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场中间诺大的展示场四周,摆着一些稀罕物件,谁都不知道归璇打得是什么如意算盘。

归璇走到场中间,手里拿着一柄剑,向皇帝、皇后、太后和万城国国主依次行礼后,朗朗声音而起:

“罪妾上半部要展示的主题是,战争。”

话音一落,归璇干净利落的举剑起舞,刚柔并济,阴阳调和,太后见了,点了点头,对吴妈说,“这种剑舞,似乎那个玉什么的,也表演过。”吴妈点点头,“不过那始终是个男人,以武术为主,舞蹈为辅,而今这归璇,是以舞蹈为主,辅之武术,重心不同。”

自然是不同,这一年来,白玉鸾没有少下功夫,为了将自己所长和六仪结合在一起,她绞尽脑汁费尽心思,如今虽然是以这种方式表现给众人,却也是付出有了收获。如今的她,不再怕这剑舞会引起怀疑,因为她相信,一年后的自己,已经不是那个依靠武术和兵法投机取巧取胜的“男人”了,她现在是一个比女人还要女人的女人。

但是,简单的剑舞,远远不是归璇想要展示的,那只是一段暖场,真正的开始,是随着她腾空而起飞向展示场地边缘,将位于四个方位的幕布踢向场中央开始的。

幕布是一块巨大的画布,采用了最易上色的云锦丝绸,四块幕布聚合向四周,正好围成一个封闭空间,任何一面观众,看到的都是一面一片空白的屏风,而从天上稳稳降下来的归璇,将手中的剑抛向一边,而在场边候命的韩若生,这时将一个棋盘一个飞腿踢向了正在降落的老大,分毫不差的和她一同落入四面幕布之中。

子桐将两盒棋子扔向场中央,棋子却是在上空就散了花,四周一片倒吸气,龙啸桐也向前探去了身子,从他居高临下的位子,看见这一秒刚刚安放好棋盘的归璇,下一秒已经飞了起来,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两手一手一个棋盒,漂亮利落的将绝大多数飞出的棋子都兜了回来,剩下几颗,轻轻一踢,棋子便飞向四面幕布,力度不重不轻,正好嵌入丝绸画布之中。

四面画布,分别打入了一二三四共十颗棋子。

“第一幕,第二幕,第三幕,第四幕,看来,璇儿是打算讲个故事给我们听了——”龙啸桐解释道,“万城尊者,我们就一起来看看她讲述的这个名字叫做战争的故事,如何?”

金铜这会才明白这几颗棋子的意思,赶紧顺着台阶下,“好!好!”

台中央,棋盘已备,棋子落位,除了位子较高的几人能看清归璇的动作,四周围观的看见的不过是一个幕布后面一个绰绰的影子。

凭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就在众人正感叹的时候,又有几样东西飞入帐中,更引得人伸长了脖子去探个究竟。

龙啸桐在上位看的真切,那不过是六仪中常备的几件物件,却因为这遮拦,显得如此高深莫测,“万城尊者,看来,这故事要到下面去听才有意思,我们坐在上面,什么都看得清楚,却也最是糊涂。”

这一点,即是说的眼前,也是身为人上人的通理。

在龙啸桐的带领下,上位的几个人走到台边和大家挤在一起一同观看这令人期待的表演。

但听得一声“步后!”

这厢已听得掷地有声的一子落地,所有人都竖起耳朵,听得啪啪啪几声过后,见得帐中的人貌似在喝茶,喝了一口举起茶杯向着身后一泼,茶水晕染在第一块幕布上,流成一滩,不知为何物,紧接着又是几声吃子的声音,几颗废掉的黑子白子却是飕飕飕飞到幕布上,黑白相间,仍看不出究竟,就是这个间断,幕布突然重重一受力,留下半壁浓染,一根半人高的毛笔,像一根棍棒一样被归璇耍着,沾着浓浓的墨汁,一甩便是一排墨点,画布上的景色逐渐清晰,龙啸桐和金铜同时喊了出来——

“赤朗峰!”

“天崖山!”

