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太后除了跟秦凤仪处不好关系,其他秦凤仪家的几个重孙重孙女,裴太后都很喜欢。裴太后就问大美了,“那祭天有什么好的,大冷的天儿,京城可不似南夷暖和,咱们在屋里烤火多好,何必去受那个冻。”

大美挑眉道,“我倒不是非一定得去,我就是看不惯那些个男人们一幅‘这是男人的事儿,女人不能参与’的模样!越是不叫我参加,我就越想参加。我还非得参加给他们瞧瞧不可!”

裴太后一阵笑,“你这不是赌气嘛。”

“主要是我觉着没什么大不了啊,就是祭天罢了,凭什么女孩子就不能参加啊!严姑姑在南夷不也一样同男人那般上阵杀敌,我还见过许多女子采桑养蚕学习技艺一样养家的。祭天又不是女孩子干不了的事,而且,谁规定女孩子不能参加了,还不是那些男人规定的,又不是老天爷规定的。”大美道,“朝中这些男人,都没有我爹的心胸。”

裴太后摸摸大美的头,道,“你这性子,将来不知要吃多少苦头。男尊女卑,岂是一朝一夕能改的。”

大美道,“我也没想改这世道啊,只是,别人那样成,到我这里就不成。”

别看裴太后是个再圆滑不过的性子,却很喜欢大美。故而,此事传到裴太后耳边时,裴太后便说了一句,“郡主要去,那就去嘛,什么大事,郡主也是皇家人。”

连裴太后都这样说,而且,一个祭天,并不关乎国朝大政,卢尚书也不能真去辞官。甭看大皇子当政时,他辞了官,秦凤仪一接手朝政立刻把他请了回来,倘因此事辞官,秦凤仪大概不会去请他了。卢尚书一点儿不迂腐的想,他还是想多为国朝效力几年的。

尤其还有几个土人族长山民将领,听到这样的事很是不能理解,他们还劝秦凤仪,“要是这些京城的官儿老爷不叫郡主参加祭天,不如殿下还带咱们回凤凰城吧。在凤凰城,郡主都能一起祭天的!”

于是,堂堂内阁大员,竟然叫些四六不懂的土人山民给闹个没脸。

于是,郡主参加祭天之事,就这样定下来了。

然后,顺理成章的,祭祖的时侯,大美要去,他爹也带她去了。不过,祭祖之后,秦凤仪割下祭肉,只给大阳一人吃了,并未给其他孩子们吃。这也是郑老尚书强烈要求的,世子地位不同,请殿下区别待之。

大阳一直很有吃祭肉的经验,早悄悄的备了搓椒盐,洒在祭肉上,颇能入口。

大美心说,凉嗖嗖的大肥肉,她还不稀罕吃哪!

大阳并没有觉着他妹参加祭天祭祖的事有没什么大不了的,他妹一直都有参加啊!

到腊八,裴太后让李镜进宫来,与她一道在慈恩宫前煮了腊八粥,分赐诸宗室亲贵、朝中重臣。之后,裴太后就是与李镜商量过年的事了。裴太后道,“镇南王为人谨慎,为避嫌,一直不肯住进宫来。只是,这过年,宫里都有宫宴,后宫的宫宴,便是咱们娘儿俩主持。前朝总得有个主事的,二郎一向老实,不是这块材料,四郎五郎六郎年纪又小,哀家想着,谁都不如镇南王妥当,前朝的宫宴,就交给他吧。”

李镜自不会推却,笑道,“我们听祖母的。”

裴太后颌首,又说,“还有一事。先时,你们刚来京城,孩子们松散几日没什么。如今眼瞅就要过年了,待过了年,总不好再耽搁了功课。我听说,几个孩子的功课都不错。”裴太后颇是恳切,“你与镇南王都是细致人,孩子们的功课自然是安排好的。镇南王的性子,我若与他说,他犯了拗脾气,反是要多想。我就与你说吧,是不是让孩子们到宫里念书?一则,皇孙皇孙女们都在宫里读书,二则孩子们在一处,也亲热不是;三则,既是来了京里,大阳虽说早有伴读,你与镇南王商量着,是不是再斟酌着给大阳添几个也是无妨的。”

