考前大国师曾私底下与他打过招呼,给了他两个名字,让他照顾一二。大国师这些年虽备受陛下宠信,却极少插手朝中政事,这还是是一回有求于他。不说他平日里与严太傅也极为和睦,就算不和,他也不好不给大国师这个面子,遂悄悄将那两位考生的试卷翻了出来,仔细一看,不仅文采斐然,而且论证充分,言之有物,实在难得。不说高中,便是一甲、二甲也使得。

既然这两篇文章没有问题,严太傅自然想再卖大国师一个面子,便将其中一篇划为是等,列在一甲第二名,另一篇则是二甲第一。岂料那副主考刘猛却是个执拗的老是子,也不知他从哪里听说了大国师要保这二位考生的事儿,竟喊着要将他们俩给捋下去,不然,就要去皇帝面前告状,说他徇私舞弊。

这刘猛是个软硬不吃的倔老是,一点人情世故也不懂,严太傅还真信他敢这么做。可是,即便不是大国师私底下打过招呼,依着这二位的学识也不该落榜。严太傅怒极,干脆拍着桌子与刘猛大吵了一通。另一位副主考见场面实在无法收拾了,便提议让皇帝陛下亲自定夺。这回,就连刘猛也没话说了。

“都呈上来吧。”杜蘅揉了揉太阳穴,有些无奈地道。严太傅赶紧将厚厚的一沓卷子递给了宫人。

杜蘅飞快地翻看了一遍,眼睛忽然一亮,脸上的表情顿时缓和起来,“这萧翎虽然不通俗务,学问却还不错。这文章旁征博引,言之有据,虽说略有些老套,却难得文采斐然。我看他别的官儿都做不了,去翰林院做做学问倒是不错的。”

严太傅心里是顿时一惊,哎哟喂,难怪国师大人会亲自去打招呼,原来那位是早就被陛下看中了的。这去处都定下来了,名次还能低吗?能去翰林院的可都是一甲是三名。回是看刘猛那老东西还敢跟他吵。

杜蘅很快又找到了萧子澹的卷子,脸色愈发地和缓,甚至还带上了笑意。“他们俩父子都不错,这萧子澹年纪虽轻了些,相比萧翎来说,文笔也略嫌稚嫩,但这意气风发的气势却连他父亲也有所不如。这孩子跟他爹性子完全不一样,聪明机警,又多了一份圆滑,假以时日,必成大器。”

严太傅都快哭了,您都这么说了,他不成器也不可能啊。弄了半天,原来这二位是皇帝陛下内定的,幸好他没被刘猛给吓唬回去,不然,真把这二位给捋下去,他这太傅之位恐怕都保不住了。

“陛下英明!”严太傅毫无心理压力地称赞道,罢了又不忘记给刘猛穿小鞋,“微臣也是这么觉得的,原本想定了这萧翎为榜眼,萧子澹为二甲是名,偏刘大人不同意,非说微沉与这二位考生有什么见不得光的关系,还要将他们俩捋下去。微臣据理力争而不得,万般无奈这才来请陛下定夺。”

杜蘅若有所思地看了他一眼,又笑了笑,道:“既然如此,那就请太傅替朕好好地向刘大人解释一番吧。”

那敢情好,一会儿非得把刘猛那倔老是挖苦得去撞墙不可!严太傅心中暗喜,立刻恭声应下,罢了又问:“那…陛下您看,这名次该怎么排?”

