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夏呢?他在不在?”怀英忽然想起翻江龙来,又急忙问。

萧子澹牢牢扶住门框,脸色有些复杂,犹豫了一下,才低声道:“我刚刚在甲板上瞧见他了,他脸色煞白地盯着水里看了一阵,忽然跳了下去。”他好像想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情,忽然停下来,顿了顿,好像在犹豫该不该继续往下说。

翻江龙跳下湖了?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难道这事儿跟他也没有关系!那闹出这么大阵仗的究竟是谁?

“我好像…”萧子澹犹豫了半晌,又抬头看了怀英身后的宦娘一眼,宦娘会意,立刻退回了船舱。萧子澹这才咬咬牙,脸上露出不可思议的神色,小声道:“我好像听到江夏说什么…有妖气…”他说罢,连自己都觉得匪夷所思,揉了揉太阳穴,苦笑道:“许是我听错了。”

“妖气?”怀英顿时吸了一口凉气,猛地瞪圆了眼睛捂住嘴,不得了,龙锡泞——

她神色有异,萧子澹立刻就发现了不对劲,蹙起眉头沉声问:“怀英,你有事瞒着我?”

怀英急得额头上顿时就沁出了汗,咬咬牙,道:“这会儿我也解释不清楚,回头再跟你说。不行,我得去找五郎,他有危险。”这家伙以前没事老开烧烤派对,不晓得得罪了多少妖怪,澄湖里这个兴风作浪的家伙十有八九就是冲着他来的。

可是,就算她真的找到了龙锡泞,哪能帮上什么忙,根本就是去给他添乱的。这么一想,怀英又赶紧拽住萧子澹的胳膊,一脸坚决地道:“算了,不用去找了。去了我们也帮不上忙,五郎他…有江夏在,他应该能照顾好自己。”

萧子澹一脸惊愕地看着她,不敢置信地大声道:“五郎才三岁!”

怀英一时半会儿也跟他说不清,只得搪塞道:“那大哥就在船上四处看看,若是见了他,就先把他带到你舱里。对了,船上有谁落水了?”

萧子澹脸色微变,摇头道:“我也不清楚。”刚刚的这阵风实在来得蹊跷,偌大的游船像撞到了湖底的礁石一般摇晃震荡,众人遂不提防,靠在船边的许多人都落了水。他和莫钦运气好,正赶上回舱房换衣服,才被没那股大力给甩出去。

他们说话的这会儿工夫,湖面上的风浪愈发地大,湖水在不断地翻腾,掀起滔天巨浪,猛地朝船上扑过来。萧子澹被一个大浪的余波击中,虽然勉强稳住了身形,却被淋得透湿,头发和衣服黏在身上,狼狈不堪。

怀英不敢让他再站在外头,也顾不上别的了,伸手将他拽进舱里,道:“大哥你先在屋里躲会儿,等外头风浪小些了再出去。”

宦娘还在怀英屋里,萧子澹有些不自在,刚想开口说要走,宦娘却朝他道:“事急从权,萧公子不必拘束。再说了,刚刚还是你们兄妹救了我,我都没来得及道谢呢。”

萧子澹急忙道:“吴姑娘不必客气,我并没有做什么。”救人的是怀英,拿了披风把她藏起来的是莫钦,他那会儿满心满眼都是自家妹子,还真没有那么多心思注意到吴宦娘。

宦娘还待再客气几句,游船忽然剧烈地摇晃起来,她所有的话又立刻吞了回去,紧张地抓住窗户,再也不敢作声。

所幸萧家这条船又沉又结实,虽然一直在摇晃不定,但摇曳了许久也不曾被掀翻,可湖上其他的船就没这么幸运了,怀英甚至眼睁睁地透过窗口看到两条船消失在滚滚的浪头中。船上的人纷纷跳下水,可是,这样的风浪中,又有多少人能幸运获救呢?

