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棍嗯了一声:“照着头打,你别枪法不准,还让我受一遍枪罪。”

江炼笑。

就在这个时候,大群的石虫子忽然动了,江炼心头猛跳,扣在扳机上的手险些压下,但他立刻发现:这些石虫子是在离开。

什么意思?怎么会走呢?这儿没别人,三、四、七姑婆乃至孟千姿都不在,没人会避山兽,它们怎么走了?

神棍的声音都变调了:“它们……走了?小炼炼,你做了什么?”

不可能是因为自己,只可能是……

江炼突然大吼:“快,你抓住它们!抓住!”

神棍的头皮一阵寒麻,它们不来啃吃他,他就谢天谢地了,他还抓住它们?嫌死得不够快吗?

江炼的声音也嘶哑了:“你不懂吗?是因为你,就像山胆断在你手里,巨鳄冲着你去一样,是因为你!只要它们不动你,你攀住它们,就能上去了!”

卧槽!

神棍也不及细想,只把那句“就能上去了”听入了耳,然而石虫子退得也不慢,他这片刻迟疑,水已经到了胸口,伸手也已经够不着那些石虫子了,说时迟那时快,江炼一个深吸气,瞬间沉入水中,抱起神棍的双腿往上一送,神棍大吼一声,两只手掌下拼命扒按住无数石虫,这手感怪异无比:时而冷硬、时而温软,仿佛这东西还能呼吸……

骇得他根根汗毛倒竖,但这骇意很快被巨大的狂喜淹没:两只手掌乃至手臂下,仿佛粘上了吸盘,根本不用他使什么力气,身子已经如搭顺风车……呃不……顺风虫,蜿蜒而上。

他激动道:“小炼炼,我上来啦……”

就听哗啦一声水响,江炼紧抱他的双腿,也被带出了水面,神棍急闭了嘴,这才知道自己责任重大:他要是一个不慎挂不住,那可是生机尽丧、一跌两命啊。

他掌心冒汗,手底下趴拉得更紧,恍惚中,觉得这些石虫子像成群的蚂蚁,而自己和江炼,是被蚂蚁拖回巢的大虫子。

他战战兢兢朝下头喊话:“小炼炼,咱们就一直被这么……拖着走吗?”

江炼浑身水湿,现在又被拖着在冰壁上游走,发梢都已经结冰碴了,嘴唇也冻得青紫,他说了句:“看情况,只要不在这鬼地方、安全了,咱们就撒手。”

接下来,就是一番“血管”游走,江炼的猜测没错,这些血管不止一根,真的像神经元树那样交叉错通,洞壁都挂了冰。

他想起那诡异的涨水:也许在这儿,水涨水落是反复进行着的,水落之后,洞壁上挂着的残水瞬间成冰,年复一年,才形成了今日这交错如网的冰血管规模。

人失足跌进了这种地方,真是比进陷阱还可怕……

他心中一跳,忽然又想起了透过漾动着的冰水、隔着镂空青铜板看到的那个东西。

是那口他一直在寻找的箱子吗?

像,太像了,当时只匆匆一瞥,东西又在水下、为青铜板所隔,不可能看清楚什么花纹镂图,但他百分百肯定,那是一口箱子。

一口浮动在诡异的水面上的,随着水涨而升、水退而落的箱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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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然山壁上仍挂有薄冰,但已经不像血管那么紧窄,而且终于是平路而非竖筒了,神棍这才撤手:松手时才发现,由于一直死抓,手指头都麻木动不了了。

他又甩又抖,终于脱离了那群石虫子,目送着那股诡异的石潮消失在错综复杂的山肠间。

两人瘫坐在山肠里,一般无二的双目呆滞,脑子都还没转、尚未从方才的惊险中回过神来。

过了会,神棍呢喃了句:“小炼炼,你怎么这么香呢?”

让他这么一说,江炼也觉得自己怪香的,他伸手进内兜,摸出了一手的玻璃碴。

他把碎碴甩掉:刚刚在那些血管里又摔又撞,那管香水不知道什么时候压碎了,又经水一浸,味儿全散了出来,整得他跟一丛人形的大花似的。

江炼脑子依旧发木:“不经一番寒彻骨,哪得梅花扑鼻香……”

说着,他拿匕首砸了砸冻硬结霜的衣袖:“看见没,我刚寒彻骨,现在扑鼻香了。”

“你不脱掉?”