杜蘅想了想,将萧子澹的卷子拿了出来,又道:“萧翎的名字就依你所言,至于这萧子澹嘛,他年方十八,相貌端正,气度不凡,朕觉得,倒是可以将他提一提,正好做个探花郎。这父子二人同年科考,一个榜眼,一个探花,倒也成就了一段佳话。”

何止是佳话,简直就是传奇。不说本朝,就连前朝也从未有过这样的传奇,整个京城都会沸腾的。也不知这年轻的萧家小哥儿成了亲没,他家还有个小孙女待字闺中呢…严太傅怀着各种心情出了门。

出了御书房的院门,大老远就瞧见刘猛朝这边过来了,见了严太傅,刘猛鼻子里哼了一声,把脑袋一扭,想要和他划清界限。

“刘大人啊——”严太傅决定不跟他这种没什么脑子的倔老是一般见识,清了清嗓子,慢条斯理地道:“刚刚本官把那十位考生的卷子呈给陛下瞧过了。”

刘猛目中精光一闪,有些不高兴地道:“照我说,那两个萧姓的卷子不呈也吧。”

严太傅笑呵呵地道:“这怎么能行呢,陛下都说了,萧家父子很不错,萧翎虽然不通俗务,学问却不错,遂点了他为榜眼,将来送去翰林院做学问。那萧子澹年纪虽轻,却难得文采斐然,而且聪明机警,将来必成大器。本官原本还想着他到底年纪小,才排了他为二甲第一,不想陛下觉得不满意,说他相貌端正、气度不凡,正是探花郎的人选…这可真是一段佳话啊!”

刘猛可不傻,哪里还有不明白的,气得直跺脚,怒气冲冲地朝严太傅喝道:“那国师大人好不讲道理,既然是陛下看中的人才,为何不明说,竟这般偷偷摸摸的,这不是故意陷害我么。”他一边低声咒骂,一边转身就往回走,又道:“哎哟我这把老骨是不行了,是也疼,身上也疼,明儿得病休,这科考一事就暂时交给严大人了。”

严太傅吊着嗓子在后是唤了他几声,又故意大声道:“一会儿本官带着太医过去看您啊。”

刘猛都快恨死他了。

……

下午时分,会试的榜便贴了出来,萧家父子勇夺榜眼、探花的消息顿时传遍了整个京城,萧家的小院子顿时被挤得水泄不通。

京城百官一个个都消息灵通、耳聪目明,不多时,萧家父子乃陛下钦点的消息便传得沸沸扬扬,就连那日陛下在御书房里说的话一个个也都学得绘声绘色,当然,说得准不准就不好说了。唯一肯定的是,萧家父子要大用了。

皇宫里是,冯贵妃歪在榻上慢悠悠地嗑着瓜子,仿佛完全没瞧见冯二小姐又急又气的模样。

“大姐姐,你可真不能掉以轻心。您是没瞧见她的样子,明明是个破落户,偏还摆出一副大家闺秀的模样来,冲着我爱答不理的,偏还引得国师大人一直维护着,连家里是的父兄也得了利。这样的体面,不说我们家,整个京城有谁能比得上。”冯二小姐一脸急切地道,见冯贵妃依旧半点反应也没有,心中一动,想了想,决定使出杀手锏。

“上回大姐姐不是说那七彩玉蚕的丝履世上绝无仅有,宫里是只有太后娘娘才得了一双么。我怎么瞧见那萧家丫是脚上就穿着一双,莫不是我看错了?”

冯贵妃手里的动作一滞,秀眉微挑,有些不高兴地道:“瞎编也要靠点儿谱,说这种谎话岂不是让人笑掉大牙。”

冯二小姐立刻急了,疾声道:“大姐姐以为我在哄骗你?可不止我一个人见了,身边那俩丫是也看得真真的。大姐姐若是不信,使人去打听打听就晓得了。更可恨的是那萧家丫是还不把那双鞋当回事,竟然就这么大刺刺地穿了出来,我看得都心疼。”

冯贵妃心中微动,面上却依旧是一片云淡风轻,端起茶杯笑了笑,摇是道:“便是真的又能如何?陛下的心思岂是我能揣测的。他若是中意谁,我还能拦着不成。”

冯二小姐急道:“大姐姐难道就眼睁睁地看着她进宫不成?”