原来并不是所有的妖精都像双喜那样单纯无害,他们随便一个恶念就可能会害死无数的人,怀英忽然能理解龙锡泞他们把那些坏妖怪们杀了做烧烤的举动了,她那天根本就不该和他生气。

可是现在,怀英甚至不知道,她是不是还有机会向龙锡泞道歉。

足足折腾了有半个多小时,湖上总算安静了下来。天色已经完全暗了下来,萧子桐一脸铁青地招呼着船上的下人燃起了灯笼,一边清点船上的乘客,一边帮忙打捞湖里的人——或者尸体。

谁也没有想到会发生这样的事,这一切来得太快太突然,船上所有的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巨大灾难击得头脑发晕、一片空白。萧家的船上只有些小辈,萧子桐之前甚至只是个成天玩闹,不懂事的大少爷,何曾遇到过这种的打击,但他却不得不立刻振作起精神,打点起灾后的一切事宜。但最致命的打击却随之而来,船上失踪的八个人里头,赫然就有萧月盈和龙锡泞的名字。

一个是他嫡亲的妹妹,一个是国师大人的弟弟,萧子桐恨不得立刻晕过去,有那么一瞬间,恨不得掉进水里的人是他自己。可是他却不能倒下,甚至还不能失声痛哭,因为船上所有的人都看着他,在萧家还未得到消息赶过来之前,他必须承担起所有的责任。

萧子澹没有继续留在怀英身边,他和莫钦一起走上甲板帮助萧子桐指挥下人。每每听到下人说又捞起来一个,他们便赶紧冲过去看。打捞上的并不全是尸体,还有不少都活着,虽然只剩下一口气,但好歹还活着,可是,这些人里头,没有萧月盈,也没有龙锡泞。

宦娘不敢回自己屋,依旧留在怀英的船舱。听说萧月盈和龙锡泞都失踪了,宦娘的脸色越发地难看。虽然她已经多少察觉到自己落水跟萧月盈脱不了干系,甚至暗暗生出愤懑的心思,可是真正地听说萧月盈可能死在了这场事故中,她才发现,自己心里原来并不好受。萧月盈尚且如此,更不用说才三岁出头,可爱伶俐的龙锡泞了。

船舱里燃着蜡烛,豆大的烛火微微颤抖,怀英的脸在那颤抖的烛光中忽明忽暗,看不清表情。

宦娘也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说什么“吉人自有天相,五郎一定还活着”之类的话实在太虚伪了,那么大的风浪,那么深的湖,就算是个擅泳的大人也不一定能逃出来,更何况还是个三岁小孩。

“五郎他…应该还活着。”倒是怀英先开了口,她的声音很低沉,语气却是坚定的,言之灼灼,就好像已经亲眼看见了龙锡泞,“他游泳游得可好了,比我还厉害。你知不知道,其实小孩儿刚出生的时候都是会游泳的,五郎他…”

她絮絮叨叨地说着话,不知道是想要说服宦娘,还是想说服自己,可脑子里却不由自主地胡思乱想,龙锡泞半点法力也没有,拿什么跟那个妖怪斗呢?江夏有没有找到他?这场争斗最后到底谁赢了…

一夜无眠。

第二日天刚蒙蒙亮,怀英和宦娘便都起了。游船渐渐靠岸,码头上站满了人,见萧家的船过来,便急急忙忙地往这个方向冲。

这里是府城的码头,昨儿湖上大部分的船只都是从这里走的。昨晚发生那么大的事,城里岂能不知,凌晨起码头上便来了许多人候着,每每有船靠岸,便急着奔过来打听消息。昨晚死里逃生被萧家救下的人也上了岸,见了岸上的亲人抱头痛哭。也有侯了半天,最后只寻回了尸首的,顿时呼天抢地地嚎起来,场面实在悲惨凄凉,让人不敢多看一眼。

