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时,时机就在这一瞬。

性命,亦在这一瞬。

而刺客的失手,也只在这一瞬。

不说秦凤仪身边的仅存的几大高手侍卫已纷纷赶来,那位用长鞭的严将军便是寿王身边亲卫将领,永宁大街上,有诸多躲是非的同朝为官的大臣,但,任何人躲,如寿王这样的藩王不能缩脖子躲起来,何况,敢于任事的非寿王一人。

刺客们来得快,逃走时一样的快。

那位终极杀手,终是未刺出第四剑,便如一道疾光,足尖轻点间飞至一畔屋檐,转眼便失了踪迹。平岚张羿等人已纷纷赶过来,诸人身上带着斑斑血迹,但,见秦凤仪平安,皆是露出放松模样。天空又是一声隆隆雷响,转眼间,一场暴雨转瞬即至。

第229章 君臣

这一场险死还生的刺杀, 其实只在片刻之间, 一些胆小怕事的店家都没来得及把店外挂着的灯笼取下来,那些绝顶的刺客们已是纷纷离去, 永宁大街上只余浓重的血腥气, 寿王与裴国公已是带人赶来, 见秦凤仪无事, 均是舒了一口气。这样的绝顶刺客,秦凤仪能捡回一条命,亦多亏他们身边高手相助,严将军与那刀客均受伤不浅,秦凤仪身边的侍卫已去泰半, 余者亦是个个带伤。秦凤仪不过二十一岁,前面二十年都没受过这样的惊吓, 他面色泛白, 眼神难掩一丝惧色。

张羿问,“阿凤,没事吧?”

秦凤仪对上那些关切他的眼神,缓缓的点了点头, “没事。”

诸人大大的松了口气, 秦凤仪定一定神, 问, “侍卫们如何了?”

大家都跑来看秦凤仪安危,就怕秦凤仪被人宰了。侍卫的事,一时真没顾得上。这时, 揽月跑过来,眼神有些悲伤,道,“大爷,死了十个兄弟。”

秦凤仪亦是难掩伤感,又有些意外,他原以为,身边除了这些个高手,其他人都叫刺客杀了。还有揽月,这完全不懂武功的小厮,是怎么活下来的?此时却顾不上问这个,秦凤仪道,“都收敛了,有伤的,先回家看伤,其他的事,回去找大奶奶,大奶奶知道怎么办。”看张羿平岚等也是个个带伤,秦凤仪道,“你们先去处理伤势,我跟着寿王殿下的马车去上朝,这刺客一击不中,不会再来了,我这里不必担心。”

这个时候,没人矫情。

便是张羿的眼睛在秦凤仪颈间血线上停留片刻,看他那伤并无大碍,也便没有多言。

秦凤仪又与裴国公道谢,那位将他从第二剑救下的刀客,便是裴国公的亲随。裴国公摆摆手,“这有何可谢的,既遇着了,我难道还能袖手旁观不成?”说着话,京兆府、九门兵马都到了。平岚与两边的人细说了这次行刺的一些细节,都是从哪里开始打斗的,有几位刺客,刺客武功如何,平岚是习武之人,又与刺客亲自交手,他又是个细致的,自是有一番交待。秦凤仪遇刺不是小事,必要一查到底的。双方人马看秦凤仪平安,俱是在心里念了声佛,又过去同寿王、裴国公见过礼,此方去采集证据去了。

张羿是自己亲家,余者阿乙、以及秦凤仪都不知武功这般高强的陛下赐给他的侍卫,还有岳父给的供奉,都是跟着秦凤仪有些日子了。倒是自己,总得平岚搭救,难免要上前说声谢的。平岚道,“我是奉命行事,此乃我份内之责,无需客气。”

“奉谁的命?”秦凤仪还以为平郡王府发善心要保护他呢,可转念一想,他与平郡王府也没什么交情啊。

平岚道,“自然是陛下之命。”

秦凤仪颇是惊讶,他不过七品小官儿,平岚却是官居五品。此时此地却不是说话的时候,秦凤仪也未多问,只是目露感激,拍拍身上的浮土,便随寿王上了车驾。

寿王到了车上还问秦凤仪,“你身上没伤吧?”

“没。”秦凤仪皱眉苦思,寿王看他颈间那条血线,亦不禁为秦凤仪心惊了一回,寿王道,“还是先去药堂裹下伤吧。”

“这没事儿,一点小伤。”秦凤仪别看性子娇纵,为人并不娇气,秦凤仪问寿王,“王爷,你说,谁这么恨我,要派这样绝顶的刺客来杀我啊?”