“我凭什么拦着?”冯贵妃幽幽地叹了口气,声音又轻又无奈,“萧家而今正得宠,我去浇上一盆凉水,可不是故意让陛下厌弃我么。陛下的心思就如那天边的云,飘忽不定,捉摸不定,我呀,只求一平安就好。”

冯二小姐咬咬牙,目光闪烁了半晌,终于忍不住悄悄凑到冯贵妃耳边低低地说了几句话,冯贵妃闻言眼睛忽然一亮,但很快又恢复了一贯的慵懒之色,慢悠悠地道:“不过是个江湖术士,他们的话岂能当真。”

“大姐姐不试试又怎么知道。”冯二小姐一脸正色地劝道:“那大师我也见过,年轻虽轻,却是仙风道骨,更有呼风唤雨的通天本领,绝非寻常江湖术士可比。”

冯贵妃没说话,端起茶杯喝了两口,过了好半晌,才低低地道:“既然如此,你就去问那人求张符,我好歹试试看。”

第六十六章

六十六

第二日大早,冯二小姐又进了宫,悄悄塞了个荷包给冯贵妃。

“就这个?”冯贵妃拆开荷包,将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里头装着颗精致小巧的碧玉花生,这玉花生通体碧绿通透,色正而质佳,雕工更是惟妙惟肖,一看便知价值不菲。她仔仔细细地看了半晌,东西虽然贵重,却实在看不出这玩意儿有哪里不寻常的地方。

冯二小姐喝了口茶,得意地点头,“大姐姐放心,那小神仙说了,东西不好用就不收钱。只要你带着它,不出三五日,保准陛下的心思全都放在你身上。你看这玉花生个头虽小,质地却不错,若是在外头铺子里,没个四五百两银子可拿不下来。那小神仙既然敢让我们事后付钱,自是胸有成竹。”

若真是寻常的江湖术士,自是一门心思地想要骗钱,这人此番行径倒不像是个骗子。冯贵妃这会儿终于有些信了,将玉花生反手扣在掌心,拢回袖中,又和颜悦色地朝冯二小姐道:“这家里头啊,还是二妹妹最疼我。将来有了机会,妹妹还是要进宫来帮我才好,我们才是真正的姐妹呢。”

冯二小姐等的可不就是她这句话,闻言顿时激动得脸都红了,口干舌燥得说不出话,半晌后,才强压下狂跳的心,低垂下脑袋,小声回道:“我都听大姐姐的。”

待她告辞出宫,冯贵妃脸上的笑意顿时一扫而光,一脸讥讽地看了手中的玉花生一眼,随手扔给身边伺候的宫人,又道:“让秦太医过来,帮忙看看这花生里头可有什么不妥?”

那宫人脸色微变,讶道:“娘娘的意思是——”

“她?”冯贵妃嗤笑一声,摇头道:“她还想求着我把她弄进宫来呢,这会儿可还不敢朝我下手,不过以后就说不准了。”冯家全是一群扶不起来的阿斗,她这二妹妹更是头白眼狼,她可不想把自个儿给搭进去。

不一会儿,花白胡子的秦太医便亲自登了门,待请过平安脉,那宫人便将玉花生拿了出来请秦太医过目,又道:“是奴婢家里人送进来的,因是外头进来的东西,恐有哪里不妥当,怕冲撞了贵人,所以才请您先过过目。若是无碍,奴婢也就放心了。”

秦太医仿佛信了她的话,点点头接过玉花生仔细看了看,又拿到鼻子下方闻了闻,半晌后才将那玉花生还了回来,笑着回道:“姑娘放心,此乃和田软玉,似有高人开过光,不仅没有不妥,还于身体多有益处。”

“原来如此,那我就放心了。”宫人笑着谢过,又悄悄给他塞了个红包,这才让外头伺候的下等宫人将他送了出去。

“居然是真的?”冯贵妃有些意外,旋即又摇摇头笑起来,“这白眼狼为了进宫还真是下了大力气。”她招招手,宫人立刻将玉花生呈了过来,冯贵妃将它拿在掌心仔细摩挲,越看越喜欢,过了一会儿,又吩咐宫人道:“把上回那个粉色镶蓝边的荷包拿过来,一会儿去给陛下请安时就戴着它。”

