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芜,阿芜。”龙锡泞这么叫了几声,声音越来越低,眉头也皱得紧紧的。半晌后,他脸色陡然一沉,黑眼睛慌乱地朝杜蘅和龙锡言脸上扫了几眼,一张脸瞬间变得惨白。“哐当——”一声,他的脚踢到了茶几,撞得桌上的杯盏“叮当”作响,有一只白瓷茶杯倒在桌上转了几圈,一路朝地上滚下来。

怀英手疾眼快地伸手接住,又将它放回远处,看着龙锡泞道:“你怎么了?”他的脸色非常难看,平日里乌黑发亮的眼睛也黯淡下来,茫然失措,整个人像忽然被人蒙头蒙脑地打过一顿似的。

龙锡泞没作声,只是猛地转过头朝怀英看过来,表情是无法掩饰的慌乱,甚至是惶恐。怀英从来没有在他脸上见过这种神色,心中顿时一突,低低地唤了声“五郎”,与此同时又朝龙锡言和杜蘅看了一眼,问:“他这是怎么了?”

龙锡言和杜蘅却都不吭声,只是默默地看着怀英。

怀英都有点生气了,声音也提高了些,“你们都盯着我做什么?五郎到底怎么了,刚刚还好好的,阿芜——”她忽然想起自己的名字,龙锡泞一定是因为这个名字想起了什么所以才这般失态。

可是,这个名字到底有什么古怪?杜蘅的亲戚…杜蘅的亲戚…怀英不敢置信地捂住嘴,不会这么狗血吧,她一定是猜错了。可是,如此一来,一切就都能说得通了。为什么杜蘅会对她另眼相看,为什么龙锡泞会是这般惶恐的反应,为什么会有人要对她不利…

她的脸色微微一变,杜蘅便立刻知道到她已经猜到了事实的真相,低低地叹息了一声,柔声道:“你猜到了?”

怀英不知道是该哭还是该笑,一脸纠结地点了点头,过了几秒,又使劲儿摇头,道:“我能假装不知道吗?”三公主的这个身份实在太沉重了,作为旁观者,她还能唏嘘感叹报以同情,真当这事儿发生在自己身上,怀英忽然觉得有些茫然。

“我什么都不记得了。”怀英看着杜蘅的眼睛,道:“没有了记忆,其实根本都不能算是同一个人。我不记得天界的任何事,也不认得你,现在的我只是个普通的凡人,是萧怀英,这样的我,还能是阿芜吗?”

“不管你变成什么样子,还记不记得我,你都是阿芜。”杜蘅柔声道:“这一千年来,我无时无刻不在寻找你,现在能看到你好好地站在我面前,还过得这么好,每一天都开开心心,你不知道我有多高兴。”

如果可以,他也宁愿让怀英这样安安静静地,什么都不知道地过下去,她的生活那么简单纯粹,她那么快乐,可是,事情到了现在的地步,天上地下强敌环伺,谁也说不好会忽然有什么危险,与其让她痛苦地自我觉醒,倒不如早些告诉她,多少也有些准备。

“也许你不喜欢阿芜这个身份,那也不要紧。”杜蘅嘴里说着不要紧,眼睛里却露出受伤的神色,“现在你这个样子很好,以前在天界,我从来没见过你这么开心,这么肆意。你是怀英也好,阿芜也好,都是我妹妹。以前我没有照顾好你,以后绝不能再让你受委屈…”他找了近一千年才终于找到了人,却是对面相见不相识,杜蘅有些难过,但更多的却是高兴,如果她再想不起那些悲惨的过去,就算永远不识得他,那又有什么关系呢。

怀英揉了揉太阳穴,无奈地朝杜蘅笑了笑,摇头道:“五郎跟我说过你一直在找我的事。虽然我什么都已经记不得了,但是,还是要多谢你,这么多年都从来没有放弃过我。不管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你都是我的好大哥。”

她现在的心情很微妙,对于杜蘅,更多的是尊敬而不是亲近,毕竟,她记忆里的兄长只有萧子澹一个。这样对杜蘅也许有些不公平,可是,怀英却无法控制自己的感情和情绪。也许,再过一段日子,她就会想起来,虽然那并不是一段快乐的记忆,虽然怀英也不想记起来,但是,那毕竟才是真正的她,不是吗。