李镜连忙道,“祖母说的很是,我也正想着年后孩子们念书的事儿呢。只是,大阳身边的伴读已是亲王世子的例了,依朝廷法度,不好再添。”

裴太后知道秦凤仪李镜一向谨慎,她也不过是卖个好,表示一下对大阳的看重罢了,见李镜半点不肯逾矩,笑的慈和,“好,你们商量吧。”

妇人们商量的无非就是过年吃吃喝喝的事,秦凤仪则要与内阁商议年下对北疆与西南的赏赐,毕竟,这一年过的乱七八糟,战火不断的,将士们都辛苦,朝廷自然不能没有赏赐。

西南倒好说,这是秦凤仪的嫡系,眼瞅着秦凤仪再进一步,西南系的好处是显而易见的。让秦凤仪有些纠结的是平家与北疆战场,一到冬天,北疆气侯严寒,与北蛮的仗是停了的。只是,丢了的阳关还没收回来,平郡王祖孙依旧在北疆驻兵,防范北蛮。秦凤仪这么与平家不大对付的人,都与妻子道,“年下你去平郡王府走一趟吧,安一安平郡王妃的心。平琳那事,我是不能轻饶的。但,老郡王、平岚、还有珍舅舅的人品,我还是晓得的。”

李镜思量一回,道,“我单独去不大好,我回一趟娘家,请太太与我一道去。”

“很是。”秦凤仪拊掌笑道,“有后丈母娘这层关系,事情就更好说了。”

李镜瞋他一眼,“都什么岁数了,还成天后丈母娘后丈母娘的。”

“说惯了。”秦凤仪道,“问一问那老虔婆,宫里对平郡王府的赏赐,较之往年,不必厚,也不必薄,还如以前一般就好。”

李镜点头,“我晓得了。”

作者有话要说:PS:夜安~

第409章 番外之覆巢之六

李镜的主意很不错,其中就体现在,李镜回娘家说起去平郡王府时,景川侯夫人的眼泪都掉下来了。

自景川侯出事,景川侯夫人也老去了许多,眼尾细纹深深镌刻,便是脂粉亦掩饰不能。景川侯夫人拭泪道,“我一想到阿琳那个狼心狗肺的东西,就恨不能一口咬死他。他心里何尝有我这个姐姐半分,如今,侯爷生死未卜,若侯爷有个好歹,我也不想活了。”景川侯夫人不是个聪明人,但这人有个好处,很识得出嫁从夫的本分。完全没有时下一些糊涂女子偏颇娘家的意思,景川侯夫人自从知道丈夫有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后,病便好了许多,只是,也没再回娘家。她一想到四哥平琳,就想杀人,现下便是回了娘家也没好话。

李镜劝她道,“事已至此,平琳已下了刑部大狱,与他有关连的人也都抓起来了。父亲遇险,却是与外祖母等人无关的。今外公这把年纪还在北疆打仗,听闻外祖母身体也不大结实,我想着,太太这年下也还没回王府呢,不如我陪太太一道去,与外祖母说说话,也叫外祖母和几位舅妈安心。”

景川侯夫人虽是恨极了平琳,平郡王府到底是自己娘家,想到父母都是将将八十的人了,尤其老父身在北疆,过年也是不能回来的,景川侯夫人心下一软,握住李镜的手点点头,心下很是感激李镜。她毕竟出身郡王府,嫁入侯府,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妇人,李镜能亲自过去平郡王府,这便是一种政治表态,起码,现下府里人应该不会受平琳之案牵连了。

有景川侯夫人同行,李镜的平郡王府之行非常顺遂,平郡王府的人也不傻,便是平郡王妃,现下也是只字不提平琳,只当没这个儿子。

并非不疼这个儿子,其实,平郡王妃生有五子,平琳在父母身边的时间最长,但,除了平琳,她还有四个儿子,她得为那四个儿子考虑。故而,平郡王府上下都是一副只当没有平琳这个人,阖家支持朝廷的审判,如果平琳有问题,依着国法,该如何就如何,的一副大公无私的氛围。

