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人都走完了,龙锡泞才歪着脑袋好奇地盯着怀英道:“你真奇怪?昨儿还故意瞒着你爹和萧子澹,为什么今天又告诉他们?你就不怕他们觉得奇怪吗?”

怀英故弄玄虚地仰起脑袋,得意道:“小孩子懂什么,以后你长大就知道了。”见龙锡泞马上就要发飙,怀英赶紧解释道:“我跟他们说实话,是因为他们根本就不会信。要不,你以为他们几个急匆匆地往后山跑去做什么?都以为后山有野鸡捡呢。”

龙锡泞有些不解,但没再追问,小声嘀咕了两句,摇摇头,把手里的长藤拽了拽,一脸正色地朝怀英道:“中午野鸡怎么吃?又红烧吗?”

怀英就知道他的脑袋里想不了别的事,对这个老生常谈的问题已经麻木了,她甚至还认真地想了想,回道:“野鸡肉柴又粗,红烧也不好咬,不如炖汤,在汤里放点蘑菇什么的,味道可鲜了。”

“都随你。”龙锡泞舔了舔嘴唇,“我肚子饿了。”

怀英对他动不动肚子饿已经不奇怪了,摸了摸他的头顶,道:“我们这就回去。”结果才走到巷子口,就听到身后有人在叫怀英的名字,怀英转身一看,顿时又惊又喜,“子安,你今儿怎么上街来了?”

萧子安是萧家嫡支大房的小儿子,今年才十岁。萧大老爷在京城为官,大太太和几个孩子都跟着去了京里,独留了幺儿萧子安在老家陪老太爷。萧子安也在族学,不过他不大读书,总逃学,而且还有奇怪的爱好——喜欢做泥塑小人,为了这个,萧家老太爷都快愁死了,打也打过,骂也骂过,偏偏萧子安就是不听。

有一回怀英见了他做的小人,顿时惊为天人,觉得这孩子要是生在现代,一准儿是个搞雕塑的天才,所以言辞间对他诸多推崇。萧子安便因此把她视为知己,三天两头地过来找她,还把自己做的各种小人送给她。

“我去你家没见着人,就到街上来透透气,没想到居然在路上遇到你了。真是太好了!”萧子安蹦蹦跳跳地冲到怀英面前,从怀里掏出一个造型独特的小泥人,咧嘴露出一口白牙,笑眯眯地道:“送你的!”

小泥人比怀英的手掌还小,是个小婴儿的模样,穿大红色的肚兜,头发软软地趴在头顶上,眼睛紧闭着,小嘴微张,睡得很安详。虽说这小泥人算不得特别精致,跟现代网络上那种简直跟真人一模一样的作品相比还存在很大的距离,可联想到萧子安的年纪,这已经相当不容易了。

“做得真好。”怀英毫不吝啬地夸道:“子安你手真巧,小人儿的神态做得特别逼真。”

萧子安难得能听到有人夸他,高兴得脸都红了,有些激动地道:“你…你喜欢的话,明天我再给你拿几个过来。我家里还有好多呢,都藏在床底下,怕被爷爷看见。他要是知道我又偷偷做这个,一定会摔了它们。”

他说到这里有些无奈,但并不泄气,眼睛亮晶晶的,特别的有精神。

“那就谢谢你了。”怀英也不推辞,笑吟吟地收了,想了想,又解了两只野鸡给他,道:“上午我在林子里捡的,你拿两只回去给老太爷炖汤喝。这野鸡肉不好吃,炖汤却极鲜美。你去哄哄老太爷,他一高兴,说不定就不会总骂你了。”

龙锡泞当即就变了脸色,睁着一双大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那两只鸡,见萧子安完全没有要推辞的意思,又气咻咻地瞪着他,偏偏萧子安迟钝得很,除了对他的小泥人情有独钟外,别的什么事儿都不放在心上,浑然不觉自己被龙王殿下视为了眼中钉,挺高兴地把野鸡收了,又道了谢,罢了,这才注意到一旁的小豆丁,好奇地问怀英,“这小娃娃是你们家亲戚么?长得真好看。”

“是我家表弟。”怀英面不改色地撒谎,又轻轻拉了拉龙锡泞的手,弯着眼睛道:“五郎快叫子安哥哥。”