寿王哪里晓得,寿王道,“你想想自己是不是有什么仇家。”寿王也是生而富贵之人,很见不得秦凤仪脖子上被人划一道的模样,感觉秦凤仪似是随时都要脑袋搬家似的。寿王取出块洁白锦帕,给秦凤仪脖子上裹了,此方顺眼些。就听秦凤仪道,“我现在得罪的就狠的就是宗室了,但也不大可能是他们,我跟顺王打架就打了好几回,顺王在家养脸,闽王在家养病,我跟他们的过节,半朝人都晓得,我有个好歹,第一个怀疑的就得是他们。可不论闽王还是顺王,都不像是会做这种事的人。他们比柳大郎还是要聪明许多的。”

寿王看秦凤仪说的头头是道的,道,“这事有京兆府、九门在查,若是早朝皇兄知晓你遇刺之事,必要让刑部彻查的。”

秦凤仪点点头,他道,“不过,也有可能是因为他们现在正与我不对付,来个刺客就容易被人怀疑,所以,寻常人的推断,他们派刺客的可能性比较低。正因如此,正常人都这样想,他们若是要逆着来,反是令人意想不到,是不是?”

寿王,“你这疑心病可不是一般的大。”

“这哪里是疑心病,我现在就跟他们不对付,当然会多想了。”秦凤仪解下颈间的小玉虎,见小玉虎身上一点白痕,心疼的摸了又摸,寿王凑过去瞧,“这是什么?”

“最后刺客那一剑,原是躲不过的,天上忽然打了个雷,那刺客的剑一颤,正中我的小玉虎。不然,我就没命了。”秦凤仪亲亲小玉虎,又挂回颈间了。

寿王也听人说起过秦凤仪命大之事,以往只觉人们说话夸大了些,此时眼见方知传闻不虚,寿王道,“你这身上多带几样东西倒也是好的。”觉着秦凤仪真正命大,寿王问,“这小玉虎是不是灵云寺开了光的。”听说灵云寺的香火很灵。

“不是,这是我跟我媳妇的定情信物,她属虎,我属牛,我带着她的小玉虎,她俩着我的小玉牛。”秦凤仪说的寿王身上都麻兮兮的,寿王问,“你们定情信物不是件小镜子么。”对了,据说那面小铜镜也救过秦凤仪的命。

“是啊。”秦凤仪道,“也没人说定情信物就一件啊,我们好几件定情信物哪。”

寿王想着,虽则自己不似秦凤仪这般招人恨,待回家也找王妃要件定情信物才好。

寿王车驾带着秦凤仪去了宫里,大家上朝,向来是先在太宁殿外头侯着,今日有雨,便去了偏殿避雨,秦凤仪遇刺一事虽则只是片刻之事,但血染太宁大街,秦凤仪险死还生,此等惊险之事,已是传遍朝臣之中。见秦凤仪自寿王车驾下来,不论清流还是豪门均纷纷过来问他一句,看他还好,皆露出放心模样。

方家人最是担心秦凤仪,方悦连带方大老爷方四老爷虽不好在这偏殿细问秦凤仪遇刺之事,却也将秦凤仪上上下下看了个遍,知他无事方才放心。方悦见秦凤仪颈间系着帕子,关切问他,“是不是伤着了?”

秦凤仪道,“无妨,就一点。”

待景川侯到了,景川侯的脸直接就是黑的,他出门略晚,经太宁大街时就听说了女婿遇刺之事,景川侯与秦凤仪道,“以后你上朝下朝都与我一道。”

譬如襄永侯府、郦国公府、柏国公府,这些都算是亲戚,自然也各有各的关心。如程尚书、骆掌院俱都问了秦凤仪一回,待愉老亲王过来,还亲自瞧了秦凤仪的伤。当然,也不是没有暗中称愿的,蜀王、康王两个,初闻秦凤仪遇刺之事,心下便是一喜,但,那也只是一瞬,因为他们立刻意识到,秦凤仪遇刺,眼下最叫人怀疑的莫过宗室了!两人顾不得再心下偷乐,俱都过来瞧了秦凤仪一回,虽则他们都是恨不能秦凤仪出门就遭雷霹的,但雷霹与刺杀是两回事啊两回事!

至于当朝景安帝如何震怒,直接令刑部主理此案,京兆府、九门协办,限期破案,破不了案全都提头来见!

