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辞起初有点犹豫,听到末了,有点心动,再被一激,胆气上来了。

他喉结滚了滚,咽下一口唾沫:年轻人嘛,就该百无禁忌,这种稀罕事有这遭没下趟的,两百年才轮一次,是该……体验一把。

第6章 【05】

辛辞咽了口唾沫,攥着手电过去,径直走到尸体脚底下。

抬头看头顶上悬着的两只草鞋鞋底,觉得确实逼真:全息投影现在倒也不稀奇,不少歌星的演唱会上会搞这个,但那种多少有点朦胧影绰,跟真人还是有差别的……

他抬起手臂,向着那人的腿直抓过去,虽说会抓个空,但是看到自己的手从人的身体里直透过去,那感觉应该会特别难忘吧……

确实难忘。

接下来发生的事有点混乱,像是被人一拥而上痛揍,挨的拳头如密簇雨点,辛辞已经分不清顺序了,他只记得,这一抓抓了个实。

狗屁的全息投影!这他妈是实实在在的!

因为抓了个实,所以惊慌失措,继而控制不住力道——他听见破布撕裂的响声,听到骨头断裂的喀嚓声,他想尖叫,但惊骇太过,嗓子里没能发出声音,想往后退,腿上软绵绵的,刚一动就摔了,好死不死,这树恰长在斜坡边沿,他就那样握着半条扯下来的人腿,像个沉重的石辘轳,从坡上一路滚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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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下完全出乎意料,孟劲松头皮一紧,下意识拔枪在手,孟千姿的反应也快,迅速与他后背相贴,右手一甩,手中的节竿甩出一米多长,在身前划了个防御的圆弧,同时屏住呼吸。

绵密的细雨下,漫山都是叶片刮擦的窸窣声,反而显得更加安静,悬着的尸体因着刚刚的大力抓拽,晃动得更厉害了,挂绳的枝干不堪重负,发出让人极不舒服的劈裂声,而坡下,隐隐传来辛辞的闷哼。

没有继发的状况,危机暂时解除,孟千姿示意孟劲松戒备,然后几步奔到坡边,手电往下急扫,很快就罩住了辛辞。

这是个长长的土坡,坡上没什么植被,大雨冲刷之后,本就泥水淋漓,底下还积了半人深的稀烂泥塘子,辛辞整个人扑跌进去,全身上下裹满泥浆,跟个泥人似的,正狼狈不堪地往岸沿上爬,边爬边吐着嘴里的湿泥。

孟千姿觉得好笑,但也知道不该笑,她向下头喊话:“没事吧?”

辛辞真是要气疯了,这个晚上,诸事不顺,什么倒霉状况都奔着他来,但在孟千姿面前,又不能抱怨什么,只得强忍住怒气往上回话:“没事。”

看起来确实没什么事,下头那么泥泞,孟千姿也不准备下去接应他:“那自己上来吧,小心点。”

说完,退后两步,手电扬高,照向那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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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事儿不太对劲。

景区开发时,出于安全考虑,在核心区域和可能危险的区域之间,会设置很大的一段缓冲过度地带,有些岔路口拿红漆涂着“危险,禁止通行”字样,并不意味着你迈过那道标语就马上危险了,既然能从景区一路走过来,这儿就不算深山老林,一般来说,应该也是被实地考察勘验过的——工作人员就没发现这么显眼的尸体吗?

退一步说,就算真没发现,从这尸体的穿着打扮来看,年代至少也在晚清或者民国,距今百十年是有的,这么多年风霜雪渥,吊绳没朽烂?衣服还穿得这么囫囵,尸体没被鸟兽什么的糟蹋?

孟劲松也是这想法:“千姿,帮我打着点光,我上去看看。”

想近距离观察,粗暴点的做法是开枪打断挂绳让尸体落地,但那样既破坏尸体又破坏痕迹,这具尸体既然挂得古怪,树上、树下,乃至悬尸的那根枝干,都应该仔细查看。

孟劲松脱掉雨衣,把手电插进腰间,双手在树干上抹了抹,身子一窜爬了上去。

既是穿林过岭的山鬼,那自然个个都是爬树的好手,但现在不是比谁更快,而是要往细微处找痕迹,反而得放慢速度。

孟劲松沉住气息,留心观察,很快就发现树身有几块地方的树皮脱落,看断口,不像自然剥落,倒像是有人往上爬时踏脚踩落的,还发现了几处刀子的插痕,痕口还很新鲜,不排除以匕首借力攀爬的可能性——所以,这尸体真是新挂的?

