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是山鬼的头,在其位,不管愿意不愿意,都得谋其事,这些日子那么多变故,孟劲松只是助理,再能干也不能越过她去,大事小事,大概都要她最后定夺吧。

也是……挺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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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千姿这些日子的确是累狠了,加上身上有伤,很想一头躺倒直入黑甜。

然而不行,一堆的事要敲定议定,好在孟劲松是自己人,怎么没仪态都无所谓,她钻进睡袋,腰后连垫了三个充气枕,只睁着眼、竖着耳朵、醒着脑子,其它部位,都歇了工。

但孟劲松那一通关于“洞神”的言论让她来了精神:“神?她背后还是‘神’?”

孟劲松失笑:“你别激动,这只是湘西民间的说法,那个神棍说了,湘西神鬼不分的——就我看,有可能是一种能够影响人的心智和言行的力量。”

孟千姿心中一动:“就好像水鬼家的……祖牌?”

几个月前,水鬼家一老一少两代掌事者求告上门,曾给她讲过一件复杂且扑朔迷离的事儿,语中提及,水鬼家族有三个祖宗牌位,简称祖牌,水鬼下水之后,将祖牌贴上额头,整个人就会如被先灵附身,形同傀儡,在水下游东走西,忙个不停,但清醒过来之后,完全不记得发生过什么——水鬼的人想方设法,尝试过让人下水跟踪、进行水下摄像摄录,均告失败。

孟劲松摇头:“我也想到祖牌了,有点类似,但其实不太像:水鬼家那种情形,像短暂的脑侵占,或者干脆就说是附身;白水潇更像是被洗脑——不止白水潇,我向神棍打听过关于落花洞女的情况。”

与其说是疯,更像是被洗脑般的痴:落花洞女并不疯癫,她们待人接物都很正常,只不过坚信着洞神的存在,也坚信着自己与洞神之间的爱情盟誓。

又是神棍,孟千姿皱眉:“这人还真成专家了?他的话可信吗?”

孟劲松早有准备:“这两天我没闲着,让人查了神棍的底,重庆的山户特地去拜会了万烽火,姓万的拍胸脯给神棍做了担保。”

“说这个人,无家无亲、无门无派,不图名不图利,一世辗转,从风华正茂到年过半百,半生漂泊,真就是为了他的研究。”

对着现在的神棍,实在没法想象他“风华正茂”的样子,孟千姿笑起来:“你这用词,还一串串的。”

孟劲松纠正她:“转述而已,都是万烽火的说辞,看得出他挺欣赏这个神棍。我和七姑婆也联系过,七姑婆可不是听了什么就当真的人,她早就让云岭一带的山户探过了有雾镇。”

“镇上确实有栋明清大宅,原先是个坐轮椅的老太婆住的,后来成了神棍的住处。据说房间里不是书就是打印资料,还有无数上了年头、按年份编号的笔记本,根据纸张泛黄的程度、笔迹比对等等来看,确实是二三十年间积累下来的,他还有个同住的人,好像是个畸形,脸长得很吓人,基本不出门,也没什么特别的。”

“一言以蔽之,这个人基本干净,可以放心,肚子里也确实有点货,所以我也把他带上了。”

孟千姿嗯了一声:“要是他真有斤两,不妨好好结交一下,多个能人多条路,别像水鬼家似的……”

她是有点看不上水鬼的,水鬼有个全称叫“水鬼三姓”,据说古早时候,只三个姓氏,然而这都上千年下来了,居然还是三大姓,守着自己那点小秘密,视外姓人等如洪水猛兽,足见防人之深,忒小家子气了——这世界,不对外交流兼容并蓄哪行啊,看看山鬼,早活成百家姓了。

孟劲松笑着点头,忽然又想到什么:“你知道吗,神棍有个女朋友。”

大抵人的天性,就爱家长里短,孟千姿也不能免俗,她莫名兴奋,索性坐起身子,脑子里把神棍的形容相貌过了一圈,又嫌弃似地“噫”了一声:“他……还有女朋友?现在这些女人,也太不挑了吧?”

孟劲松也觉得好笑:“话还没听全呢,你先别着急发表议论,‘女朋友’这三个字,得打上引号。那个女人……在他出生前就已经死了。”

这话可真拗口,孟千姿的脑子一时没转过弯来:“在他出生前就死了……指腹为婚?女方先出生,刚出生就夭折了?”