到时候,她不会精分吧?一会儿是积极向上的萧怀英,一会儿是消沉阴郁的三公主,光是想一想怀英就觉得头疼。

怀英的反应并没有杜蘅和龙锡言所预料的那般激烈,他们本来以为她会痛苦得嚎啕大哭、无法接受,甚至都已经做好了各种安抚劝慰的准备,可怀英却如此平静,她甚至还朝杜蘅笑了笑,温和地道谢,就好像这只是吃饭喝水一样的寻常事。

杜蘅又忍不住想,其实这样才对啊,这才是他的三妹妹。

龙锡泞这会儿也反应过来了,纠结又紧张地看着怀英,想说什么,又生怕唐突,抿着嘴,可怜巴巴地样子。

他都这样了,龙锡言也不出声帮忙,只叮嘱说最近有人盯着怀英,让她仔细些,没事不要出门。龙锡泞闻言立刻紧张起来,追问道:“谁?是谁要跟怀英过不去?三哥你快告诉我!”

“现在还不清楚到底是谁指使的,不过——”龙锡言故意迟疑了一下,笑笑着朝怀英看了一眼,“那不知死活的东西已经被怀英打伤了,现在就押在我府里头呢,还没来得及问。五郎你若是想知道那幕后指使是谁,一会儿就跟我们一起去?”

龙锡泞想了想,却连连摇头,“你们问就好,我就不去了。怀英一个人在家,我不放心。”虽说他大哥就在隔壁住着,寻常屑小不敢上门,可龙锡泞还是不放心。

“对了,追着怀英的那个你也认识。”龙锡言故意顿了顿,若有所指地道:“是云泽川神女。”

“又是她!”龙锡泞顿时就出离愤怒了,一张小白脸气得通红,跳起身怒道:“她居然还敢来!上一次陷害怀英还不够吗,现在居然还敢出现。我不管,我非要弄死她不可!”说罢,又气吼吼地想往外冲,冲到一半,又想起怀英来,索性又奔回来拽住怀英的手,道:“我们一起去!”

“那个就是云泽川神女?”怀英一脸古怪地朝龙锡泞看了一眼,小声嘀咕道:“你不是说她长得有多美吗?哪里漂亮了?”虽然那模样是挺标致,可跟面前这几位比起来,实在算不了什么吧。难道她的审美比较特别?天上地下,古今中外,果然审美观会有变化。

“没有的事。”龙锡泞毫无节操地矢口否认,“我从来没说过,一定是你听错了。她哪里好看了,丑得要命。”

“真那么丑,你还喜欢人家?还上蹿下跳地要给人家申冤?”怀英小声道,她倒也不是心里不舒服故意跟龙锡泞过不去,只是见他这么厚脸皮,想要和他开个玩笑罢了,不料龙锡泞却忽然脸色大变,猛地朝怀英看过来,黑黑的眼睛一眨也不眨地盯着她,目光中全是委屈和受伤。

怀英心里头“咯噔”了一下,意识到自己可能说错了话,还想开口道个歉呢,没想到龙锡泞已经气呼呼地一甩衣袖就冲了出去。

杜蘅不悦地扫了他一眼,生气地朝龙锡言道:“瞧瞧你们家五郎,这孩子气,这都多大的人了,还这么幼稚,难不成还让怀英去哄他?”

龙锡言摸了摸鼻子,有些不自在地道:“你吼我做什么,五郎打小就是这脾气,你还不知道?再说了,怀英不是都没说什么吗?”

他们俩话刚说完,龙锡泞居然又风风火火地从外头冲回来了,鼓着一张俊脸朝怀英大声道:“萧怀英,你冤枉我。我什么什么时候喜欢过她了,我不就是…说了句她长得还行,那时候是我做得不对,我早就道过歉了,你当时还劝我来着,这会儿又来说我的不是,你到底还讲不讲道理了。”

龙锡言都看不过去了,揉着眉心上前劝道:“我说五郎啊,你脑子能不能放机灵点儿,女孩子是要哄的,不管人家说什么,那都是你的错。你倒好,不认错也就罢了,还跟人讲道理。道理是这么讲的吗?小心人怀英不理你。”