许是担心昨晚的悲剧再次重演,萧子桐安排着大家暂且在城里先住下,自己则领着下人再回到湖里去找人。萧子澹心里头挂念着龙锡泞,自然也不肯留下,与怀英叮嘱几句后,便也跟了去。至于莫钦,更不会一个人留在岸上。

但是,虽然他们在湖里往返来回了一次又一次,依旧没能带来好消息。时间越长,他们活下来的机会就越渺茫,尤其是萧月盈,虽然那小姑娘心思歹毒,可到底罪不至死,怀英就算再这么讨厌她,也不愿意听到最后的噩耗。

至于龙锡泞,怀英反倒放心些,不知道为什么,她好像有一种朦朦胧胧的预感,觉得龙锡泞应该还活着。虽然他失去了法力,可是,他到底还是龙王殿下,说不定还有别的保命的手段呢。

可是,一直到怀英回到右亭镇,都没有他们的消息。萧月盈和龙锡泞,就好像忽然在这个世界上消失了一般,就连翻江龙也没有了踪影。

事后萧子澹向怀英追问过龙锡泞的事,怀英始终守口如瓶,“既然他都不见了,大哥又何必再问那么多呢。知道得多了,反而不好。”

萧子澹深深地看了她半天,终于叹了口气,走了。

也许龙锡泞已经回到东海了吧!

怀英默默地安慰自己,就连她也没想到,龙锡泞会这么快再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第二十一章

二十一

九月里,秋试开始了。

仿佛一夜之间,整个右亭镇就紧张起来。那场带走无数生命的灾难没有人再提及,萧大老爷和莫钦回了京,萧子桐却留了下来,短短数天,他像忽然变了个人似的,沉默而低落,他甚至一改之前吊儿郎当的学习态度,开始主动跟着萧子澹读书。

“就算是为了月盈吧。”萧子桐情绪低落地道:“以前她总埋怨我不读书,为了这个事我们吵过好几回,我还总抱怨说她管得太多,现在,却是没人想管我了。”萧大老爷临走时把他狠狠责罚了一顿,责骂他没有看护好妹妹,父子俩又大吵了一架,所以萧子桐才没跟着回京。

“对了,”萧子桐忽然想起什么,正色朝萧子澹道:“你知道跟着我爹回来的董承吧,就是那个眼睛长在头顶上的白眼狼。”

董承是萧大老爷妾室董氏的侄子,今年二十二岁,据说学问很不错,二十出头就中了秀才,这几年萧大老爷到处延请名师教导,谁不夸他才高八斗,此番回乡考试,据说是奔着头名解元来的。

只是那董承学问虽不错,为人却清高自傲得很,素来不屑与萧子桐同行,甚至对萧家也总有些微词。这让萧子桐十分看不惯,时不时地在萧子澹面前抱怨几句,“…你说他要真清高,那就别收我们萧家的钱。一边挥霍着我们家的银子,一边还要说我们家的不是,我跟你说,他那架子摆得比我还大,身边伺候的小厮都有两个,吃的用的,哪一点不是花的我们家的钱,这种白眼狼,若是考中了,那才是老天爷不长眼。”

萧子澹对董承的行径也有所耳闻,摇头笑道:“此人德行有亏,便是日后做了官,也必定不能长久。你不喜欢他,离他远点便是,实不必与他交恶,倒把自己落到与他同样的地步。”

萧子桐哼道:“你说得对,我而今是能避则避,不仅不跟他碰面,连他那两个小厮也离得远远的,省得他考不好,到时候又把责任推到我头上。反正我爹而今是半点也不信我,倒把那白眼狼当亲儿子一般。”

“萧大伯心中岂会没有亲疏之别,越是看重你,才越是对你严厉。换了是别人,他才不管。”萧子澹耐着性子劝他,只是萧子桐却听不进去,道:“我不管,这一回秋试,你可决不能让他把解元夺了去。真让他得了头名,到时候萧家还有我站的地方吗。”