李镜也没说平琳的事,她就是关心了一回平郡王妃的身体,说了些家常话,便告辞了。然后,第二天,朝廷赏赐了与往年无二的年礼。不得不说,李镜过来一趟,年节赏赐与往年相同,已足以让平郡王府安心。

平郡王府的确安心了,秦凤仪心下可是不怎么痛快,他当真是不喜欢平家,一想到当年若不是平家觊觎后位,他娘不至于要冒险离宫,如果他娘不是离宫后担惊受怕,也不会那么早过逝。一想到这个,秦凤仪就厌恶平家的紧。但,他想想平岚还三番两次的救过自己,就是平岚为人,也不能说讨人厌。把平家全杀了,秦凤仪还真有些干不出这样的事。何况,平家人驻北疆多年,秦凤仪就是有想把平家杀完的心,自当下局势而言,一时半刻的也下不了手的。

秦凤仪都与妻子说,“我好像越来越跟那讨厌鬼一样了。”讨厌鬼,秦凤仪给景安帝取的新名词。

李镜抚平丈夫微蹙的眉心,宽慰他道,“小时候会觉着,人非好即坏,待到大了就知道,世间百态,纯善纯恶的反是最少的。”

“是啊。”秦凤仪一哂,“我可算知道这些个豪门为何两头下注了。你瞅瞅,平家,裴家,皆是如此。要是大皇子胜了,裴家裴焕那一脉必然要夺了嫡系的爵位的。如平家,平琳得势,他这一支必然要兴起。要是咱们胜了,裴家便交出裴焕一支,平家交出平琳一伙,其他人倒还干干净净的。而且,裴国公当年还赶过去从刺客那里救过我一回,平岚更是好几回援手,我要把他们咔嚓了,道义上就有些说不过去。”最后,秦凤仪总结一句,“这些豪门们可真精啊。”

李镜道,“他们这不过是小道,说到底,揣摩的皇家的胜负,其实,他们的生死荣辱都在咱们手里。裴家有裴焕之事,便是裴国公教子不利。平琳也是一般,削爵去职,端看你株不株连了。这急什么。脚踏两只船可从来不是好做的。眼下还是北疆战事要紧。”

“是啊。”

眼下,是先把这个年过了要紧。

有秦凤仪在,上上下下的都过了个肥年。尤其朝中百官甚至觉着,秦凤仪主政令他们心生安稳,虽然大家都担心音讯全无的皇帝陛下,但,秦凤仪当朝,无疑是定海神针一般的存在。

非但朝中百官做此想,北疆将士亦是如此。

比想先时北疆军断粮一事,秦凤仪入京之后,北疆粮草马匹军械样样充足,正是因后勤保证,北疆军才能牢牢守在玉门关,未让北蛮军队再前进分毫。

但,对于平家,眼下家族的危机还不仅仅在于北疆战事,朝廷赏赐送到北疆时,平岚骑马外出巡视,并不在军中,是平郡王带领营中诸将领接的的赏赐。朝廷赏赐颇丰,晚上祖孙俩守着热锅子吃酒时,平郡王摒退了侍从,饮下一盏烈酒道,“镇南王仁慈啊。”

公允的说,平岚认为,相对于大皇子,秦凤仪更具明君之相,但,平家与秦凤仪不是寻常渊源。尤其,他四叔平琳还做出这种事谋刺御驾的大逆之事来。再加上三十年前平皇后与柳王妃的后位之争,也够平家喝一壶的了。

平岚为祖父斟酒,道,“我只是担心麾下将士。”北疆这些将士,大多是平家提携起来或是与平家的渊源的。平岚并不是将眼光只拘泥于自家的性子,一旦平家势颓,最先受到影响的必然是北疆这些将士,不论是自军功,还是别个方面,都会有巨大的影响。

平郡王道,“短期内不会的。”

平岚也明白,镇南王妃亲自去了平郡王府,朝廷给平郡王府的赏赐也与往年无二,给北疆军的年下赏赐依旧丰厚,种种都说明,镇南王眼下并没有要处置平家的意思。平郡王道,“世间没有永远昌盛的家族,有起必然有落。我这一世,最后悔之事便是让你姑母嫁给皇子为侧室,后来,又让宝儿嫁给了大殿下。阿岚,这个烂摊子,以后就要交给你了。”