龙锡泞顿时就蔫了,怯怯地踮脚朝怀英看了一眼,见她正一脸无语地瞪着自己,这才意识到自己可能又干了一桩蠢事,脸上一红,赶紧又过来向怀英道歉。

杜蘅实在看不下去了,叹了口气,摇摇头,一甩衣袖就出了门。

龙锡泞也不管他,期期艾艾地绕着怀英打转,拉着她的衣袖追问:“你到底有没有原谅我?要是还不解气,唔…随便你怎样了。不过以后可不能再拿那个女人说事了,我都恨死她了。怀英,要不我们还是一起去国师府吧,我非要狠狠揍她一顿不可。”

“她本来就快没命了,你还揍她。”怀英摇头道:“这事儿不是有杜蘅和你三哥在查么,我们就别去凑热闹了。”虽然事情与她相关,可怀英却一点要追查下去的欲望也没有,或许是因为她的内心深处对这个身份还没有完全接受吧。

“那…”

“对了,我哥怎么还没回来。一会儿晚上吃什么,家里头好像没菜了,要不,晚上我们去街上买点卤肉…”怀英飞快地将话题岔开,龙锡泞愣了一下,过了一会儿,才微微笑起来。

“那个神女…云泽川神女…我从来没有喜欢过她。”他忽然道,又顿了顿,黑眼睛朝怀英看过来,脸上难得地没有红,“我喜欢的是你啊。”

怀英眨了眨眼睛,似乎在想该怎么回答。

院门忽然“吱呀——”一声被推开,萧子澹板着脸瞪着龙锡泞走了进来。

龙锡泞都快气疯了,毫不示弱地也朝他瞪了过去,院子里顿时“火光四溅”。怀英生怕他们俩又吵起来,赶紧问:“那个…晚上吃什么?”

第62章 六十二

六十二

因为关键时候被打断,没能从怀英口中得到他想要的答案,龙锡泞整整一个晚上都莫名地暴躁,晚上吃饭的时候一直可怜巴巴,委委屈屈地朝怀英看。怀英反正只是笑,不说话,萧子澹看得连饭都快吃不下去了,心里暗暗后悔,早知如此,他就该等怀英把龙锡泞臭骂一通后再进来,反正,怀英才瞧不上这傻兮兮的蠢货!

突然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晚上怀英毫无意外地失眠了,其实也说不清在想什么事,可就是睡不着,脑子里总是想起龙锡泞曾经说过的三公主的故事,还有之前很多夜晚一直困扰着她的,光怪陆离的噩梦。道听途说是一回事,当事情真正发生在自己身上,又是另一回事。就算怀英并不记得那些压抑而沉郁的往事,可她的心里却觉得委屈。

那些高高在上的神仙们斗不过妖魔鬼怪,反倒冲着一个并不曾做过任何错事的,可怜女孩子来,怀英光是想一想就觉得挺恶心了。什么狗屁神仙,跟凡间那些仗着自己身份欺压百姓的狗官有什么区别。

真是不甘心啊,虽然怀英并不记得那些旧事,可心里头还是觉得憋得慌。如果可以的话,她真想狠狠教训那些自以为是的混蛋们,因为是神仙,就因为她老实沉默不爱说话,就可以这样无所顾忌地诬陷和冤枉人了吗?

快天亮的时候,她才气呼呼地睡了过去,闭上眼睛就开始做梦。这一次可不是被那些妖魔鬼怪追得屁滚尿流的噩梦,在梦里,她就像孙悟空一样厉害,挥着手里的长剑把整个天界打得一团乱遭,有个长着长胡子的老头朝她大呼小叫,被她一脚就给踢飞了!

虽然有点欺负老人家的嫌疑,可是,可真是解气啊!

她高兴地醒来的时候太阳都已经透过薄薄的窗户纸照了进来,厨房方向有声音,不知是谁在做早饭,也没人过来叫她起床。虽然睡得并不长,可也许是因为做了个美梦,怀英的精神还挺好。

天气不错,阳光灿烂,碧空如洗,让人的心情也不由自主地好起来。萧子澹从厨房里探出脑袋朝她看了一眼,微微地笑,“起来啦,赶紧收拾收拾,一会儿吃早饭了。”

“做了什么?”怀英隔着小院子问他,隔壁院墙上也悄悄有个脑瓜探了过来,龙锡泞咧着嘴朝怀英笑,“怀英,你起床了,我大哥早上去巷子口买了鲜肉包,你吃不吃?我给你拿几个。”

“不用了。”萧子澹皱着眉头打断他的话,“我早上做了包子,比那还新鲜呢。”

