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冥之中,有乌鸦振翅哀鸣,掠过长空。落日的余晖令青衣公子的一脸促狭笑意也如江南水般温润,可那入耳的话语,却如此的,如此的残酷:“不才,在下姓穆,名临简,家住皇城以东的乌龟蛋国师府中,供职于瑛朝大奸贼一品国师之位。”顿了顿,他走近一步,似笑非笑:“今能结识侍郎,穆某毕生之幸。”

第二日,我没去早朝。我病了,我犯得乃是呆滞之症,失语失聪目光涣散,病入膏肓药石罔及,只终日坐在床榻之上,待上天将我收了去。

后不知过了几日,我的双眼渐能视物,我呆呆望着我娘亲一脸焦虑之色守在床榻之前,待我爹入屋时提了他的耳朵,扔下一个搓衣板。

后又过了几日,我的双耳渐能闻声,我傻傻听着我爹手舞足蹈跟我说起那日我回家之后的模样,据说彼时我面如死灰,浑身颤抖,目光涣散,脚步虚浮,如斯形容恍若将将在勾栏与一男子将十八式行了十八遍。

后再过了几日,我的唇舌渐能活动,双腿渐能行走。

当宋良又自街头巷尾听了墙根回来,喜形于色地与我道:“沈可啊沈可,现在满朝堂,满大街都在传你瞧上了国师大人,是不是真的啊,是不是真的啊,到底是不是啊?”

我看着他,静静地说:“你随我来。”

我将宋良领到尚书府的大门口,站在朱红门前最后默默地瞅了他一眼,随即伸手一挥,“砰”一声关上了大门,“咔”一声插上了门闩。

若要为这场惨剧找一个罪魁祸首,宋良无疑是给我造成最大心灵创伤之人。

事后,我闭门养心伤,谢绝一切访客。据我的贴身书童小二三言,满朝文武均来围观过三两次,都被他挡了出去。倒是莫子谦,来了一次便不曾来过。

我无力之极,也未能有心神去琢磨莫子谦此番何以如此不够朋友,不讲义气。

后来我又有幸得见我爹嘿嘿地拍着大腿直笑,告诉我:“小子谦?小子谦前些日子去青楼喝醉了酒,出了青楼门晕乎晕乎逮着个姑娘就要亲就要摸,不曾想那姑娘竟是史丞相的孙女史云鹜,更巧的是,这一幕刚巧被他爹莫老将军瞧见了。嘿,你猜后来怎么着…”

听闻莫子谦被打折了腿打得皮开肉绽,我心中郁结稍解。

再后来,我伙同我爹,在春光灿烂的一日去了监正府,慰问了四处传我瞧上白临简这一八卦的小喜鹊。待我将他最心疼的那只雪鹰爱抚成一只秃顶雪鹰后,心中阴影也便退了大半。

我再次回到朝堂之上,与穆临简这只衣冠禽兽之精品,斯文败类之绝物斗智斗勇时,已是两个月之后的暮春时节了。

怎奈时不我与,我朝帝王亲小人,远贤臣,龙爪子一拍就停了我的早朝,派我不日后去勾栏,将误入歧途的南俊王小世子杜修打捞出来。

这几日,因莫子谦还在家中养伤,我且处在政事没有,闲情一堆,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至高境界。

招来贴身书童小二三挖了几个八卦,唯一值得一表的便是宋良。据闻他做了天牢牢头之后,发现这其实是个美差:一方面,他可直面各大要案的囚犯,将其刨根问底儿的精神发挥到极致;另一方面,天牢面走廊的墙都是一根一根的铁柱,并无隔音措施,因此十分适合宋良听墙根,每每听至激动之刻,他便在牢里面打个地铺通宵达旦。

于是,他非但从言语上体现了他对囚犯们的关注,而且从行动上表现了他要与囚犯们共患难的精神。为此,天牢里的囚犯都深受感动,每见宋良,都会亲切地唤他一声“头儿”,那些被判了死刑所以不怕死的囚犯,还会亲切地唤他一声“亲爱的头儿”。