两人相对一看,同一座山,不同的名字,山两侧,是两个国度。

近处苍茫,远处迷惘,眼前流水而过,小石相间,却是墨迹、茶水和棋子一并拼成,看着那模糊的影子卸下重毫,从袖口抽出一根绣花针,有针无线,刺在幕布上,只看见行云流水的笔画,却不见字迹。

末了末了,归璇举起丹青磨盘向上面一撒,红色的颜料流下,只剩下刺针的部分露出痕迹,所有人都惊呼了一声:

归璇写的是

高山白雪万城,万城百家灯火,灯火阑珊深处,深处无限人家

人家小院流水,流水暗抚落花,落花敢问归路,归路原是高山。

此刻听到她吟唱的诗句却是:

赤郎峰,天崖山,相见不相识

昨日词,今日赋,再遇不相知

前世因,后世果,恩仇皆是缘

烽烟起,风云变,看透一场空

紧接着归璇的影子开始移向第二个幕布,众人也跟着移向另一侧。

这一侧上,刚刚被第一幕的重毫作画泼染上的小墨点已经氤氲开,只见一根毛笔,这里点一处,那里描一分,不消半刻,已能看出是一片连绵的民居,金铜看看龙啸桐,一脸惊诧,“这好似我万城国——”

龙啸桐眼中,看到的却是天都西部的一些城镇。

异土同宗,建筑风格和居住方式相似并不稀奇。

一座高山,能阻隔的,其实很少。

待幕布布满民居,归璇突然从中间飞了出来,飞到第二块幕布之外,从手中飞出很多绣花针,每一根绣花针都绑着红线,从第二幕穿过去,打到第四幕上去,针就卡在第四幕之上,半刻后已经密密麻麻。

至此,幕布中间已经有密密一层红线,归璇手中刀片伶俐的把红线割断,断之前迅速的把红线末尾打结,那一个个结扣就绑绷到第二幕上,等归璇再次腾空飞起把第二幕露给观众时,大家看到的是一片民宅,万家灯火,其乐融融。

归璇落在红线之上,轻轻一点,那红线头仿佛活了一样,颤颤动动,犹如火光闪烁,美不胜收,而她的影,像是玉琼仙境月娥下凡。

微微一低身,一垂笔。写下诗句。

灯火夭夭遍地歌,闲情逸逸等月娥

待到半夜阑珊处,敢问何处渡银河

月娥不似凡间女,只见清影空婀娜

莫问我往何处所,水晶宫里正出阁

好一曲歌舞升平天人共乐。不知是否这太平盛世引得月宫仙女也思下凡尘闹出阁。

众人回味正浓,空中飞去一张琴,归璇轻轻一跃接住再轻轻落回红线之上,抬手抚琴,吟唱着月娥下凡尘的诗句。

看着这美景,听着这琴声,回味这唱词,不仅是龙啸桐一个人觉得,归璇,正在和月娥无限重合。

突然琴弦猛地崩断,众人正以为是事故的时候,却猛然发现,那也是归璇的刻意安排。

随着这一声,一切开始不同。

那崩断的琴弦,刺向丹青的磨盘,沾着血红之色,然后被归璇弹起,刺过第三块幕布。

众人赶到第三块幕布的时候,看见的是一截断弦点点红色。

如同敌人刺进胸膛的第一刀。

归璇还在继续拨动着琴璇,每过一刻琴弦便崩断一根,刺入幕布,声音却来却单调沉重,最后只剩下单调的一个重复音节,撩拨着人心越来越沉。

最后一根琴弦断了时候,归璇握住了它犹如在使用一柄剑,在幕布上留下一道难看的疤痕,那是留给每个人最深的伤痛。

不规则的图形如同撕裂的疆土和人心,任是怎样拼补都无济于事。众人看到归璇那急速穿梭的女工阵脚,密密麻麻,反而更添一分无力。

最后的最后,归璇的影,慢慢落向第四幕,而第四幕,是和第二幕相连的,此刻看来,却是如此触目惊心。

一片片红,还有刺出一半露出银色光芒的针头,如同一片死寂的战场,无数的尸体和插在他们血肉之躯上的刀剑。

韩若生抹了一把眼泪。

不死不伤,不败不降。

到了此刻,才突然明白。

只有真正见到过死亡的人,才会更明白生的价值。

只有走向战争,才会珍惜和平。

无端的征战和残杀,对于只是在这人世间百年的渺小的我们,有何意义?