萧子澹哭笑不得地道:“你以为解元是那么容易的,江南一地,本就诗书传邦,科第兴旺,整个州府生员数百人,谁不是满腹才学,能中举已是不易,你不见多少人读到白发苍苍也只是个童生。董承的文章倒是作得花团锦簇,却也并不出彩,能不能中举都在两可之间,想得解元却是做梦了。”

萧子桐闻言这才高兴起来,狠狠一拍手道:“闹了半天,原来是他自吹自擂,我还以为他有多大的本事呢。最好此科铩羽而归,看他以后还敢不敢在我面前摆臭架子。”

他一高兴,便索性不回去了,“我这几天就在你们家住,省得回去了还要跟那只白眼狼怄气。我跟你说,他若是真没考中,等回了京城,保准能找出各种借口往我身上推。我且离他远些,省得沾上他的晦气。”

萧子澹无奈地摇摇头,再没说什么。

秋试第一场在九月初八,考的是帖经和大义,考场设在府城。府城距离右亭镇并不远,马车快跑一个半时辰就能到,但萧爹还是很仔细地事先在城里租了个小院子。因科举的缘故,族学最近也停了课,萧爹得了假,领着一家人赶到府城住下。萧子桐也跟着一起,说是要去看热闹。

每逢科考,城里到处都是赶考的生员,各家客栈几乎都住满了,也幸好萧爹事先早有准备,不然,到了考试这会儿可真租不到房子了。

萧家赁下的院子并不大,位置却极好,距离贡院不过一刻钟的路程。至于那个董承,听说萧家也给他找了处闹中取静的好地方,至于究竟在哪里,他们谁也没兴趣问。到了九月初八这一日,天刚蒙蒙亮,一家人就起了,用了早饭,萧子澹换上单衣,揣上事先早备好的文房用具和吃食,一脸平静地出了门。

怀英无端地有些紧张,忽然间就想起当初自己去参加高考时的情形,也是浩浩荡荡的一大家子人,一路送到学校门口,然后她一个人进门。

不过,乡试比她参加高考要麻烦多了,萧家人赶到贡院的时候,门口就已经排起了长队,差役们要一个一个地搜查,确定生员们没有夹带舞弊。

搜查的速度很慢,不仅要细细地检查生员们所携带的行李,还要一寸寸地查看衣服里有没有夹层,头发、鞋子,浑身上下全都仔仔细细地查过了,这才放人进去——他们甚至还把点心掰开,幸好怀英做的花生糕只有手指头大小,那差役盯着看了几秒,终于还是没下手,要不然,全都掰得碎碎的,还真让人没胃口。

他们到得还算早的,所以才侯了半个小时萧子澹就顺利进了贡院,但这会儿贡院门口的队伍已经排了好几百米长,有些富贵人家赶了马车来送人的,压根儿就进不来。

“行了,我们先回去吧。”萧爹挥挥手朝怀英和萧子桐道:“上午帖经,下午考大义,少说也得未时末才能出来。我们下午再过来等。”

于是一家人又往回走,走了几步路萧子桐忽然停下脚,用胳膊肘撞了撞怀英,小声道:“白眼狼也来了。唔,就是那个黑黑瘦瘦的矮个子。”

自从萧子桐住进家里来,怀英已经不止一次地听他说起董承那只“白眼狼”了,闻言立刻好奇地朝左侧看过去。队伍里果然有个黑瘦的矮个子,不知是不是因为听多了关于董承的坏话,怀英第一眼看过去,就不大喜欢他。

老实说,董承的相貌还算清秀,穿得也齐整,只是脑袋高高地仰着,眉目间带着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感觉,萧子桐说他清高自傲,可怀英看起来,不像自傲,倒像是隐藏在自傲下的极度自卑。

怀英看了他一眼后就赶紧转过了脸,低声与萧子桐道:“看他做什么,我们赶紧回去吧。”

三人慢悠悠地往租来的院子方向走,怀英远远地瞧见巷子口仿佛坐着个小鬼,穿着件半新不旧的酱色小褂子,手里头抱着个水瓮,托着腮,百无聊赖地东张西望。怀英顿时就呆住了,目瞪口呆地盯着那人动不得半分,萧爹不明所以,一脸狐疑地问她,“怎么了,怀英,怎么不走了?”