龙锡泞毫不客气地朝她翻了个白眼,又冷冷看了萧子安一眼,没作声,态度也很冷淡。萧子安倒也不气,笑眯眯地朝他打了声招呼,又朝怀英挥挥手道别。

等萧子安一走,龙锡泞立刻就发作了,他一发怒,嗓门顿时高了八度,稚嫩的小嗓音可爱极了,“萧怀英,你是吃了豹子胆了!敢把本王到了嘴边的鸡送走,你是不是不想活了!一会儿本王吃不饱,就拿你来填肚子…”

怀英一脸高深的笑,“你急什么,这不是还剩不少么?我不是早跟你说了,野鸡肉粗,不好吃,也就尝尝鲜,咱们明儿换别的。”

“狗屁!”龙锡泞哼道:“那是本王抓的鸡,没有本王的允许谁让你随便送人了。再说了,谁说野鸡肉质粗老不好吃,本王牙口好,一顿能吃十只,就这剩下的几只歪瓜裂枣,还不够本王塞牙缝的。讨厌的萧怀英,下次你再这样自作主张,我就对你不客气!”

别看他小脸鼓鼓的,其实已经消气了,怀英一眼就能看出来,但她还是作出一副特别虚心的姿态,软着嗓子,轻声细语地应道:“知道了,以后一定先跟你说。”

“没有以后!”龙锡泞一脸正色地道:“我的东西不准送人。”

这个小气鬼!还是龙王呢,难怪总跟人抢地盘,真不知道他是怎么活到两千六百岁的。

中午的饭有些晚,难得龙锡泞居然没喊饿,老老实实地坐在灶下烧火,一双眼睛死死地盯着锅里,待怀英说能吃了,他立刻就丢掉烧火棍冲了上来。怀英炖了两只野鸡并一锅小蘑菇,龙锡泞一人吃了大半,怀英已经有了心理准备,见怪不怪。

就是中午给萧爹和萧子澹送饭的时候又遇到了难题,萧爹倒是不怎么注意这些,有什么吃什么,萧子澹却是个心细如法的人,一打开饭盒就发现不对劲了,疑惑地看了怀英一眼,问:“这是…野鸡肉?”

怀英故作自然地点头,“早上去给五郎买衣服,在河边捡到的。”

“又捡到的…”萧子澹皱着眉头看她,眼神很复杂。他虽然才十六岁,但看起来比寻常少年要成熟些,清瘦的脸上有年轻人特有的轮廓,眉目很凌厉,所以族学里的少年郎们都有些怕他。

但怀英却不怕他,无论萧子澹在外头是一副怎样的姿态,回了家,却是个温柔又细心的好兄长。

果然,萧子澹虽觉一样,却没有多问,只深深地看了怀英两眼,又道:“宋婆该回来了吧,这些天辛苦你了。”

怀英心里陡然一惊,这要是宋婆回来了,龙锡泞的事儿可就瞒不住了…

第七章

怀英送晚饭回家,推门进院,瞧见龙锡泞搬了把小凳子坐在葡萄藤下打盹儿。这葡萄种了好些年了,葡萄结得不多,枝叶却生得好,把葡萄架爬得满满的,绿荫荫地遮蔽了大半个院子。

龙锡泞似乎有些热,衣服都掀开了,露出圆润白嫩的小肚皮,怪可爱的。

听到她进来的声音,龙锡泞的眼皮子动了动,慢悠悠地打了个哈欠,小声嘟囔道:“狡猾的女人。”

“我怎么得罪你了?”怀英摸了摸鼻子,有些郁闷地问:“中午的饭不好吃么?你不是吃得挺香的。”平心而论,龙锡泞吃饭的样子并不难看,如果不计较他的饭量的话,甚至还可以说得上优雅,说道理,人家到底是龙王殿下,可不是她们这种小老百姓。

龙王殿下没搭理她,举起圆乎乎的手指了指了葡萄架下的两只芦花鸡,道:“刚刚有人送过来的。”

怀英立刻就明白了,眉开眼笑地在龙锡泞身边坐下,得意道:“早就跟你说了别小气,你还不听。这下明白了吧!那野鸡偶尔吃一顿就是了,虽说也鲜美,可肉质太老,口感不好。还是芦花鸡好吃,晚上咱们杀一只,加点花生、辣子,大火爆炒,别提多香了。”

“两只。”龙锡泞舔了舔嘴唇,道:“一只鸡才多大,不够塞牙缝。”

怀英无奈点头,“好吧,晚饭你烧火。”

龙锡泞没作声,也没反对。

一代龙王殿下为了点儿吃的,居然被沦为烧火工,这事儿要是说出去,还真是挺丢人的。这世道还真是不容易!

