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锡泞扁扁嘴,“他应该早就知道我来了。这里不是右亭镇,西江可是他的地盘,要是他连这个都察觉不到,地盘早就被人抢了。”他说罢,忽然从凳子上站了起来,伸了伸懒腰,道:“我也出去会会他。”

“什么!”怀英忽然发现自己已经跟不上龙锡泞的节奏了。他最近这几天乖了许多,不像以前那样动不动就跟她发脾气,有时候也会讲讲道理,心情好的时候甚至都不会自称“本王”、“老子”了,可是,这也不至于主动把自己送到仇人面前去啊。

“你怕他打我啊?”龙锡泞歪着脑袋问,黑眼睛特别地亮。

怀英按了按眼角,艰难地劝道:“你不是法力没恢复么,还是别去了。万一他…忽然翻脸怎么办?说不定他忽然野心大发还想去抢你的地盘呢。”虽说那条白衣龙看起来衣冠楚楚、斯斯文文的,可是,这不是还有个成语叫衣冠禽兽么。

龙锡泞却摇头道:“其实我还有点事情想问他。”他顿了顿,扭过头看了怀英一眼,好像在考虑要不要跟她说,很快的,他又继续道:“我后来一想,总觉得我们打架的那会儿有点不对劲。翻江龙可是出了名的胆子小,从来不敢随便得罪谁,怎么后来忽然使出那么个大杀器。若不是我身上的符挡了一挡,恐怕这会儿早就没命了。”

怀英还是头一回听他说起这事儿,愈发地着急起来,“他都要杀你了,你还去找他。真不要命了是不是!不行,我绝不让你出门。”

她越来越觉得不大对劲,龙锡泞好像忽然换了个人似的,他不生气、不撒娇,沉着脸说话的时候一点也不像个三岁小孩,这时候他要说自己五千岁了怀英都会信。

他们俩就这样僵持起来,怀英把门给堵了,龙锡泞托着腮,鼓着小脸瞪着她。虽说他现在法力尽失,可依他的本事,伸伸手指头就能把怀英扔下船,可他却完全没有要动手的意思,反而一反常态地跟怀英讲起道理来——他们俩好像忽然变换了身份。

二人正僵持着,门外忽然传来萧子桐的声音,“五郎,五郎你在船舱里吗?有个江公子说认识你,快出来见见。”

江…公子?是翻江龙?因为地盘在西江,所以叫江公子?

到底是谁取的名字,也太奇葩了!

第十五章

十五

怀英越来越觉得神仙们的世界很让人无语,光是姓氏取得这么奇葩就可见一斑,简直就是完全不想费脑子的架势——他们动不动就活个几千上万年,如此漫长的岁月也不干点正经事,不是打架就是抢地盘,相比起人类来说,真是太没有进取心了!

“你…小心点。”怀英蹲下身,给龙锡泞理了理衣服,小声叮嘱道:“要是察觉到不对劲就赶紧跑,别顾忌什么面子不面子,那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她啰啰嗦嗦地说了半天。难得龙锡泞居然没有不耐烦,倒是门外的萧子桐等了半天不见动静,忍不住又喊了两声,怀英这才咬咬牙,起身给他开了门。

“五郎你可算是出来了。”萧子桐笑嘻嘻地朝龙锡泞打了声招呼,又朝怀英点点头,尔后才侧过身,指着他身后的依旧白衣翩翩的翻江龙道:“这位江公子说是你们家故交,我就把人给带过来了。”

说话间,翻江龙已经上前朝龙锡泞拱手作揖,姿态放得很低。见他如此态度,怀英的心总算落到了实处,看他这样子,不像是要来找麻烦的,只要龙锡泞不是太过分,他应该不会翻脸。

“五公子,好久不见。”翻江龙低着头朝龙锡泞招呼道。也许是因为怀英事先知道了他和龙锡泞之间的恩怨情仇,所以看来看去,总觉得翻江龙一脸愧疚。龙锡泞虽然在怀英面前总骂翻江龙是个丑八怪,但真见了面,却并没有咋咋呼呼地大喊大叫,他表现得很稳重,甚至很老练。