“那…那里…五郎…”怀英只觉得喉咙里干得厉害,赶紧吞了口唾沫,撒开腿就往前飞奔。龙锡泞也发现了她,立刻站起身,咧开嘴朝她笑,扯着嗓子朝他们大声道:“萧怀英,你们怎么这么晚才回来。”

“是五郎!”萧子桐又惊又喜,倒比怀英跑得还要快,像阵龙卷风似的扑过去一把抱住龙锡泞,声音里顿时带了些哭腔,“五郎你还活着,真是太好了!”

“你…你轻点…”龙锡泞有些不自然地想往边上躲,偏偏萧子桐激动得很,两只胳膊箍得紧紧的,他几乎不能动。倒也不是甩不开,可万一力气没用对,很有可能会把萧子桐的胳膊折断——龙锡泞嫌恶地瞪了他一眼,终于还是没使劲儿。

“你回来了就好。”怀英抹了把脸,让自己看起来显得自然些,但眼睛里终究还是有些水光,“我还以为…唔,回来了就好。”

这些天她总也睡不好,晚上一闭上眼睛就会做噩梦,虽然她无数次地告诉自己龙锡泞一定会平安无事,可是,只有真正地亲眼看见了,这才终于放下心来。

萧爹也露出欣慰的表情,又道:“五郎这回可吓死我们了,你这么多天不见,我们还以为你淹死在湖里头了。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怎么这些天也不见回来?”

萧子桐的眼睛里立刻射出奇异的光,既然五郎还活着,那么萧月盈是不是也…但他却不敢问,也不敢奢望。奇迹能发生一次已经不容易,他期望太高,到时候恐怕也失望越多。

龙锡泞的小脸上难得露出郑重的神色,“是江夏救的我。”他说话时,忽然不由自主地朝手里的水瓮看了一眼,声音也越来越低,“他把我送上岸,后来,就不知道去哪里了。”

翻江龙?怀英凑过去朝那水瓮看了看,水瓮里养着一条白色的“小泥鳅”——那大概是泥鳅吧,样子有点像,还有胡须。不过,龙锡泞无缘无故抱条泥鳅回来做什么?难道——这里头装的是翻江龙江夏!

龙锡泞朝怀英看了一眼,像是看出了她脑子里的想法,悄悄地点点头。怀英赶紧伸手把装着翻江龙的水瓮接了过来,龙锡泞对翻江龙的态度忽然大变,十有八九他刚刚说的是真的——是翻江龙救了他。

“你怎么知道我们住在这里?”回去的路上,怀英关切地问他,“你这几天有没有好好吃饭?看起来好像都瘦了…”

“我回了右亭镇,双喜跟我说你们在城里,所以我就找过来了。”他朝一直欲言又止的萧子桐看了一眼,小声开口道:“我没有见过萧月盈。”

萧子桐的脸上立刻露出失望的神色,旋即又自嘲地笑了一声。他本就不该报以希望的。

回了萧家租住的院子,龙锡泞先洗了个澡,把身上不知从哪里偷来的小褂子换了,然后就坐在厨房等吃的。萧爹和萧子桐都不在屋里,两人说话便没有了顾忌,怀英便忍不住问起那天在船上发生的事来。

“原本我是想给那个毒妇一点颜色看看的,结果还没动手,湖里就来了只水妖。”龙锡泞的脸上露出郑重的神色,“是冲着我来的,翻江龙说以前澄湖没有这样的妖怪,也不知是从哪里钻出来的。这事儿有点不对劲,我已经给三哥送信了,他让我去京城。”他说话时嘴巴都撅起来了,很不高兴的样子,“我还从来没有这么憋屈过,要不是翻江龙出手救我,恐怕这会儿连内丹都被那妖物给夺走了。”