也不对啊,神棍不是被人丢在那什么小村村村口的吗?

孟劲松也不卖关子:“据说他有一次去寻访悬异怪事,应该是去河南的什么封门村吧,在一户农家看到一张民国时的老照片,照片上有个抱小孩的女人,漂亮是挺漂亮,但解放前就已经死了。”

“他居然就能对着这张照片一见倾心,山户去探他的家时,还看到那张照片了,说是被镶在相框里、珍而重之地摆在书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他上三代的长辈呢。”

孟千姿起初觉得荒诞,几度发笑,及至听到后来,反不觉得好笑了。

她身子慢慢倚回去:“其实,你换个角度想,这个人,还挺至情至性的。”

孟劲松啼笑皆非:“至情至性,还能用在他身上?”

孟千姿垂下眼帘,没再说什么:这世上有多少人,会和主流价值观背道而驰,不追名逐利,不置田造屋,仅仅为了“感兴趣”的事儿,就饥一顿饱一顿,辗转万里、奔走半生呢?又有多少人,能在“情爱”这件事上,不掺杂各种考量计较,不在意冷嘲热讽,甚至连对方是死是活都无所谓,发乎情发乎心,对着一张照片就敢言爱呢?

这爱虽然来得轻率、惹人发笑,但谁敢说不是来得赤诚呢?

这神棍,还挺有意思的。

门口似是有动静,见孟千姿兀自出神,孟劲松也就不忙打扰她,先去门口与人说话。

孟千姿正心不在焉,忽然听到“江炼”两个字,循向看时,是孟劲松在门边和人低语,她觉得奇怪,身子往那侧倾了一下,又听不到。

好在,孟劲松很快过来了,脸色有点不好看,不待她发问,先说了出来:“千姿,那个江炼……要么明早,调个车送他走吧。”

孟千姿没吭声,等他下文:他总不会没头没脑这么说的。

“这人来历不明,放在营地,总归让人不放心。刚值夜的人来报,说那个江炼大半夜的,在灶房那鬼鬼祟祟……”

孟千姿第一个反应就是:江炼可能还没吃饱。

“怕不是想在吃食里做什么手脚,值夜的人赶过去一看,居然蹲在那洗碗。你说这怎么可能?这装腔作势的把戏,也太低劣了。但又抓不到什么实在的把柄,我看还是把他送走……”

话还没完,孟千姿噗嗤一声,又笑了。

孟劲松莫名其妙。

孟千姿也意识到笑得不太合适,咳嗽了两声坐起:“这个,你就别管了,他就喜欢洗碗,由得他吧。”

孟劲松还想说什么,孟千姿示意他听着就行:“江炼现在有求于我,巴不得我们顺利把事办完,留在这只会帮忙,不会添乱。再说了,他是什么重要人物吗,你还专门调辆车送他走?拔营的时候把他当箩筐一样装上车不就行了吗。”

她打了个呵欠,给这次夜谈收尾:“行了,不管白水潇背后是真神还是假佛,如今都到了悬胆峰林,一切很快就会水落石出了;那女人自从昨晚失了踪迹,到现在毫无动静,不太像她的风格,指不定在暗处谋算着什么,咱们在明,上中下三号营地,务必警戒;还有,把段太婆的日记拿给我,临睡前,我再翻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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终于可以一人独处了。

孟千姿窝进凌乱的充气枕间,随手翻开了日记本,段文希的那张经典小照又掉了出来,孟千姿拈起来看了会,觉得那个坠机而死的英国佬真是好福气,又真是没福气。

他如果不死,段太婆应该也不至于孤独一生吧,那个年代的情感,总有些坚贞孤守到近乎梦幻,不像这个时代,喧嚣搅嚷,聚散随性,谁也不是谁的归宿,宿了也指不定何时就散——现代人没有归宿,只有天涯,归宿缥缈,天涯永固。