待得退朝时,景安帝直接把秦凤仪留下了,让御医看了秦凤仪的伤,清洗后上药包扎,又听秦凤仪说了晨间如何遇刺之事,秦凤仪道,“陛下,您怎么还叫平岚保护我啊?还有,您赐给我的侍卫里,有四个侍卫,武功好极了。先时应该与我说一声的,他们武功这样好,肯定不是寻常侍卫。我应该把他们视为供奉才不失礼。”

“平岚那里,朕只是随口说了一句,你们年纪相仿,让他多照应着你些。那孩子,倒是办事牢靠。”景安帝一向喜欢秦凤仪,今看他颈间裹了白布,心里又是心疼又是恼恨,心疼自是心疼秦凤仪,恼恨的便是刺客。天子之都,永宁大街,竟有这等胆大包天的刺客,直接行刺朝廷命官,景安帝如何不恼,如何不怒!景安帝担心秦凤仪受惊,想他小户人家出身,便是先时柳大郎曾谴一些市井流氓想刺杀秦凤仪,秦凤仪却是豪发无伤的,不若今日,脖子那里再略深半点,可就真要了秦凤仪的命了。秦同宠物一起正是年轻,如何经过这等凶险。故而,景安帝只管缓了颜色与他说这其中的关要,景安帝道,“原就是要让他们与寻常侍卫一般打扮才好呢,倘是你先时把他们都视为供俸,那些刺杀你的人打听清楚了你身边的高手有几人,怕今天就不只是九个刺客了。这叫鱼目混珠,明白不?”

秦凤仪道,“可有一点很奇怪,永宁大街上素来人多,若是刺杀我,又是这样的高手,自我家出门,胡同里拐出来便是通济大街。通济大街虽则平日里人也不少,可早上人是极少的,怎么这些刺客未在通济大街埋伏,反是在永宁大街埋伏呢?永宁大街到底人多,还是京城正大街。”

景安帝温声道,“这有什么稀奇,从你开始办宗室改制的差使起,朕就着九门兵马尤其要注意你家附近的防护,他们不论白天晚上都要去好几遭,若是刺客埋伏在你家附近,九门兵马也不是摆着好看的。”

秦凤仪一下子就叫景安帝给感动了,拉着皇帝陛下的手,满眼说不出的情义,秦凤仪道,“我都不晓得,陛下就为我操心至此。”

景安帝拍拍秦凤仪的手,“若不是因着朝廷的事,你焉能招来这般刺客。”

君臣关系一向亲厚,秦凤仪也就有什么说什么了,他问,“会是宗室做的吗?”

“眼下不好说。”景安帝道,“朕料诸藩王不至于此,说不得也是有人浑水摸鱼了。你莫要露出声色,待刑部查一查再说。”叮嘱了秦凤仪一句。

景安帝又留秦凤仪一道用早膳,秦凤仪如今已是从生死线的惊惧中恢复了常态,他还与景安帝道,“以前那些土人说凤凰大神啥的,我都不信。这回,我是真的有些信了。”

“怎么说?”

秦凤仪道,“原本我觉着必死无疑的,最后出现的那个刺客好生厉害,他那一剑都抵住我脖子这里了,我都觉着要完了的。鬼使神差的,我就用南夷土话,喊了一声‘凤凰大神在上’,天上突然一个惊雷,您听到那雷声没,咔嚓一声,我当时都吓了一跳,那刺客肯定是被突如其来的霹雳惊雷吓着了,他的手一颤,剑尖就往下错了一寸,一剑正中我戴着的小玉虎,玉多结实啊,我都觉着我被小玉虎硌得一疼,当时援兵就到了,那刺客没能再给我一剑,跳到房顶上就逃走了。当时要不是有那个雷,我肯定就没命了。”

景安帝听着也颇是惊险,想着秦凤仪年纪尚小,屡经刺杀,亏得秦凤仪胆子不算小,不然,寻常人怕吓都要吓的不敢出门了。景安帝道,“放心吧,朕看你一脸福相,长命百岁的好相貌。”

秦凤仪道,“我算过啦,也就能活八十七。”

景安帝一笑,“八十七也不短了。”

“倒是。”

景安帝还担心吓着秦凤仪,好在,秦凤仪早膳也吃了不少。用过早膳,景安帝还说,“今日放你一日假,回去休息一日吧。”

如今,秦凤仪已是心神大定,秦凤仪道,“陛下放心,我并没事,且,经这一回刺杀,短时间内想必刺客不会再来的。我这回遇刺,是不是宗室,他们现在恐怕自己都会怀疑自己。正好趁他们军心不稳,把书院的事谈下来!陛下得再给我几个侍卫,我的人死了十来个,其他的都受伤了。”