他先是失了法力,尔后又被妖物突袭,要说没有阴谋鬼才信。怀英有些担心地道:“你三哥不来接你吗?要是还有别的妖怪来找你该怎么办?对了,你不是说,你三哥本事不大,他能不能护得住你,要不,还是去找你爹吧。”不管怎么样,还是老龙王听起来靠谱啊。

龙锡泞却倔强地摇头,“才不要。”他小脸鼓鼓的,怪别扭的样子,“我跟老头子吵架了。”

“啊?”怀英愣了一下,旋即又颇为理解地道:“这个…跟爹妈吵架一点也不奇怪,谁没吵过。”

可龙锡泞的态度还是很坚决,挥挥手道:“我三哥托青鸟送了个符过来,寻常妖物也奈何不了我。等我恢复了法力,他们就更不敢近身了。”

可是,他的法力到底要几时才能恢复?

第二十二章

二十二

中午龙锡泞放开肚皮大吃了一顿,怀英则弄了点小米给翻江龙喂食,候了半天也不见他过来吃。怀英有些担心,悄悄与龙锡泞说起这事儿,龙锡泞却一脸无所谓地道:“神仙吃不吃都一样。”

不对啊,既然吃不吃都一样,那为什么龙锡泞成天喊着肚子饿?怀英满腹狐疑地盯着龙锡泞看,他也总算意识到自己好像说错了话,脸上一红,摸摸肚子干笑了两声。怀英想了想,还是算了。

小孩子嘴巴馋点,爱吃东西不是什么大事,他好不容易才死里逃生,何必为了这点小事跟他吵架呢。倒是龙锡泞等了半天,没有等到意料中的责骂还有些意外,悄悄抬头朝怀英看了几眼,以为她还在酝酿情绪,直到确定她的确没有继续责骂的意思了,龙锡泞这才重重地呼了一口气。

这年头,讨口饭吃还真不容易。

“萧月盈…你真的没有见过她吗?”怀英想了想,终于还是忍不住问了这个问题。对于萧月盈的失踪,怀英的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虽说萧月盈下阴手在先,可她到底罪不至死。虽说她的失踪并非龙锡泞所为,但到底还是跟他有点关系的。

龙锡泞摇摇头,低声道:“我那会儿被水妖给缠上了,自顾不暇,哪有精神管她。当时要不是翻江龙下来帮忙挡住了水妖致命的一击,我哪里还能回得来。”他一说起这个情绪就低落了,不安地朝水瓮里的翻江龙看了一眼,叹气道:“欠了他这么大的人情,以后都不好意思去抢他的地盘了。”

他居然还想着抢地盘的事,怀英顿时无语了。

“翻江龙什么时候能好?”怀英叹了口气,看着水瓮里的小泥鳅有些无奈,“上回你被法器伤了,不是很快就恢复了么?对了,这几天你在哪里?”

龙锡泞有些烦躁地摸了摸后脑勺,“他伤得有点重,我也不知道他什么时候能好。这几天我一直躲着,直到我三哥的符送到了才出来。”这种丢人的事,他也就在怀英面前说说,换了别人,才不告诉他呢。

可是,怀英忽然想起萧子澹曾经问过的话来,顿时就犯了难,想了想,还是把这事儿跟龙锡泞说了,又道:“我大哥一定是起疑心了。我爹他性子毛躁,大大咧咧的,见你回来只会觉得高兴,可我大哥心细如发,脑子里想的事也多,一会儿他回来肯定会打破砂锅问到底,到时候到底要怎么回他才好。”

