笑连连,上前两步,柔声道:“你觉得自己还不够肥吗?小笨蛋又傻又呆连撒谎都不会,你且和我说实话,为何要到此,又如何落入这步田地,我便亲自送你回昆仑山,可好?”

紫凰被人拆穿了谎言,丧气地垂着头,长叹了一口气,跪着上前两步:“仙长……”话未说完,豁然抬头,两根尖利的牙齿从嘴里伸了出来,一道毒雾飞云掣电般地直扑夙和面门。

夙和虽是迅速地连连后退,可两人到底离得太近了,还是没能躲开这般拙劣的暗算,瞬间便感到双眸火烧火燎般地钻心疼痛,他抬手将长剑横在胸前,本沉寂许久的宝剑,顿时金光大盛,将紫凰逼得连连后退。

紫凰双手合十连连后退,手腕上银白色的缚金铃霎时金光闪闪佛印错落,他双手分开,长喝一声,在半空中幻化了原本的模样,只见少年身着镶嵌金边的锦缎黑袍,一支白玉簪将小巧夺目的金冠固定在发髻上,明明还是方才的长相,却少了无辜纯真之气,犀利的眼眸微眯着,满身肃杀之气。

紫凰一击得手,重伤于人,冷笑连连:“这水龙修炼千年,期间吞噬元婴妖丹无数,眼看即将修出人形,我潜伏它附近三百年之久,今日本欲取它龙丹,却差点被你坏了好事!臭道士!若非我重伤于它在前,凭你区区百年功力,岂能安好的站在此处!”

夙和侧脸闭目耳朵轻动,抬起金光四射的长剑,准确地朝紫凰的方向飞去。紫凰不敢轻敌,伸手欲挡剑光,不想紫金铃的结界被一剑斩开,剑光灼伤了手腕,鲜血顺着手指流了下来。紫凰满眸的不可置信,皱眉看向半空中的宝剑,却不敢再轻易近身。

紫凰屏住呼吸退至树顶,手指翻飞,腕上的一对紫金铃叮叮作响,呼啸而去,直扑夙和的面门。夙和目不能视,耳边全是四面八方传来的铃声,莫说找到紫凰的位置,便躲开打碎紫金铃都十分费力,胸口已被紫金铃生生砸了两下,只觉内脏都隐隐作痛。

紫凰见手上的伤口深可见骨,满心的惊疑,记得初被赶出家门时,紫凰十分轻狂,仗着一身本事和天赋异禀,从不将各种小妖看在眼中,自然也吃过不少轻敌的亏。这些年有了不少对敌经验,再不会轻易看低对手,若能智取绝不愿强攻,故才演了这场戏。任凭紫凰如何也想不到,一个百年修为的小小道人,杀了千年青龙和被暗算后,居然还能轻易的伤了自己,要知道紫凰是胎带的铜皮铁骨,世间至今无人能伤其躯体。

紫凰锁住眉头,双指划过双眸,墨玉般的眼眸露出了华光。夙和体内晶莹剔透的元婴,顿时毫无遮拦的暴露眼前,紫凰不禁面露喜色,所谓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传说百年前灵山脚下有一婴儿,出生时霞光三日不散,怀抱上古神剑——轩辕。此婴儿身有承天之祜,二十岁便修成了玄晶元婴,虽只是半仙之体,法力却远远高于一般的大罗金仙,世人均称——夙和仙君。

夙和抿着唇与无数的紫金铃对持着,耳朵微动了动,手腕轻动抛出手中长剑,轩辕神剑宛若长了眼睛般,将无数紫金铃击碎,直逼紫凰面门。紫凰翻身后退,伸手拔出头顶白玉簪,小小的簪子在落地的同时,幻成一张白玉古琴。

紫凰盘腿坐在琴前,十指快速翻飞,音波在空气中幻化成七色神龙,张牙舞爪的从四面八方朝夙和飞去。夙和虽手持轩辕神剑,但对四面八方呼啸而来的龙应接不暇,似已到了穷途末路的地步。