青天白日,无所事事。夜黑风高,有事办事。

这是我爹的至理名言。我娘每每听到这句话,脸还会像小姑娘一样红上那么一红,而我见状,亦会弱柳扶风地哆那么一嗦。

这一日的暮色不过将将四合,我爹便带着我娘有事办事了去。我因无事,便在潭水边喂鱼,喂着喂着不由觉得潭水中乃是一群蠢鱼。

我洒虾米,它们欢腾;我洒花瓣,它们欢腾;我洒石子,它们仍旧欢腾。

我正预备着去厨房寻些盐巴往潭水里洒洒,却见天空云层昏暗,风声大作,想来暮春之雨将至。正此时,门外忽然传来轰然如雷鸣的敲门声。

我一愣,乐颠乐颠地去开门,闻这般敲门之法,却不知是哪家哪户又遭了殃,送上门来供我消遣。

第04章

我将将把门敞开了一溜缝,便不由喜上眉梢眉开眼笑。今儿个这一出,真真是虎落平阳被犬欺,风水轮流转。

我正准备着抵着门笑个够,再将来者迎入府内,却不想平地一阵狂风起,朱红大门“吱嘎”一声便悠悠朝左右敞开。我匆忙之间只顾着去追那厚重的门,却忘了敛起一脸不甚厚道的笑意。待我追着大门铜锁再预备掩门时,不留神竟对上昭和帝一双怒目。

想来是我先前的欢喜已被他尽收眼底,他才做出这副吹胡子瞪眼的形容。

我素来自制力良好,唯一不济的就是难以忍笑。诚惶诚恐之际,我拂袖行礼,曰:“臣参见皇上。”眼皮子一抬,见昭和帝头顶着两根稻草,一脸忧伤之色甚是悲催,我又曰:“臣接驾来迟,罪该万死…噗…”

料想是我这声“噗”深深地刺激了皇上一把,他袖子拂袖一挥,甩了几颗小杂草随风飘荡,怒道:“还不快为朕更衣!”

我埋头起身,伸手往府内一迎,道:“恭请皇上。”

他郁郁地瞧我一眼后,再不忍站在门口丢人现眼,脚下一迈,大步跨入我尚书府,火速赶去更衣。

我望着他这一身发冠歪斜,头顶稻草,身沾泥垢的模样,却不由乐极生悲。

早知今日,我当初就不该把宋良赶走,若他能和我一起目睹昭和帝这厢惨状,那该是多么的曼妙。想到此,我不禁略感寂寞,随手招来小二三,凑他耳边低声曰:“你去我爹窗前,就说昭和帝阴沟里翻船了,问他看不看。”

后来我听小二三说,想来那晚恰逢我爹将将办完事后的空虚阶段,一听闻昭和帝送上门来供他消遣,我爹起床穿衣奔至正堂前的速度只能用“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来形容。

是以,昭和帝还未来得及更衣,便被我爹围追堵截在正堂厅口,双手作揖行了个大礼:“臣——参见皇上…噗…”

我紧赶慢赶追上昭和帝的脚步,则见那声“噗”后,皇上浑身都颤了两颤。

默了须臾,昭和帝静静地观察了形势,发觉被我和我爹前后夹击之后,便放软语气:“咳咳,你且让让,待朕去换件衣裳洗把脸,再让你接驾。”

他犹作困兽之斗的精神很让我钦佩。然而,满朝文武上下皆知,我爹户部尚书大人,杵在庙堂之高,纯属摆设;杵在江湖之远,绝非善类;杵在倒霉蛋前,他十八班武艺样样俱全,所谓“老夫聊发少年狂,左牵黄,右擎苍。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说的就是他了。

则看我爹眼皮子一抬,眼珠子一转,高声道:“臣愿伺候皇上更衣!”

这话说得昭和帝抖了两抖,眼风里朝四处乱瞟,甚无辜道:“朕口味没这么重。”

我爹淡定接道:“敢问皇上如何弄成这般模样?”