“真的呀!”龙锡泞顿时来了劲儿,“做了我的份儿没有,我这就过来。怀英你等等我,可别先吃了。”说罢他又赶紧从围墙上缩了回去,过了好一会儿,才换了身簇新的宝蓝色长袍风风火火地从大门进来。

萧子澹对他这种不请自来的行径一点办法也没有,好在他早有准备,包子多蒸了两笼,不愁不够吃。

龙锡泞一晚上都在担心怀英会因为昨天的事对他有什么芥蒂,今儿早早地过来,一进屋就悄悄打量她的神色,见她面色如常,一如既往地和颜悦色,龙锡泞的心总算放回了肚子里。

“你就这么把你大哥一个人留在家里没关系吗?”怀英喝了口小米粥,抬头问。一想到龙王大殿下亲自挤到小摊上买包子,结果龙锡泞却不珍惜,反而跑到她们家来,怀英就觉得怪不好意思的。

龙锡泞却无所谓地挥了挥手,“我大哥巴不得我离他远点呢,总说我聒噪,吵得他脑仁疼。他呀,就是太安静了些,我们家老头子总教训他,还三天两头地给我们送信,让我们多开导他。他什么时候能听进我的话去…”

“对了——”龙锡泞忽然想起一件事来,有些不自在地朝萧子澹看了一眼,又扭过头凑到怀英耳边小声道:“一会儿我们去一趟国师府好不好?”

“做什么?”怀英挑眉问。

龙锡泞却支支吾吾地不说话了,眼睛总在萧爹和萧子澹脸上扫,目光闪烁,好像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萧子澹毫不客气地白了他一眼,不悦地道:“正好今儿我没事,怀英要去哪里,我都陪着。”

龙锡泞顿时就噎住了,使劲儿地朝怀英使眼色。怀英大概猜到了些什么,十有八九又是天界的那些不足为外人道的破事,不过,怀英并不想因此就把萧子澹拦着,不然,他可能会想得更多,遂朝萧子澹笑笑,道:“好啊。”

他们既然是要去国师府,萧爹自然也不会拦着,还挺高兴地道:“你们好好玩儿,阿爹就懒得出门了。这几天在贡院里可算是受了罪了,得好好歇一歇。你们要是玩得高兴,也不必赶着中午回来,对了,怀英身上还有钱吗?”

“我有啊!”龙锡泞立刻拍着胸脯道:“跟我一起出去,哪能让怀英掏钱。再说,我们是去三哥家,又不是去别的地儿,有钱也没地方花。”

萧子澹虽然看不惯他那副土豪样,但却很认同他的说法。堂堂大男人,带着女孩子出门,哪能让怀英掏钱呢。至于他自己——他本来就不花钱。

于是,吃过早饭后,三人便一起出门去了国师府。

因为天气好,怀英想晒晒太阳,龙锡泞便让马车慢吞吞地跟在后头。龙锡泞发现怀英并没有因为以前的事情迁怒他,特别地兴奋,一路上说个不停,遇着有什么稀罕玩意儿也总要拉着怀英过去看几眼,然后就是买!买!买!等他们到了国师府的时候,马车里头都快没有坐人的地方了。

“这几盒糕点给你三哥吧。”下马车的时候,怀英忽然拉住龙锡泞道。龙锡泞皱着眉头有些不情愿,小声道:“都是给你买的。我三哥家里有厨子,不缺这点东西。”

“那我也吃不完啊。”怀英哭笑不得,“你仔细数数都买了多少,当饭吃也吃不完,这玩意儿又不能久放,过几天就该坏了。你三哥府里头有没有不说,这不是你的一片心意吗。平日里尽麻烦他,多不好意思。”

龙锡泞想一想也觉得她说得有道理,信服地点点头,还朝她竖了个大拇指,夸道:“怀英你真聪明。”

马车外的萧子澹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

龙锡言这会儿就在府里头,听说怀英她们来了,立刻猜到了她的目的,遂起身迎到门口。见龙锡泞还给他带了礼,龙锡言的脸上顿时露出一种说不出来的微妙的神情,“给…给我的?”