她把照片重新塞回去,不住拨翻纸页,然后停在一张钢笔画的页幅上,又将日记本竖了过来。

这是段文希画的下崖示意图,单张的页幅太小,两页拼为一大张,得调转方向看。

段文希的画工很好,黑色墨水因着年代久远,略略有些洇开,纸页也陈旧泛黄,却反而给这幅手绘画增添了些许旷远和迷濛,透过这薄脆纸页,万仞崖山渐渐清晰可见。

……

段文希当年的下崖历来为山鬼称道,她几乎没动用湘西的山户人力,主要依靠三件宝:牛轭、一群猴、一袋铜钱。

第45章 【05】

牛轭是解放前通行于广西等地的一种攀爬升降器, 木制, 形状像耕地时套在牛颈上的曲木,人下崖时把牛轭套在腰上, 绳索透过牛轭上端削凿的一个凹口进行缩放控制即可。

段文希就是借助牛轭,完成了第一阶段的百米下攀。

当然, 为了防飞狐, 她割破手指,沿途用血留下了三个避山兽的符——虽然动用不了金铃, 但身为山髻, 位次仅低于山鬼王座,以血书符,还是颇有威慑力的。

接下来的一段,就要用到猴了。

这群猴并非野生,而是经人驯化,大武陵一带多猴, 有山户以驯猴为生, 兴起时就带群猴去逛市集,表演算术、穿脱衣、骑羊骑狗, 段文希下崖之前,和这群猴相处了多日,又兼有“伏山兽”之能,群猴供她驱使, 不在话下。

所以她下至绳尽,一声嘬哨, 多达三四十只大小猴远远绕开“避山兽”的那一路,由边侧轰轰汹汹奔窜而下,个个都不是空手,有头颈上挂一捆长绳的,有身上背绑柴枝火把的,吱吱唧唧,动木摇枝,场面蔚为壮观。

落脚处有横生的木树虬枝可供踏行自然最好,如果没有,群猴会在她的嘬哨指引下作结绳牵引,遇到实在凶险无法下脚之地,群猴还会攀抓住岩壁、身体蜷抱如攀岩岩点,或以猴身搭桥,供她踩攀。

也就是在这一段,段文希看到了黑蝙蝠群。

依照她的形容,成群的黑蝙蝠密密麻麻、层层叠叠,如同搭挂在岩壁上,其范围之宽之广,类似于今日的影院巨幕,挤挤簇簇,蠕蠕而动,偶有张开翅膀飞起来的,翼展足有一米之长。

段文希先还觉得奇怪,她的印象里,蝙蝠应该都是生活在黑暗的洞穴里的,后来想明白了,这天坑如桶,其上又有个“盖”,阳光很难下达,岂不就跟个洞一样?

而且,到这个深度,可见度已经很低了,那一大片蝠群间偶有睁眼的,按说,蝙蝠的眼睛是不该发光的,但大概是反射了别处的微光,星星点点,散布崖面,忽明忽灭,明处又能隐约见到近乎狰狞的尖嘴鼠脸,让人不知是该惊叹这场景奇特,还是该毛骨悚然。

最后一段路,已接近全黑,群猴举持着火把窜跳至段文希跟前,由着她用火折子把火把点燃。

动物有畏火的本性,这也是为什么要带经驯化后的猴,它们跟人相处得久,又是被驯来耍戏法的,钻跳火圈等都是常事,对明火没那么畏惧,换了野猴就不行了,非吓得屁滚尿流不可。

即便如此,再行进了一段之后,群猴还是彻底不敢下了——你以为已近底部,下头该是死寂无声,近乎封闭之所,其实不然,下头照样有风声林涛,以及叫人骨寒毛竖的尖嗥厉吼,偶尔,半空中还会突然掠过怪异的禽影——群猴躁动不安,举着火把在岩壁上跳窜个不停,宁死也不肯再下了。

这个时候,就要用到那一袋子同治光绪通宝了。

据古早的山鬼传说,最后的这一段崖壁,别说树了,寸草都不生,可能实在离光照太远了,又不像底下的林木,可以自地里汲取养分,但它有个好处,布满了细小的裂隙。

这裂隙极小,手指是万万伸不进的,想嵌个绿豆也难,但世上事,就是这么美妙和出乎意料:有一样人人都熟识且到处可见的东西,仿佛就是为这裂隙而生的。

铜钱。

薄薄的那种,最贱的铜钱,古早时候,是什么刀币布币,而今就是各种各样的皇帝制钱,略一敲凿,即可嵌入,一半在内,一半在外,恰可供一只大脚趾踩扒。

山鬼的赤足攀爬功夫,于此节最见功底,被戏称为山鬼的“一趾禅”;而这段要命的险路,却有个吉祥的名字叫“金钱路”;在这段路上“花”出去的钱,叫买路钱。

想想看吧,一面巨大的、零落嵌满了历代片状铜制钱的山壁,真不啻为这世上最庞大也最齐全的铜制钱展览墙,只不过能看到它的人,寥寥无几罢了。

火光只在头顶跃动,伴随着群猴越来越远的吱吱乱叫,及至实在看不见时,段文希再次嘬出哨响,群猴如逢敕令,循着她的指引,每次只抛下一两个火把,橘红色的火光如飘灯陆续掠过,或落于树冠,或落于灌木草丛,总能燃烧一阵,支撑着为她提供最后的光亮——段文希就这么目测着到底的距离和心算着还可用的火把数量,适时嘬响口哨,直至双脚踏上崖底松软黏厚的腐质层。