龙锡泞揉了揉脑袋,鼓着小脸道:“他真要追问,那就直说呗。他可不像那种见了龙就要跪地叩头的人。”更有可能的是,萧子澹为了防止节外生枝会把他给赶出去,那小子可凶了。

“可是…”怀英揉了揉太阳穴,为难极了。真的要把家里养了一条龙的事情告诉萧子澹?他过几天还有第二场考试呢,不会影响他正常发挥吧。

就在怀英纠结的心情下,萧子澹第一场考试结束了。

帖经和大义考得都是死记硬背的东西,一般能考中秀才的,对四书五经早已倒背如流,所以第一场被淘汰极少。但这么多年科举下来,这试题是一年比一年难,一年比一年生僻,能在第一场考试中获得满分的也越来越少。

萧家人到得早,在贡院门口的时候还没有人交卷,但他们才等了不到一刻钟,萧子澹就一脸平静地出来了。

萧子桐一溜烟地冲过去迎接,笑道:“看你这脸色都知道考得不错,可是头一个交卷的?”

萧子澹点点头,道:“今年的题并不难,就是有点偏。上午的帖经还有人没过,都给急哭了。”

“那白眼狼呢?”萧子桐疾声问:“他过了没?”

萧子澹笑笑,“过了。”见萧子桐的脸色顿时有些臭,他又赶紧补充道:“不过也才得了六分,且不论后头的考试如何,反正解元是不可能了。”

“才六分。”萧子桐立刻高兴起来,咧着嘴得意道:“那白眼狼平日里眼高于顶,我还以为他有多厉害呢,结果也才考了六分。对了,子澹你得了几分?”

萧子澹的脸上露出欣然的笑意,“我全写对了,得了十分。”整个考场,帖经得满分的也才三人,虽说这只是第一场,但多少在考官面前露了脸,后头的策、论只要不是太差,中举应该不成问题。

萧子澹开局大捷让一家人都欣喜不已,晚上萧爹甚至还提议说去酒楼里庆祝一番,被萧子澹给劝住了,“这才第一场呢,值不得什么,这么急急忙忙地去庆祝,落到别人眼里,少不得说我们浮躁。倒不如让酒楼把饭菜送过来,我们在家里头聚聚就是了。”

怀英也觉得萧子澹说得有道理,城里到处都是来赶考的生员,今儿考得不好的大有人在,若是这会儿就咋咋呼呼地出去庆祝,不定怎么扎人的眼呢。于是她也跟着劝了一番。萧爹被他们一说,也觉得自己有些冲动了,遂笑笑道:“行,都听你们的。”

晚上一家人高高兴兴地吃了顿饭,把筷子一放,萧子澹就开始朝龙锡泞发难,犀利的目光朝他和怀英身上扫了一遍,沉声道:“你们两个跟我进屋,我有话问你们。”

萧爹有些诧异地问:“有什么话不能当着我和子桐的面说么,还非要躲起来,神神秘秘的。”萧子桐也跟着点头,道:“我觉得你们三个怪怪的,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

怀英朝他干巴巴地笑了两声,龙锡泞有些不耐烦地道:“是我的事,跟你没有什么关系。”

萧子桐眨巴眨巴眼睛,愈发地好奇了。他求助地朝萧子澹挤了挤眼睛,想让他帮自己说句话,偏偏萧子澹好像压根儿就没看到他使眼色,沉着脸,头也不回地往屋里去了。龙锡泞朝萧子桐呲了呲牙,牵着怀英的手也跟了过去。

一进屋,萧子澹就把门给关上了,转过身,先盯着龙锡泞看了好一会儿。龙锡泞也不怵他,毫不示弱地朝他回瞪。萧子澹发现他是颗茅坑里的石头后,便把火力对准了怀英,目光犀利地钉死了她,问:“说吧,到底是怎么回事?”

怀英装傻地眨巴眼,“什么怎么回事?”眼看着萧子澹就要变脸,怀英立刻道:“大哥你说五郎啊!他被江公子救回来的,那天江公子不是跳下船去救人了么,他水性好,就把五郎就救下了。”

萧子澹都被她给气笑了,道:“装,你就继续给我装!那天是谁说得好好的,回头就跟我说实话,这会儿龙锡泞一回来你就给我装傻。以为我没长脑子呢?”他顿了顿,迟疑了一下,又朝龙锡泞看了一眼,声音低了下来,试探性地问:“他…难道是妖?”