“是几盒糕点,一盒红枣糕,两盒板栗糕,回头大哥再尝尝。可能没有你们府上的厨子做得好,不过——”

“挺好的。”龙锡言赶紧亲手把那几个包装简陋的盒子接了过去,又翻来覆去地仔细看,笑嘻嘻地朝龙锡泞道谢,“五郎有心了。”

龙锡泞有点不好意思,挠了挠后脑勺,小声道:“是怀英让我带的。”

因为萧子澹也在,有些事便不好直说,龙锡言遂客客气气地与众人寒暄,还亲切地问起萧家父子考试的情况。

“…说不好。”萧子澹谨慎地回道:“还是得等到张榜才知道。”

他们寒暄了几句,一会儿,又不知怎么地就说到了古籍上,龙锡言笑道:“我书房里倒是收藏了好些孤本册子,本朝和前朝的都有,大郎若是想看,这就让海草带你过去。“海草是龙锡言身边的书童,小模样特别伶俐,嘴巴也甜,自从怀英听到他的名字后就有点怀疑他的身份。

萧子澹闻言眼睛都亮了,还想客气两句,结果硬是舍不得开口。想了想,这才隐隐反应过来龙锡言恐怕是故意要将他岔开。他倒是不担心龙锡言会突然替龙锡泞提亲,自古婚姻大事乃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跟怀英说有什么用,而且,萧子澹也觉得,国师大人应该不会这般失礼才对。

萧子澹虽然不了解国师大人的本性,不过,倒也没猜错什么,他从善如流地跟着海草去了书房,怀英和龙锡泞这才有机会向龙锡言问起昨日的事,“三哥可问出什么来了?那是谁指使她来的?”

龙锡言摇头,“我还没去问呢,杜蘅昨儿回宫去了,说好了今天要过来的。这会儿恐怕才刚上完朝,你们俩再等等。”他见龙锡泞一脸焦躁,摇头笑了笑,试探地道:“要不,我们一起过去问?”

“好啊!”龙锡泞立刻点头,“我非要问问她,到底还有没有良心。”怀英不曾做过任何坏事,他们为什么要这样赶尽杀绝。

“怀英你要去吗?”他又转过头来看她,“好歹扇她几耳光,臭骂她一顿,你心里头就舒坦些了。”

怀英“呵呵”地干笑两声,“我已经出过气了。”那个什么神女昨天好像伤得不轻,躺在地上都几乎不能动了,再扇她几耳光,不会把人给弄死吧。

“你们去审吧,我就不去了。”天晓得龙锡言会不会用刑,如果也像电视和小说里讲的那样,什么辣椒水,老虎凳…那也怪吓人的,怀英觉得她的心脏估计会有点受不了。不过,神仙们的品味应该会高点——那么,十大酷刑?

怀英忍不住轻轻地打了个冷颤。

龙锡言斜睨了她一眼,微微地笑。

于是,最后还是他们兄弟俩去了地牢,临走时龙锡言让府里的下人给她煮茶,又拿了不少糕点过来。

那厢龙王兄弟刚去地牢,这边杜蘅就来了,他近身伺候的侍卫全都留在院子外头,就这么一个人急匆匆地冲了进来。怀英正在吃东西,满嘴都塞满了糕点,猛地听到外头的脚步声,懵懵懂懂地一回头,杜蘅顿时“扑哧——”一下笑出声来。

怀英也怪不好意思的,赶紧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又喝了两口茶,这才起身朝他尴尬地笑了笑,却又犹豫不绝到底该怎么称呼他,遂嘟囔着搪塞过去,小声道:“五郎与国师大人都去了地牢。”

杜蘅“哦”了一声,并不急着追过去,反而寻了个位子坐下,朝怀英看了一眼,笑着问:“三郎府里的厨子还不错?”

怀英有些不好意思地点点头,“比外头卖的好吃。”她把糕点碟子往杜蘅面前推了推,杜蘅先是愣了一下,旋即脸色一缓,嘴角抽了抽,从善如流地拿了块绿豆糕放进嘴里细嚼慢咽,那姿态实在优雅得让怀英自惭形秽。

“怎么样?”怀英问。

杜蘅面不改色地回道:“粘在牙上了。”

怀英:“…”

虽然绿豆糕粘牙,但杜蘅还是伙同怀英很认真地把剩下的半碟子糕点全都消灭完了,又喝了两壶茶,胡乱地说了会儿话,龙王兄弟俩终于沉着脸回来了。

“事情有点麻烦。”龙锡言一脸严肃地朝杜蘅道:“恐怕与铃喜那个大魔头有关。”

