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东海海底鲛人,常年累月生活在珊瑚丛中,这是第一次,离天空这样近,离碧海这样远,身边的女子,笑得这样灿烂。

等到岳珂带着我们捡了凡界一处酒家入座,各种菜肴端上来,我抛却了鲛族太子的礼仪,仿佛凡间一个粗莽汉子端着碗坐在自家门前一般,大口大口与她抢食——斯文一回,便被她笑一回。

她与岳珂仿佛天生冤家,总是吵闹不休。假如我初次相见不曾瞧错的话,她明明对岳珂动了心,但后来她二人对掐,常常要我居中调停,我总是怀疑自己当初瞧得不甚分明,揣测错了她的心思。吵得厉害了,她便会扯着我的袖子:"离光离光,你来说…"

我微微一笑,感觉被她这样依赖,这样毫无顾忌的靠近,总是能够心生喜悦,结果自然是向着她。

这喜悦像开在暗处的花,不受控制的疯长。

有一年,我们四处游玩,路过青丘,夜半时分却在银河谷遇到了一头极为美丽的九尾白狐。众所周知,九尾白狐乃是青丘之国的帝族,这小小九尾狐还未化形便在半夜时分出现在银河谷,委实怪异。

但青鸾一眼相中了这只小狐,定然要诱回来圈养。岳珂阻止不及,与她争执不下,她又一次拉了我的手,为了怕将那小狐惊走,悄声俯在我耳边央求:"离光离光,你一定不能听岳珂的,你来说…"

我心跳如鼓,被耳边微微香气所惑,生怕自己做出不合时宜的举动来,急忙转头去瞧岳珂,佯装调停,却在一霎那间瞧到了岳珂面上的苦笑。

——他哪里是在据理力争,分明早已投降。

我心中从无如此清明,原来不知什么时候,我与岳珂都已钟情于眼前这精灵的女子。但情之一字,于她可谓懵懂。

驾云离开银河谷的时候,她的怀中得偿所愿的抱着一只九尾狐。

那时候我已被她与岳珂提着,习惯了坐在云端,看脚下延绵群山,一衣绿水,群鸟争鸣,世间百态。但那一日,眼见她小心呵护着怀中小小的九尾狐,岳珂则对那小九尾狐横眉怒目,我心中隐隐升起不好的念头,仿佛那紧趴在她怀中的九尾狐会分走她的一半精力。于是那一日我坐在云头,假装熟睡了过去,从云头滚落了下去…她并不曾令我失望,扔下那九尾狐去救我,我自然安然无恙。

后来这种事常常发生。起先是有意为之,但次数多了便真的放松了下来,即使我在云头上熟睡了过去,翻个身掉了下去,依然会安然无恙。因为她会从我坐在云头之上开始,便会紧张的盯着我,生怕我落下地去。

但这样的好日子堪堪才过了八百年,她便因为怒打岳珂,误掀龙鳞而被天帝贬下女床山去。岳珂卧病在床,并无人前来驾云送我前去,那一次,我用双足一步步丈量,仿佛初次,我了解了飞鸟与鱼的距离。

但是我心中不甘,于是愈加接近。

岳珂闻听龙王怒上天庭,天帝震怒,将她贬下了女床上,心焦如焚,又自唾自弃:“这丫头向来倔强,我若现在过去,再讨一顿好打也是轻的…哪里肯听我分辩?”

我不忍见他如此为难,出了个主意:“不如你化个幻身前去,依她的法术,恐一时瞧不破。”话音方落,见得他满面喜气,我心中便懊悔不迭。唯有寄希望于青鸾那只小呆鸟,期望她仍然懵懵懂懂,难窥情爱之门。

然而她向来是个思维奇异的女子,被一只虎妖求亲,亦是喜形于色。那时候我便想,假如我前去求亲,她可会答应?