下午的时候,怀英跟龙锡泞说了宋婆要回来的事,龙锡泞不大明白她的意思,皱着眉头道:“她回来关我什么事?”

老实说,龙锡泞虽然顶着一张三岁小孩儿的脸,但也许是因为他到底活了两千六百多年,所以比同样三岁的小孩儿要显得成熟些,说话虽然也幼稚,但还不至于毫无逻辑。也正因为如此,怀英才会用这种商议性的口气跟他说话。

“宋婆是我家请来帮忙做饭的厨娘。”怀英小声提醒他,龙锡泞忽然就睁开了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怀英看,过了好几秒,他才斩钉截铁地道:“你去把她辞掉。”

怀英有些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她发现自己还是高估了龙锡泞的情商,这熊孩子在某些方面完全没有办法沟通。如果是个真熊孩子,大不了按在膝盖上打一顿屁股,可龙王殿下——谁敢打他?拍龙屁还差不多!

怀英叹了口气,回屋去想办法去了,龙锡泞歪着脑袋冲着她的房门看了一会儿,缓缓起身,出了门。

整整一个下午,龙锡泞都没有回来。怀英有些不安,她甚至担心龙锡泞是不是遇到了仇家,比如那只英俊的翻江龙,那个小鬼的法力明显还没有恢复,真要遇到仇家,他还不够喝一壶的。

怀英惴惴不安地在家里头守着,一听到外头有风吹草动就赶紧开门去看,可总不见龙锡泞的人影,直到晚上萧爹和萧子澹回来,龙锡泞依旧没回家。

“不见了?怎么会不见了?”萧爹一听说龙锡泞整整一个下午没回来,立刻就急了,扯着嗓门朝怀英大吼道:“出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也不去跟我们说一声,五郎才多大,万一在外头出点什么事可怎么办?他既然留在了我们家,那就是咱们家的人,怀英你怎么能这么粗心…”

怀英来这里半年多,还是头一回被萧爹这么劈头盖脸的骂,难免有些委屈。好在她并不真是十三岁的小姑娘,便是受了委屈也不至于当场哭出来,只低着头小声道:“是我不对,我该好好看着他的。”

萧子澹有些看不过去,忍不住替怀英说话,“阿爹,怀英自己才多大呢,成天忙着家里的事,哪有那么多工夫看着五郎。您先别骂她,眼看着天都黑了,我们赶紧出去找找。”

萧爹也意识到自己刚刚说的话有些重了,只是拉不下脸向女儿道歉,不自在地咳了一声,又朝萧子澹道:“我们出去找,怀英在家里头守着。天黑了,你一个女孩子在外头不安全。”说罢,便率先出了门。

他和萧子澹将将走到院子里,院门就被推开了,龙锡泞迈着小短腿慢悠悠地进了院子,他脸色不大好,小模样看起来有些憔悴,很困乏的样子。萧爹顿时松了一口气,萧子澹有些不高兴,但也没说什么,只是把脸沉了下来,声音也有些冷淡,道:“下回别一个人出门,要不怀英又得挨骂。”

萧爹的脸上顿时露出尴尬的神色,龙锡泞也微微有些诧异,悄悄朝怀英看了几眼,见她果然脸色不大好看,顿时就老实了。

因为龙锡泞失踪的事弄得怀英一直心神不宁,晚饭也没来得及做,最后只随便炒了几样小菜。怀英原本以为龙锡泞要抱怨的,结果他居然什么也没说,当然,这顿饭他吃得也不多。

晚饭后,萧子澹又问起宋婆来,怀英摇头道:“还没回来呢。”

萧子澹皱起眉头,有些意外地道:“她走的时候说了今儿回来的,怕是家里头有什么事情耽误了。再等等吧,这两天辛苦你了。”

怀英强颜欢笑道:“不过是做两顿饭,有什么辛苦的。阿爹和大哥读书才累呢。”

萧子澹似乎察觉到她有些异样,盯着她看了半晌,终于忍不住问:“怀英你这两天总是怪怪的,是不是家里头出了什么事?跟五郎有关吗?”