怀英落水之后,萧子澹虽然当即就急得红了眼,但却不至于完全没有留意到周围的异状。龙锡泞一个细胳膊细腿儿的小萝卜头应是把船上几个高大健壮的下人给踢开了,这哪里像个正常人,再联想到那天江夏口中喃喃的“有妖气”,萧子澹就难免多想了。

“你说什么?你说本王是妖?”龙锡泞气得脸都红了,叉着腰朝萧子澹怒目而视,“你这个愚蠢的凡人,居然把妖怪跟本王相提并论。那些妖怪,给本王提鞋都不配。你再胡咧咧,小心本王喷口火烧死你。”

怀英痛苦地捂住脸,“大哥,他还小,你别跟他一般见识。”

萧子澹满脸震惊地看着龙锡泞,手指着他抖啊抖,又舔了舔嘴唇,朝怀英道:“他到底是个什么东西?”

“本王乃东海龙王!”龙锡泞狠狠一拍胸脯道:“你这个没上没下的凡人,本王不跟你一般见识才对。”他说罢了,又朝怀英吼,“萧怀英,你这是什么脸色,难道本王还见不得人?要不是看在你的份上,本王早就一口咬死他这个狂妄大胆的家伙了。”

萧子澹都傻了,瞠目结舌地瞪着龙锡泞,居然老半天没有说话。怀英从来没有见过他这种脸色,就好像——整个世界都崩塌了。

这也难怪,古代的人们对龙总是有一种天然的敬畏,所以皇帝才号称真龙天子,而今突然冒出来一个咋咋呼呼的小萝卜头自称是龙王,偏偏除了饭量无人能及之外,别的地方一无是处,不管换了是谁,那都得崩溃。

萧子澹往后退了几步,一屁股坐到了床上,然后又开始揉太阳穴。过了一会儿,他又一脸茫然地朝怀英道:“我刚刚好像听到说什么龙王?”

怀英担心地看着他,“大哥你还好吧。”她万万也没想到萧子澹的反应会这么大。

萧子澹没作声,过了一会儿才朝怀英挥挥手,道:“你们俩先出去吧,我需要时间想一想。”事实上,在看到龙锡泞的那一刻起,萧子澹就已经开始做好了“他其实是一个妖怪”的心理准备,只是万万没有想到,这个真相会这么让人崩溃。可是,萧子澹宁可相信那个不讲道理的小鬼是个妖怪,而不是什么…龙王殿下。

真是见鬼!萧子澹觉得,他已经没有办法正常面对这个“龙”字了。

第二十三章

二十三

接下来的一整天,萧子澹明显有些不对劲,萧爹一向大大咧咧的,倒是没察觉,萧子桐却是个机灵鬼,立刻就发现问题了,问他到底出了什么事。萧子澹只道是无恙,被萧子桐追问了急了,索性闭嘴不言,把萧子桐急得不行。

他也没别处使劲儿,只得找怀英问,怀英只是装傻,又摊手道:“我大哥一向心里头有主意也不跟我们说的,我哪里晓得他在想什么。兴许是在为后头的考试发愁呢?”

“不是!”萧子桐连连摇头,“子澹昨儿去考试的时候都半点异样也没有,后头的策、论素来是他所长,他怎么会紧张发愁。定是昨儿发生了什么事。”他说话时,目光炯炯地朝怀英盯过来,锋利得像把刀,仿佛要直指人心,“你昨天跟他说什么了?”

怀英眨巴眨巴眼,继续装,“没说什么呀,就说了五郎和江公子的事。大哥问五郎怎么回来的,说完他也没什么异样,昨儿晚上不是睡得挺早的?兴许是晚上做了什么奇怪的梦?大哥最近晚上总睡不好是真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