景安帝大手一挥,给了秦凤仪一个卫队。

第230章 刺杀风云

有时候很多东西的改变都是无声无息的, 就譬如秦凤仪, 这一向是个大惊小怪的性子,有事没事总要乍乎一回的, 还爱作怪, 冲动, 鲁莽…上一回秦凤仪也遭受过前大驸马今流犯柳大郎指使的所谓的“江湖高手”的刺杀, 但彼此,不要说秦凤仪,就秦凤仪的侍卫,也没伤着半点儿,就伤着了秦凤仪的一匹马, 秦凤仪都念叨了足有半年之久,到处吹牛, 说自己如何勇武, 直听得人耳朵里起茧子。这一回,秦凤仪脖子上的伤就不提了,那血染永宁大街的事,可不是做假的, 许多有阅历的大佬们都认为, 就秦凤仪这年纪, 这胆量, 怕得回家养一养了,结果,没想到秦凤仪又过来继续与宗室谈宗室书院的条款了。

秦凤仪脖子那里由先时的锦帕换了裹伤的白布, 离近了还有淡淡药香,便知他伤处是处理过了。内阁大佬与宗室大佬纷纷表示了对秦凤仪的关心,尤其宗室大佬,蜀王康王皆是明白人,他们对秦凤仪关心更显真挚,这可着实不是他们干的啊,起码,不是他俩的人做的。至于是不是宗室其他人,那他们也是无法保证的。

但在此时,对秦凤仪表现出一些关心善意,总是没错的。

内阁虽然对秦凤仪的感情一向有些复杂,但在宗室书院谈判的过程中,秦凤仪表现出来的霸气,那等撕破脸、互殴、对骂、御前评理也绝不会让步半分的坚持,哪怕以往对秦凤仪的人品存疑,这些日子以来,内阁多是对秦凤仪表示认可的。尤其卢尚书,认为秦凤仪在大节上很有原则,他老人家现在对秦凤仪的观感好的不得了,见秦凤仪又来了,还说呢,“如何又过来了,当在家好生养伤。”

愉亲王、二皇子、三皇子亦是与秦凤仪交情不错的,也是这般意思。秦凤仪道,“我又没什么大碍。而且,我当时险被杀时,脑子里都在想,我这要是死了,宗室书院的事都没谈完,真个死也不能瞑目的!”

凭谁死了十来个侍卫,心情都不能太好的。秦凤仪虽然说的轻松,但表现出的姿态,那就是,我就是死,也得把宗室书院的事谈下来。

原本宗室里,最年高德劭的闽王就没来,自从被秦凤仪在御前气厥后,闽王就身子不大好,一直在家休想。性子最火爆的顺王也没来,顺王给秦凤仪在脸上咬了一口,一直在家养脸。这宗室谈判便少了两员大将,今日秦凤仪遇刺,宗室诸人面儿上都是一幅心底无私天地宽的模样,但心下如何就不晓得了。尤其秦凤仪拿出,我就是死,也得把这书院的事谈下来的架式,这人要是连死都不怕,便是宗室诸王也拿秦凤仪没法子了。

待谈判结束,蜀王私下还与康王说呢,“以往我还说,那些个书呆子,纵是刻板着,总是惜名惜身的。这个秦翰林,瞧着也是个正常人,你说说,做出的事,就是那些个书呆子也没他这么不怕死的啊!”

康王道,“这人要是豁出去了,就啥都不怕了。”

蜀王叹口气,摇摇头,想着他们宗室怎地这般命歹,竟然遇到了个不怕死的神经病!

秦凤仪是与宗室谈判结束,方回的家。

愉亲王、二皇子、三皇子都与他一道说了些话,无非就是让秦凤仪保重身体。便是大皇子,这一向与秦凤仪不睦的,看秦凤仪遇刺,也要说几句关怀臣子的话的。

秦凤仪辞了诸人,就要回家去的。愉亲王道,“你也别骑马了,过来我车上,我送你回去。”

秦凤仪道,“愉爷爷你就放心吧,陛下又新赐了我一个卫队,刺客再大的胆子,也不会一天刺我两回吧。”

“还是小心着些为好。”愉亲王道。

二皇子也很担心秦探花的安危,道,“是啊,秦探花,你就听愉叔祖的吧。”

大皇子道,“叔祖上了年纪,我送秦探花回去就行。”

愉亲王道,“就别争这个了,眼下这京城不大太平,你们各自也要小心着些,谁知道那起子丧心病狂的到底为什么杀人呢。”