孟千姿的手电光如同舞台上的追光灯,一直卯定他的身子,直到他在比悬绳高半个身位处停下,骑住最粗的一根树桠。

坡下,辛辞终于手脚并用地爬了上来,一瘸一拐地向着孟千姿过来。

孟千姿的注意力全在树上,也不去管他,只是问孟劲松:“怎么样?是不是不太对?”

三两句说不清楚,孟千姿的站位,手电光又打不到尸体的脸,孟劲松拔出自己的手电,拧亮了直照过去,定睛看时,心头一寒,额上的大筋都跳了两下。

真是狰狞的死人脸也就算了,反正上来之前就已经做好心理准备了,但万万没想到,这脸是假的!

绝对是假的,是一张硅胶仿真人皮,做成脸的凹凸起伏形状,所以昏暗时看过去,跟人脸无异,眉毛、嘴唇都是画上去的,画工很精细,嘴巴略歪向一边,血红的一圈往右挑着,像诡异的笑。

孟劲松之所以这么快判定这脸是假的,是因为这张脸的鬓角边,面皮和头发的接合处,支棱出几根湿漉漉的稻草来。

这稻草,难道是……

为了应证自己的猜想,孟劲松也顾不上许多了,伸手就过去抓,那假脸粘得并不牢靠,哧啦一声就下来了,露出里头塞得严实的一团稻草。

这是个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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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劲松觉得好笑,先前的紧张尽数褪去,这才发觉额上后背都凉飕飕的,不知什么时候挂满了冷汗,他把手电往就近的树桠处随意一插,抬手抹了把额头。

树下,孟千姿似乎也看出事情有了转折:“怎么说?”

湘西这个地方,尤其是山区,至今还流传着一些诡异的民情风俗,这挂稻草假尸,也许就是其中一种,孟劲松低下头:“假的,可能是为了辟邪或者送晦气,随便把仿制的尸体挂在路边的树上……”

事实上,说出“假的”那两个字之后,孟劲松就已经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后头的话完全不经大脑,像是喉舌记忆、机械涌出,而脑子里一节一节,仿佛有什么东西连环爆开。

因为低头的时候,目光自然而然,被下方的两处亮给分了过去。

一处就是孟千姿,她打着手电,仰头向上,身后站着裹着雨衣、头身挂满泥浆的辛辞。

另一处,非常巧,来自于他光源斜向下、随意搁插的的那把手电——光柱的尽头恰打在坡底的泥塘子边,照出一个软塌塌趴着的人的上半身。

趴着的人,自然是看不清面目的,但只看那衣着发型,孟劲松就知道:这个人是辛辞。

那么,现在站在孟千姿身后的那个人,是谁?

……

电光石火间,孟劲松反应过来,迅速改口,喝了句:“狐媚子上腰了!”

话音刚落,孟千姿面色一冷,身子往右前方斜扑,与此同时回首扬腕,节竿甩出近两米长,带着飒飒风响,如同刚劲的软鞭,向着身后那人直抽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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解放前,国内许多老行当,尤其是干没本钱买卖的,都有属于自己的行话切口,又叫唇典,譬如“扯呼”指逃跑,“摘瓢”指割脑袋,“土条子”是蛇,而“海条子”叫龙。

“狐媚子上腰”,就是属于山鬼的唇典:民间传说中,深山老林里常出狐媚子,也就是狐狸精,吃人害人,最是凶险;而“上腰”指的是“在你背后”,因为蹬腿爬腰自然要从背后上——有个吃人害人的凶险玩意儿在你背后,什么意思,不言而喻了。

孟千姿是坐王座的,于山鬼唇典滚瓜烂熟,自然是一听就懂:身后来人她是知道的,但一直以为是辛辞,既然不是,这三更半夜的,悄无声息欺近身侧,想来也不是要跟她打招呼,所以一出手就是狠招。

唇典还有个好处,如果大叫“小心背后”,提醒了孟千姿的同时,也等于是提醒那人已经暴露、给了他防备的时间——但你吼一句风牛马不相及的“狐媚子上腰”,那人莫名其妙,一个分神,对战之时,必然失掉先机。

果然,那人猝不及防,闪避得慢了点,被细韧竿头带到了颈侧,痛得一声闷哼,但他临场反应很快,脑子也灵光,知道一寸长一寸强,自己如果一直被节竿挡在外围,就只有防御和挨抽的份了,必须近身才能攻击,当下临地一个滚翻,避开节竿,向着孟千姿欺身过去。