杜蘅霍地一下就站了起来。

第六十三章

六十三

怀英听龙锡泞说起过铃喜,大概知道这位魔界大头领干过许多坏事,甚至连三公主,唔,也就是她自己被天界众神仙所忌惮也是因为身上有着关于铃喜投生的传言,但她对于这个大魔头并不敏感,所以,看到杜蘅的反应那么强烈,怀英还有点不大适应。

杜蘅的脸色顿时就变了,眼睛里射出的愤怒的光,一把拽住龙锡言的胳膊,厉声喝道:“怎么连你也…”

龙锡言顿时就明白他误会了,气得就要跟他翻脸,怒道:“好你个杜蘅,你心里头就是这么看我的,觉得我会不分青红皂白地冤枉怀英?这么多年的朋友,你居然连我也信不过,我真是看错你了。”他毫不客气地赏了杜蘅一个拳头,好在下手尚有分寸,那拳头并未落在杜蘅脸上,只狠狠地砸在他胸口,发出一声闷响。

杜蘅心知理亏,也没躲,结结实实地挨了一拳,罢了又歉声道:“是我说错了话,你要是心里头还不痛快,就再打几拳解解气。”

龙锡言白了他一眼,挥了挥胳膊,哼道:“懒得理你,老子的手痛。”说罢,又朝龙锡泞点了点下巴,道:“五郎你说吧。”

龙锡泞显然早就习惯了他们俩这种奇特的沟通方式,就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似的,面不改色地道:“那妖女刚开始还不肯承认,非说是替天行道,被三哥赏了颗失魂丹,后来就老实交待了。”他说话的时候有些不自然,尤其是提到失魂丹时,脸上难掩紧张神色。

怀英满脸好奇地朝他看过去,对他口中的失魂丹很感兴趣。看来她果然低估了龙王殿下们的手段,依着他们的身份,是不屑用什么十大酷刑的。早知如此,她也就跟过去看看热闹了。那云泽川神女见了她,也不知是多么精彩的脸色。不过那个失魂丹,恐怕也不是什么随随便便就能弄来的药,十有八九是什么禁药,不然,龙锡泞也不至于会露出那种脸色。怀英知道他的性子,什么事都存不住心,也不会撒谎,最是坦诚率真。

“别废话了,赶紧说,到底是谁?”

“韶承,是韶承。”龙锡言忍不住插嘴道,脸色难看之极。杜蘅闻言,整个人都傻了,不敢置信地瞪着龙锡言,半晌都没说话。

怀英虽然不知道这个韶承到底是谁,但见他们俩的脸色,隐约猜到此人与杜蘅定是关系亲近,否则,他也不至于这般失态。她朝龙锡泞做了个询问的眼色,龙锡泞低低地叹了口起,凑到他耳边小声道:“是杜蘅的堂兄。”

这回连怀英都不知道该说什么好了。虽然是堂兄,可是,这样也叫兄弟阋墙吧。真要算起来,那个韶承也是她的堂兄,可为什么会做出这么残忍的事来?

杜蘅这回没有再质疑,他心里清楚,如果不是又确切的证据,龙锡言绝不会随便那他来开玩笑。可是韶承——杜蘅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那是他自幼一起长大的玩伴,是他尊敬和崇拜的兄长,是那个永远都乐呵呵的朋友,他怎么会变成这样。

杜蘅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地让自己的心情平复下来,过了半晌,才低声问:“韶承和铃喜有关系?”

“那妖女虽然说得也不清不楚,不过可以确定他们俩的确认识,他们好像…曾经幽会过。”龙锡言揉了揉额头有些头疼,这些消息还真是一个比一个劲爆,不过当年的有些事也就可以解释得通了,难怪铃喜那个大魔头能在天界如入无人之境,原来并非是她本领通天,而是因为有内奸。

至于韶承为什么要这么做,这并不难猜。天界与凡间一样,同样有争权夺利、尔虞我诈。韶承的父亲是先帝长子,原本这天帝之位该由他来继承,岂料他修炼飞升时为天雷所伤,数千年未曾好转,这天帝之位才落在了杜蘅父亲的头上。于韶承而言,恐怕是心有不甘吧。

相比起什么也不记得的怀英来说,杜蘅反而更加难以接受这个事实,虽然他很快就恢复了正常,但怀英却能明显感觉到他的心情很低落。龙锡泞则一脸关切地看着怀英,小声地劝慰她,“就算是韶承也没有什么可怕的,以前我们都被他骗了,现在既然心里头有了数,自然不用担心他再掀起什么风浪来。别说铃喜那个大魔头还封印在万魔之渊,就算她还活着,我们也不怕她。”

怀英倒是不怎么害怕,她毕竟没有亲身经历过当年的三界之乱,也不曾亲见过铃喜的本事,不管她再怎么厉害,终归是被封印了?她唯一疑惑的只是,为什么她们会冲着自己来。她有什么不一样的地方呢,除了仙根更纯,修炼得速度快了些之外,还有什么地方值得韶承一而再、再而三地朝她下手?