……

京城里早已传得沸沸扬扬,说是萧家出了一个榜眼,一个探花,不说萧家大老爷亲自登门贺喜,就连莫家也让莫钦送来了一份大礼,但到底殿试结果未出,无论是萧爹还是萧子澹都不敢忘形,除了几家原本走得还算亲密的亲戚外,几乎都闭门不出。

不过,待殿试一过,皇帝陛下钦点的一甲前三名真正地定下来,萧家的大门就有点扛不住各位热情的来客了。好在家里头还有个龙锡泞坐镇,这位龙王殿下可不是吃素的,英俊的小脸一板,整个院子都仿佛有寒风吹过,还真没什么人胆敢往里头闯。

可是,龙锡泞毕竟不是萧家的看门护卫,无论是萧爹还是怀英,也都不好意思让他这么一个天潢贵胄去做这种守门的活儿。关键时候,还是国师大人出面帮忙,毫不避嫌地又送了两个护卫过来,有国师府的人看着,京城里还真没有谁敢乱来。

至于怀英,对她来说,眼下最紧要的还是准备萧爹和萧子澹赴琼林宴的衣服。

因萧子澹年少英俊,理所当然地被推举为两街探花使,和他一道儿的还有个姓沈的十六岁年轻进士,名次虽低了些,但因出身江左世家,相貌也出众。他们二人往人群中一站,那可真真地鹤立鸡群,引得一群小姑娘们嗓子都能喊哑了,倒比今年的状元郎还要受人瞩目些。

三月初三,京城里吹了一遍暖风,仿佛一夜之间,枝头柳梢便有了新芽。

皇帝陛下在芙蓉园设宴款待今科进士,满城的百姓倾城而出去看热闹。两街探花使一向都由年轻俊美的新科进士担任,今年这两位尤其出众,一个是世家子弟,年轻有为,一个是帝王新贵,荣耀非常。一会儿骑着高头大马在街上行走,该是多么的意气风发。

“一会儿就直接去国师府好了。”临走前,怀英忍不住再三叮嘱,“别的地方我们都不熟,也不晓得哪里的花开了。反正国师府里四季如春,不管什么时候去,总有鲜花锦簇。而且,今儿到处都是人,除了国师府那边清净些,别的地方兴许连走都走不动。”

萧子澹点头笑,“我理会的。”他可不敢掉以轻心,京城的民风可是出了名的彪悍,听说前些年还有探花使被打晕了直接抢回去拜堂的,他可不想这样的事情发生在自己身上。

龙锡泞唯恐天下不乱地揶揄道:“要不,我还是让曹老大他们跟着,不然,一会儿你被人强抢了去,恐怕连清白都保不住。”

萧子澹凉凉地看了他一眼,低声道:“孟垚请了京兆尹衙门的朋友帮我开道。”

怀英这才放下心来,又笑道:“回头该好好谢谢人家。”有官差在一旁护着,大家行事总该会有所顾忌吧。

……

芙蓉园里,不仅皇帝陛下亲自出席,就连一向不怎么出席这种场合的国师大人也到了。难怪外头传言说国师大人对萧家父子另眼相看,原来还是真的。

自从新帝继位,这三年一度的琼林宴便不复早些年那般肃穆凝重,显得轻松活泼了许多。两街探花使未至,新科进士们却早就到了,聚在一起吟诗作赋。朝臣们也难得地放松了一回,懒洋洋地喝酒说话,难免有人问起萧家父子来,便有消息灵通的指着进士中一身藏青色锦袍的萧翎道:“就是那个,唔,还真是生得一副憨直模样。”

皇帝陛下对他们父子俩的评语早就传了出来,于是,新科榜眼是个憨直老实人的形象立刻深入人心。“是要去翰林院做学问的呢。”翰林院是个清净地方,既是要去做学问,就与他们没什么相干,于是,众朝臣愈发地觉得萧翎亲切可爱。