如此,便是愉亲王送了秦凤仪回府,大皇子二皇子回宫,三皇子闷不吭气的,一路也送了秦凤仪到家,他方调拨马头,回工部当差去了,也没进门儿。当然,愉亲王也没进去秦家喝碗茶什么的,愉亲王叹道,“你现在家里事多,赶紧回去,莫叫父亲担忧,以后出门多带侍卫,总不会错。”

秦凤仪道,“愉爷爷你放心吧,外头人都说我是猫九命,我命大着哪。那我就先回去了,我爹娘我媳妇肯定都记挂着我哪。”

愉亲王点点头,看他下车,自己也便回了宗人府。

秦老爷秦太太简直吓死了,早上侍卫们或伤或死的给人送回来,秦老爷令人去请大夫,还有丧命的侍卫得收敛,各家得知会一声,安抚丧家,受伤的侍卫治伤,各种忙碌,直忙了一个上午。有张羿在,眼下这事也不是能瞒着的事,张羿裹好伤,便与秦家人说了早上的事,秦太太吓得就险没厥过去。李镜也是提着心,虽则知道丈夫平安,到底是心生庆幸。张羿收拾好伤处便告辞了,说是明儿再过来,李镜道,“张大哥,你在家好生养伤才好。你放心,经此一事,我再多往娘家要些侍卫,习武之人,伤处必要小心,而且,这行刺之后,相公身边必然能太平些日子的。这可是在京城,有人就敢名目张胆的在永宁大街上行刺当朝大臣,就是陛下,也不会轻忽的。不然,以后百官安危,不是皆悬于刺客之手了。”

秦老爷也说,“公主那里,莫要让她挂心,天气热,你这伤可要小心着些。”

张羿在秦家处理伤处,就是怕回家让妻子见了担忧。秦张两家已结为亲家,并非外处,既然秦老爷李镜都这样说,张羿便也应了。秦老爷亲自送张羿出门,待得家里这一摊安置妥当,有些个侍卫家在京城的,自有家人来认领尸身,有些个是秦老爷雇来的侍卫,一朝殒身,家还在南面儿,秦老爷便命人去置棺木,这样大热的天,也不好在家停陵,装奁好了,便送到郊外庙里去寄存棺木,这以后还要给人家送陵还乡才是。另则,受伤的侍卫们,裹好伤后,俱都放了假,让他们家在京城的就回家养伤,家在外处的,便在秦府养伤,每人俱发了养伤银子百两,另则,药费让药堂的掌柜到秦家来结,所用药材也不必担心,俱是上等药材。这些养伤银子是让各人补身体用的。

把这一通安排好,便已过了晌午,家里谁也没胃口吃饭,秦太太记挂着儿媳妇肚子里的孙子,叫厨下做了几样清粥小菜,李镜略吃了些。

一家子提溜起来的心,在见到秦凤仪好端端的回府时才算放了下来。

秦太太拉着儿子的手,眼泪就下来了,还要看儿子颈间的伤,秦凤仪道,“就一点点,只是脖子这里不好裹伤,就裹了一圈。娘你也想想,要是伤的厉害,我还能去上朝?我早回来了。”

秦太太拭泪道,“就该早些回来,还去上什么朝啊。以后可不许出门了,这要有个万一好歹,我也不想活了。”

“娘你就放心吧。”

“你这样儿没个轻重,我们哪里能放心。”秦老爷难得板了回脸,说秦凤仪,“上朝有什么要紧的,什么都不如你的安危要紧!上不上朝,做不做大官,都不要紧!咱们一家子,平平安安的才好!你那得罪人的差使,赶紧辞了吧!我看,就是那差使闹的!”秦老爷虽然不做官,也知道儿子在办一件招人恨的事。他虽不懂政务,可看亲家景川侯都特意送了儿子俩侍卫,秦老爷嘴上不说,当时就猜出儿子办得这差使怕是不大安宁。不过,秦老爷也没想到能有这么厉害的杀手,这下子,秦老爷可是坐不住,也不想让儿子当差做大官了,秦老爷还说呢,“明儿太平了,就把官儿辞了,咱们还是一家子回扬州过日子吧。”

“哪儿就到这般地步了。何况,人已是得罪了,在京城的话,总有陛下在,若是回了扬州,山高皇帝远的,可就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秦凤仪安慰父母,“放心吧,有祖宗保佑我哪。”

这可真是给爹娘提了醒儿,秦爹秦妈齐声声道,“对了,赶紧,去拜拜祖宗,你今儿个能平安,可不全都是祖宗保佑么!”