怀英顿时吓了一跳。她早就知道萧子澹特别聪明敏感,所以在他面前也格外注意,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被他发现了不对劲。可是,龙锡泞的事,能告诉他吗?依着萧子澹的性子,怀英怀疑,他一定会把龙锡泞赶出去的,他才不管那是不是什么龙王殿下呢。

“大哥你想多了。”怀英坚决地否认道:“只是五郎有些淘气,我又没带过孩子,所以有点不习惯。”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明天我一定好好教训他,看他下回还敢乱跑!”

萧子澹见她不愿意多说,便没再追问,只是又替萧爹解释了一番,道:“下午阿爹说的话你别往心里去,阿爹那脾气你也是晓得的,最是冲动火爆,着急起来谁的面子也不给,见了人就骂。事后他可后悔了,偏又不好意思跟你说。”

怀英一脸豁达地挥手,“我怎么会跟阿爹生气。”她现在所有的心思都在龙锡泞身上,赶明儿宋婆一回来,她到底要怎么样才能把龙锡泞是个饭桶的事儿给瞒下来。正常人谁能吃那么多!光是饭量,萧子澹就能察觉到不对劲了。

晚上怀英继续纠结得睡不着觉,倒是龙锡泞困得很,刚躺下就开始打呼噜,声音并不大,细细弱弱的,听起来似乎特别累。

怀英在床上像煎饼似的翻来翻去,终于把龙锡泞给吵醒了,他有些不高兴,揉着眼睛生气地朝她道:“萧怀英,大晚上你不睡干嘛呢?吵死了!再吵再吵,我一生气,小心我把你扔出去。”

怀英没好气地瞪他,“没良心的小鬼,我都是为了谁睡不着?还不是因为你!等明天宋婆回来,你就给我收敛点,别让她看出来。唔,每顿只能吃两碗饭,多了不给,知道了吗!”

龙锡泞打了个哈欠,迷迷瞪瞪地道:“什么宋婆,她不会来了。我下午在巷子口把她堵了,给了她一点银子,把她打发走了。”

“什么?”怀英一个激灵,整个人都清醒了,霍地从床上坐起来,又一把将龙锡泞提了起来,压低了嗓门狠狠地问:“你给我老实交待,到底干什么了?你给她银子?你哪里来的银子?就你这小不点,宋婆怎么会信你的话?”

龙锡泞没好气地把怀英的手拍开,怒道:“好好说话不行吗,动手动脚做什么?愚蠢的女人,你还摸。你忘了本王是谁了,不过是些银两,本王多得是。至于她信不信我,本王又不傻,自然变了个样子跟她说话。好不容易才恢复了一丝法力,结果又给浪费了,可累死老子了…”

“我知道你有钱,可那也不在身边啊。”他来的时候可连件遮体的衣裳也没带,怀英不信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他能跑到东海龙宫里去拿钱。真能回去,他就不会待在萧家成天给怀英过不去了。

龙锡泞假装没听见,歪在怀英腿上要睡觉。

“你不会是偷的吧?”怀英忽然开口问,龙锡泞的手指头抖了一抖,怀英立刻就明白了,气得哇哇大叫,“龙锡泞你真够无耻的!什么狗屁龙王殿下,龙王能去偷人家东西?你偷了人家的钱,万一那是人家救命的银子呢…”

“我这不是…看着人下的手么。”龙锡泞小声嘟囔道:“那些人穿得光鲜,还乘着漂亮马车,一看就是富贵人家,不在乎这点银子。再说了,我拿的也不多,而且又变了身,下回他们见了我也认不出来。哎呀我不跟你说了,我要睡了…”他的声音越来越小,最后,又打了个哈欠,软软地倒在了怀英腿上。

这个小鬼居然还会变身?他变成谁了?是萧爹还是萧子澹呢?一想到这个屁大点的小鬼还会学着萧爹和萧子澹说话,怀英就觉得挺怪异的。尤其是萧子澹,他在外头可严肃了,总是端着一副读书人的架子,看起来特别清高,气质跟龙锡泞截然相反。

怀英想着想着,就睡着了。

 