紫凰见夙和作困兽之斗,心中大定,得意地笑道:“本大王生就得天眷顾,只修炼八百年便有成龙之兆,这青龙龙丹本为了成龙所备,啧啧,不曾想却好运,碰到身受重伤的夙和仙君,待我吃下仙君的元婴,成佛成仙后,定会善待仙君的轩辕神剑。”

作者有话要说:

☆、第一章:莫言前尘且尽欢(2)

夙和微挑了挑眉头,明明是杀人夺宝却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这小妖当真无耻又可恶。空中七条彩龙与轩辕神剑绞斗一团。

夙和侧耳倾听了片刻,薄唇轻动口念咒语,盘腿拈花而坐,顷刻间浑身金光大盛,眉宇间的朱砂痣殷红似血,他双手缓缓合拢,手掌再次分开时,一株绿色青藤从左手掌心长了出来,青藤见风就长,转眼间将七条龙紧紧束缚住,碾压成了碎片。

紫凰猛遭重创,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望向夙和目露惊恐之色,仓促地腾云而起,刹那间,天地间卷起云雾,一个巨大的黑蟒蛇翻滚着朝外飞,那青藤宛若长了眼般紧追不舍,不过片刻便将大黑蟒从空中撕扯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尘土,紧紧束缚一团,大黑蟒蛇被青藤勒得皮开肉绽。

“仙君饶命!”紫凰恢复人形,惨叫道。

夙和因蛇毒的缘故尚不能睁眼,又觉整个头疼痛难忍,不禁轻吐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冷声道:“天纵英才不知回报天恩造福苍生,却不思进取走此歪门邪道,小小年纪便已如此歹毒狡诈,我若留你,改日必成一方大患。”

紫凰蠕动着朝前爬,哀求连连:“仙君饶我,我已悔过,以后万不敢再出来害人!还求仙君饶我一次!”

夙和手中的轩辕剑划过一道流光,剑尖直指紫凰头颅:“巧言令色!还想拿这些话哄骗于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紫凰额头已溢出汗滴,急声道:“仙君饶我!我尚有用!我尚有用,还求仙君饶我性命!”

夙和微微挑眉:“你有何用,说来听听?”

紫凰点头连连,忙道:“仙君可是双眸如坠炽火,疼痛难忍?”

夙和冷哼一声,不在意地说道:“我已是半仙之体,普通的蛇毒还伤不了我的本神。”

紫凰摇头:“我天生迥异,牙尖的剧毒宛若九天神火,世上无药可解,若受伤三日不得缓解,便会伤及元婴,唯一的解法便是用我口中唾液连涂七七四十九日。”

夙和怔愣了片刻,虽说修道之人不问世事,但夙和也并非一无所知,千年前昆仑瑶池金仙云莲与妖王闵然喜结连理,两百年后育有一子,胎带莲花妖丹,天生铜皮铁骨,传说他牙尖剧毒无比,便是天神在世也莫可奈何。

此子父母显赫,天赋异禀又得天独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仙缘比别人深厚,若广结善缘好好修行,不出千年定能位列仙班,不想他却不入正途,小小年纪却性情残暴,作恶多端,仗着妖王闵然威名,压住群妖自封妖王。除魔卫道者每每提起此子,均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三百年来斩妖除魔者前仆后继,却没有一人回来。

夙和沉了沉气:“你可是妖王闵然之子?”

紫凰面露喜色,点头连连,满脸谄媚:“夙和仙君真真神通广大,连我这小小的妖怪都能清楚地说出来处呢!”

夙和深恶痛绝地看向紫凰,杀心已起:“今日我便除魔卫道,替你父母清理门户!”话毕,手中轩辕剑瞬时化作金色长鞭,朝被捆绑中的紫凰抽了过去,轩辕神剑乃上古利器,这鞭子便拍在天神身上,也不见得受得了,一鞭下去,紫凰皮开肉绽尖声惊叫!