然而,这还不是终结。

那片被称作“美人头”的峰林错落伫立在崖底中央,高度从几十米到二三百米不等,黑暗中望去,如瘦削的擎天之树,又像高处浮动着的颗颗巨大人头。

如果把那片峰林归置于一个圆圈之中,悬有山胆的那一棵石峰,并不处于正中,而是大致位于某条直径的黄金分割点上,它的位置应该经过测算,能够接收到顶部绿盖“瞳仁”处透射下来的、无比珍贵的日光,峰头上密植的花卉,由此得以绽放,如同美人簪花,羞煞四周那一圈空具“美人头”之名、脑顶却一片光秃的石峰。

是为“美人头,百花羞”。

从落脚点到悬胆的石峰,还有很长一段路要走,也就是在这段路上,她撞见了惊慌窜逃的、足有二十来斤的白老鼠,还看到了悬挂在树上的完整蛇蜕,拿手臂比了一下,蛇身至少也得有水桶那么粗。

可以想见,如果她不是山髻、动用不了“避山兽”的血符,这段路,很有可能就是她的不归路了。

事后,段文希在日记中写道——

“山胆悬置,如同归入一个无懈可击的保险箱,以地理位置之偏、藤盖之掩、悬崖之险、飞狐之毒、群兽之凶,命悬一线,步步惊心,若蹈虎尾,如涉春冰,非山鬼不可下、非山鬼不能下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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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炼早上起来,刚掀开门帘,就看到不远处走过的柳冠国。

这也算个熟脸了,他犹豫了一下,还是紧赶上去,朝柳冠国借用卫星电话。

柳冠国倒是挺好说话,很快就拿了给他,还很好心地指点他去低处的山坡上拨打,说是这儿近崖边,磁场扰动得厉害,电子设备都有点不服帖。

江炼谢过柳冠国,从绳梯处下至半坡,电话是拨给况同胜的,这个点,干爷必然还没有起床,不过无所谓,又不是要找他。

电话是护工接的,声音里透着没睡醒的迷濛:“炼小爷?”

江炼抬头瞥了眼太阳的高度,不过也知道护工并不是懒:这些年,他们看护况同胜久了,作息也有点趋同。

他问:“这两天,美盈或者韦彪,有打电话来吗?”

护工乐了:“打了,昨天打的,劈头就问你有没有打电话来,而且跟你一样,都不用自己的手机、拿陌生号码打的。今天你又问他们打没打,炼小爷,你们玩捉迷藏呢?”

这护工不错,舌头上没废话,三两句就把情况交代清楚了,江炼放下心来,也笑:“美盈再打来的话,告诉她我已经把事情解决了,就是还有点杂事要处理,让他们去午陵山的云梦峰住下,我会在那跟他们碰头。”

结束通话,江炼原路返回,想把卫星电话还给柳冠国,又不知道他人在哪,于是一路打听,一路向着崖边过来。

路上有警戒线,但都已经放低落地,而且崖边三两成堆,目测有不少人——江炼也就当这警戒已收,直接跨了过去。

到了近前,他攥住卫星电话僵在当地,结结实实地震住了。

昨天,他上崖上得晚,再加上是山鬼营地,为了避嫌,没敢乱走,只当是普通的崖顶,现在看清全貌,身上的汗毛都立起来了。

天坑不算稀奇,这些年,他反复造访湘西,对当地的地形地貌多少了解些:湘西本就是个多天坑的地方,翻翻当地的社会新闻,山民外出砍柴误摔进天坑致死的事时有发生;若说存在这种尚未被发现的巨大天坑,也不是没可能——被认为是世界最大规模的陕西汉中天坑群,是2016年才发现的,也不过才距今两年多,人类对自然界的认知,远未穷尽。

稀奇的是:这规模巨大的藤蔓叶枝绿盖是怎么回事?是大自然的神工鬼斧还是人力的群体造就?