节竿可以随心甩长,但没法随意缩短,对手一近身,这玩意儿就累赘了,孟千姿心随念转,马上丢掉节竿改换拳脚,只错身功夫,和那人已经过了两三招。

孟劲松急得太阳穴突突直跳,他持枪在手,本想占着居高临下的优势把那人给撂倒,但没想到下头这么快就已经近身搏打了,他枪法一般,怕混战中开枪伤到孟千姿,迅速抱树滑下,准备上去助拳,孟千姿眼角余光瞥到,厉声喝了句:“我能应付,去找辛辞!”

孟劲松犹豫了一下,还是听了她的,转向急冲下坡。

临场激斗,很忌讳一心二用,孟千姿只这几秒分心,那人拳风已袭向她面门,她侧身欲躲,哪知道这拳是虚招,中途突然变招,改为下抓,向着她腰间悬挂的玻璃罐扯落。

孟千姿心里一跳:这人是为蜃珠来的!

这个时候怎么拆招似乎都不合适,孟千姿心念一转,整个人不退反进,身子迎着那人直贴过去,双臂前探,像是要投怀送抱,径直搂他脖颈。

那人从未见过这种打法,动作微微一滞,但也猜到被她搂住绝没什么好事,立马错步后撤,孟千姿的双手只能探到他的肩——这一来正中下怀,她当即改探为摁,借力纵身,同时一脚踩在他胯骨上,如同蹬梯子上房,身子窜高,瞬间越过那人肩膀。

那人知道不妙,抬手想抓她下来,孟千姿早有防备,跟体操运动员耍鞍马似的,以他肩膀为支撑,半空中一个旋身翻转,两手死死抓住他的肩井大穴,同时右膝狠撞他背部命门附近:“下去!”

这一招巧劲和狠劲齐打,又按脉认穴,别说人了,怕是连熊都扛不过,那人一声痛哼,直往前栽倒,落地时还试图翻身起来,孟千姿哪给他这机会,几乎是他刚一翻身,还未及坐起,她已经砸将下来,单腿支在他身侧,另一边膝盖重抵住他胸口,几乎把他抵得一口气没上来,又伸手抓住他的头发,把他的头直摁进泥水里:“你是什么人?”

说话间,只觉得那人身子一松——似乎是落败认输,卸去力道不再抵抗——打斗中,电筒早不知落哪儿去了,虽然瞧不清面目,但借着远近微光,还是能依稀看到,那人笑了一下。

这笑让孟千姿心生异样,觉得事情要糟。

果然,那人身侧的手突然抬起,手里抓了个黑漆漆的物事,直对着她的面门,孟千姿直觉是枪,下意识偏头想躲。

就听“哧”的一声,大蓬乳白色的刺鼻喷雾刹那间罩住她半边脸,喷头处喷出的最劲烈的那道,恰恰带中了她的左眼。

第7章 【06】

那感觉,简直没法形容,孟千姿痛呼一声,左眼瞬间就看不见了,紧接着涌出大量泪液,连带着右眼都糊了,从鼻腔往下直到呼吸道,如同熊熊烈火焚烧——那人趁势把她掀翻,探手往她腰间狠命一扯,拽下那个玻璃罐之后,没有半分迟疑,发足向着一侧的林子疾奔。

这一带林木密集,山势又难捉摸,真进了林子,估计再没得找了,孟千姿遭此奇耻大辱,又不知道眼睛是不是就此废了,那股子狠劲上来,简直是要咬碎银牙,同归于尽的心都有了——她一手捂住左眼,以便右眼还能勉强视物,另一手迅速自湿泥间抓起节竿,一声怒喝,节竿如蛟龙探海,向着那人身侧直抽过去。

就听一声清脆玻璃裂响,那人手中只抓了个玻璃盖,瓶身破裂的碎渣四下迸溅。

孟千姿趔趄着站起身,冷笑道:“一颗破珠子,毁了也无所谓。想从我这抢,做梦!”

那人手上也被抽到,一片钝麻,又听到坡下暴喝,知道是下头的人听到孟千姿痛呼过来救援,再待下去势必吃亏,于是当机立断,几个纵奔,很快窜入林中。

孟劲松刚跳上来,就见到孟千姿呛咳着摇摇欲坠,又见到黑影消失在林子里,知道追赶不上,心有不甘地胡乱放了一枪,脚下不停,直奔到孟千姿身边,焦急地问她:“你怎么样?”