稳重和老练这两个词用在一个三岁出头的小豆丁头上实在怪异,事实上,龙锡泞现在的表情的确很奇怪,他的目光很平静,高高在上地端着架子,似笑非笑地瞥了翻江龙一眼,又漫不经心地点了下头。

这根本就不是怀英所认识的龙锡泞,不是那个动不动就生气、跺脚,甚至嚷嚷着要喷口火烧了她的那个小豆丁,就好像他的身体里住进了一个成年人的灵魂——他好像忽然被什么东西附了身。

也许是察觉到怀英的异样,龙锡泞忽然又朝她看了一眼,挤了挤眼睛。

这是精分?还是神经病?

怀英喉咙里干得厉害,她决定起身避开。神仙们的世界人类永远不懂,为了避免被传染,怀英以为还是离他们越远越好。

她需要找个人说说话,把胸口那种怪异的情绪排解掉,于是决定去找萧月盈。上了甲板,却并不见她,只有萧月芬和那两个觊觎莫钦的小姑娘在。为了避免惹上麻烦,怀英赶紧弯下腰,轻手轻脚地从原路返回。

“怀英——”萧子桐忽然从旁边的船舱里探出脑袋来,咧着嘴笑眯眯地看着她,使劲儿朝她招手,“外头太阳大,快进屋。”

怀英怀疑他是不是真的那么担心自己被太阳晒着,萧子桐的脸上全是兴奋和好奇,只差没有清楚地写上几个大字了。

“那个江公子跟五郎是什么关系?亲戚还是朋友?他怎么知道五郎在这里,我怎么觉得五郎看他的样子怪怪的…”萧子桐噼噼啪啪地发问,直直地盯着怀英,眼睛亮得吓人。

怀英不是很能理解一个男孩子能有如此强烈的八卦诉求,他好像对这种事情具有天生的敏锐触觉,而且毫不掩饰。如果他生在现代,也许能成为一名优秀的娱乐八卦周刊记着,可偏偏生在这个时候——怀英觉得,萧大老爷一定会哭的。

不过怀英还是什么也没说,她耸耸肩,摇头表示不知道,“…应该是他们家的事,我不方便听,就出来了。”

萧子桐有些失望地“哦”了一声,萧子澹吃力地揉了揉太阳穴,没好气地朝萧子桐道:“你有管这些事情的闲工夫,倒不如先把世伯布置的策论写好,省得他到时候查起来,你又得挨打。”

萧子桐顿时像泄了气的皮球,立刻就没精打采了,蔫蔫地道:“说好了出来玩的,你好端端地提这个做什么,弄得我一点心情也没有了。我不管,我不高兴,回头你得替我写。”他立刻就把翻江龙和龙锡泞的事情抛在了脑后,垂头丧气地跟萧子澹讨价还价,想把那几篇策论全都推给他。

莫钦逮着空儿向怀英问画画的事,让怀英出乎意料的是他居然对油画要更感兴趣,问的问题也多是围绕着油画技法。

才说了不一会儿,怀英就听到龙锡泞在外头大声喊她的名字,“萧怀英,萧怀英——”。

萧子澹皱起眉头,朝怀英小声抱怨道:“都多大的孩子了,不晓得叫姐姐,成天叫名字,你也不说说他。”他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自己好像对龙锡泞有点偏见,明明只是个三岁的小鬼,为什么会让他生出一种奇妙的危机感?

“我回头就去说他。”怀英真是为难极了,让那个两千多岁还不怎么讲道理的小祖宗叫她姐姐,杀了她,她也没这个本事。她一边为难着,一边开门应了一声,龙锡泞“哧溜——”一下就冲了过来,在她面前两步远的地方忽然又停住,咳了两声,装模作样地朝她点点头,道:“叫了你好几声也不出来,在干什么呢?”