……

叮叮当当的敲凿声把他重新拉回现实之中。

循向看去,有一处崖边,至少或蹲伏或站立着数十个山户,正忙着架设什么,身周堆放了好多装备,只粗略一扫,江炼就认出有单双滑轮、头盔、静力绳、go锁、胸式上升器、下降器、脚踏圈、牛尾绳等等,数量不少,几乎堆成了小山。

这是……srt单绳技术?

正思忖着,身后有说话声传来,听起来像是柳冠国,江炼回过身,正想迎上去,又停住了。

柳冠国是陪着孟千姿和孟劲松过来的,一边走一边指向崖边正忙活着的那一处、向两人介绍提升和下降系统架设的进展,孟千姿眼睫低垂,仔细听着,只偶尔点一下头,无意间一抬眼,眸光过处,便扫见了江炼。

江炼也没想到就这么“见”上了,说来也怪,目光无形,空气无质,但她这一扫,却让他感到了些许压迫,似是承接了某种重量。

正犹豫着是该点头致意还是迎上去说话,她的上睑微一沉带,目光瞬间遁收,仿佛寒凉过境,迫至眉睫又变了道,只留一线余凉缓缓化开,很快融于空气之中。

三人边走边聊,很快就过去了。

江炼这才长吁了一口气,还拿手拍了拍胸口给自己压惊,但这惊从何来,自己也说不清。

正思忖着是不是把卫星电话托人转交、自己溜走为上,肩侧突然一沉,有人一掌拍在他肩上,兴高采烈叫他:“小炼炼!”

小炼炼?

江炼转过身,迎上神棍笑逐颜开的眉眼。

他怀疑自己是不是听错了:“你叫我什么?”

“小炼炼啊,”神棍一点都没觉得不合适,“难得我们昨晚聊得那么投缘,一见如故。”

投缘吗?

还有,一见如故这个词是这么用的吗?他跟神棍要是都能算一见如故,那孟千姿得是……挚爱亲朋了吧?

神棍凑上前来,压低声音:“你知道吗,只有聊得来的朋友,我才会给起个又好听又好叫的小名,其它人,让我起我还不起呢。”

这话说的,就跟自己占了他多大便宜似的,好在有况同胜给他起的“炼子”这么难听的昵称做打底,“小炼炼”被衬托的,也不是那么刺耳。

嘴长在别人身上,只要不是太难听,爱怎么叫怎么叫吧,江炼也无所谓。

神棍显然也在这瞧了好一会了,兴奋得不行,指着正在架设中的下降系统给他看:“小炼炼,他们好像要下崖啊,而且吧,我听说那个孟小姐来了,飞狐就完全不是问题了。”

“嗯。”

神棍对他这反应颇不满意:“你怎么反应这么平淡?上千米深的天坑啊,下头还有峰林,你知道这是多么难得的奇观吗,还有啊,下头的物种都跟别处不一样,大老鼠,二十斤!”

怪了,他怎么知道下头有二十斤的大老鼠,江炼奇怪:“你下去过?”

神棍一挥手,表示这个无关紧要:“我决定借用他们一根绳,我也要下。”

这语气,跟他不是要下崖,而只是要上街买棵葱似的,江炼看看那头,又看向神棍:“你玩过srt?”

神棍茫然:“什么艾斯……踢……”

似乎听孟劲松也说起过。

江炼给他扫盲:“srt,single rope technique,国内叫单绳技术,利用单根绳索自如升降。”

神棍说:“是啊,有绳还不行吗?”

江炼气笑了:“有绳就行,你是蜘蛛吗?还是臂力过人……”

说到这儿,伸手出去,捏了捏神棍的肩膀:“肉有点松啊,不大锻炼吧。”

男人的自尊让神棍的老脸微微一红,他讪讪:“我说错了,不是单靠绳子,我看到他们有下降器,可神奇了,说是呲溜就滑下去了。”

跟门外汉聊天真是费劲,江炼说:“这么跟你说吧。”

他俯身捡了块小石子,想再找根线给神棍做示范,可惜这是崖顶而非缝纫车间,石子是要多少有多少,线嘛,一根都没有。

江炼托着那颗石子给神棍看:“假设有一根细长的线,一头拈在我手里,一头系着这块石头,当我抬起手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