孟千姿两只眼睛都已经看不见了,喉间如同火燎,一片辛辣,简直连气息都困难了,半晌才说了句:“我左边这眼珠子,怕是保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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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梦峰客栈,三楼。

房间里的布置还跟临行前一样,燃尽的倒流香也换了枚新的,但气氛,大不相同了。

孟千姿坐在罗汉榻上,只草草洗了脸,头发边还滴着水珠,左眼处红肿一片,不厚道地说,眼睛都找不着了,右眼稍好一点,但也是血丝密布。

辛辞半弯着腰,锁着眉头对着她的眼睛看了又看,一旁的孟劲松按捺不住,催问他:“怎么说?”

辛辞下结论:“防狼喷雾。”

孟劲松不相信:“不是毒雾什么的?”

身为特别助理,孟千姿的事于他,再小都不是小事,上头一追责,头一个就是他的锅,所以不敢托大:虽然现场找到的那罐,看起来像是狼喷,但出于谨慎,还是确认一下比较好。

辛辞一脸笃定:“我有两个哥们被喷过,都是我陪着进的医院,我都能治了。幸亏千姿偏了头,眼睛又闭得快,刚用盐水洗过,问题应该不大,不过得用眼药,还有就是用一种眼用凝胶,叫小牛血的,促进角膜上皮生长。让柳冠国赶紧去办呗。”

说得这么专业,看来是有经验的,孟劲松心定了些:“会不会影响千姿的视力?”

“不留下瘢痕的话,就不会……肯定不会,我有个哥们肿得比千姿还厉害呢,最后都没事。你要不放心,过几天做个裂隙灯检查。真没必要调医生过来,来了也是这程序,没个三五天好不了的。”

孟千姿冷哼一声:“两个哥们被喷,你都交的什么朋友。”

辛辞解释:“我以前那个圈子,不是帅哥靓女比较多嘛,高危人群,包里常揣狼喷小电棍,出入酒吧,喝高了容易闹,难免误伤……哎呦。”

脑后的钝痛又来了,辛辞拧着眉头伸手去抚。

孟劲松心一定,脑子就清楚了:“估计没大问题,那人如果是个心黑手毒的,在坡下完全可以直接把辛辞开喉,仅仅打晕,可见行事会留余地,应该也不会用太毒辣的毒剂……”

辛辞激动了:“仅仅打晕?”

打晕还不严重吗?他都有心理创伤了:他二十六年的人生中,至多被打哭,打晕这么严重的事,还是破题儿第一遭。

孟劲松没理他:“……所以这喷雾应该只是防狼喷雾,要真的是什么棘手的,你脸上现在该开始烂了。”

孟千姿斜眼看孟劲松,她左眼不能睁也不能动,只剩下右眼表达情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左眼衬托的,愈发显得那只活动自如的独眼特别灵气,也特别诡异。

“我这幅样子,明天请客怎么弄?”

都半夜了,临时改期肯定不行,而且赴宴的个个有来头,可不是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主,孟劲松犹豫了一下:“要不你明天戴墨镜?”

孟千姿笑:“我是露天请客吗?屋里吃饭,我还戴墨镜?”

那画面,脑补一下也太美了:别人还不知道要说她多装呢,再说了,墨镜只是架在鼻梁上的,人家只要换个角度,照样能看到她左眼的伤,到时候胡乱猜测,还不知道会造出什么难听的。

孟劲松不吭声了,他做事板正,但于这些抖机灵的事从来不擅长。

辛辞灵机一动:“要么戴个眼罩?单眼遮盖的那种,我可以帮你做个皮子的,然后明天给你画个相配合的、冷酷的妆,冷色调,非常有气场。”

听到“有气场”三个字,孟劲松就知道这事有门:孟千姿这个人,还是很有王座包袱的。

她不喜欢出错,不喜欢别人怀疑她经验不足能力不够,在意自己的举动是否得体、撑场面的时候是否有气场——当然这也没错,姑婆们从小就是这么培养她的,就像她的打斗功夫非常好,然而并不是为了防身,上头的理由是:“你是位次最高的那个,到时候功夫末流,还打不过一些外来的猫猫狗狗,我们山鬼的脸往哪放?”