紫凰惨叫连连,哀叫求饶,生生受了四五鞭,睚眦欲裂尖叫连连,咬牙怒喝道:“别说什么除魔卫道,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更不曾污我门户!你可以杀我!但不许你羞辱我父母门楣!”

夙和大怒,下手越发重了,鞭鞭可见白骨,四五鞭的功夫,已将紫凰打得原型隐隐若现,维持不住人形了。紫凰见已无活路,也倔强地不肯开口求饶,生生咬破了嘴唇。便在此时,紫凰腕间紫金铃射出一道佛光,将手持金鞭的夙和逼退了两步。佛光过后,夙和心中满腔的怒意和杀意,宛若清泉过境,被冲洗了干净。

夙和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道:“你腕间所戴的宝莲紫金铃乃佛教至宝,是从何处偷来的?”

紫凰满脸血泪,倔强地不让泪流下来,强势地喝道:“夙和仙君休瞧不起我族类,我虽为妖,却也行得正做得端,从不屑做那鸡鸣狗盗之事,这铃铛乃我五百岁时,文殊菩萨送于我的寿礼!”

夙和冷声道:“你既有如此骨气,若不将你打散魂魄,抽筋碎骨,又怎能成全你的气节!”

紫凰不禁打了个哆嗦,满心的羞怒与倔强,瞬间化为乌有,本瞪得圆圆的大眼,水润一片,连声哀哀:“仙君休要恼怒,万事皆是紫凰的错,仙君莫要和我一般见识,杀我事小,若平白给仙君造了杀孽,便是我的罪过了,都说夙和仙君比菩萨都心善,又怎会如此心狠?”

夙和眉头紧蹙,手中金鞭轻动了动:“你已恶贯满盈,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只有功德,并不为过,不过——看你尚且有用,便留你一命,但你若医不好我眼疾,我有得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

紫凰喜笑颜开地点头连连:“能好的!能好的!谢仙君给紫凰将功赎罪的机会。”

夙和念了几句咒语,束在紫凰身上的青藤慢慢地松开,却在他的脚上打了圈,幻化成紫金铃的模样,攀附在了紫凰的脚腕上。

紫凰踢了踢脚:“仙长这是何意?信不过我吗?”

夙和冷哼:“你心中戾气太重,佛教圣物都压不住你的杀戮之心,自然浑身上下没有半分可信之处,今日后,若你胆敢起邪心或是恶念,追风能在瞬间扎断你的七寸尾骨,锁你魂魄,让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紫凰脸色苍白,紧紧抿着唇,恶狠狠地瞪了眼夙和,因吃了追风的苦,到底敢怒不敢言,传说人夙和道长生就一颗佛心,才会天生玄晶元婴,短短二十年修成半仙之体,今日看来却是名声在外,不过是个以暴制暴的恶人,徒有虚名!徒有虚名!!

紫凰身上的鞭伤疼痛难忍,肯定是伤筋动骨了,斜眼看向夙和,杏眼滴溜溜地转了几圈,嘴角露出一抹坏笑,十分勤快地跑到夙和身边,脆生道:“自然自然,紫凰定以仙君马首是瞻,仙君坐坐,你的双眼肯定疼得厉害,我先帮你看看,好不好?”

夙和有几分诧异,虽不知紫凰葫芦里卖得什么药,到底不惧,端坐了来。紫凰手指轻动,原地转了圈,一阵清风过后,本满是尘土伤痕的两人,焕然一新。

阳光下,夙和静坐林间,漏下的光束照在他的侧脸上,端是绝美无尘。紫凰侧眸过去,怔愣当场,心跳莫名地快了几下,这般不设防坐在原地的模样,似乎很久很久前就见过,似乎一直都在心底,如此地温暖又莫名的熟悉。

紫凰的心瞬间变得很软很软,似是怕稍重一些,都会伤害眼前水晶般的人,他指尖摸了摸夙和的眼眸,柔声哄道:“虽是很痛,可仙君还是要忍耐一下,先睁开眼才可以。”