我朝昭和帝唯有一根软肋,便是文皇后。据说文皇后对他是日也谩骂,夜也挤兑。

昭和帝虽飞扬跋扈,但却是个怕老婆的主儿。便是他跟皇后吵了架,呕了气,也不敢当着皇后的面发脾气,而是一个人喝闷酒,生闷气,第二天再拿臣子出气。

然则出气归出气,出气过后虽痛快,但留下的心伤,还需人安抚。昭和帝求安抚,求倾诉时,有两个去处,一是皇城东南我们家的尚书府,而是皇城以南莫子谦他们家的将军府。

这也难怪昭和帝。我朝大臣分两派,清流以史棠史丞相为首,浊流以太傅兼吏部尚书袁安为首。皇上觉着,跟这两派的人走得太近,说太多私事,毕竟不大体面。

而我爹和莫老将军,恰恰在这清流浊流纵横交措的朝野之上,处于中立之位,平素里政事不做,闲情一堆,是以,皇上便将这两个不倒翁引为知己,呃,准确的说,落难时的知己。

且说今日上午,昭和帝在御花园路过,遇见一宫女长得像过世的凌妃。一瞬间触景伤情便管不住自己的脚,上前调戏得正欢却被恰巧路过的文皇后撞见。

那一刹那真真是石破天惊,文皇后当下就在御花园将皇上大骂一通。

昭和帝虽怕老婆,但还是很顾及颜面的。据昭和帝说,宫里的人不敢明着围观,可当时的情状那是每棵小草,每朵小花后面都藏了一个人。

后来文皇后拂袖而去,昭和帝站在原地生了好半天闷气,也拂袖而去。

虽都是拂袖而去,文皇后是回寝宫睡觉去了,而昭和帝,却怒气冲冲地直奔马厩,当下卸了一匹汗血宝马,一路狂奔二十里,奔出宫外,直往城郊秧苗地。

是时暮春,永京城郊的农家秧苗长得正好。却不想此时却有一人一马狂奔而来,将稻田践踏得乱七八糟。

城外小农见了这厢光景,自然十分不痛快,扛着锄头就追着打马。昭和帝未着龙袍,下了马自觉丢人,也未敢曝露身份。

岂料小农们见秧苗被损,十分心伤,便要求皇帝赔钱。昭和帝堂堂一个皇帝,身上哪来什么银子,便只好将身边的汗血宝马做了抵押。

小农们见他认错态度良好,便也不与他多计较,且还答应了送他回家的要求。

是以,我大瑛朝堂堂昭和帝,便满目忧伤地坐上了铺满稻草的牛车,就这么一颠簸一颠簸驾临我们尚书府。

待皇上将这厢经历说完,我爹早已笑岔了气,一边捂着肚子一边呼喊:“哎哟喂,疼死我了。”我笑品甚佳,不过甩翻了几个茶盏罢了。

昭和帝坐在上座抑郁地抬起眼皮,将我二人瞅了两眼,低声道:“笑吧笑吧,朕就知道你们沈家尽出歪瓜裂枣的人!”

我爹是何等而聪目慧之人。

且说凡事讲究个度,一旦过了,便过犹不及。见昭和帝如此做小伏低,他即刻敛了笑意,小心翼翼地问:“不知微臣能如何相助于圣上。”

闻言,昭和帝果然郁色稍解,悠悠然道:“沈爱卿,想必你也晓得,今日朕一路之下离宫出走,咳咳,被多人所见,如果就这么孤零零地回去,怕是…”

“臣懂了。”不等皇上说完,我爹立马唤来下人,“臣这就去备最好的马车,一路将皇上送回宫中,且这一日,皇上都在我尚书府与我商议沄州水患,姬州建寺等国之大事,并未离开半步。”

昭和帝闻言,眉头一抬,眼睛一亮,脸皮厚比城墙地点点头:“爱卿你是明白人。”

待一切准备妥当,已是戌时时分了。

尚书府外,车马匝道,灯笼满街。我与我爹将更衣后的皇上迎到府外,正预备着随他同上马车,却见月色下,有一人一马驰骋而来,一身藕荷色的衣裳像极了溶溶月华。

马匹渐进,来人飘然下马之姿轻如雨燕,拱手便道:“臣接驾来迟,望皇上恕罪。”