第八章

因为龙锡泞偷钱的事儿,怀英一直有些担心,生怕哪天被人找上了门。同时她又暗暗猜测,昨儿中招的人到底是谁,右亭镇上,能有几户人家有那样的排场。

她还没想明白,人家居然就找上门来了。萧家大老爷回乡祭祖,大房浩浩荡荡地领着几个孩子回了老宅,第二日大早,萧家大少爷萧子桐就到家里头来了。

萧子桐今年十七,比萧子澹要稍稍高一些,也要黑一些,话挺多,特别爱笑,一咧嘴就露出一口白牙。他跟萧子澹一起长大,十岁的时候才去的京城,期间回过两次,每次一回来,头一件事就是来找幼时的伙伴叙旧。

“这是你们家二丫?都这么大了。”萧子桐笑眯眯地看着怀英道:“你们兄妹俩长得还挺像的。咦——”他忽然像发现新大陆似的瞪圆了眼睛,怀英扭头一看,是龙锡泞从屋里探出了脑袋,然后又迅速缩了回去。

“子澹你们家什么时候又添了个弟弟?”萧子桐好奇极了,“这小模样长得可真好,比你小时候还俊呢。不对啊,你娘他不是…”他话刚说出口就意识到不对劲了,赶紧捂住嘴,不安地朝萧子澹和怀英看了看,讨好地咧嘴笑笑。

萧子澹早知道他这毛躁的性子,倒也没生气,解释道:“五郎是我们家亲戚的小孩,暂时在家里头住着。”他又朝屋里的龙锡泞打了声招呼,让他出来见见客人。怀英原本还担心龙锡泞不搭理他,没想到他居然还真老老实实地出来了,甚至还客客气气地朝萧子桐打了声招呼,只是到底没有叫“哥哥”。

“哎呀,头一回见五郎,这个小玩意儿送你做见面礼。”萧子桐笑眯眯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小的玉兔子递给龙锡泞,龙锡泞看了怀英一眼,没接。他这反应还真像个三岁小孩,可怀英总觉得怪怪的,龙锡泞什么时候这么乖了。

萧子澹却满意地点点头,发话道:“既然是子桐大哥给的,五郎就收下吧。”说罢,他又一脸无奈地朝萧子桐道:“五郎一个小孩子,你给他这么重的礼做什么。”

萧子桐“嘿嘿”地笑,“我乐意。”他似乎对龙锡泞特别感兴趣,一直逗他说话,偏偏龙锡泞不爱搭理他,时不时地朝他翻个白眼,又使劲儿地朝怀英使眼色,示意她赶紧把这个讨厌的家伙弄走。

怀英见他那隐忍不发的小模样心里头可乐呵了,故意当作没瞧见,还寻着各种话题跟萧子桐聊天。萧子桐本就是个活泼的性子,话匣子一打开就停不下来,“…乖乖,那冬天冷得,河里的冰都有几寸厚,上头能跑马车,整整一个冬天都是冰天雪地,一丁点绿色都瞧不见…”

萧子澹听得很认真,还时不时地问上几句。怀英却明显听出了些水分,那萧子桐哪里是真正去过东北,分明就是听人家胡吹海侃的,回来了也学着吹牛。不过她倒是没揭穿,笑眯眯地跟在一旁看热闹。

龙锡泞不知出于什么心理也没走,绷着张小圆脸坐在怀英身边,一会儿问她要这个,一会儿问她要那个,反正没个消停的时候。怀英没辙了,只得狠狠剜了他一眼,认命地牵着他的手去厨房。

“龙锡泞你干嘛呢?”怀英给龙锡泞拿了把花生,蹲在他身边问:“你今天怎么怪怪的。”

龙锡泞剥了颗花生扔嘴里,嘎嘣嘎嘣地嚼,挺不自然地道:“我昨儿掏兜儿…就是他的。”刚刚瞅见萧子桐的时候,他还真吓了一跳,以为人家找上门来了,虽说他还不至于怕个凡人,可是,真要闹开了,也忒丢人了。以后回了海里,还不得被家里那群兄弟给笑话死。

“掏兜儿…”怀英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然后激动得顿时跳起身,不敢置信地指着龙锡泞,连话都说不完整了,“你你…你昨儿偷…偷的是他的!”