夙和本以为紫凰又在打坏主意,可突然这般的软言软语俯首做小,莫名地,夙和的心也软了下来,此时想起方才那下了狠力的几鞭,定然让他吃了不轻的苦头,虽还是气他的狡诈多端,但心中到底还是升起了内疚。

夙和薄唇微动了动,强忍住了想躲开的冲动,长而浓密的睫毛眨了眨,缓缓地睁开疼痛难忍的双眸,乍一睁开,便感觉有泪涌了出来。

紫凰轻轻拭去夙和眼角的泪水,手心划过夙和的眼眸,传来了羽毛般的触感,两人靠得如此地近,紫凰能清晰听到夙和心脏跳动的声音,以及那晶莹剔透的小元婴散发出香甜之气,这一切都让紫凰陌生又新奇,心中又隐隐有些莫名的欢喜,紫凰伸出舌头,细细地舔舐着夙和的双眸,只觉得甘甜之味在舌尖散开,不禁舒服得长长地叹了口气。

夙和虽知紫凰离得很近,也明白他没有能力伤害自己,可还是莫名地紧张,这少年虽为恶妖,却没有恶妖身上的腐臭,反而有股青草香甜之气,方才便是这股纯正气息骗过了自己,才相信他做得戏。许是她手腕戴着佛家至宝,压制妖心的缘故,此时此刻这气息,依然让夙和生不起一丝一毫的防备,甚至有种如沐春风的感觉,丝毫排斥不了紫凰的靠近和触碰。

夙和感到有极柔软温热的东西,轻而缓,又小心翼翼地扫过睁开的双眸,宛若清风碧泉过境,瞬时扑灭了炙热的炎火,双眼虽还是不能视物,但钻心的疼已消失干净。

紫凰情不自禁地用舌尖轻舔了舔嘴唇,目露贪婪之色,露出了尖利的毒牙,感叹道:“仙君真真好吃呐……”

夙和恍然大悟,霎时红了耳根,手指微动,怒道:“不知悔改!”

紫凰感觉双脚传来钻心的痛意,本化作紫金铃的青藤,瞬时攀爬上来,狠狠地将紫凰捆绑住,勒作一团,片刻间,崭新的锦绣黑袍已再次破碎,露出开绽的皮肉。紫凰一日遭受数次毒打,比八百年加在一起还要多,早已骨气全无,高声哀求:“仙君饶我!仙君饶我!”

夙和睁着清冷的眼眸,端坐紫凰面前,肃声道:“你可还敢造次?”

紫凰挣扎坐起身来:“不敢不敢,紫凰再不敢起吃掉仙君的心思!”

夙和微蹙了蹙眉头,额间的棱形朱砂越显娇艳:“以后还敢再如方才那般,定让你魂飞魄散!”

紫凰歪着头,努力回想,无辜地眨了眨眼,望着夙和半晌,却还是想不出,怎么惹人生了那么大的气:“我做什么了?”

夙和自然能感觉到紫凰一直盯着自己,如玉的脸庞有些绯红,怒声喝道:“还敢放肆!”

紫凰骤然收回眼眸,急声辩解:“仙君莫要冤枉我!我方才除了给你治眼,什么都没有做!说好吃也是心有所感!我法力几乎全部被这法宝压制,还能做什么?仙君的眼睛依然能睁开了,莫不是我的功劳!”

夙和眸中划过一丝了悟,不禁有些愧疚难堪,他嘴唇微动,慢慢侧开了脸,似乎是有意躲开紫凰探寻的目光:“治眼便治眼,以后休要做这些无谓的事?”

紫凰懵懂地看向夙和微红的侧脸,不禁哼道:“我就只治了治眼,哪有做什么无谓的事?仙君可是冤枉我了?”

夙和念起咒语收起了追风后:“去将那龙尸收拾干净,筋骨固然要放好,但皮肉也不要丢。”

紫凰老实了不少,站起来转了个圈,浑身上下再次光洁如新:“筋骨尚有用处,可咱们要皮肉作甚?”