后来我真的鼓起勇气向她求亲,不顾父王的阻拦与反对。东海海底的珊瑚城红得似焰火,可是却孤寒的可怕。我奢望能够在珊瑚城与她相依相伴。

可惜,快乐走的太早,父王的野心不止摧毁了整个的珊瑚城与鲛族,还有我与她之间的最后一点点联系。

在她拼死带我飞上九天,舍命救我的时候,在我纵身跃下她的背,跌落大海的时候,风云激战,怒天黑水,回首最后一次仰望我刻在心版的女子,那是九天青霄与碧波幽海之间的距离,是永生永世的绝望,是我情愿用生命去改变也改变不了的距离…

我从九天跌落,重回碧波,仿佛是泡在族人的血池之中,纵然肉身撞上了岩礁,痛得肺穿骨裂,怎抵得上心口烈火烹油般的灼痛…

胸前五彩盘灵石听说乃是上古之神女娲补天所遗,那一撞令神石启动,我在昏过去之前,只看到有淡淡光晕笼罩全身,紧随而至的幽冥骑兵自动退散,那一刻觉得自己真是愚蠢到无以复加。

假如我知道这五彩盘灵石可抵御幽冥铁骑,怎会让我心爱的姑娘浴血奋战?

自那日醒来,被暗藏的族中妇孺救回珊瑚城的密道,我便已经知道,旧日时光永远的离我而去了。父王战死,族中青壮年也在此役之中全部丧生,珊瑚城被天兵占领,鲛族等同于灭族。后来的许多日子,我带着族人辗转漂零在海底的深处,一面躲避着天界的追捕,一面寻找新的适合鲛人生存的海域。

胸前的五彩盘灵石早在我跌下海底撞上岩礁的时候已经被毁,没有了它,离光鲛人此生此世也不可能浮出水面,行走在陆地,更不可能幻出一对翅膀,与她翱翔天际。

从此之后的无数个日夜,我将行走在这黑暗的海底,再不能与她共沐世间骄阳,渴尝山涧清溪,闲看落花流水,更不能与她相伴波海云心…

我也曾设想过,假如她知道我已死去,可会伤心流泪?可会在偶尔幸福的日子里怀念一回?

阿修罗王堪称慈父的典范,初次相见我便心怀敬意。他那样的慈父,是无论如何也要想法设法令女儿幸福的,我从不怀疑。

再相见来得这样快,令我这样的措手不及。

一日在海底寻找新的适合建立珊瑚城的区域,却被巡逻的阿修罗部发现,族中皆是妇孺,连逃跑也不能。我在心中一遍遍祈祷:就让我见她最后一面…这只是最后一面…

然而进了修罗城我才得知,为了我的死讯,她率军马踏天河,至今未归。那一刻我心中悲喜交集,掩面之时,有湿意从指缝流泻,然后凝结成幽蓝色的珠子。

不是不明白,这几千年,或者我与她之间,也有些情谊,纵然她为我浴血奋战,我也只当上天眷顾,当时情势,依她仗义的性子,必然不愿弃我而去。然而今时今日,我始信她心中对我从无偏颇,纵然岳珂得了她那一份情,她对我的这一份义,却半分不少。

我松开手,镜子里的一张脸惨不忍睹,被我一跌撞上礁岩,再不复当日模样。

她身着九天玄凤战甲,红袍如云,带着战场之上的杀伐之气而来,那焦急迫切深切牵念的模样一刹时令我心中巨痛难当,恨不能就此死去,也强如在这幽深海底苟延残喘。

我多想,多想还是那无忧的鲛族太子,上有父荫可庇,下有王城可依,哪怕此生不能相依为鸳侣,也可结挚友相伴四海。可如今我流离失所,身如飘萍,一族妇孺皆需仰仗与我…

在我说出那句:“姑娘,还请自重!”之后,我看到她僵硬到不可置信的脸。

我所钟爱的女子啊,她有大海碧波般的襟怀,有着幕天泽雨般善良感恩的心,只不过迟疑了一刻,她已笑中带泪,感怀不已。显然,无论我记不记得她,哪怕我身无分文面目全毁形如恶怪般的站在她面前,都不要紧。她都满怀感激感谢上苍的眷顾,能令我平安活在这世间。

得到她的婚讯,早已是必然。

纵然这结果我曾千百回假设,都不似这消息降临之时,那重重一击。

沛泽说:“王,阿修罗公主大婚,我族承阿修罗王大恩,收留了这么久,是否该送一份贺仪前去?”