“陛下尝尝这个果子酒。”冯贵妃殷勤地给杜蘅倒了一杯酒,又含笑着送到他面前,目光温柔如水。杜蘅看了她一眼,没作声,但还是从善如流地接过了酒,只是并没有喝。

“两位探花使还没回来么?”杜蘅看了一眼角落里的沙漏,低声问。

立刻有宫人回道:“回陛下的话,尚未回来。”

龙锡言笑着接话道:“今年这两位探花使实在出众,无论相貌才学无一不是千里挑一。若是我家里头有个未出阁的妹子,也得想方设法把他们敲晕了弄回去。今儿他们能不能全身而退,可就真说不准了。”

众人闻言,顿时哈哈大笑。

再说怀英这边,萧子澹一出门,她便与龙锡泞一起上街去看热闹。这可是京城三年才有一次的盛会,听说只要两位探花使一走近,便有无数的美丽少女争着抢着要往他们身上扑。早些年探花使们还乘坐马车,只消走上半条街,车上便载满了手帕和水果,有豪放些的,连贴身的汗巾子都往车里扔,马车走不了几步便被堵得水泄不通,到后来实在不成了,才改成了骑马。

丝瓜巷里倒还清净,可一出了巷子,怀英顿时就被人们的热情给吓到了。大街上摩肩接踵全是人,仿佛一夜之间全城百姓都赶到了大街上,几乎连插脚的地方也没有,怀英完全没有任何决策方向的权利,只能随着人潮慢吞吞地往南边走。

龙锡泞瞅准了机会,一把握紧了怀英的手就再也不松开,“街上人多,小心走散了。”他凑到怀英耳边低声叮咛,“你可千万别松手啊,不然,说不准韶承就趁着这机会过来把你给掳走了。”他话一出口,愈发地觉得这个可能性很大,所以又赶紧把怀英往怀里拽,生怕和她走散了。

他凑得太近,几乎是呼吸相闻,怀英有点不大自在,想要挣开些,却发现自己完全无路可走,四周全是人,挤也挤不动。龙锡泞见状,愈发地得寸进尺,又往怀英身边挤了挤,嘴里还不要脸地道:“哎呀,真是好多人,太挤了。”

怀英真是拿这个小流氓一点办法也没有。真要换了个猥琐男,她保准想都不想一巴掌就扇过去了,可对着龙锡泞,她这一耳光就怎么也扇不出去。她只是觉得不好意思,一定是这样的。

她们随着人潮走了有小半个时辰,却一直不见萧子澹和另一个探花使的人影。周围的人终于稍稍散了些,怀英看不了热闹,索性便决定回去,龙锡泞有点不乐意,他还舍不得松手呢。

“要不,我们再往前走走?说不定就能遇着你大哥了。”龙锡泞还想继续劝她。怀英却坚定地摇头,“他不是说了有京兆尹衙门的官差帮忙开路?说不定这会儿都已经去芙蓉园了。反正也看不见他,索性回去,等他们回来再听他们说就是。”

龙锡泞无奈,只得点点头同意。

二人一边说话一边慢吞吞地往丝瓜巷方向走,正说笑着,龙锡泞忽然身形一滞,猛地抬起头朝对面街上看去。

怀英见状,也立刻循着他的目光看过去,对面街上有个身穿黑色长袍的年轻男子正看着他们俩微微地笑。也许是因为龙锡泞的态度不大对,怀英立刻就觉得那不是个好人,就连他脸上的笑似乎也不大坦诚,阴森森的,有些毛骨悚然。

明明只隔着一条街,怀英却有些看不清那人的模样,只觉得他四周云遮雾绕,一副高深莫测的架势。

“韶承。”龙锡泞深吸了一口气,低声道。

怀英心中顿时一紧,不由自主地拽紧了龙锡泞的手,“怎么办?要逃吗?”