方才,我沉浸在这美好的意境中不辨来者。然则,即便这人的声音再沉澈,也顺利地将这意境打破了。

他是穆临简。

料想皇上亦没料到穆临简会寻来尚书府,神色一愣,正不知如何作答,却又听穆临简又悠悠然道:“皇上心忧国事,以至于策马来至尚书府。与沈大人,小沈大人,闭户商议如今最棘手的沄州水患,姬州建寺的拨银筹款二事,实乃百姓之福,臣感表涕零。”

此言一出,我一呆,我爹一惊,皇上一喜,尚书府的下人皆皆茫然。

这穆临简年纪轻轻,修为可真是只老狐狸啊千年老狐狸。

很后来,我问穆临简:“你当时是怎么晓得皇上在我们尚书府的?”

穆临简挑起修眉,抿唇一笑,道:“我并不知晓。不过那天我恰巧在宫里,听闻昭和帝与文皇后吵架后,一怒之下离宫出走。因皇后让我去找皇上,我便借了这个因由,正大光明来瞧瞧你,不想,竟顺道找着了皇上。”

因有了心忧国事这个幌子,昭和帝说话亦有了几分底气,曰:“国师说的不错,朕近日为着沄州夏汛,为着姬州修寺,是日也烦忧,夜也辗转。今日在御花园里左思右想良久,忽然福至心灵,朕情急之下,便当机立断地策马来了尚书府。俗话说,三人行,必有我师焉。朕今日一行,果有收获。”

顿了顿,昭和帝同情地瞧了我跟我爹一眼,移祸江东道,“呃,所以沄州水患,姬州修寺的拨款一事,便由两位沈大人,在半月之后拟出结论。”

这回,我跟我爹都反应不能,甚茫然地瞧着昭和帝。

倒是穆临简,闻言后,立即朝我和我爹施以一揖,声含笑意:“我朝能有两位沈大人这样先天下之忧而忧,后天下之乐而乐的臣子,亦是皇上之福,百姓之幅,臣感表涕零。”

我尚还茫然,却闻我爹一阵咳嗽咳得惊天动地,边咳边道:“臣、臣近日忧心国事,想来是耗了内虚,体力不济。拟结论这回事,就交给、交给儿子你了。”

再未等反应,我肩上突然一沉,昭和帝一手搭上了我的肩拍了拍,声音十分沉痛:“那拟结论这事,就交给小沈爱卿了。爱卿…保重。”

脑子嗡得一下,我终于悟了。

我悟后第一个反应是…保重你个头啊保重,沄州水患和姬州修寺的拨款二事,满朝禽兽商量了半年都没个结果。你让我半个月就出个结论,结论你令堂去吧结论…

我呆滞了半刻,再回过神来,心里拔凉拔凉的有种众叛亲离的感觉。

则看我爹与昭和帝已面露喜悦之色。听闻皇后在宫中设了盛宴,感表皇上为国为民的精神。昭和帝更是眉开眼笑,伙同穆临简和我爹,拉拽着我,要一同回宫去吃他的酒席。

皇上欢喜曰:“分别半日,文君就为我设了酒席,真让朕思想的紧。”

我爹奉承曰:“皇上皇后鹣鲽情深,真真羡煞旁人。”

穆临简则淡笑道:“许是所谓的…小别胜新婚。”说着,他眼风里朝我徐徐一瞟,笑问:“侍郎以为呢?”

我抬目瞟了一眼前方的马兄,直欲策马狂奔几千里,又衔春恨到天涯。

第05章

一行车马,衣冠华服。天上疏月朗照,地上灯火长明。

直到禁宫沉箫城的朱雀门轰然开启,我这才从悲思略微回神,则听我爹正在教皇上唱近日流行坊间的小调“龙阳十八式”,一个把持不住,我又陷入深深的悲思之中。

我这厢悲思,倒并非因为这辞曲内容。早在初春雪化的时候,莫子谦便寻了坊间“御女三十六式”和“龙阳十八式”的曲调与我分享。他还根据词曲内容作图数副,啧啧赞叹劳动人民智慧无穷尽。