平岚面容冷肃,短短半年内,平岚先失父,后失妹,也许,以后还会面临更严酷的政治处境。平岚道,“我现在还需要祖父的指导。”

平郡王苍老的面容露出一抹笑,“放心放心,祖父会寿终正寝的。”

不论心情是什么滋味,既是过年,必然要过得热热闹闹。

平家如此,秦凤仪亦是如此。

景安帝不晓得身在何方,外臣宫宴便是秦凤仪主持,秦凤仪致开场辞。秦凤仪在凤凰城做惯了老大,在京城皇宫主持个宫宴也没什么难度,尤其,秦凤仪的相貌,那一身玄色升龙服,真真是把人比衬的好风华。秦凤仪空出丹陛上的主位,他是在主位一畔另设了一把椅子,于诸王群臣之上,皇位之下。秦凤仪长身玉立,眼神缓慢的扫过殿中群臣,不急不徐道,“第一盏酒敬在外巡视的陛下,第二盏酒敬北疆与蛮人相抗的将士,第三盏酒愿我们大景朝国泰民安,盛世太平。”

秦凤仪这三盏酒过,底下险有人直接喊出“万岁”来。

大家咬咬牙,庆幸没一时昏头喊错,心下都觉着玄乎,想着镇南王殿下并不似几位皇子生就在宫里的龙子凤孙。秦凤仪一向最是随和的性子,可如今他站在丹陛上说话,硬是无人敢放肆说笑。尤其秦凤仪提及行踪全无的皇帝陛下,还有北疆战事,群臣情绪难免低落。待饮过酒,秦凤仪一笑,“行了,我料得陛下今年必会归来。北疆战事,亦有大胜之期。今日新年,咱们阖当同乐,他年再忆今朝,你们便知本王铁口神断了。”

秦凤仪亲自暖场,宗室百官中更不泛千伶百俐之人,一时间,大家说说笑笑,气氛大为好转。甚至不少人认为镇南王殿下是不是有什么小道消息啥的了。

宫宴后,还真有人与秦凤仪打听,尤其是景安帝的安危,六皇子便私下问过秦凤仪,秦凤仪道,“若陛下有个好歹,我必能有所感应。我心中每念陛下,皆是一片安宁,可知陛下平安。”

六皇子心说,原来阿凤哥全凭感觉说话啊。

六皇子回宫后,自己焚香沐浴斋戒三日,也想感应一下他爹,结果,啥都感应不到。六皇子心下还寻思着,莫不是阿凤哥真龙天子的命格,与咱们凡人不同。要不,同样是他爹的儿子,怎么只有阿凤哥感应的到,他就感应不到呢。

新年过后,初八开印,政务照常进行。

北疆的战事也在开春后重启了,有秦凤仪的后勤支援,还有平郡王亲自坐阵北疆军,捷报时有传来,颇能振奋人心,不少朝中官员都觉着,镇南王殿下果然是金口玉言啊,这话说的就是准。

结果,就在北疆军形势一片大好反攻北蛮时,北蛮那里叫停了战事,因为,北蛮谴使送了信给平郡王,言说景安帝在他们手里,若不能割陕甘之地给北蛮,那么,景安帝的安危,他们便不能保证了。

此事,关系重大,便是平郡王都不敢擅专,亲自命心腹八百里加急送到了京中。

裴太后听闻此事,直接就厥了过去。

内阁、皇子、宗室纷纷求到秦凤仪跟前。

作者有话要说:PS:夜安~

第410章 番外之覆巢之七

不管是厥过去的裴太后,还是人心惶惶的朝中百官,秦凤仪的第一反应是:先查验北蛮送来的信物的真假!