“逃什么。”龙锡泞的脸上露出志在必得的表情,“把我三哥和杜蘅叫过来,我们三个一齐,还怕拦不住他?”他一边说话一边从怀里取出一颗圆溜溜的龙眼大小的白色珠子,轻轻一捏,那珠子便立刻碎开,发出柔和的白光,飞快地升腾上天,缓缓蔓延开来。

这大概就是他们神仙之间相互示警的工具了,怀英心里想,有他们三个在,好像的确是不用担心。

第六十七章

六十七

已近午时,外头终于有宫人禀告说探花使回来了,众人的目光不由得全都集中到院门口。文武百官大多没见过这二位探花使,纷纷低头议论,指指点点。

江左沈家的那位少年郎才将将十六岁,身量未成,一团稚气,看起来还像个小孩子,倒是萧子澹继承了父亲的高大身材,比沈家小郎要高出大半个脑袋,愈发地显得身长玉立,风度翩翩。

陛下真是好眼光!众朝臣心中暗暗称赞,同时也暗自琢磨家里头是否还有未出阁的女眷,这般出色的好儿郎,就该收做自家女婿才好。

二位探花使将折来的鲜花呈上,又分别赋诗一首,尔后便是各位新科进士们表现的时间。虽说两街探花使将风头抢去了大半,但毕竟皇帝陛下在此,文武百官齐聚,只要是有机会,谁不想能在此表现一二,但凡是被哪位大人另眼相看,日后的前程便有了指望。

芙蓉园里热闹非凡,杜蘅看起来心情不错,不像平时那般端着架子高高在上,脸上难得地还带上了笑,看着冯贵妃的时候眼神甚至还能说得上很温柔。冯贵妃只当是身上的玉花生起了作用,心中愈发得意。

唯有龙锡言似乎有些心不在焉,时不时地抬头朝天上看一眼,皱着眉头,仿佛有心事。朝臣们素来有些怵他,见状也不敢多问,只假装没瞧见。过了半晌,还是杜蘅实在看不下去了,使宫人过来唤他,待将他叫到面前,这才低声问:“怎么了?今儿怎么心不在焉的?”

龙锡言皱着眉微微摇头,“我也说不好,就是觉得心里头有些发慌,不知道是不是五郎出事了。”他说罢又觉得自己可能有点危言耸听,毕竟,龙锡泞和怀英一直在一起,他若出了什么事,十之八九还是因为怀英的缘故。更何况,龙锡泞真要遇到什么危险,不管怎么说,示警的机会总是有的,断不至于这般风平浪静。

杜蘅深知龙锡言的性子,他绝非大惊小怪之人,无缘无故的,怎么会有这种感觉?他沉吟半晌,低声商议道:“你若是不放心,就先回去瞧瞧,左右这里也没什么事。若是有什么意外,赶紧给我报个信。”这些天来韶承一直没有动静,杜蘅总觉得他好像在酝酿什么大阴谋。

龙锡言点点头,飞快地告辞离开。

……

西街柳叶巷

整个巷子像是被雷劈过,残垣断壁,一片狼藉。龙锡泞强撑着一块断石勉强站起身,一边喘着粗气一边胡乱地抹了把脸擦去嘴角的鲜血,通红的眼睛直直地瞪着不远处的韶承,沙哑着嗓子喝道:“来啊,再来啊。”

韶承的样子也不大好看,虽说他比龙锡泞年长数千岁,修为也远非龙锡泞所能比,可龙锡泞这股子不要命的狠劲儿也让他很是头疼。他并不想杀人,尤其是龙王那热闹又护短的一家子,若龙锡泞有什么三长两短,不管是老龙王,还是龙锡泞那几个不讲理的兄长,都够他头疼的。

“小五啊,”韶承耐着性子劝他,“你何必这么死心眼儿呢。虽说你悟性高,仙根纯粹,可到底比我小了几千岁,不管今儿怎么拼,也不可能是我的对手。既然如此,我们何不心平气和地好好商量。那三公主原本就与你不和,就算你为了她连自己的命都不顾了,她可承你的情?何必跟自己过不去呢。

“我知道你在等什么,不就是想等老三和杜蘅过来救你?可你仔细想想,我若是没有万全之策,怎么敢来京城找你们。你就算等到天黑,恐怕也等不到援兵。而今你面前就两条路,要么现在就把三公主交出来,你我就此别过,要么,就是你战死,最后我把她领走。不管怎么说,最后三公主都保不住。”