夙和立在岸边,头也不回地答道:“吃。”

紫凰讶异地瞪大双眸:“你们修道之人又不吃荤,我也不喜欢吃龙肉,我若吃龙肉会有自己吃自己的负罪感。”

夙和清冷的眸子柔和了不少:“难得你也会有负罪感,你这蠢妖,不知怎么活了八百岁,一心想要成佛成仙,却连天道佛道都分不清,便是你不知,你父母都不告诉你吗?”

紫凰撇了撇嘴,垂着眼道:“文殊菩萨断我前世今生,说我作恶多端杀戮过重,今生若还不悔改,自有佛陀收我。父王听后喜笑颜开,连连称好,循循善诱让我日后无恶不作,这样便可以早日让佛陀收去西天,说完便欢天喜地地一脚将我踹出家门,直至今日,我已三百多年没有见过我娘了。”

夙和想说些安慰的话,却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轻叹一声。紫凰愤愤回头,瞪了眼夙和悲天悯人的模样,气哼哼地朝湖面飞去。不过是个半仙之体,安敢可怜我!若非你依仗手中的天地至宝,凭你修为,不知被本大王煮个几回了!

一阵清风拂面,夙和长袍飞扬,嘴角露出一丝若有若无的浅笑,明知这小蛇妖作恶多端且不知悔改,可莫名地,心里就有种熟悉的亲切感,便是恼怒也只是一时。虽不知菩萨本意,但能看出这小小的蛇妖不懂世事,并非坏在本性,若能循循善诱倒还有得救。

紫凰兴高采烈地飞回岸边,十分殷勤地给夙和拍了拍长袍上尘土,谄媚道:“仙君,事已办妥,咱们现在要去哪?”

夙和蓦然回首,眼眉柔和,缓缓伸出一只手来。紫凰的笑意僵硬嘴角,不服气地嘟着嘴,瞪着夙和的笑脸,张开嘴吐出一颗青色的珠子,忿忿地放在夙和的手心,哼道:“一颗龙珠还那么计较!仙君好生小气!”

夙和露出一抹浅显的笑容,似是没听到紫凰的抱怨,径自将龙珠放入乾坤袋中,转身而去。紫凰挑眉撇了撇嘴,慢吞吞地跟其身后,忿忿地做了个鬼脸。

让你笑!让你笑!先笑的不一定能笑到最后!笑到最后也不一定就是胜利!本大王早晚连你和元婴一起煮着吃掉!!

夙和微挑了挑眉头,明明是杀人夺宝却说的这般冠冕堂皇,这小妖当真无耻又可恶。空中七条彩龙与轩辕神剑绞斗一团。

夙和侧耳倾听了片刻,薄唇轻动口念咒语,盘腿拈花而坐,顷刻间浑身金光大盛,眉宇间的朱砂痣殷红似血,他双手缓缓合拢,手掌再次分开时,一株绿色青藤从左手掌心长了出来,青藤见风就长,转眼间将七条龙紧紧束缚住,碾压成了碎片。

紫凰猛遭重创,捂住胸口喷出一口鲜血,望向夙和目露惊恐之色,仓促地腾云而起,刹那间,天地间卷起云雾,一个巨大的黑蟒蛇翻滚着朝外飞,那青藤宛若长了眼般紧追不舍,不过片刻便将大黑蟒从空中撕扯了下来,狠狠地砸在尘土,紧紧束缚一团,大黑蟒蛇被青藤勒得皮开肉绽。

“仙君饶命!”紫凰恢复人形,惨叫道。

夙和因蛇毒的缘故尚不能睁眼,又觉整个头疼痛难忍,不禁轻吐了一口气,缓缓站起身来,冷声道:“天纵英才不知回报天恩造福苍生,却不思进取走此歪门邪道,小小年纪便已如此歹毒狡诈,我若留你,改日必成一方大患。”

紫凰蠕动着朝前爬,哀求连连:“仙君饶我,我已悔过,以后万不敢再出来害人!还求仙君饶我一次!”

夙和手中的轩辕剑划过一道流光,剑尖直指紫凰头颅:“巧言令色!还想拿这些话哄骗于我,你以为我还会信你吗?”