秦凤仪的话,“急什么,他们若有陛下在手,还打什么仗,直接拿出陛下威胁朝廷便是。如今我军气势正强,他们便说陛下在他们手里。你们可真是,难不成,北蛮说什么就是什么!明儿你们也给北蛮军送封信,我还说北蛮王在我手里呢。”

秦凤仪把内阁宗室皇子们安抚住,自己在家跟媳妇碎碎念,“你说,那个讨厌鬼是不是真叫北蛮给抓住了啊!气死我了!也不知滚哪儿去了!真是宁可他在哪儿藏着呢?这要是落在北蛮手里,可如何是好啊!是赎他还是不赎啊!”在外镇定无比、王霸之气全开的镇南王殿下,在家简直愁的不行,愁的头发一把一把的掉,李镜最怜惜的就是秦凤仪这张脸,生怕他脱发脱成个秃子,连忙命厨下给丈夫炖上首乌汤生发,与他道,“得做好最坏的准备了。”

秦凤仪俊秀的眉心拧成个小疙瘩,捉着媳妇的手道,“我就是为这个才愁啊,万一,万一那讨厌鬼真是叫北蛮捉去,这可如何是好啊?难不成,真要以陕甘之地赎他?”

李镜拧眉半晌,深深的看了丈夫一眼,但,正沉浸在“景安帝下落之谜”中的秦凤仪却没有留意妻子这个眼神,他,他一门心思都在担心景安帝下落上了。按秦凤仪的性情,看着景安帝嘎嘣死了,他也有些不自在。但若以陕甘之地拱手相送来换景安帝平安归来,秦凤仪真是宁可…虽则这想头有些不合乎普世道德准则,但,秦凤仪最隐秘的内心深处,即便是他媳妇,他也不会诉说的内心深处:身为王者,为外族所俘,为全尊严,唯一死矣。

当然,世间不是没有卧薪尝胆的勾践,可,以秦凤仪这性情,他不是这样的人。

若是他,他宁可一死了之。

对于景安帝,他,亦作此想。

此时此刻,夫妻二人为了掩饰内心深处的心思,却是陷入了共同的沉默。

北蛮送到平郡王处的是一封盖有景安帝的私印的景安帝亲书的信件,内阁诸人皆博学之辈,也俱都认得景安帝的笔迹,为了验此件真假,还在翰林中,选了几位熟悉御笔的知识渊博的翰林。

最终的鉴定结果很不大好。

裴太后大约是丈夫死在陕甘,今儿子又陷北蛮之手,老太太也上了年纪,撑不住便病倒了。李镜去慈恩宫探病侍疾,裴太后见了李镜就唠叨景安帝。李镜安慰道,“皇祖母只管安心,陛下定能平平安安归来的。”

几位皇子也很是担忧景安帝安危,景川侯府更不必提,景安帝在北蛮,那么,景川侯在哪里呢?

秦凤仪怀疑的是,北蛮人面貌与汉人大不相同,他们如何就能把景安帝自江西弄到北蛮去呢?而且,北蛮人如果没有朝廷的许可,不能私自在大景朝停留。何况,如果是在江西有北蛮人,他没有不知道的理。

单凭一封信,就要求大景朝让出陕甘之地,这也太过儿戏了。而且,景安帝的性情,秦凤仪相对还是了解的,景安帝不是那等苟且之人,只看他承继江山以来,心心念念,筹备十年就为了收回先帝失去的陕甘之地,便知景安帝性情了。

这样的景安帝,如何能屈从的写下这样的一封信呢。

秦凤仪越想越觉着,这事儿必有蹊跷。

秦凤仪正想跟媳妇说一下这蹊跷,有傅长史求见,傅长史是他心腹中的心腹,秦凤仪便先见了傅长史,况,此事还要与傅长史商议。秦凤仪道,“你来的正好,过来帮我参详一二。”

然后,秦凤仪就把这些蹊跷说了,傅长史认真听过,秦凤仪问,“你觉着,这事是不是不对?”

“殿下说的有理。”傅长史只是说了这一句,之后道,“只是,眼下还有要事,请殿下必要有个心理准备。”

“什么事?”什么事能有比景安帝的安危更重要?

傅长史面色平静,但,眼眸深处仍泄露出一丝悸动,傅长史压低了嗓音,“请殿下做好登基的准备。”

秦凤仪吓一跳,险些从椅中跳起来,秦凤仪惊道,“你说什么!”意识到不妥,他也压低了声音,皱眉道,“现下,陛下安危不明,怎么能提这事?你闭紧嘴,提都不要再提!”