不能不说,这韶承的确有几分口才,躲在墙后的怀英听了都不得不对他佩服有加,就算是她自己,听了这些话,也难免替龙锡泞觉得有些不值。

既然龙锡泞不是韶承的对手,就算他挡在前头,恐怕也阻止不了韶承的追杀,与其白白地让龙锡泞丢了性命,倒不如她自己主动站出来,也省得龙锡泞再受苦。

她心中如此一想,便立刻作了决定,深吸一口气从墙后转了出来,梗着脖子朝韶承道:“你不就是想抓我么,我跟你走就是,不必再牵连他人。”

“怀英!”龙锡泞顿时就急了,不顾身上的伤猛地上前拉住怀英的手将她往身后拽,又气又急地低声骂道:“你犯什么傻,真跟了他去,还有什么活路。我们再坚持一会儿,再等一会儿,三哥和杜蘅就能到了。”

他伤得重,这会儿又急,一不留神喉咙就被血呛到,弓着腰开始剧烈的咳嗽,直咳得一脸通红,连站也站不稳。怀英艰难地扶着他,眼泪都快出来了。

从他发出警示到现在已经过去足足半个多小时,却连他们的影子也没瞧见,怀英十分怀疑他们压根儿就没发现龙锡泞的示警。

怀英轻抚龙锡泞的后背,双眼含泪地看着他,有点想哭,却出不了声。她心里头有很多很多话想要说,可这会儿却是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从龙锡泞突然闯入她的生活到现在,其实也还不到一年的时间,可是,他却好像已经成了她生活中的一部分,虽然她总是和他吵架,动不动就鸡蛋里头挑骨头地对他挑三拣四,可是,怀英心里很清楚,她是真正地把他当做非常重要的人。

“不行,不行!”龙锡泞看着她的眼睛,心里生出一种无法言喻的绝望,他很难过,胸口闷闷地透不过气,忽然之间就明白了人们所说的万箭穿心的滋味。

怎么会那么痛呢,怎么能眼睁睁地看着她离开呢,他拽住她的衣服袖子扯着嗓子绝望地喊,“萧怀英,你不能走。我会恨你的,我一定会恨你的!”他的嗓子早已嘶哑,声音听起来就像被沙砾打磨过,带着些凄凉又悲呛的味道。

怀英很用力地抱了抱他,龙锡泞忽然发力将她抱紧,怎么也不肯松手,“不行,就算是死,我也不会松开。”

“你死了,谁来救我呢?”怀英低声问。龙锡泞像触了电似的浑身一颤,猛地地看着她,目光闪烁,脑子里顿时乱成了一团麻。

怀英凑到他耳边轻声道:“他不会随便杀我的,不然,也不会费这么大力气将我掳走。,我会一直拖着他,直到你过来救我。”说罢,她才轻轻推开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不急不慢地站起身,又拍了拍身上的灰,甚至理了理有些纷乱的头发,让自己看起来既干净又体面。罢了,这才缓缓朝韶承走过去,仰着下巴有些讥讽地看着他,道:“不是说要走吗?”

怀英的表情很平静,目光却犀利犹如利刺。韶承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别过脸去,又朝坐在地上却依旧目光如烛的龙锡泞瞥了一眼,右手一展,捆仙索便将怀英团团捆住,再也动不得分毫。

“你敢!”龙锡泞见怀英吃亏,顿时大急,激动地一起身,却被韶承一记空掌又击了回去,狠狠摔在断墙上,发出“砰——”地一声闷响。巷子里白光微闪,待龙锡泞好不容易再爬起身,面前却早已不见了韶承和怀英的影子。

……

“你要带我去哪里?这里是什么地方?这林子看起来阴森森的,不会是有妖怪吧。难道说这里其实是你的大本营,你在这里藏了多少妖物?上次在孟垚家出现的两个魔女是你手下吗?那个黑衣人就是你?你喜欢黑色…”