他说话时,假装很随意地朝船舱里扫了一眼,首先就瞟到了莫钦,脸色顿时不大好看,眼看着就要发火了,萧子桐笑呵呵地从里头走出来,“五郎跟江公子说完话了,咦,他人呢?”

“他?回去自己船上了。”龙锡泞不高兴地道:“这又不是他的船,他留在这么做什么?难道还要留他吃饭?”他说罢,伸出手揪了揪怀英的衣服,仰着头,神神秘秘地道:“萧怀英,你跟我来,我有话跟你说。”

怀英有点不大习惯他突然的转变,明明十分钟之前他还一脸傲慢地端着架子,居高临下的就像个成年人,一眨眼又变成了这个幼稚又小气的模样。

龙锡泞完全不顾萧子澹怎么看他,仗着自己年纪小,拽着怀英的手急急忙忙地往自己船舱里拖,一进屋,他还赶紧把门给关上了,转过身,一脸复杂地道:“翻江龙说,他那个法器是别人给的,他自己也没想到有那么大的威力,还说这些天他一直在西江附近找我来着。”

怀英愣了一下才明白他话里的意思,“他也不知道是谁给的?”她听到这里,已经隐隐约约感觉到了一点阴谋论,顿时觉得很不自在。龙锡泞的出现对她来说只是生活中的一个意外插曲,虽然这个小鬼脾气大又不好伺候,虽然他动不动就大吼着说要吃了她,或是喷口火烧了她,可怀英却从来没有过畏惧、害怕的心理,可是现在,却有一股寒意从下而上缓缓蔓延。

龙锡泞皱着眉头冥思苦想,“到底是那个混账王八蛋要本王的命?不想活了!”

“你都得罪过什么人?”

“老子得罪的神仙妖怪多了去了,一时半会儿哪里想得起来。”龙锡泞气呼呼地道:“不晓得到底是哪个阴险小人,要打架就明着来,暗地里使这些诡计,简直是臭不要脸。要是被老子查出来到底是谁,看老子不扒了他的皮。”

他嘴里说得凶,可脸上却一点危机意识也没有。怀英看得心里头怪着急的,她也顾不得什么形象不形象了,疾声道:“你查个屁,就你现在这模样,半点法力也没有,便是查出来是谁干的,难不成就这么去跟人拼命?还不赶紧跟家里头报个信,都死到临头了还要什么面子。”

“你说谁死到临头了?”龙锡泞顿时气急,“本王…本王岂是那些屑小能斗得过的…”他挥了挥胳膊,猛地发现自己体内还真没恢复多少法力,越说越没有底气,也不急着吹牛了,反而来挑怀英话里的不是,小声哼哼道:“小姑娘家家的,说话怎么这么粗鲁。小心以后长大了嫁不出去。”

怀英怒极反笑,转身就走。龙锡泞却忽然跳起来,猛地抓住她的胳膊厉声道:“萧怀英,你要去哪里?你你是不是也要丢下我不管了?”他的声音忽然变得有点奇怪,微微颤抖着,有那么一瞬间怀英甚至觉得自己好像从当中听出了一些害怕和哀求的味道。

怀英心里稍稍一软,就回头看了他一眼。软呼呼的小豆丁色厉内荏的样子,咬着牙,漆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瞪着他,眼神里透着一股子紧张。怀英忽然想起,之前的某一天他也忽然这样激动和紧张过,就好像他曾经被人抛弃过一般。

“萧怀英——”他巴巴地唤她的名字,怀英发现自己再也生不起气来了。

“你以后嘴巴再这么贱,我就不理你了。”怀英终于还是坐了回去,耐着性子哄他道:“我知道你本事大,法力强,可是,真要打起架来,拼的可不全是法力。要不然,你怎么会在翻江龙手里吃这么大的亏。而今是摆明了有人要对付你,你怎么还这么不放在心上。那些坏蛋害了你一回不成,一定还有第二次,第三次,说不定还会朝你父兄下手,就算只是为了提醒他们一声,也该把这事儿告诉他们…”