归璇最后一首诗响起。

君见高山流水黄金屋,君见无边疆土等诏书

君见万民苟且命如土,君见沙场无情万骨枯

君不见,杏花阁深美人泪,莫问商女为谁悲,只言君子不言名

君不见,深巷酒肆醉不醒,莫问为何举空杯,缘是知己再不归

君不见,老屋门前白发生,莫问膝下剩几子,来去世间皆一人

君不见,庭院深深无人笑,若怪不领皇恩情,只言谢恩不言痛

最后的最后,归璇一个回旋踢,四面屏风开始旋转。

在每一个人面前,看到高山流水,看到歌舞月娥,看到血染沙场,看到荒野遗尸

看到了一个,叫做战争的故事。

龙啸桐在众人的一片肃穆中走向场中,在屏风的空隙看到白玉鸾的脸。

那被这与生俱来的使命困惑着、努力着、改变着、坚守着的白玉鸾。

“这么多年,辛苦你了。今后,我们一起承担。”

我们不曾妄图改变天下,我们只是要在这纷扰的天下之中,坚守自己。

作者有话要说:我太佩服我自己瞎编的能力了

坐在电脑前打出本节题目的时候,我还对将要写的六合一一无所知

居然一边打一边就编出来了 我应该去竟聘湖南卫视导演快女去~~

对鸟!周六中午的更新是听着绵羊同学的五音不全囧囧神音写的,如有错乱,请多包涵

我要去休养生息 希望明天编团队合作的那节时 也能状态如此神勇

看在我这么拼命想情节的份上,这一节,多给我留点字吧(尤其是那几个好人啊,乃们 为啥总是写到800字就停下了...)

我归去了

国士无双(下)

在令满场动容的表演过后,龙啸桐坐庄请金铜一行人吃了个便饭,不过就是一百多个菜两百多个宫女,害的金铜留的口水比喝的酒都多。

但是半醉半醒半虚半实之间,金铜还是趁着敬酒的空挡,和龙啸桐勾肩搭背悄悄说了句,“你女人,够牛,上午是她赢了,你我平手,看下午的。”

下午。按照归璇的说法,是多即是一,集合多人力量表演一个节目。即使归璇个人能力再强,却很难保证其他人能跟的上她。况且,她们愿不愿意以归璇为中心,还是另一说。

龙啸桐心里有隐约的担心,对上归璇笑意盈盈的眼,却是暖暖的。

昭仪一旁冷冷的看着这暗送秋波的两人,这时,青衣凑过来,轻声汇报,“冷宫那边还是不行,珍妃依旧没有反应。”

“国难当头,她居然还是明哲保身。”昭仪皱了皱眉头,“兴许她是真的疯了。”

青衣看看昭仪,心里的话没有说出来。他知道,原先的那个珍妃,会冲在最前面,可惜,现在的珍妃,被残酷的现实扭曲了,再加上小姐先前试探她,说出了太子的身世,假设珍妃真的是装疯,那么她这次一出来就是送死。

宁愿牺牲国家,也不再牺牲自己。

青衣没有任何表情,其实,这种事情换做昭仪,大体上也是相同的选择,这世上还能有几人,能做到白玉鸾那样呢?

青衣抬头看看平静的归璇,心里暗数着,小姐、梅妃、岺儿,子桐,横竖还是差了一个人。

民间虽然也有不少能人,但是碍于此次兹事体大,还是从皇族内部出人为好。

“怎么,你在担心?”昭仪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喝了一口茶,殊不知茶水早都洒在自己的罗裙上了。

青衣知道,小姐也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毕竟她才是名义上的后宫之主,前不久又刚刚成为天定之凤,成败对于她来说,也许比龙啸桐和归璇还要重要。

“青衣,你再去后宫一次,就跟珍妃说,如果她是装的,现在正是要用人的时候,我可以既往不咎,让她戴罪立功,就和归璇一样。”

明知道这是徒劳的,青衣还是毕恭毕敬的说,“请皇后放心。”