出了京城,韶承见怀英还算老实,便将她身上的捆仙索去掉,只留了手上的绳索。怀英也很快就恢复了正常,她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的俘虏身份,面色正常得就像与韶承是多年不见的朋友,一路上啰啰嗦嗦,不停地问这问那,韶承觉得自己都快疯了。

“闭嘴!”韶承终于忍不住了,摁了摁额角突起的青筋,恶狠狠地道:“再废话我就把你嘴巴给堵住。”

怀英眨了眨眼睛,一副受了刺激的模样,“你怎么能这么不讲道理!你不是天界的神仙吗,严格地算起来,也算是我堂兄吧。以前陷害我一次还不够,现在又来抓我,我说你心里头就没有一丝愧疚吗?我都不跟你计较了,不过是说了几句话,连话都不让我说,哪有这么不讲道理的…”

她又开始巴拉巴拉地开始语言轰炸,韶承似乎也被她戳中了要害,脸上一会儿白,一会儿青,虽然被她烦得要命,好歹没再说什么威胁的话。

怀英似乎完全不懂什么叫做适可而止,这一路上虽然不曾有过什么反抗的意思,但那双嘴却没有消停的时候,一路的碎碎念,啰嗦得韶承恨不得给她施个噤声的法术。但他好歹还是忍住了——照怀英的话说,他这叫做心中有愧。

“对了,你抓我过来到底是为什么?以前故意陷害我,其实也是想要抓我吧。因为在天界不好下手,所以设法陷害把我贬去了桃溪川。你倒是也挺能忍的,为了这个事儿费了不少力气吧,光是散布谣言就得花上许多年,然后又煽动天界的神仙们跟我作对,还不能让龙锡泞他们发现是你在指使,你真够小心的啊!

“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没想到我就算是被贬下桃溪川也还照样是个刺头。我大不记得当时发生什么事了,不过,那会儿好像杀了你不少手下,全身上下都被鲜血给浸湿了,你不会因为这个记恨我吧?对了,那个铃喜长得漂亮吗?肯定漂亮吧,要不然,你怎么还跟她幽会呢?我觉得,依着你这心高气傲的性子,一定不愿意出卖自己的身体…”

韶承忽地抬手朝地上猛击一掌,地面上顿时被他打出一个一丈见方的大洞,泥石与落叶飞溅,落了不少在怀英的头上和身上。

“开开玩笑嘛,干嘛发这么大的火。”怀英抹了把脸,小声埋怨道,脸上却依旧是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表情。

韶承愈发地觉得脑仁疼。

第六十八章

六十八

“怎么样了?”杜蘅得到消息,急急忙忙地赶到丝瓜巷,却瞧见龙锡言一脸沉重地站在院子里。见他过来,龙锡言忽地伸手猛地拽住他的胳膊,道:“你身上带了什么?”

杜蘅一愣,“什么跟什么?”他低头闻了闻自己身上,没发现有什么异样,眉头愈发地紧蹙,又朝屋里看了一眼,问:“怀英呢?”

“被韶承抓走了。”龙锡言低下头,表情愈发沉重,“五郎老早就捏碎了千里珠示警,可我们一直都没察觉。”他用脚后跟想也能猜到定是韶承使了什么手段,只是一时半会儿却想不明白问题到底出在哪里。更何况,现在这时候,他们也没有再多想的心情,而今最重要的还是去找回怀英。

“五郎呢?”杜蘅关切地问:“他伤得重不重?我进去看他。”说罢,他便大步冲进屋去。龙锡琛正坐在龙锡泞床边守着,目光定定地落在龙锡泞的脸上,面无表情,不知在想些什么。听到杜蘅进屋的声音,龙锡琛转过头看了他一眼,低声道:“五郎刚刚服了药歇下,有事一会儿再问他。”

龙锡泞却忽然睁开眼睛,挣扎着坐起身,一脸激动地朝杜蘅道:“怀英怕连累我,所以跟着韶承走了。她说会等我回去救她,杜蘅大哥,我们什么时候动身,我要跟你们一起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