龙锡泞终于老实了,安安静静地听着怀英教训她,等她训完了,才终于小声辩解道:“我已经让翻江龙给老头子还有三哥、四哥送信了。”

闹了半天,其实他根本就是在“逗你玩”?怀英揉了揉太阳穴,觉得还是不要跟这种小鬼一般见识才好,要不然,根本就不够她生气的。

“你以为我真傻呀,”龙锡泞故态复萌,得意道:“我们家老头子说了,在外头混,得长点心眼儿,该聪明的时候要聪明,该傻的时候就得装傻,长得好看就假装是个绣花枕头,遇着像翻江龙那样的又得硬起来,可不能让他们小看了…”

怀英:“…”

那句话怎么说来着,龙生龙,凤生凤,有老龙王那种爹,教养出龙锡泞这种又蠢又二的小龙王来也就不稀奇了。

第十六章

十六

让怀英的意外的是,她很快又遇到了翻江龙。

他好像特别喜欢穿白色衣服,每次怀英遇到他的时候,他都是一身翩翩白衣。这是一种很骚包的颜色,一般人不敢随便尝试,穿得好了,那就是无与伦比的风度翩翩,可若穿得不好,就容易让人以为家里有丧事。翻江龙明显是前者。

“翻公…哦,江公子。”怀英没想到翻江龙居然会再次出现在萧家的船上,有些意外,不由自主地朝船舱方向看了一眼,龙锡泞还在里头睡大觉,屋里一点动静也没有。

翻江龙的反应却让怀英很意外,他居然脸上一红,微微低下头看着脚尖,声音低得像蚊子嗡嗡,“萧…萧姑娘。”

怀英并不意外他能认识自己,让她瞠目结舌的是翻江龙的表情,这么个英俊非凡的年轻人居然如此腼腆害羞,简直不合逻辑。他长得这么俊,难道不是应该早就已经习惯了小姑娘、小媳妇们的搭讪了吗?这才跟怀英说了一句话,就露出这种小白兔一样单纯害羞的神情,这对怀英来说简直就是一种折磨——她好像捏一捏他的脸!

怀英强忍住笑,装模作样地朝翻江龙颔首,“原来江公子还在船上。”

翻江龙低着头不敢看她,小声嗡嗡道:“是…是萧家大公子…叫我过来的,我…”他其实一点也不想过来,船上人这么多,还有一个脾气不大好的龙王殿下,可是,他更不知道该如何拒绝。萧家大公子言辞恳切,态度热情,他压根儿就说不出拒绝的话,“我…我叫江夏。”他想了想,又小声补充道,悄悄抬眼朝怀英扫了一眼,又立刻把目光收了回去,紧张又羞怯。

人家这么老实害羞,龙锡泞还欺负他,好像真的有点太过分了。

怀英尽量让自己看起来显得和善,她甚至还温柔地朝他笑了笑,“你怎么一个人在这里待着?大公子他们呢?”

“我出来透透气,然后就…迷路了。”江夏不安地紧握着双手搓来搓去,英俊的脸涨得通红。他显然也知道,在船上迷路这种事说出来实在不怎么值得炫耀,可是,他却是条不会撒谎的老实龙,就算知道说出来会被笑话,可还是没有隐瞒。

“哦”,怀英想,难怪龙锡泞虽然被他打回了原形,甚至法力尽失,却还肯相信江夏并不想真正害他,龙锡泞除了偶尔骂他几句丑八怪之外,半点要报仇雪恨的心思也没有。

这个江夏,一看就是个没什么心眼儿的单纯少年——不知道他有几千岁了?龙王们的少年时期都是这么单纯的么?

怀英有些好奇地问:“你在下面也这么容易迷路吗?”