秦老爷带着儿子去祠堂拜祖宗,秦太太又与李镜商量,“咱们什么时候也去庙里给阿凤拜一拜。”

李镜道,“待过了这风声再说吧。”

秦太太道,“这也是。”

秦凤仪知道爹娘胆子小,都没说他早上有多惊险,当然,虽则张羿说过 ,但张羿说的,到底不如秦凤仪这亲历者说得更为详细。秦凤仪是私下同媳妇说的,秦凤仪道,“张大哥过来时,我还觉着他大惊小怪,亏得他反应机伶。还有岳父和愉爷爷给我的侍卫,陛下也留了后手,而且,我运道不错,不然,这回的刺客武功高的了不得。还多亏凤凰大神保佑,小玉虎救了我一命。”把被刺了一剑的小玉虎取下来给媳妇看。

李镜摸了摸那被刺出一个小坑的小玉虎,道,“这是你福泽深厚。”

秦凤仪道,“也没白遇一回刺,宗室书院的事都谈好了。”

“这叫什么话。便是不遇刺,这事也已谈了个七七八八。”李镜道,“闽王都在家养病了,顺王也在养脸,顺王这个,兴许是不得已,毕竟伤在脸上,出来不大好看。可闽王多少年的老狐狸了,他在家养病,便是退意。宗室书院之事,你本就胜券在握。只是,不知是谁家势力,竟能使唤得动九位绝顶高手。”

“是啊。”秦凤仪道,“必是一位位高权重之人。”

夫妻俩商量一回,也没什么头绪。秦凤仪又问,“侍卫们如何了?”

李镜细细与丈夫说了,“伤了的有十人,请了平安堂的大夫,一应药费都算咱家的,然后,每人发了一百两的养病银子,家在京城的,只管回家养伤,伤好再来。家没在京城的,就在咱们府里养伤。还有,死了九人,有五个是你自南边儿带来的侍卫,四个是陛下所赐侍卫,家在京城的,已是收敛好,送回家去了。那五人,暂停陵在郊外庙里,待什么时候便宜,一并送陵还乡。这几人也是忠心护主送的命,父亲说了,一家两千两的丧葬银两。”

秦凤仪叹口气,“也只得如此了。”

李镜看他闷闷,劝道,“待明儿我打发人去庙里,先为他们做一场往生道场,也是咱们的心。”

秦凤仪道,“其实我想想,这已比我预计的好了许多。都是绝顶的高手,除了几个武功高的侍卫,他们这些武艺寻常的,我都没敢想他们能活着。揽月那小子没伤着吧?”

“没。”李镜道,“他们还算机伶,揽月说,他闻到血腥味儿,就知道有刺客,自己甩脱马蹬悄悄坠了马,捡了一条命。就是不大忠义,还觉着对不住你哪。”

“这有什么,他又不会武功,就是想护我也护不住啊。”秦凤仪恨恨,“我要知道是谁下的手,我非宰了他不可!”

此时此刻,秦凤仪遇刺之事,便是在家养病养伤的闽王与顺王也都知道了,顺王的消息比较简单,那就是,秦探花遇刺,侥幸没事。顺王还说呢,“看他那样儿就知道仇家不少,这是哪个仇家做得这事啊!”顺王先时根本没放在心上,因为秦凤仪这不是头一遭遇刺,顺王来京城时间不长,却也听说过秦凤仪“猫九命”的名声的。顺王还以为就是秦凤仪得罪了谁,然后人家请了人来杀伤,根本没料到是这样绝顶刺客。

倒是闽王消息来是灵通,连秦凤仪遇刺的细节都打听明白了。闽八郎说与父亲听的,闽八郎道,“真不晓得谁家的这样绝顶刺客,一共出动的九位刺客,秦凤仪身边三十几位侍从,还有愉亲王送他的侍卫、景川侯送他的侍卫、陛下所赐大内高手、大公主现在的丈夫那位做过将领的张羿、平郡王府的平岚,这也都是武功不错的了,硬是没能拦住这九名刺客,后来听说还是寿王与裴国公正巧遇着,寿王的亲卫将领,擅使长鞭的严将军,还有裴国公府的一位擅用刀的供奉,一共十一人,都拦不住这九名刺客。最后那位刺客,听说不过瞬息间便连伤严将军与裴国公府的供奉,当时一剑都要刺穿秦凤仪的脖子了,说是秦凤仪突然大念一声谁都听不懂的咒语,天上咔嚓一声惊雷,那刺客转身便逃,秦凤仪由此捡回一命!都说秦凤仪是练了什么引天雷的法术,不然,断不能逃脱的。”

“这是胡说,他要是有引天雷的本事,早把天雷引下来把刺客劈死了。”闽王拈须道,“谁这么大的手笔啊,你说的这些人,也都是有名有姓的,武功起码差不离。这可不是一般的刺客。”