我恨不得以头抢柱,伏地大哭。

当初我也曾心怀憧憬,做过无数次美梦,珊瑚城中碧天烟树,满殿霞光,我愿意倾尽一城宝物也要迎娶的新娘,如今在你的婚礼之上,我却身无分文,囊中羞涩,连一份像样的贺仪也拿不出。

沛泽在房门外敲了很久,我终于打开了门,将一个盒子递了给他,令族中鲛娘送进宫去。

我心爱的姑娘,假如你看到这盒幽蓝色的珠子,你就会明白,我愿意给你的,不止是一盒愧疚的眼泪,还有一颗心与整个生命。可是冥冥之中,上苍早已注定,你我终究要在这碧蓝大海之地分离,就像当初的相识一样。我还是选择了自私一回,想要这些珠子陪伴着你,一颗颗眼泪,就当作是我的眼睛,在深深的牵念于你。

我想我是该离开此地了,从此之后,依从她的心愿,平安活在这幽深海底,无疾无忧,平淡终老。

偶尔,能够远远的瞧她一眼,已是毕生至大的幸福。

106、曲终人散 ...

姨母快,有人比她更快。眼前白光一闪,我身旁岳珂已不见了影子,待他再回来,手中已握有凤炎令。

红莺以命搏一个真相,群情动容,已有鸟族之人三三两两喊道:“赤焰,你纵女行凶,弑杀亲母,我鸟族怎能再容你?”

这声音起先断断续续,到得后来已是声振天宇。小喜鹊听得,亦高声叫道:“你虽为大族长,却动辄灭族。不过是你女儿被退婚,你却迁怒我族,今日你便拿命来!”又朝着天空高喊两声:“娘,姐姐,我今日拼了命也要为你们报仇!”凄厉叫着合身向着姨母扑上去。

可怜她修为尚浅,姨母不过轻轻一掌,便将她的脑袋击得粉碎。

众人见得那娇怯怯的小喜鹊就这般命丧于姨母之手,如雷怒骂滚滚而来:“我鸟族大首领岂能这般心狠手辣?赤焰你这蛇蝎妇人!”

“赤焰快快滚出丹穴山,我鸟族已容不得你母女二人!”

丹珠煞白了脸,手中凤翎举起又落下。她起先被那鹤族少年砍伤了左臂,本不及包扎,此刻群情激愤,只听得她一声惨叫,整个的左臂已被砍了下来,却是一名着高冠的戴胜双目含泪,怒道:“我族中年年向凤栖宫送侍女来,皆是我族中贵女,连年求见,却再不曾见过这些姐妹,定然是被你这鸟给砍杀了!今日我便要为这些姐妹报仇!”他手中长刀犹在泣血,却已是连连向着丹珠砍去。

凤栖宫中宫娥侍女,只除了修为极佳,从鸟身修成人身的族类之外,其余侍女宫娥,皆是各族为表臣服之心,送了族中妙龄女子入宫服侍,只盼能得大首领提点一二。这些送进凤栖宫的女子无不是各族贵女,虽在凤栖宫丹珠面前算不得什么,但在各自族中却是娇养长大,皆是父母心肝珠玉。

姨母面色煞青,手中火光一闪,已击中了那名戴胜,厉声向着已是痛得有点糊涂了的丹珠叫道:“蠢货,还不过来?”又叹道:“为何我便养了你这样一个蠢货?”隔得这样远,群情激愤,我却将她这话听得一清二楚,心内不免酸楚,也不知为着谁。

姨母再是埋怨丹珠,可也将她捧在手心回护了上万年,对丹珠她总算是有一颗纵容溺爱的心。

丹珠这才反应了过来,飞身躲至姨母身后。姨母修为本高,积威犹在,总算群鸟停止了攻击,但却仍是虎视眈眈,不容她有暇逃去。

但听得一声仰天长笑,姨母那从来端方的面上竟然笑起了一串泪花,众人皆被惊得呆住,却见她笑意不改,但汩汩之泪亦不绝也,颤声道:“这数万年间,弑母之事犹在眼前,连驸马也弃我如敝屣,活着又有甚趣味呢?”

到底母女连心,丹珠在其身后惊泣:“娘亲…你不能丢下女儿…”

姨母仿佛此刻才记起女儿来,嫌恶的推开了她:“若非你这蠢材,怎能教为娘走上这条路?你还不快有多远滚多远?”

丹珠本来身上疼痛,此刻大颗大颗的泪滴而下,哽咽道:“娘亲去哪里,我便去哪里!娘亲不能丢下我不管!”