江炼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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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脱,他沉水时起得很快,衣服还没浸透,冰又结得迅速,衣服的某些地方,还是暖和的。

几句对答之后,神棍终于缓过来了:“小炼炼,我怎么也能‘避山兽’呢,难道我也是山鬼?”

江炼没好气:“你找不着祖,也别乱归宗,一会彭祖、一会况祖,现在又成山鬼了——你那不叫避山兽,避山兽,是你还未至、它已经闻风而遁,双方不会有照面的机会。”

“那石虫子,只是不动你,兴许你们是老熟人。你不是说,况祖的口述,是你写的吗?你祖上八成来过这里……”

神棍忽然打断他:“什么声音?”

江炼心头一凛,迅速抬起枪口,又把袖珍手电的端头拨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那是一条岔口。

手电是防水的,但这一番冲撞浸泡之后,光似乎晦暗昏黄了许多,打在那一处,显得诡谲而又阴森。

声音近了,窸窣而又细碎,还间杂着一两声“哦哦”。

神棍紧张到呼吸都停了,又来了,又来了,更近了,灯光逐渐把一个扭曲、巨大而又诡异的影子拉出了岔口,显然,它的嘴是尖长的,它的头是畸形的,它明知道这里有灯光、有人,却不紧不慢,这说明,它压根就没把他们放在眼里……

那东西行将跨出的刹那,神棍绷着的那根弦秒断,用尽浑身的力气嘶吼了句:“杀呀!”

狭路相逢勇者胜,他一定要先声夺人!

刚跨出岔道的雪鸡吓了一跳,脚下一个趔趄,险些滚翻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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咦,鸡?

神棍茫然。

江炼吁了口气,把枪收回。

神棍拿肘捣了捣江炼:“小炼炼,是只雪鸡。”

江炼嗯了一声:“黄松不是说过吗,千姿放进来两只雪鸡,一只壮烈了,一只失联,这可能就是失联的那只,真是命大。”

说到这儿,心头忽然升腾起希望:一只破鸡,进来之后都存活到如今,那千姿,应该也……差不到哪去吧?

他撑着山壁站起:“走吧,我们还得找人。”

神棍指雪鸡:“把它也带上吧,相逢也是有缘——不是我说,我这个人,很有鸡缘的,一般有鸡出现,都是好兆头。”

带上就带上,扯这么多有的没的,江炼没好气。

神棍朝那只雪鸡走去,嘴里还“哦哦哦”地学声,那雪鸡也怪,站在原地不动,等神棍近了,又扑棱棱跑远,但只跑几步就停下,滴溜着一双小眼睛看神棍。

如此反复几次,江炼不耐烦了:“你还玩上了是吗?”

神棍皱起眉头:“不是,小炼炼,这鸡,好像想带我们去哪。”

是吗?江炼斜乜了那雪鸡一眼:“万一是把你带进圈套呢?”

“那万一不是圈套,是真有要紧事呢?”

说不好,五十五十的几率,反正往左是走,往右也是走,江炼怎么都行:“那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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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只雪鸡真是在带路,摇摇晃晃在前头甩屁股,走一阵子,还很不放心地回头,唯恐两人跑了。

江炼一直斜眼看那鸡,这要是只狗,他还能给予点信任,但一只……雪鸡?

神棍给他扫盲:“小炼炼,你不要看不起鸡,有科学研究表明,鸡的智商差不多相当于一个六七岁的小孩。”

是吗?江炼不置可否。

又走了会,雪鸡拐进一条略矮的岔道,江炼得低着头才能走路,而且,这岔道还越来越矮,到末了,江炼简直无语了。

对人来说,差不多是死路了,对鸡来说,还能通行,因为底端有个洞,毫不夸张,比狗洞还小。

雪鸡抖擞着羽毛钻了进去。

神棍没词了,江炼叹气:“白跟了,走吧。”

正待转身,那只雪鸡又钻回来了,大概是见人没跟过去、赶紧折回来找,看到江炼他们有要走的趋势,大惊失色,一溜小跑着过来,拿小脑袋拱江炼的登山靴。

如此弱小,踢它下不去脚,江炼抬脚绕过它,又往外走。

雪鸡急得不行,忽然扑腾着窜过两人,挡住去路,小翅膀一张,一副很强悍拒不放人的架势。

江炼哭笑不得:长得跟个鹌鹑似的,你还当自己是老鹰吗?