怎奈莫子谦本行是个将军,念点诗词尚还摸得着门路,作起图来,便十分惨不忍睹。彼时我横着竖着看了半日,却并未见得什么十八式三十六式,只能略略辨出一只巨大的蛤蟆匍匐在一只乌鸦身上,或者一条正在蜕皮的蛇陷在岩石缝中动弹不得。

而莫子谦,还踌躇满志地指着宣纸,得意道:“沈可儿你看,这,是老牛推车,这,是观音坐莲…”

我的娘哎。

然则,莫子谦的画技,与我爹和皇上的随心所欲的唱功比,却还差之甚远。

若说我爹哼小曲,追求的是深度,调子一路往下疑是银河落九天,那么皇上哼小曲,追求的就是高度,调子扶摇直上欲往青天揽明月。

于是,偌大的马车里,充斥着我爹沉气丹田“哼哼”声,以及皇上直直吊嗓的“哈哈”声。我被他们这一忽儿高一忽儿低的咆哮搞得很忐忑,很冲动,只好掀了车帘子去赏月,预备逮着个时机跳窗而逃。

正此时,耳畔忽然传来一个沉静的声音:“侍郎好雅致,乘车亦不忘赏月。”

我不得不承认,在这鬼哭狼嗥的马车里,穆临简的声音好似一泓清泉让人郁结稍解。我回头一望却不知方才坐在我对面的他何时挪来了我身边。

穆临简似看出了我的疑虑,淡淡一笑,眼风里往我爹和皇上那处扫过,低声道:“我不过是想避得远些。”

我闻言大为感动,在这魔音催魂生死存亡之际,忠奸清浊已成浮云。我热泪盈眶,惺惺相惜地与穆临简道:“啥也不说了,我理解你。”

却见穆临简一愣,侧目过来看我时,眼中露出的灼灼光华。

我被他这目光笼罩着,不禁晕了晕。反应过来,他眸中笑意清浅如泉,又温声与我道:“这还是我识得你来,你第一次好生跟我说话。”

我从未想过,我的声音竟有这枯木逢春,起死回生的效果。

是以,我又试着好生跟他说了句话。我说:“我不是个断袖。”

穆临简愣了愣,展颜道:“我知道。”顿了顿,他有从袖囊里掏出个东西递与我。我定睛一看,竟是一团用来塞耳朵的棉花。

我大喜过望,正要伸手去接,穆临简却将将棉花一收,低声问:“我听说…侍郎有个孪生哥哥?”

我一愣,心中只念着那团救命的棉花而忘了去琢磨他的问题,嘴上答道:“是啊。”手上便忙活着去抢。

不想这句“是啊”之后,穆临简整个身子猛然僵住,修竹似的眉深深蹙起,黑曜眸子风尘乍起像要把我看穿一般。

我心下猛地一凉。

他方才问的是…我是否有个孪生哥哥?可我现在对外的身份就是我的孪生哥哥沈可。

想到此,我夺棉花的动作也倏然止住。

未料我这一止,却止得很不是时候,因我正张牙舞爪斜倾着身子,一个不留神没稳住平衡,我便朝同样僵住无甚定力的穆临简猛扑过去。

那一刹那,我悲壮地闭上眼,心道这一下冲动得真是漂亮啊,我非但把当朝一品国师压了,我还当着我爹的面,当着当今圣上的面,在颠簸的马车里就把他给压了。

整个喧腾的马车,在那一刹那都寂静了。

四人中,独独穆临简一人镇定自若,因在我就要撞到他的那一刹那,他尚还能分出心神,伸手稳住我的身形,未让我撞疼。

然则下一刻,我却已然落在他身上,与他里里外外贴了个严实。

我不得不说,这一刻,我虽然未撞疼,但我心疼,我肺疼,我牙疼,我膝盖骨连着指甲盖也疼,刀绞一般的疼痛真让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再抬头,则见穆临简深不可测的眼中,含着七分沉静,三分意外。他顿了顿,光润的唇微微一抿,抿出销魂一字:“…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