……

辛辞继续滔滔不绝:“还要安排柳冠国对外放话,就说是今晚有山蜃楼,你进山去观察,非常耗眼睛,尤其是左眼,需要养几天,不宜见光,所以遮着,这样那些人就不会瞎八卦了。”

孟劲松不得不承认,辛辞是有点小聪明。

果然,孟千姿的脸色缓和了很多,顿了顿吩咐孟劲松:“蜃珠给我。”

孟劲松赶紧把案上的玻璃罐递给她。

孟千姿擎了罐子在手上,对着灯光细细赏看:罐子里,那只抱蛛步足扒张,因为隔了一层玻璃,形状略有些变形,周身镀铜黄色的光。

孟千姿呢喃了声:“这颗珠子,成色很一般啊。”

孟劲松不会看这东西:“二流成色?”

孟千姿将罐子放到矮几上:“三流加点吧。”

说着,嘴角扬起一抹嘲讽的笑。

那个人,抢蜃珠,但他不了解抱蛛。

抱蛛得了蜃珠之后,生死环抱,除非进食,否则不会撒开,哪怕一直不进食给饿死了,也是天然用来保管蜃珠的陈列架子,打碎了玻璃罐无所谓,只要抱蛛在,蜃珠就在,所以这种抱蛛又被称作“蜃珠台”——她当时拿节竿打碎了玻璃罐,又故意放狠话,让那人以为她是“宁可毁了蜃珠也不让人夺走”,果然把那人骗过了。

“今晚的事,准备怎么弄?”

说到正题了,孟劲松神经一紧,略一迟疑,还是按照事先想好的答:“暂时没法弄。”

他并不去看孟千姿的脸色,先说自己的看法:“咱们山鬼,从来没有敌人,今晚的事,是个特别蹊跷的个例,没有锁定的方向,也没有范围,除非那人再出手,不然真没法查。”

孟千姿沉吟。

其实她也有这想法。

山鬼这许多年来,没有对家,也没得罪过谁,她从小就经常溜出去闲逛,也没见被人绑架,所以从来没起过什么聘请保镖的念头,反正自己一身功夫,孟劲松又是经常伴随左右的,说到被攻击,今次还真是第一回 ,而且深夜进山是事出偶然,根本也不在行程之内,对方蓄意伏击的可能性不大。

辛辞插话:“今晚的事,会不会是个局啊?有人引咱们进山的?”

孟劲松摇头:“我问过柳冠国了,他那个朋友是很偶然看见虫蛇跑阴的,多一个山头是柳冠国自己发现的,而决定收蜃珠是咱们商量的——走得慢点,蜃珠也就消了,真要是设局,这个局未免太散漫了,再说了,对付咱们,至少多埋伏点人吧。”

就来了一个,是不是太瞧不起人了?

孟千姿皱眉:“那就这么干等着?”

孟劲松说:“我带柳冠国细细筛过那一带,唯一奇怪的就是那具假尸体,我先以为那是少数民族的风俗,后来又觉得不像,做得太精细了,还找到一个空的黑驮包,都已经带回来了,放在楼下。”

辛辞很不舒服地哼了一声:那具尸体从头到脚都是假的,是人的模型骨架塞裹上稻草、穿上衣服鞋袜、蒙上硅胶面皮以后制成的——知道原委之后,他曾经破口大骂,然而也幸亏是假的,不然扯断并抱着半条“人腿”滚下坡的经历,真会让他做上好几年的噩梦。

“我不能肯定那具尸体跟今晚的事是否有关,但是没别的线索,只能先从它入手。我问了柳冠国,他也不清楚这种吊尸是怎么回事,不过好在明天请客,祝尤科的人会来不少,到时候我仔细问问。”

说到这儿,又看孟千姿:“你呢,你跟他交手,有什么发现没有?”

孟千姿回想了一下,说得很慢:“男的,年纪应该在二十到三十之间,功夫和我差不多……”

高手过招,其实很在乎开局和先机,回思过的那几招,孟千姿觉得,要不是占唇典的巧,先狠抽了他一竿子,后头胜负还真挺难说的。

再多就想不出来了,事情发生得太快,周遭又太黑。

孟千姿垂下眼帘,恰看到手上指甲缝里泥水未清,之前做好的指甲也擦得一塌糊涂,不由心生烦躁:“那就到这吧,我也要洗洗睡了,不然明天精神不好。”

说着站起身,很明显的逐客姿态。

孟劲松嗯了一声,和辛辞一道转身离开,但才刚走了两步,身子突然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