他蹲下身子:“鸡哥,不是我们不去,听说你有六七岁小孩的智商,你看看我这体型,像是能从这洞里穿过去的吗?行了啊,别强人所难了。”

说完这话,正待起身,心中蓦地一紧,又蹲回去了。

神棍奇怪,想说什么,江炼抬手制止。

他好像……听到孟千姿的声音了。

江炼的心砰砰狂跳起来:山肠吞音,除非孟千姿在近处、而且叫得很大声,否则他是不会听到的。

他额头又开始渗汗了,好像是真的,虽然声音缥缈、四下发散,但他真听见了,而且,她好像叫的就是他的名字。

江炼瞬间反应过来,他伏下身子,向着那个洞口大吼了句:“千姿?”

卧槽,他百分百确定,声音就是从那头过来的。

江炼全身的血一下子沸了,他咬紧牙根,拼命向那个洞里钻,实在钻不过去,到肩那就卡了,江炼抽身出来,迅速脱衣服,扯了外套,又脱毛衣,神棍急道:“你脱了皮你也过不去啊,你钻什么钻?”

江炼不理他,几件衣服后甩,又往里钻,还吼神棍:“你帮个忙,推我一下!”

这特么能是推一下的事吗?再怎么推,猪也拱不进狗洞,狼也钻不了蛇窝啊,神棍真是槽多无口,但没办法,只好在后头使劲推他。

雪鸡目瞪口呆,如看西洋景。

江炼拼命吸着气往里挤,好在这洞不长,他用尽力气,才把半边脸和一只眼堵到了那头洞口,看不见,黑洞洞的,他又拿压在身底的那只手往外推袖珍手电,终于把亮着的手电从被挤压变形的脸肉下慢慢推了出来。

他喘着粗气,往前看,往下看,眼皮又斜往上翻。

看到了。

这一看,他血都涌上脑子了,然后那血又瞬间冰凉,激得他浑身一个哆嗦。

孟千姿悬空吊在上方中央十几米处,似乎抱着一个人的腿,而那人是吊在一根锁链上的,锁链哗啦作响,孟千姿的身子在半空晃动,颤颤巍巍,看得人心惊肉跳。

他吼了句:“千姿,你坚持一会,我马上到。”

第145章 【16】

喊完这话,江炼自洞口缩回来坐起, 鼻尖渗满细汗, 脑子里飞快地转着念头:该怎么办?怎么才能过去?

神棍虽然没能看到那头的情形, 但听到江炼喊话,也知道多半是找到孟千姿了:“小炼炼,这过不去,咱们赶紧想办法找新路吧。”

这种九曲回肠,走两步就迷向, 找新路谈何容易,再说了, 找到新路, 黄花菜都凉了。

江炼试着去推踹石洞, 可惜这是石头而非豆腐,他一遍遍扫视着自己脱扔在地上的衣服装备:有枪, 有喷火器, 还有背包……

他一把操起喷火器:“快,把我们的水都拿出来, 盖子都拧掉。”