“你小点儿声!”龙锡泞贼头贼脑地朝外头看了看,生怕被人听见。

“不是,我说你怎么这么倒霉呢。”怀英哭笑不得,也跟着朝堂屋方向瞅了几眼,不见萧子桐出来,这才压低了声音朝他道:“没被认出来吧?”

龙锡泞顿时嗤之以鼻,“开玩笑,他一个凡人,怎么可能认得出我。”

怀英朝他坏笑,“那你紧张个什么劲儿?”

龙锡泞没说话,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怀英顿时就明白了,这位龙王殿下虽然嘴巴里把自己说得有多厉害多凶残,其实根本就没干过什么坏事,更没有被人逮住过,所以面嫩,还会不好意思呢。

怀英也不故意逗他了,笑着好奇地问:“你昨儿变成什么样子去偷他的东西?不会是变成子澹的模样了吧?”

“我又不傻,”龙锡泞哼道:“你放心,没人能认出我来。”

堂屋里的萧子桐也正在与萧子澹唏嘘感叹,“…人人都说京城好,说什么藏龙卧虎、人才济济,照我说啊,还是我们右亭镇水土好,真真地人杰地灵。昨儿我回来路过小街,竟遇着两位绝色美人,一个白衣胜雪,风度翩翩,另一个更是…啧啧,简直是国色天香,冷若冰霜、艳若桃李。不过,镇上民风似乎不大好,我才走了几步路,竟然就被偷儿扒走了钱袋,真是世风日下。”

萧子澹忍俊不禁地直摇头,“真是奇了怪了,我在镇上住了这么多年,却是从未遇到过偷儿。当然,你所说的美人我不曾见过。倒没听说我们镇上谁家的姑娘有如此绝色。”

萧子桐有些不好意思的咧嘴一笑,脸上居然还带上了些许红晕,“不是姑娘,是两个少年郎。就是不知道他们家有没有适龄的姐妹…”

萧子澹:“…”

因族里忙着祭祖,族学便放了假,萧爹被族长叫了过去,家里头只有两个孩子,萧子澹便索性留了萧子桐在家里用午饭。萧子桐忽地一拍大腿,后悔道:“早知道就该把阿钦叫过来,他一个人留在家里头怪无聊的。”

萧子澹问:“阿钦?是你表兄莫钦?他也来了!”

莫钦是萧家大姑奶奶的儿子,说起萧家的大姑奶奶,人人都说她是有大福气的人。她年幼的时候就跟莫家大爷定了亲,那会儿莫家可比不得现在这般富贵,只是寻常官宦,萧家大姑奶奶倒也不算高攀。结果,眼看着就要成亲了,莫家忽然遭了难,家都给抄了,莫老太爷被罢了官,一家子老老少少全都流落街头。

要换了别人家,恐怕早就把这桩婚事给退了,莫家小姑奶奶可不就立刻被退了婚,偏萧家老太爷是个有情有义的,萧家大姑奶奶也是认定了非莫家少爷不嫁,于是不仅如期嫁进了莫家大门,萧家老太爷还给她多凑了十抬嫁妆,那婚事办得风风光光。

萧家大姑奶奶一进莫家,便买了个大宅子将莫家老少全都安顿了下来,之后孝顺公婆、伺候丈夫、操持家务,无一不办得妥妥贴贴,甚至还到处张罗莫家小姑奶奶的婚事,硬是被她挑中了一户不错的人家,又亲自置办了假装,风风光光地把小姑给嫁了。不说莫家上下对她赞不绝口,便是整个京城,谁不说她贤惠仁厚,就连江南萧氏的名声也跟着好了不少,萧家的女儿可不愁嫁。

莫家落魄不过三年,先帝驾崩,新帝继位,当年的旧案就重新翻了出来,莫老太爷重新起复,莫家一夜之间水涨船高,成了新帝的心腹。真算起来,萧大老爷能步步高升,那可都是莫家一手提携的。

“阿钦可是个大忙人。”萧子桐偷偷地笑,“大清早一起床他就被祖母叫过去了,一会儿还有我二婶、三婶拉着他说话。也亏得我逃得快,不然今儿可别想出门。”他二婶和三婶可都是带着娘家千娇百媚的小娘子们一道儿过去的,那架势可是不一般,莫钦要是能逃出来他就佩服他。