“下面?”江夏被她问得一怔,旋即又立刻回过神来,一只手捂住嘴,另一只手不敢置信地指着怀英,“你…你你都知道?”

怀英咧嘴朝他笑,“知道一些,龙锡泞跟我说的。”

“他…他把这些都告诉你了。”江夏眨巴眨巴眼,重重地吐了一口气,有些狐疑地看了看怀英,“人…凡人胆子都小得很,不,我我不是在说你…”他一着急,又开始结巴,脸也愈发地红了,那窘迫的样子简直让人心疼。

所以,虽然明明知道面前这位少说也有几千岁高龄,可对着面前这个看起来青涩单纯的少年郎,怀英还是不由自主地生出些要小心呵护的心思,甚至比在龙锡泞那个小鬼面前还要更温柔。

“我在水里不会迷路。”江夏大概感受到怀英的善意,渐渐地变得自然起来,“那里是我的家,就算闭着眼睛,我也知道水底每一块石头的位置。我在西江住了一千多年,看着江畔两岸的风光变化,看着河水年复一年、川流不息,春天的时候,两岸的桃花林全开了,美如红云,灼灼其华…”

他说到西江的时候好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所有的紧张和羞怯全都消失无踪,一双眼睛熠熠生辉,脸上一瞬间充满了热情和自信。这让怀英忽然生出一些愧疚的心情,人家在西江住得好好的,龙锡泞那个小混蛋干嘛要去抢他的地盘呢?他明明都已经有了辽阔无边的东海了!

还有就是,人家江夏才一千多年就长成了风度翩翩的少年郎,龙锡泞活了两千六百多年,怎么还是个小豆丁?他长得也太不着急了吧!怀英决定回去之后狠狠地嘲笑他。

“那个…我会去跟五郎好好说的,让他不要去抢你的地方。”怀英有些不好意思地道。江夏的脸又红了,他张张嘴似乎想客气几句,可是,不知想到了什么又还是停了下来。看来他嘴里虽然不说,心里头对龙锡泞不由分说地来抢他地盘还是有点委屈的。

怀英把江夏领到萧子桐他们的船舱,到的时候,萧子桐正招呼下人到处找人呢,见他们俩进来,萧子桐笑着问道:“你们俩怎么遇到一起了,五郎呢?”

“他还在船舱里睡着,一会儿到吃饭的时候,不用去叫,自己就会起来。”

怀英算是发现了,萧子桐就是喜欢美人,无论男女,只要长得好看的,他都会特别热情和温柔,怀英甚至怀疑,他跟萧子澹感情这么好,是不是也主要因为萧子澹模样生得俊。也亏得萧子澹和她的相貌都长得像萧母,若是随了萧爹,呃…她一准儿是个女汉子。

“对了,江公子跟五郎家里头是世交?”萧子桐终于逮了个机会向江夏问道,他早就想问这个了,心里头就跟有个爪子似的使劲儿地挠。大国师,五郎,还有前些天在小镇街头惊鸿一现的少年郎,似乎都是龙家子弟,可他到处打听,却没有一个人知道这个神秘的龙家到底身处何方。

江夏迟疑了一下,支支吾吾地道:“不…不算世交,只是…”他实在不会撒谎,皱着眉头想了半天,才小声道:“我跟五郎是熟识…唔,我们打过一架。”

“啊?”船舱里的几个人,除了怀英之外,所有人都瞪直了眼睛。

打…打架?

萧子澹揉了揉太阳穴,再次将江夏仔细打量了一番。长得倒是一表人才,看起来也文质彬彬的,可行事明显有些不大正常。多大的人了,有什么事情不能好好说,怎么跟个小孩子打架?还当着大家的面说出来——敢情他脑袋里装的也是稻草,就跟龙锡泞一样,真是白瞎他一张脸。

就连萧子桐都有点不知所措了,干笑了两声,打圆场道:“江公子一看就不是个小气计较的人,一定是跟五郎闹着玩,你们怎么还当真了。要真挨过打,五郎见了他还能心平气和的?”