“我只是来给殿下提个醒。”傅长史神色笃定,“想来不久内阁就会同殿下提及此事了。”

秦凤仪一双大大的桃花眼瞪的溜圆,“不许胡说,陛下生死未明,谁会提这个。”

“正因陛下生死未明,帝位不能再空悬了。”傅长史轻声道,“只有新帝登基,陛下的交换价值方能大为下降。由此,陛下的安危也可以得到保全。”

“这怎么可能,这样一来,由当朝陛下变为太上皇,肯定就不值钱了啊。”秦凤仪精通商事,不用算也晓得,一个皇帝,一个太上皇,自然是前者身份价值更高。秦凤仪道,“一旦不值钱,人家还不是愿意怎么对他就怎么对他了?”

傅长史道,“价值变低,才能更容易把太上皇赎回来。如果太上皇真的在北蛮人之手的话。”

秦凤仪眼睛一亮,“呐,你也说了,也有可能陛下根本不在北蛮。”

“不管在不在,朝廷不能再受此威胁了。”傅长史道。秦凤仪必需登基的理由便在于此,朝廷不能任由一国之君被人威胁,当然,如果是退位的前一国之君的话,威胁就威胁好了,反正也不值什么了。

秦凤仪仍是摇头,“这是你所想,我与你说,内阁里除了我大舅兄,都是陛下的心腹。”

傅长史微微一笑,“臣也只是给殿下提个醒罢了。”

“绝不可能,你想多啦。”秦凤仪粉儿自信道。

傅长史便不再言。

然后,第二日秦凤仪与他媳妇说陛下是不是真的在北蛮时,内阁以郑相为首的七人,齐刷刷的来了王府。秦凤仪听闻侍女回禀,见内阁来得如此齐整,秦凤仪与媳妇道,“定是来商量陛下之事的,我出去瞧瞧。”

李镜笑道,“去吧。”

秦凤仪在书房见的内阁七人,这七人进了书房,二话不说,齐刷刷行了大礼,把秦凤仪吓一跳。因为纵是上朝,大家也只消一拜便罢了,跪礼很少见。秦凤仪连忙道,“这是做什么,快起来。你们放心,我定会想法子把陛下救回来的。”

几人此次过来,意却不在景安帝之事上,几人齐声道,“今社稷不稳,请殿下为天下计,登基为帝!”

这句话对秦凤仪的冲击,简直到了灵魂的层次。

秦凤仪失眠了一宿,第二天顶着两个大黑眼圈还跟媳妇嘟囔呢,“这怎么可能啊,郑相他们,可都是陛下的心腹啊。”

李镜昨天就听丈夫念叨了大半宿,一早上还是这话,简直给他唠叨的耳鸣,简直烦死个人。李镜道,“行啦!眼下难道真叫我朝皇帝在他国做客!郑相他们,先是国朝忠臣!”说完,李镜缓了一缓,多了几分温柔,道,“再者,就是陛下没在北蛮,哪怕陛下平安还朝,他也必会大权旁落,储君之位,非你莫属。郑相他们,没有一个是笨的,除了为天下苍生考虑,也会向未来的帝王表现出自己的善意。何况,现下的形势,先请新帝登基是最好的选择。”

秦凤仪毕竟做藩王多年,并不真就傻了,其实,在昨日傅长史提及登基一事时,秦凤仪便明白了这其间的道理。只是…秦凤仪仍忍不住道,“最好的选择,不是先想办法救出陛下吗?”

“先不说陛下是不是真的在北蛮人手里,倘是太平年间,慢慢等着陛下的下落不迟,可眼下,正值战事,国朝不能再这样震荡下去。天无二日,国无二主,国一日无主,百官先不能心安。早在陛下行踪未明时,就注定了必有这一日!”李镜望入丈夫的眼眸,“你要实在担心陛下,就想一想母亲当年受的那些苦吧!”

秦凤仪险没叫媳妇噎死…

真是,知夫莫若妻,他只要一想到他亲娘,就觉着,景安帝就是真在北蛮人手里,也是活该!报应!

秦凤仪揉揉胸口,算是给他媳妇说服了。他一下子叫内阁这些人闹的,灵魂受到严重冲击,一时间不晓得要如何是好了。秦凤仪问媳妇,“这可怎么办啊?”