场中诸人本来愤怒,但见得她母女二人这般凄惨话别,反倒停了怒骂之声,只静静观望。

姨母惨声道:“好!好!好!妹妹生得好女儿,我生的这蠢货果真比之不及,而今将我逼得走投无路,真正好极!”话中之意,今日之困境乃是由我所逼。

我心中数万年间怨气尽数而发,亦扬声长笑:“姨母这是说什么话?”恨怨难酬,一时堵上胸臆,寒声道:“姨母此言差矣!一切因果,皆是自作孽!你误杀外祖母之时,青鸾不过将将落地,还是呀呀婴孩,远在修罗城!你哄骗青鸾娘亲前来替罪,对外扬言乃是娘亲嫁与爹爹气死了外祖母,那时候青鸾力不能及,浑然不知世情险恶,失母无哺,被迫流落丹穴山!这一切又怎能谈得上乃是青鸾所逼呢?”

她怔得一怔,本仙却容不得她喘息,将心中滔滔恨意尽述到底:“后来青鸾被贬下女床山,你未尝没有要青鸾自此丧命之举!谁人不知女床山峰高魔厉,青鸾小小一只鸾鸟,修为尚浅,若非…”若非我身边这人舍命相护…我紧握了岳珂的手,万千情意只盼他能尽晓。又道:“及止后来,你母女二人在凤栖宫中作恶,丹珠被退婚却迁怒喜鹊一族,把个弱势的一族杀得只逃出了一只,堪称灭族之祸!青鸾在凤栖宫中这上万年,冷眼瞧了多少次丹珠骄纵杀婢,姨母不闻不问的场景。便是红莺所求,不过天理公道二字矣!她虽为外祖母之义女,却比你这亲女更为懂得义母教养恩义二字,懂得天理公道。如今你穷途末路,哪一件不是咎由自取?怎能诬赖说是青鸾所逼呢?”

身后贴上来的胸膛带着温暖清香的气息,他轻柔在我耳边道:“青儿,为这种人动怒,不值当!”我的手被他反手纳进暖意融融的大掌,一点点将僵硬的五指揉搓开来,令得我冰冷的双手变暖。

姨母被我这番话数说的哑口无言,转身又推了丹珠一把:“蠢材,还是快走,留在此地等着瞧你娘亲怎么死吗?”

但丹珠双脚被扎了根似的 ,死活不走,只呜咽着摇头。她长叹一声,语重心长道:“你好自为之吧!娘亲再也护不了你了!”厉目朝天而视,猛然叫道:“娘亲啊…”眼前红光一闪,当胸一把短匕,已是自裁。

她身后的丹珠傻呆呆接住缓缓下坠的姨母,此时仿佛才明白过来一般,猛然间号哭起来,嘶声力竭,恨不得将整个胸腔都哭出来。

就算姨母自裁,却不能掩盖丹珠的恶行。她被鸟族严密看管了起来。但据看守之人说,她完全有能力自杀,仙力并不曾被封,便是身上凤翎也无人去拿。更有守卫冷言嘲讽,却都见她无动于衷。

凤族因着三大长老力主,望凤姨能够担起鸟族大首领一职,但凤姨笑言自己在海外仙洲散漫惯了,不惯发号施令。于是鸟族之中有人提出令本仙担负此责。

那一日天清气朗,群鸟又再聚朝阳鼓前议政,本仙指着凤姨身边的小金凤笑道:“这不是个现成的人选嘛?七翎小金凤尊贵无比,品性无可挑剔,还有何可争议之处?”

凤姨叹道:“你这孩子…”

我指着台下这些相识的面孔笑道:“诸位也说句实话,青鸾在这丹穴山做了万把年的泼皮无赖,要是真担此责,诸位心中定然不放心罢?”

众人轰然而笑。

有人接口道:“就算是个泼皮无赖,这万年间也不曾见青鸾姑娘为非作歹,欺弱凌小,总比丹珠那心狠手辣的丫头令人放心罢?”

本仙不无感慨!

凤族族长,鸟族大首领由此议定,由小金凤担当。凤姨出来几日,已是归心似箭,极想回到海外仙洲去。小金凤恋恋不舍,数次想留下娘亲协助自己理事,无奈凤姨去意已决。于是她又来缠我,本仙被她缠得哭笑不得,拍着她的肩膀道:“丹穴山人人皆知姐姐乃泼皮也,你要向来不务正业的泼皮理政,委实有点难!”