怀英也实在看不得江夏被人冤枉,也跟着解释道:“本来就是闹着玩儿的,五郎早就跟我说过了。真要算起来,还是五郎不讲道理在先,有点仗势欺人。江公子性子直,说话也不知道转弯,才让你们误会了。”

萧子澹再想一想,也觉得怀英说得有道理。龙锡泞那脾气可不像是能吃亏的,真要被人打了,还不得闹得天翻地覆,人尽皆知。既然他都没说什么,要么就是没吃亏,要么就是他理亏。如此一想,萧子澹的脸上这才缓和了些。

莫钦也笑笑,“一直忘了问江公子家住何方?你既然识得五郎,想来他住得也不远?”

“我住在西江。”江夏犹豫了一下,老老实实地回道,然后,又征询地朝怀英看了一眼。怀英赶紧朝他挤了挤眼睛,江夏有些没弄明白,吞了吞口水,小声道:“五郎,五郎他们家住得挺远的,具体在哪里,我也不是很清楚。”

他可没撒谎,虽然知道龙锡泞的地盘是东海,可东海那么大,他哪里晓得龙锡泞平时住在哪里。

萧子桐明显有些意外,“你也不知道?”

江夏连连摇头,莫钦则深深地朝怀英看了一眼,萧子澹也皱起眉头朝她看过来。怀英赶紧跳出来道:“我得回去了,一会儿五郎醒来瞧不见我,保准又得生气。他一生起气来,你们都知道的。”

怀英说这话其实心里头有点虚,龙锡泞虽然幼稚又不讲道理,却从来不在外人面前闹脾气,更不会当着他们的面咋咋呼呼、吵吵闹闹,就算真的生气了,也很好哄,多说几句好听的话,保证给他多弄些好吃的,他立刻就能和好。

她逃似的跑出了门,一出来就瞧见萧月盈皱着眉头站在船舷上,萧月芬和那两个表小姐也在,怀英顿觉头疼,朝萧月盈点了点头,不等她说话,就抢在她前头道了声“抱歉”,急急忙忙地跑了。

她不大明白那两个表小姐为什么会对自己有这么大的敌意。如果是因为莫钦,且不说别的,单论家世,她就不可能跟莫钦有什么结果,她们把注意力放在自己身上,这不是浪费精力吗。

怀英挺郁闷地回了船舱,龙锡泞还在睡。也许是有点热,他把被子蹬开了,衣服也撩了起来,露出雪白的、圆滚滚的小肚皮。怀英伸出手摸了一把,软软的,手感不错。

“你又偷偷摸我。”他忽然开口道,大眼睛不知道什么时候睁开了,直直地盯着怀英。

怀英一点也没有被他吓到,很自然地把手收了回来,镇定自若地道:“看你睡得沉,又掀了被子,想看看你有没有着凉。真是的,这么大孩子了,还不会好好睡觉。你看看你把被子都快踢到床底下去了…”

她很快就掌握了主动权,还把龙锡泞的睡姿奚落了一番。不过龙锡泞倒也不生气,打了个哈欠坐起来,道:“什么时候吃饭,我饿了。”

怀英对他动不动就饿的事情早就已经习惯了,只是难免还有些好奇,“你以前…是怎么吃的?”也是这样一天三顿,到点就喊饿吗?

“以前啊——”龙锡泞认真地想了想,“小时候的事情都不大记得了,到后来就是找个山头痛痛快快吃一顿,吃饱了能管上几年。”当然,没得吃也不要紧,修炼到他这种程度,早就已经不用进食了。

不过,这个真相他是绝对不会告诉怀英的。

第十七章

十七

龙王殿下肚子饿了,怀英可不敢就让他这么饿着。吃饭的点儿还没到,怀英便打算摸到底舱厨房,想去要点吃的。没想到还没走下楼,居然遇到了一个熟人,小双喜正噔噔噔地上楼梯,见了怀英,,脸上立刻露出惊喜的笑,“怀英姐,你怎么来这里了?”