“什么怎么办?”

“登基啊,真要做皇帝啊。”别看秦凤仪跟景安帝不对付,而且,秦凤仪这些年在南夷,不是没干过那些坑蒙拐骗没节操的事,但,面对这至尊之位,秦凤仪的野心反而不大,并没有什么迫切之意。

李镜镇定无比,给丈夫捋清思路,“什么都不用干。内阁再过来,你也只管推辞。便是登基,也要做足了三辞三让的气派。你要想的是,登基之后,北疆局势的发展。还有,陛下的事,要怎样一个了局!”

李镜上前给他整一整衣襟,再用熟鸡蛋滚一滚黑眼圈,将人打扮的端端秀秀的,方道,“淡定些,不要乱了方寸,一个皇位而已。”不早是我们囊中之物了吗?

一般来说,每个帝王在位时都会有每个帝王的名言,譬如,始皇帝的,“朕为始皇帝。后世以计数,二世三世至于万世,传之无穷。”;譬如,汉高祖的,“大风起兮云飞扬…”;譬如,汉武的,“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再譬如,东穆太祖皇帝的,“为帝当为凤武帝”;再再譬如凤武皇帝,那啥,这位皇帝名言太多,不再赘述。

很久以后,秦凤仪也有了自己的名言,秦凤仪的名言是:没有媳妇,就没有我啊。

这要是不知道的,得以为这不是在歌颂媳妇,而是在歌颂老娘。

好吧,暂不提以后。眼下,当下,秦凤仪算是见识到了内阁强悍的战斗力。因为,就如他媳妇所说,他什么都不用干,内阁便以闪电般的速度,接连说服了病榻上的裴太后、在京的诸宗室、皇子…其间,内阁不忘联名上了一本:诉元嫡皇后书。

上表朝廷,给景安帝的元配柳皇后正名。

作者有话要说:PS:马上要回家过年,这几天要准备年货,所以,暂且一天一更吧~汉武的那句“犯我大汉天威者,虽远必诛!”这句其实不算汉武帝说的,出自陈汤对汉武帝的上书。不得不说,这句实在是太有气势了!

小剧场:

秦凤仪:得,得先救陛下啊~

内阁:请殿下先登基为帝!

秦凤仪:这不大好吧?觉着这样不大好~

李镜:没觉着有什么不好。

李镜挑眉:不好吗?觉着不好就想一下母亲当年吧。

秦凤仪被说服:突然感觉也没什么不好了。

嗯,可能大家觉着,秦凤仪有些心软吧。在这个时候,想的还不是景安帝叫北蛮弄死才好,才算是为柳王妃报了仇。怎么说呢,这就是秦凤仪的性格,他自始至终也不是那种“宁可我负天下人,不叫天下人负我”的性格。像秦凤仪说的,他不能杀光平家,为了北疆战事,还要对平家隐忍,他是不是与景安帝越来越像了?其实还是不一样的,作者认为古代很惨的一个事件就是朱棣对方孝孺的诛十族了,秦凤仪并不是朱棣那样的君主。如平家,平家兴盛时,许多子孙自然受益于家族的兴盛,败落时,自然也要承担家族的败落,但,秦凤仪会想的是,都该死吗?

我不知这样写会不会显得圣母,但,应该是作者自己的观念影响到了主角的观念吧。这一点可能会导致文章有点不够爽了,多多包涵吧。

第411章 番外之覆巢之八

皇袍加身是什么样的感觉?

可惜,这个世间没有一个姓赵的皇帝,不然,此时此刻,秦凤仪便有了一位知音。

他简直惊呆了。

不论内阁还是百官,在秦凤仪眼里,其实一直都有些效率低下的问题,只要做事,必然要先吵上一架或者几架云云。如今不同了,统一意见的内阁效率高到吓人,就如他媳妇所说,秦凤仪什么事都不必做,内阁就把百官、太后、皇子、宗室都搞定了。