紫凰额头已溢出汗滴,急声道:“仙君饶我!我尚有用!我尚有用,还求仙君饶我性命!”

夙和微微挑眉:“你有何用,说来听听?”

紫凰点头连连,忙道:“仙君可是双眸如坠炽火,疼痛难忍?”

夙和冷哼一声,不在意地说道:“我已是半仙之体,普通的蛇毒还伤不了我的本神。”

紫凰摇头:“我天生迥异,牙尖的剧毒宛若九天神火,世上无药可解,若受伤三日不得缓解,便会伤及元婴,唯一的解法便是用我口中唾液连涂七七四十九日。”

夙和怔愣了片刻,虽说修道之人不问世事,但夙和也并非一无所知,千年前昆仑瑶池金仙云莲与妖王闵然喜结连理,两百年后育有一子,胎带莲花妖丹,天生铜皮铁骨,传说他牙尖剧毒无比,便是天神在世也莫可奈何。

此子父母显赫,天赋异禀又得天独厚,占尽天时地利人和,仙缘比别人深厚,若广结善缘好好修行,不出千年定能位列仙班,不想他却不入正途,小小年纪却性情残暴,作恶多端,仗着妖王闵然威名,压住群妖自封妖王。除魔卫道者每每提起此子,均是咬牙切齿恨之入骨,三百年来斩妖除魔者前仆后继,却没有一人回来。

夙和沉了沉气:“你可是妖王闵然之子?”

紫凰面露喜色,点头连连,满脸谄媚:“夙和仙君真真神通广大,连我这小小的妖怪都能清楚地说出来处呢!”

夙和深恶痛绝地看向紫凰,杀心已起:“今日我便除魔卫道,替你父母清理门户!”话毕,手中轩辕剑瞬时化作金色长鞭,朝被捆绑中的紫凰抽了过去,轩辕神剑乃上古利器,这鞭子便拍在天神身上,也不见得受得了,一鞭下去,紫凰皮开肉绽尖声惊叫!

紫凰惨叫连连,哀叫求饶,生生受了四五鞭,睚眦欲裂尖叫连连,咬牙怒喝道:“别说什么除魔卫道,这本就是弱肉强食的世道,我所作所为无愧于心,更不曾污我门户!你可以杀我!但不许你羞辱我父母门楣!”

夙和大怒,下手越发重了,鞭鞭可见白骨,四五鞭的功夫,已将紫凰打得原型隐隐若现,维持不住人形了。紫凰见已无活路,也倔强地不肯开口求饶,生生咬破了嘴唇。便在此时,紫凰腕间紫金铃射出一道佛光,将手持金鞭的夙和逼退了两步。佛光过后,夙和心中满腔的怒意和杀意,宛若清泉过境,被冲洗了干净。

夙和深吸一口气,皱眉问道:“你腕间所戴的宝莲紫金铃乃佛教至宝,是从何处偷来的?”

紫凰满脸血泪,倔强地不让泪流下来,强势地喝道:“夙和仙君休瞧不起我族类,我虽为妖,却也行得正做得端,从不屑做那鸡鸣狗盗之事,这铃铛乃我五百岁时,文殊菩萨送于我的寿礼!”

夙和冷声道:“你既有如此骨气,若不将你打散魂魄,抽筋碎骨,又怎能成全你的气节!”

紫凰不禁打了个哆嗦,满心的羞怒与倔强,瞬间化为乌有,本瞪得圆圆的大眼,水润一片,连声哀哀:“仙君休要恼怒,万事皆是紫凰的错,仙君莫要和我一般见识,杀我事小,若平白给仙君造了杀孽,便是我的罪过了,都说夙和仙君比菩萨都心善,又怎会如此心狠?”

夙和眉头紧蹙,手中金鞭轻动了动:“你已恶贯满盈,杀了你也是替天行道,只有功德,并不为过,不过——看你尚且有用,便留你一命,但你若医不好我眼疾,我有得是办法让你生不如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