她一张小脸顿时垮了下来。

九狸借机讽刺:“能力欠佳便理应推拒,这会揽了下来又不能胜任,将来也不知丢谁的脸去?”

小金凤发狠了一回,瞪着他怒道:“谁说我不能胜任?”又苦着脸几乎哭出来:“都是娘亲所说,姐姐放着现成的修罗公主不去享福,怎会做这苦命的大首领?若金凤不接这差,便是不孝!”

我“噗”一声笑出来,心中虽惊异凤姨的卜算先机,但还是好心伸出三根手指来,朝她示意。

小金凤先不解其意,又见我执意伸着三根手指,双目倏忽一亮:“三大长老?!”眼前人影已是消失不见。

九狸愤愤不平抱怨:“姐姐从不曾对九狸这般好过!姐姐若能找出人来替九狸打理青丘政务,才叫公平!”

我拧了他的耳朵佯怒:“你小子还敢胡说!再嘟嚷送回去给你姑母调教!”

本仙左手边坐着的那人起身前来,轻轻拉开了本仙那只不规矩的鸟爪,半是责备半是亲昵道:“老大不小了,还欺负这只禽兽,你就不能找点别的乐子吗?”

我的手任由他握着,歪头笑道:“欺负你行么?”

九狸跳起来,涨红了脸恼道:“姐姐,你跟这条傻龙不合适!”怒气冲冲拂袖而去了。

合适不合适我不知道,我只知道眼前的这条傻龙目光温柔,隔了很久才应道:“给你欺负一辈子!”

本仙心里顿然心花怒放。

离开丹穴山的时候,凤姨果真只带了来时的几名长随,不见了三大长老的影子。也不知小金凤用了何种方法,磨动了凤姨将三大长老留在了她身边。

九狸这孩子近日在小金凤面前牙尖嘴利,本仙头疼得厉害,把他踢回了青丘去给自己姑母调教。

听说小金凤一上台,鸟族便提出严厉处罚丹珠。失去左臂的丹珠便被发配前往洪荒大泽。听说那里瘴疠沼泽,比之女床山更为荒芜。恰在我们离开之日起行。

我见得凤栖宫中新换的守卫押解着丹珠从我面前飘过,神情木然,意态萧索,不知如何,便想起了极小的时候,那傲气十足的女孩子,穿着五彩羽衣,冷冷哼道:“不过是个寄养的丫头,将来大一些在宫中打打杂跑跑腿,也配叫本公主姐姐?”

我们终究,无缘以姐妹相称。

作者有话要说:嗷嗷,终于可以放大结局了…撒花庆祝!

107

107、鸳盟已定 ...

回到修罗城之后,还未坐定,宫中侍婢已拥上前来,齐齐道:”给公主殿下道喜!殿下大喜了!”

嗯…能将姨母逼得自裁,替娘亲与外祖母报仇,姑且算得喜事一桩。

本仙笑盈盈道:“难得大家记挂着娘亲的大仇,如今鸟族大首领已自裁谢罪,都去芳女官那领赏吧!”

内中一名叫绿萝的侍女笑道:“殿下这是糊涂了!喜事自然是公主殿下的亲事,我王已在那五名参加驸马大比的少年之中定下了未来的准驸马,阖宫已在为殿下婚事做准备了!”

我心中大惊,倚塌而起,小心道:“爹爹为我定下的…定下的不知是哪位少年郎?”

那绿萝红了脸,吃吃笑了两声,道:“乃是摧伏大人家的长公子,摩乐统领!”见得我猛然立起身来,在殿内走了两步,那绿萝面上堆欢,笑容更盛:“摩乐统领乃是多少修罗眷属梦中的良人,与雄力统领乃是修罗铁骑里的一双佳儿郎。只是雄力统领沉默寡言,比不得摩乐统领风趣,会讨姑娘欢心罢了。公主殿下与他结为良缘,日子定然不会无趣…”

她不住口唠唠叨叨在我耳边讲摩乐的好处,将本仙惹得怒了,恼道:“既然摩尔统领这般得你的喜爱,不如由你替本殿嫁了罢?”

殿内侍婢大惊,尽皆跪伏在地,一片求饶之声:“殿下,是奴婢多言了!奴婢死罪,殿下切勿气恼!”

门外脚步堂堂,爹爹已是一身常服走了进来,见得我头疼的模样,怒道:“公主才回来,怎的就惹得公主无故动怒了?”