“双…双喜…”怀英的脸上有些僵,自从那天从龙锡泞口中得知双喜是个野猫精的事实后,她心里头就一直有点怪怪的,每次见了双喜都有些不自在。起初她还担心过双喜是不是另有所图,可后来又释然了。周氏一个普通女人,瘦弱多病,家徒四壁,双喜能图她什么。反倒是双喜,好好的妖精不做,怎么非要去做人,还是穷丫头。

双喜仿佛完全没有看出她的不自然,依旧是一副热情的样子,“怀英姐是不是肚子饿了?我去帮你拿点吃的垫一垫。一会儿就开饭了。”她一边说话,一边起身往屋里走。怀英也迅速收敛了面上的僵硬,低声问:“你怎么会在船上?”

“萧家的帮厨晕船,徐管事就找了我娘来帮忙。我怕她在船上不适,就也跟了过来。”双喜说话的时候脸上一直带着笑意,乐观又积极,就像朵热情的小太阳,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

厨房里有些暗,几个膀大腰圆的厨子正在灶前忙碌,周氏也在,见怀英进来,抬头朝她笑了笑。

“云姐姐,我怀英姐肚子饿了。”双喜走到厨房角落,跟一个身穿绛色长裙的女人小声道:“包子蒸好了,我想先给她拿几个,成吗?”

那女人点点头,手脚麻利地拿了个盘子装了四五个包子递给双喜,她微微侧身,怀英这才看清她的样子,不由得为之一怔。那居然是个十分好看的年轻姑娘,五官标致,一双眼睛尤其漂亮,流转间波光涟涟,原本就有七分颜色的脸刹那间就有了灵气。只可惜,她左边脸颊上赫然有一道足足有两三寸长的狰狞伤疤,从眼睛下方一直划到嘴角,完全破坏了那张脸的美感。

怀英愣神的工夫,那漂亮姑娘脸上的顿时露出紧张和慌乱的表情,迅速别开了脸,用背对着她。怀英见状,不好再看,便接了包子悄悄走了出来。

待出了门,怀英才悄声朝双喜问道:“刚才那姑娘脸上是怎么了?怎么好像是最近伤的。”那么长,那么深的一道疤,又正正好伤在脸上,可真不像是意外受的伤。怀英也听说过那些高门大院里的龌龊事,可萧家那几位太太,虽然嘴巴有点碎,还真不像这样狠辣的人。

双喜神色微变,朝左右看了看,小声道:“听说是得罪了大小姐。”

“谁?”怀英人都傻了,“哪个大小姐?”萧家的大小姐不是萧月盈吗,谁敢冒充她?

双喜道:“就是刚从京城来的大小姐啊。云姐姐以前是大小姐的贴身丫鬟,管着脂粉首饰的,回来的时候也不晓得大小姐的胭脂里头怎么混进了些不干净的东西,害得她长了一脸的疙瘩。大小姐便要将她赶出府去,也亏了莫少爷求情才留了下来。可后来她还是挨了打,脸上也被人给划伤了。哎,那大小姐心肠可狠毒了,偏在外头装得和善亲切,萧家的下人都怕她,怀英姐你可要小心点…”

怀英只觉得脚底直冒冷气,她告诉自己也许双喜说的并不是事实,也许是她自己想多了,她不能这样毫无根据地怀疑自己的朋友,可是,云姑娘脸上狰狞而可怖的伤疤却不断地在她眼前闪过。

莫家少爷,云姑娘脸上的伤疤,还有之前那些让她百思不得其解的地方,萧家那两位表小姐莫名其妙的敌意,萧月盈随口而出的话,仿佛都有了解释。

她简直不敢相信那个十四五岁的小姑娘竟然有这么阴毒、深沉的心机,怀英的脑子里乱糟糟的,一时半会儿也想不明白萧月盈为什么要针对自己。是因为莫钦吗?可是,不说别的,单论家世,她和莫钦之间横亘着一条无法逾越的鸿沟,萧月盈为什么要对付她?萧月盈真要喜欢莫钦,怎么不去求萧大太太把她们的婚事定下来?