这个问题杜蘅很快替她问了出来,可惜的是,龙锡言却有些无奈地摇了摇头,苦笑道:“连那妖女也不清楚,只说是韶承吩咐的,让她把怀英带回去。”

“既然知道那韶承是幕后主使,为何不去直接找他?”怀英到底懵懂,傻乎乎地问。

杜蘅叹了口气,耐着性子柔声回道:“我们毕竟半点证据也没有,这么急急忙忙地去找他质问,他不仅不会承认,反而可能反咬一口,毕竟,你当初下凡时是被抽除了仙根的,而今陡然恢复,天界众神恐怕会质疑父王以权谋私,日后我们行事也多有顾忌。”

怀英愈发地疑惑了,“不是有那妖女的口供?”若是能证实当年之事乃她一手陷害,那她被贬一案岂不就水落石出,便是天帝私底下留一手,也便情有可原了。

杜蘅无奈地苦笑,朝龙锡言看了一眼。龙锡言也有些不自在地咳了两声,小声解释道:“那个…那妖女敬酒不吃吃罚酒,问了半天她也不肯张嘴,所以,就赏了她一颗失魂丹。这会儿…估计已经傻了。”

怀英大概有点明白那颗药是干什么用的了,大概就等同于现代的吐真剂,不过副作用比较强,问完就彻底变傻子——看来就算是神仙,也不是万能的。

“不过怀英你也别担心,既然晓得是韶承在背后捣鬼,我们便会小心提防着。先前他敌暗我明时他也不曾得手,更何况是现在。至于铃喜,她还被封印在万魔之渊,也就是些不成器的小喽啰在到处闯祸,不值得一提。”龙锡言嘴里这么安慰着,其实却是有些头疼。毕竟,只有千日做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谁也说不好哪一天会突然被他们钻了空子。唯今之计,只有赶紧找出韶承陷害怀英的证据来,把这案子了结了这才能安心。

其实要真依着龙锡泞的想法,最好是把怀英接到国师府去,里里外外几十层守着,不说韶承,就算铃喜到了,一时半会儿也不怕她。可他也知道怀英压根儿就不会答应,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现在有多危险,依旧把自己当做萧家的小女儿。当然,这样也挺好,起码,她没有半点芥蒂就接受了自己的身份,这倒是让龙锡言挺意外的。

杜蘅啰啰嗦嗦地叮嘱了怀英半天,什么不要随便出门,什么去哪里都要叫上五郎。怀英从来不知道原来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也会有这么啰嗦的时候,心里头觉得怪怪的,但又挺受用,无端地就高兴。

她一高兴,脸色自然就好,还总朝杜蘅笑笑,和颜悦色的样子,杜蘅愈发地心里舒坦。

一旁的龙锡泞听得心花怒放,使劲儿地点头表示同意,“杜蘅大哥放心,我会一直陪着怀英的。”他不知想到了什么,特别地高兴,嘴角使劲儿地抽,乐得嘴都咧开了,过了一会儿,他又压低了嗓门凑到怀英耳边小声道:“唔,晚上…我搬到你们家住吧。”

自从怀英不再做噩梦起,他就搬回了隔壁,这些天来一直琢磨着怎么收复失地,眼下又得了机会,自然不肯放过。龙锡泞一边说话,一边仔细观察怀英的神色,见她挑了挑眉,又赶紧道:“我就住你隔壁。”

他倒是想住到怀英屋里去,不过怀英恐怕不会答应。

杜蘅皱着眉头想说句什么,龙锡言咳嗽了一声,朝他使了个眼色,杜蘅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没吭声。

中午他们在国师府用的午饭,杜蘅充分表现出了作为兄长的亲切和关怀。

“冬天吃羊肉好,大补,怀英试试看。”

“今儿的糖醋里脊烧得不错,怀英尝尝。”

“这天气得喝汤,对胃好。怀英你也来一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