不过家里头的这些事却不好跟萧子澹提起,虽说都姓萧,可到底不是一家人,正所谓家丑不可外扬,就算萧子澹不是搬弄是非的人,可他却不好说自家人的不是。

宋婆不在,午饭依旧是怀英做的。家里头菜有点不够,怀英便想出去再买点,龙锡泞却拉着她的衣袖不让她去,还噘着嘴不高兴地道:“不够吃就把他赶走嘛。”

“那是客人。”怀英没好气地解释道:“是对大哥很重要的朋友。”萧家大少爷肯纡尊降贵地在家里头吃顿饭已经很不容易了,日后等他回了京,镇上的人晓得萧子澹与萧大少爷交好,对他们一家子也会客气几分。

龙锡泞当然猜不到怀英的心思,反正就是不高兴。但当怀英出门去买菜的时候,他还是屁颠屁颠地跟了出来。

结果,二人才将将准备出门,就听到隔壁邻居家的小丫头双喜趴在墙头叫怀英,“怀英姐姐,我刚从地里摘的茄子,你要不要?”

双喜是隔壁寡妇周氏收养的女儿,来右亭镇才小半年,这小姑娘也不晓得从哪里流浪过来的,有一天忽然晕倒在周氏家门口,刚巧周氏才没了女儿,便将她收养了。双喜才十岁出头,模样生得齐整,手脚勤快,嘴巴也甜。自从她来了家里头,周氏脸上的笑容明显多了,人也精神了不少。

听到双喜叫她,怀英也走到墙边笑着应道:“你知道我家里头来客了。”

双喜笑眯眯地看着她道:“我看见了。”说话时,她又翻下墙,飞快地递了个篮子过来,里头不仅有茄子,还有碧绿碧绿的小青菜,把篮子装得满满的,“地里的菜长得快,我跟我娘都来不及吃。我娘说,明年要少种些,免得浪费。”

“怎么不拿去卖?”

“卖也卖不上价,还得在街上站半天。”双喜一脸老成地挥挥手,“还不如在家里多干些别的活儿。”

周氏女红好,常常在外头接些绣活儿干,就连双喜也跟着学,有一回,怀英就瞧见她偷偷把自己绣的帕子拿去店里卖。

“那就谢谢你了。”怀英没推辞,笑着把篮子接了,又朝龙锡泞道:“回去把双喜姐姐的篮子腾出来。”

龙锡泞深深地看了双喜一眼,接过了篮子。双喜明显瑟缩了一下,忽然就不说话了。

一会儿,龙锡泞把腾空的篮子送回来,双喜接过后,飞快地溜了。

“这是怎么了?”怀英有些莫不着头脑,回头狐疑地看着龙锡泞,“你是不是吓唬她了?”

龙锡泞哼道:“一个小妖精,我哪有那个闲工夫吓唬她。”

怀英:“…”

妖…妖精!双喜居然是妖!

“野猫精,没多少肉,还不够我塞牙缝的。”龙锡泞嫌恶地道:“算了,就不吃她了。”难得那个野猫精还晓得弄点东西来孝顺他,可惜都是些蔬菜,一点肉末都没有,不好吃。

怀英像做梦似的回了厨房,龙锡泞寸步不离地跟过来。他有点不高兴,一边帮忙烧火,一边小声嘀咕道:“为什么萧子澹不来帮忙。”

“家里头不是有客人吗。你要是觉得累了,就去屋里歇会儿,我来烧火。”她记得龙锡泞昨晚说过,因为变身的事耗尽了法力,特别容易累,所以才会叫他回去休息。不过龙锡泞却没动,坐在小板凳上一边帮忙烧火,一边时不时地抱怨萧子澹两句。不知到底是什么原因,他好像总喜欢跟萧子澹过不去,虽然没做过什么,反正嘴里总喜欢念叨。

也许是他念得太多了,萧子澹居然真来厨房了,还主动帮怀英择菜。不过他没干过厨房的活儿,有些手忙脚乱,剥个蒜也剥不好,怀英索性把他给赶出去了。

“要不我来烧火吧。”萧子澹无奈地笑道,又有些不好意思地看了龙锡泞一眼,“总不能让五郎一个孩子干这些。”

龙锡泞不悦地瞪他,气呼呼地道:“我烧火烧得好好的,你干嘛要抢我的活儿。真讨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