可如果真是这样,那这一次的游船会,会不会也是个阴谋?双喜今天特意把她拉到厨房来,其实就是为了提醒她吧?

怀英就这样迷迷瞪瞪,梦游一般回了船舱。龙锡泞一眼就看出不对劲来了,大声地问:“萧怀英,你干什么了,脸色怎么这么难看?是不是有人欺负你?快告诉我,本王替你出头!”

怀英不说话,这些乱七八糟的污秽事她可不愿意说给单纯的龙锡泞听,更何况,这事儿全都是她在臆想,万一她猜错了呢。以龙锡泞那爆脾气,要是晓得萧月盈对她使阴谋诡计,还不得把她给吃了。

“萧怀英,萧怀英。”龙锡泞连包子也不吃了,赤着脚从床上跳下来,拉住怀英的手问:“肯定是有人欺负你了!你不说,我去找萧子澹去!”说罢,一撒手就要往外冲。

怀英可真怕他把事情闹大了不可收拾,毕竟,萧月盈是萧月盈,和自己原本就没有什么深厚的交情,便是算计她也没什么。萧子桐可不一样,他和萧子澹是许多年的好兄弟,真要闹开了,势必影响他们俩的感情,甚至连萧爹都可能会因此请辞。

到底要不要告诉他呢?怀英纠结极了。

“好吧,我告诉你可以,可是你答应我,绝对不能冲动,也不能跑去说要替我报仇。”怀英小心翼翼地跟龙锡泞打着商量。龙锡泞却不高兴,瞪大眼道:“有人欺负你也不许我帮忙?萧怀英你怎么这么没用!”

“也不算欺负,只是有点…不大痛快。”怀英想了想,斟酌了一番语言,终于还是跟龙锡泞说了,罢了又道:“我也是猜测,也许,是那个云姑娘造谣呢,或者,是我想得太多了。”

龙锡泞一脸无语地看着她,没好气地道:“萧怀英你长到这么大还没长脑子,我也真是服了。那女人都做得这么明显了你还帮她说话?你是白痴吗?”

这些话一向都是怀英骂他的,冷不丁被龙锡泞骂回来,怀英还真是有点不适应。她生气地瞪他,不满地抱怨道:“少马后炮了,你个小豆丁知道什么。装得就好像你多懂似的,你倒是说说看,她好端端地,干嘛要害我?”

“女人要害人,还需要理由吗?看你长得漂亮,看你不顺眼,随便一个借口都成。不过为什么她要害你,我还是多少能猜到些的。”龙锡泞忽然好像变了个人似的,表情和语气一点也不像个孩子,倒像个老神棍,看得怪别扭的,怀英特别想在他圆鼓鼓的小脸上揪一把,看他是不是别人假扮的。

“你…那个…说说看。”怀英强忍住去揪他冲动,正色道。

“刚开始她应该没有要害你的意思,要不然也不会把莫钦带到我们家来。”龙锡泞像个小神棍似的分析起来,“她显然没想到几年不见,你一个乡下黄毛丫头居然长得这么好看,而且还会画画,更要命的是,那个姓莫的小子竟然还迷上了你的画。”

“就因为这个?”怀英抽了口冷气,都快哭了,“这关我什么事,是她自己带人上的门,要怪也得怪自个儿吧。再说了,她只要长了脑子就该知道我和莫大少爷不可能。”对了,她长得真的挺好看么?以至于让萧月盈都生出危机感?

龙锡泞摸了摸下巴,又继续道:“你不是说,那个表小姐长得也挺漂亮?”

“嗯嗯,特别好看。”怀英连连点头,“比还萧月盈漂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