此时的冷宫比平常更要冷清,全部的人都去看比试了,留下个守门的和怡人一起陪着珍妃,那珍妃仍旧是呆呆傻傻,见了青衣什么反应都没有。

“我错了,我有罪。”

“皇后有旨,若珍妃娘娘能戴罪立功,则前尘不咎,后事论功行赏。请珍妃娘娘放下个人得失,以国家利益为重。”

珍妃看看青衣,一笑,“我错了,我有罪。”

珍妃是不会出来了,因为她比谁都清楚,一出来,就再也回不去了。

有时候青衣不明白,为什么小姐会把太子的事情告诉她,就算是为了试探,这样的赌注,难道不是太危险了么?

青衣摇着头走了,珍妃冷笑了一声,阳光如此明媚,不知道那个叫做归璇的小妮子,这一关,怎么过?

校场这边,岺儿和梅妃都念念有词蓄势待发,归璇的这出压轴大戏三天前就和她们交代清楚,谁都不想这个时候拖人后腿,自己丢脸不说,还给整个天都抹黑,说不准因此而给了万城一个出兵的好借口,那就真是罪孽深重了。

昭仪的心还不能全全放在将要进行的比试上,虽然她心里有数,归璇的点子一旦成功,将和上午的表演一样轰动,不仅如此,因为这是六个人通力协作完成的,意义更加不一般。只可惜,后宫妃嫔如云,六仪皆通能上大台面的人,却如此寥寥。

她身为皇后,总要比无事一身轻的梅妃和岺儿多头疼一些。

只希望青衣能带回好消息。

可惜,这边进场的时候,青衣回来了,一个人。

昭仪眸子沉了几分,归璇走过来,“皇后娘娘,身体不舒服?”

“你的方案,现在改来得及么?”

“你也知道,这个表演,必须六个人,我们五个人已经配合的很好了,现在只需要多一个人而已。”

“说的简单,一个精通六仪跟得上我们五个人的人,哪里是那么容易就找到的?”

归璇微微一笑,“其实一周前我在冷宫就想到了这个问题,拜托子桐公主帮我找一个人,只是,时间太紧,我只能把表演推后三天,不知道她来不来得及。”

“什么人?”皇后皱眉,“如果是宁水的什么人,恕我不能破这个例,这一次上场的,必须是天都的人,这个皇宫的人。”

归璇一歪头,“所谓正统,真的这么重要?”

皇后一颗心开始扑通扑通跳,岺儿就在身边,她感觉此刻自己像是靶子,连忙转移了话题,“够了,你到底找来的是谁?”

“这个人是子桐公主向我推荐的,也曾经是这个皇宫的人,她就是子竹公主。”

皇后默不作声,岺儿和梅妃交换了一下眼色,这三人都是颇有些内幕的人,多多少少都知道这子竹公主是被贬为平民的弃人。最后还是由梅妃开口,“子竹公主的六仪当然没的说,也确实算是天都的皇族,但是,她的身份,似乎——”

“身份,地位,正统,”归璇平和的说,“这都和我们今天要表现的主题无关。如果你们都认为天都的安危没有一个身份重要,那么,我们就五个人上吧,即使输了,也知道为何而输,无愧于心。”

一度沉默。

昭仪想了又想,唇咬了几次才终于开口,“子竹什么时候能到?”

“算好日子是今天下午,不过她云游四方很难得才联系到,路上也许有所耽搁。”归璇说,“我已经把这个表演的大体想法在信中告诉她了,就像我告诉你们的一样。记住,这个表演,关键在于团结,我要所有人放下身份地位,全全听从我这个小小秀女。从现在开始,我就是核心。”

昭仪看了看这个什么都很普通却什么都不普通的归璇,点了点头。

梅妃和岺儿也点点头,子桐跑过来,“小璇璇,那边皇帝哥哥快罩不住了,咱们得登场了!”

“可是子竹还没有到。”岺儿慌乱了,昭仪心里也忐忑,却没有表现出来,归璇关键时刻说了句,“兵来将挡水来土掩,我们先上场,子竹,肯定赶得上!”

就是这么一句,让所有人都莫名安下心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