“是啊。陛下朝中大怒,命刑部限期破案哪。”

闽王吩咐儿子,“备一份滋补药材,你亲自给秦家送去。”

闽八郎道,“真是倒霉催的,明明是秦凤仪把父亲气得好歹,他遇刺也不关咱们的事,就因着他正与宗室谈宗室书院的事,外头疑咱们的人,怕是不少。”

“不少便不少吧,反正咱们心底坦荡,别人怎么想,也是没法子的事。”闽王摆摆手,让儿子下去准备了。

闽八郎有些犹豫,轻声道,“父亲,您说,不是顺王兄吧?”

“你想哪儿去了,就顺王的性子,他就是真想宰秦凤仪,也只要自己亲自持刀去宰了,他不是这样的人。”闽王道。

闽八郎行一礼,下去准备探望秦凤仪的礼物去了。

第231章 张泰

秦凤仪遇刺之事, 透着诸多蹊跷, 便是秦凤仪自己,都想不出到底谁这样大手笔的要他性命!不过, 秦凤仪回家后, 跟着刑部侍郎就过来问询秦凤仪遇刺的详细过程了。

原本, 这样的案子, 秦凤仪不过七品官,应是传他到刑部解释案情的。不过,碍于秦凤仪此次遇刺的刺客规格过高,这倘要秦凤仪一出门,再遇上几个武功高强的刺客, 万一秦凤仪有个好歹,虽则刑部侍郎觉着秦凤仪“猫九命”之名, 名不虚传。但也很担心若是“猫九命”突然失效, 秦凤仪有个好歹,那他真是一百张嘴都说不清楚了。于是,不敢劳七品小官秦凤仪大驾,刑部侍郎亲自带着郎中过来问询案情, 秦凤仪记性显然不错, 林林总总, 事无巨细都与刑部侍郎说了, 还给刑部侍郎看救了自己一命的小玉虎,刑部侍郎听完整个过程,也得说一声秦凤仪命大了。

原本小玉虎也应该是做为证据之一保留, 刑部侍郎这样说时,秦凤仪道,“万一以后再有人来杀我,没小玉虎救命,我就是到了地下,也要过来找你。”

刑部侍郎连连摆手,“秦翰林你可莫说这样的话,罢了,你就先戴着吧,倘有要用的时候,你可得随时配合我们的调查。”

“那是自然。”秦凤仪都应了,还与侍郎道,“要是有什么消息,你知会我一声,我看谁这么恨我呢这是。”

刑部侍郎过来的时候,秦凤仪虽则心情不大好,还是起身将人送了出去。跟着侍郎大人过来的刑部的一些个侍卫跟班什么的,秦家也给了茶水钱,行事极是周到。

其实,就看这些侍卫的水准,刑部侍郎就知道,这案子小不了。三品以下官员不必考虑,他们就是有人恨秦凤仪恨不得秦凤仪一命呜呼的,也没有能为请来这样的绝顶高手。此案,必是极有身份的人所为。

只是,越是如此,越是难查了。

秦凤仪在家休息了半日,傍晚他岳父和大舅兄都过来了,景川侯难免再问一回秦凤仪遇刺的经过,一听那些刺客的身手,景川侯便道,“都是一流高手。”

秦凤仪点头,“尤其最后埋伏的那个,太厉害了,也就是我的运道,倘是换个人,真得叫他得了手。”

李钊道,“你明儿个上朝别急,我与父亲绕些路,过来接你。”

秦凤仪道,“那些人还能再来?”

“小心为上。”李钊道,“就是不为你自己,也得想想你儿子啊。”

“这倒是。我当时以为必死无疑,心下就想,哎,我还没见着儿子哪,就是死了,也不甘心啊。”秦凤仪想到儿子,觉着自己也得振作起来啊,虽然在他人看来,秦凤仪活蹦乱跳,也没什么不振作的地方。

但亲近的人还是能察觉秦凤仪的改变的,较之先前,秦凤仪总有些低靡。虽则因着宗室书院之功,景安帝颇多赏赐,秦凤仪还是不如以往活泼开怀了。秦凤仪私下与景安帝道,“保护我的侍卫死了九人,虽则我家给了不少补偿银子,可我一想到,他们也是别人家的儿子、丈夫、父亲,我心里,就很不好过。又不能在家里露出发愁的样儿的,不然,我媳妇还不得担心我哪,她还怀着身子呐。”

景安帝问,“你媳妇有孕啦?”