我头疼的挥挥手:“全部退下!”只等脚步声消歇,方才垮下脸来,问道:“绿萝说爹爹为女儿定了门亲事,乃是摧伏叔叔的长子,可是真有其事?”

爹爹双目炯炯,不闪不避:“这门亲事是爹爹替你订下来的。现下修罗城中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我哀号一声,想象着万众齐呼庆贺这门亲事的时候,唯有我这位新嫁娘事不关已,不由生出几分荒诞之意来。但我又不能对着爹爹发怒,因此更加郁卒:“爹爹明知我与摩乐无情,为何非要将我二人撮成一对?”

爹爹摸了摸我的发顶:“鸾儿莫非以为爹爹是那狠心之辈,不肯容你与意中人在一起?”

我心道:此话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苦笑道:“就算那岳小子乃是冼尧之子,入赘我修罗城也并无不可!可此刻他乃天族太子,八荒六合皆盯着我修罗城瞧。近日爹爹听得探报,天界那班腐朽臣子斥我修罗城挟持了他们的太子,定然要集合天界之力,救得天族太子回天庭。”

这是个怎样荒诞的故事?

那人整日在修罗城悠哉乐哉,日子过得惬意无比,醉酒比武,走马弹冠,怎的便成了被挟持之人了?

天帝冼尧不会是老糊涂了吧?

“难道真要重起兵戈?”

爹爹叹道:“我修罗城固然不怕起兵,天界与修罗城大战,向来占不得便宜。但无论如何…那岳小子总还是你娘亲曾经救过的小子…混是混了一点,爹爹却不想因着他再挑起战事…”

“万一将来…”他倒又含了半句话在喉中。

将来如何,谁也不知道。但现如今却有一件事极为困扰本仙。

“爹爹也说了,不如将他送回去便罢了,何至于就定然要替女儿定下一门亲事呢?”

只要本仙不曾成亲,他不曾娶妻,男未婚女未嫁,不管是十万年还是八万年,我都等得。

爹爹似瞧透了我的心事,毫不留情道:“鸾儿,你想嫁进天界去,除非爹爹死了!不——爹爹死了也不允许!你娘亲当年便是命丧天帝之手,我岂能瞧着你嫁进天庭去?!再说,就算你想嫁,冼尧未必敢替自己的儿子娶!”

当着爹爹的面,我几乎想抱头痛哭。然而瞧着他那般痛苦神色,我若与他据理力争下去,不但伤了父女感情,更令他想起娘亲,伤怀不已。我咬了咬唇,最后一次搏一回:“那爹爹可否请摩乐来,我与摩乐也好谈一次?二人大婚,总要多多了解才有利于婚后生活吧?”

爹爹见我心意回转,似终于放下心来,拍拍我的肩,道:“不如今晚就让摩乐陪你进晚膳?”

我差点想说:那恐怕我连一口也吃不下了。但见得他这般小心翼翼的神色,也知机会难得,只得勉强点点头。

或者宫中侍女所言不差,与摩乐生活,当真不会少了乐趣。

晚膳摆上来之时,我本来以为今日自己定然一口也吃不下去。但瞧着他吃得香甜,浑无尴尬之色,又一边挥舞玉箸,殷勤劝道:“公主须多吃些,近日奔波,小臣瞧着公主比前些日子瘦了许多。”

盛情难却,我只得就着他极力推荐的果蔬汤喝了两口,心道:他这般吃得欢畅,也不知是否乃是心愿得偿?但本仙本来生得也平常,脾气古怪,瞧着也不像是令人一见中意,极难忘怀的女子,他竟然同意了修罗爹爹的提议,也不知心中如何作想?

低头沉思,又被他打断,只东拉西扯,哪道菜产自修罗城哪里,哪道菜最为出名,公主定然要尝尝,我虽食不知味,也不觉间被他给哄骗着吃下去了许多。

等侍婢前来撤去碗碟,奉上香茗之时,不觉间已有六七分饱意。二人沉默着饮了半盏香茗,他又立起身来,道:“公主虽才回来,有些劳累,但饭后最不能休息,以防积食。不如我们去宫外走走?”

本仙已存了想要同他好好谈一谈的心思,最好是釜底抽薪,令他也生出悔意来,不同意这门亲事,爹爹总不好强求臣下迎娶自己的女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