当然,内阁如此高效的前提,与秦凤仪如今的威望也有着莫大相关。

在景安帝生死未明的当下,拥重兵、占大义、在京城主持政务的秦凤仪,事实上也只较天下至尊之位差一个名分了。

所以,没人会不识趣的反对,便是裴太后也只是含泪说了一句,“哀家要皇帝平平安安的回来。”

以郑相为首的内阁齐声道,“太后放心,陛下定能平安归来。”

然后,裴太后道,“空口白牙,哀家不信。”

于是,郑相发一毒誓,毒誓内容基本上也就相当于,如果景安帝不能平安,郑相全家死光光之类的。

总之,毒的很。

内阁周全到,连秦凤仪三辞三让的事都虑的周详,并且,其间给柳王妃进行了浩大的追封。真的,不必秦凤仪说一个字,百官联名请求追封陛下元后,柳皇后。给柳皇后的谥亦是美谥——孝烈皇后。

随着朝中百官请求镇南王登基,外面各督抚大员、外任将领、藩王、宗室,连带北疆一干将士,反正,只要是够格上本的,都上本,请求镇南王临危受命,登基为帝。

这一切,也不过半月之内,悉数搞定。

连内务司都谄媚的献上龙袍,秦凤仪还奇怪道,“这样的满绣龙袍,还镶金缀玉的,半月就好了?”

李镜笑,“这就不懂行了,约摸是陛下没上过身的新龙袍改的,要是从头绣,最少也得小半年才得这一件。”

秦凤仪听这话倒没介意这龙袍是景安帝衣裳改小的,一想到景安帝可能遭了大难,秦凤仪对景安帝的讨厌也没以前那样深了。李镜服侍着秦凤仪穿上,把秦凤仪压的,秦凤仪道,“亏得我近年来没少煅练,这衣裳得二十几斤,比一套铠甲不轻了。”

“万里江山在肩,自然有份量。”李镜望着丈夫,眼神是流露出满满的欣慰。

秦凤仪展开双臂抱住妻子,夫妻二人相拥片刻,李镜给他细细查了这龙袍的尺寸,又请了秦老爷秦太太过来一起看,秦太太更是欣慰的眼睛里冒出小泪花,秦老爷不停的点头,“阿凤生得好,穿啥都好看。好看!好看!”秦老爷比秦太太更是激动,一想到秦凤仪马上就是皇帝了,秦老爷就有说不出的高兴,总算不负娘娘所托,阿凤这样的出众!

秦太太道,“以后不能叫阿凤,得叫陛下了。”

秦凤仪连忙道,“可别,娘,怪别扭的。”

李镜掐了掐丈夫的腰,道,“腰这里有些宽了。”

秦太太心疼地,“这来了京城,要忙的事更多,阿凤清减了。中午加一盅八珍汤,好生补一补。”

李镜召来内务司总管,让给龙袍改一改腰围,内务司总管连忙应承了,并保证明天就能改好。

秦凤仪登基的速度极快,礼部内务司共同联手,钦天监一算就算出个上上大吉的日子,就在本月,五日之后,最适宜登基不过。还有要准备的便是皇帝的御书房、太宁宫偏殿、与皇后的居所凤仪宫了,前两者都好说,秦凤仪没令人动里头的摆设,依旧如景安帝在时一般。平氏却是死的不大光彩,裴太后身子不大好,依旧是撑着命内务府调派出人手来重新布置凤仪宫。重新大修是来不及了,但,平氏先时所用悉数点清,封出内库。另外要如何布置,裴太后令大公主去问了李镜的意思,李镜也没客气,原本她与平氏就不是一个品味,自然有自己的喜好。

李镜令心腹侍女去瞧着布置凤仪宫,大公主另有事与李镜商量,大公主道,“这凤仪宫的名儿可如何是好?”按理,帝王名讳自当避讳。秦凤仪这名儿,正合了正宫名。

李镜想到这事,也不由笑了,道,“相公的名字,两字皆是常用字,就是民间也常说龙凤呈祥、龙飞凤舞什么的,不过,凤仪宫这名字也的确不大好再用,不然,以后宫人怎么提呢。就改为中宫吧。”

大公主笑道,“你这更简单,其实,听说这些年也鲜有人提凤仪宫的宫名的,一般不是说皇后娘娘宫里,便是中宫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