“唉哟,我怎么不留神说出来啦?”秦凤仪一捂嘴,连忙叮嘱景安帝,“陛下,您可不要同别人说啊。就是先时我做的大白蛇的梦,便是个胎梦,俩多月了,快三个月了。我娘说,得三个月才好往外说的。”

景安帝道,“待你儿子生了,朕给他赐名,如何?”

“我都给我儿子取好啦。”虽然陛下赐名也很荣幸,但秦凤仪觉着,自己给儿子取我名儿更好。

“就你取的那名儿,什么大宝、二宝、三宝,是吧?”景安帝要是给谁家小孩儿赐名,还不得把那家人高兴懵了,偏生秦凤仪是个怪鸟,他觉着自己取的更好。景安帝道,“这做小名儿还成,哪里有人大名叫一、二、三宝儿的。”

“不是,叫大白。”秦凤仪道,“我不是梦到一条大白蛇么。我儿子大名儿改啦,不叫大宝了,叫大白。”

景安帝不吝批评,“大白也不好听。”

“怎么不好听啦,秦白,这名字多好听啊。”秦凤仪道。

“不成,你有不是与程尚书家交好么,程尚书就是单名一个白字。”

“唉哟,我还真没想到这儿。”秦凤仪想了想,“那我儿子叫什么呀?”

景安帝道,“白字是从‘日’字上来,‘日’则通阳,若为儿子,不若单名一个阳字。秦阳,这名字如何?而且,男孩子,有光明正大之意。”

秦凤仪琢磨一二,点头,“不错不错,也还成。”

“什么叫‘也还成’?你能取出比阳字更好的字来?”景安帝颇有些不满,他好意给取名儿,这小子也不说三呼万岁谢恩。

秦凤仪笑嘻嘻地,“很好,非常好,待我家大阳以后长大了,我就告诉他,你可有面子啦,你知道你这名儿是谁取得不?这可是世上最圣明的皇帝陛下金口玉言给取的。”

这几日秦凤仪情绪低迷,景安帝好几日没听他马屁,这乍然一听,果然身心舒泰。秦凤仪也觉着皇帝陛下很够意思,他道,“有陛下您给我家大阳取的名儿,我家老二就叫二阳,老三叫三阳…”

“行啦行啦,别取个字就一、二、三的往下排,待你以后有了老二、老三,朕再给他们取个好的。”景安帝都奇怪,“你说你长得也不土鳖,怎么孩子这名字打你嘴里一说出来就土鳖的了不得啊?”

“哪里有土鳖了,大阳这名儿多好啊,还是陛下给取的哪。”

“叫阿阳,大阳二阳的,土死了。”说来,景安帝还是个颇有审美的人哪。

秦凤仪给儿子弄了个大名儿,回家同媳妇说了,李镜笑道,“这个阳字倒是不错。”

秦凤仪道,“那是当然啦,陛下亲自给取的,还说等咱们有了老二、老三,还要给取好的哪。”

李镜心说,丈夫这也没白给朝廷效力,险把小命儿效进去。李镜道,“对了,跟你说个事儿,今儿个好几家的宗室打发人送了不少滋补品过来?”

“这是做什么呀?”

“这不是你遇刺了,他们表表心意么。”

“都谁送了?”

“就顺王没送,其他都送了。”李镜道。

秦凤仪这坏小子,饶是近几天心情不大好,也半点儿没防碍他去作弄顺王,顺王脸养得差不离,也不能总在家里闷着。说来,顺王也听说了大家给秦凤仪送慰问品的事儿,哪怕大家都送了,顺王也没送。康王还劝他,“咱们与秦探花只是政务之争,并无私怨,他遇到这样的事,想他年纪小小,倒也怪叫人心疼的。”顺王翻个白眼,“我才不送哪,我干嘛要送他东西,他把我脸咬的,他也没送我东西哪!”

于是,就顺王没送。

就有一回,秦凤仪在宫里就遇着顺王了,秦凤仪就与顺王说了,“大家都送东西给我,就你不送,是不是心虚啊?”

顺王险一口啐秦凤仪脸上,怒道,“就你这德行,也配用刺客,我要杀你,一刀捅死你完事儿!”

秦凤仪笑嘻嘻地,“逗你玩儿哪,怎么还当真啦?真是个大气包。”然后,把“大气包”三字说了七八遍,直把顺王气个好歹,他高高兴兴的跑了。

顺王气得,直在御前念叨,“赶紧把这事查出来吧,那秦小子还瞎怀疑人。”

景安帝道,“凤仪这几天刚振作一些,那是与你说笑哪。”

顺王道,“看他挺好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