说完,一揿压阀,大蓬的油火便向那小洞内吞卷过去。

雪鸡怕火,“哦哦”叫着跑远, 神棍虽然不明白江炼用意, 但还是埋头照做。

两人都背了包,共计四小瓶矿泉水, 因为在水里泡过、冰血管里待过,瓶身都冰凉,甚至有点冻手,神棍犹豫了一下,给四瓶都去了盖。

石头不是木柴,没法助燃,烧了一会之后,那火就熄了,江炼抓过矿泉水,用力攥捏瓶身,把冰水激射在烧过的洞内壁上。

刹那间,白烟腾冒而起,发出哧啦哧啦的声音,很快,又传来石块因热胀冷缩而皲裂的脆响,江炼退后两步,拔枪向着洞里连击,然后上脚猛踹。

神棍听到碎石崩落的哗啦声,这洞虽然没有轰然塌垮,但拓大的幅度已经相当可观了。

江炼眼见差不多能通人了,也顾不得那一处的山石仍旧烫热,再次伏下身去,手脚并用,终于成功爬了过去。

片刻前,他也曾勉力看过这头的情形,但当时注意力都在孟千姿身上,现在要部署救人,通观四面,才觉得直如一盆冰水,兜头浇下。

这是一个无底洞,周围山壁如桶,他爬出来的那个洞的洞口,如同开在桶壁上,再多跨几步就是悬崖。

而孟千姿悬吊的位置,差不多是在洞的中央,距离桶壁远不说,还高出了十几米。

这要怎么救?岂不是只能干看着?

江炼脑子里轰轰的,不忘向她喊话:“千姿你千万抱紧了,我在想办法了,很快。”

现下唯一还可算“优势”的,大概就是这山壁嶙峋粗糙、易于攀爬,江炼从爬洞内抓过神棍塞过来的物事,穿好衣服,背好背包,心一横,徒手向着上方爬去。

其实爬上去,除了能更近点看到孟千姿、跟她说话方便之外,他也不知道还能再做些什么。

但管它呢,先爬再说。

爬了几米之后,江炼左侧的肩膀开始隐隐作痛,这些日子,他伤口还算愈合得不错,但徒手攀爬这种强度,还是超出了目前身体所能承受的。

江炼憋红了脸,嘴里吁着气继续往上,孟千姿垂目看他,见到他脚下不断滚落碎石,紧张到手心冒汗,一时竟把自己的处境给忘了。

神棍也从洞口里探出头来,这一瞧,虽然人是趴跪在地上的,腿肚子还是直打颤:老天,这两个人,两种处境,两头他都不敢看——这头是脚一滑就完蛋,那头是手一松就会去见马克思,还有,孟小姐抱着的那又是谁啊,难道是冼家妹子?

身侧突然有温软的拱动,低头一看,是那只雪鸡也钻过来了,同他一样仰着脑袋、看上头的进展。

++++

江炼爬到和孟千姿差不多平齐的位置,大口喘息着停下。

袖珍手电的光有限,神棍又从下方给补了一道,这一补,把孟千姿抱着的那具冰尸照得泛亮,反更看不清楚面目了,只知道是个冰人。

江炼心头一悸:孟千姿也和七姑婆一起进洞的,那个难道是……七姑婆?

不过,他也管不了那么多了,眼下活人要紧,他抽了绳索在手,手上微微发抖:他可以扔个绳头给她,只要她抓住了……

不可能,距离太远,扔不过去,而且以孟千姿目下的情形,她也绝对腾不出手来抓绳子,再说了,就算她抓住了,也只会猛荡下来、直直冲撞上石壁,不死也残……

他的目光忽然落到了下方看热闹的雪鸡身上。

“千姿,你还可以伏山兽是不是?”

孟千姿双臂发木,现在,她抱住的已经是冰尸的脚,再往下就没退路了。

她艰难地嗯了一声。

“它能飞吗?把它叫过来,让它到我身边来。”

孟千姿发出了一声很轻的唿哨,那雪鸡脖子一挺,过了会,扑棱棱飞扑到了江炼身边,小脚爪扒住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头。

背包里的绳索够用,江炼四下看了又看,先拈出一根,将端头捆死在一处斜出的山石上,又绕穿过自己的腰,然后把另一端递给雪鸡:“来,咬,咬住。”

又教它:“你飞过去,绕着上头那个人,绕一圈,绕一圈,懂吗?”

雪鸡显然是不懂,这事得指望孟千姿,江炼尽量放慢语速,不让声音带出自己的焦躁来,以免影响孟千姿:“千姿,你听好了,我过不去,但雪鸡可以把绳头带过去。我要把绳子绑在冰尸身上,你懂吗?用绳子给你架桥,你要让它明白你的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