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可好?”

“南边一切正常。”男人从怀中掏出一写着血书的白布,“这是罪天子三则,南边已经传开了,不久也会传到这里,所以娘娘吩咐西边要赶快行动,好让天殿下顺利登基。”

“倒是利落。”

“主上是娘娘的王牌。一封空诏书一对杜家姐妹再加上您——当然,还有白玉鸾这把双刃剑,现在正割着龙啸桐的肉呢——”

“陛下在靖南王那里安插了几个眼线,我不能贸然过去,还是由你跑一趟,注意安全。”

“小人万死不辞。”

那神秘人拿出一密封的小桶,“里面是伪造的军书,上面有龙啸桐的帅印。信中写着要与靖南王私下和解,让他南下挥兵扫平天兵救出白玉鸾,到时候割地封侯,前事不咎。你现在便拿去给靖南王,我们已经有人准备好,一旦靖南王收了军书,不管他是同意还是不同意,都会有人传话出来——堂堂天子为了一个女人不惜勾连叛臣,必然是天下大乱。”

“主上这招实在绝妙。一石二鸟,靖南王和龙啸桐这两支队伍怕是都要乱了。”

“本来我们已经安排了人去劫岺妃的尸体,到时暴尸荒野引起民愤,谁知被柳长风跑了。”神秘人说,“我会再想办法,现在你先送信给靖南王。”

….

那男人正是说一句“就此别过”,突然四面八方涌出好多黑衣将士,那出现的唯一的一抹白,甚至扎眼,骑着白马身着白盔甲的龙啸桐勒住马,长叹一声:

“先等一等。不要着急走么。”

那男人拔腿就跑,龙啸桐手中一柄剑嗖的抛了出去,正中他的心脏。

“把军书拿来,这是罪证。”龙啸桐看着那没有动一步的丛林中的人,好久好久,只一句。

“姐姐,是你。”

二十年前。

皇后寝宫。

“惜桐公主,你急着见我,有事么?”

“娘。”一个绿衣的平民打扮的女子噗通一声跪在地上。

“离开我十年,如今突然回来。”凤袍加身的女人转身冲向这不过才二十出头的女子。“你还记得有我这个娘。”

“女儿从不曾忘记。”

“是么?我忘了。”那皇后甚是严肃。“我只记得,你是瞬妃娘家的人。我是靖南王家的人。”

彼时皇后,是先皇为了安抚靖南王而娶的靖南王派系的女子,她生下太子本是母仪天下甚是周详,却不料那后来进宫的瞬妃年轻气盛,仗着家族势力,扬言要夺她后位。

最可气的是,皇后唯一的女儿惜桐公主,竟在14岁时就随着瞬妃家族一个官职不大不小的男人私奔了。如今回来,已经是二十出头,在民间,她已经病死“十”年。

“娘。”惜桐公主跪地不起,只是垂眼看着地,“我夫君全家虽然是瞬妃派系的人,却只不过是地方小官,与朝廷向来无往来,靖南王何苦要一网打尽诛我九族?我夫君何罪之有?我又何罪之有?”

“你若肯回来,我可以免你不死。你夫君全家,我可救不了。”皇后冷冷的说,“天下大变,这是顺应天意,不能因为你一人之意,就逆天而为。”

“什么逆天而为,不过是争权夺利,如今娘所在阵营占了上风,就成了天,那瞬妃一族变成了逆贼,你可否想过,有一天,你靖南势力也会变成逆贼,所谓做主中原的天子也可能为一人之意被推翻!而被你们绞杀的瞬妃和她的后代,又重新夺权?”

“胡言乱语。”皇后不曾回头。

“你不肯相救?为了你我曾经母女情谊?”惜桐公主泪流满面已然泣不成声。“为了我腹中他的骨肉?”

皇后一愣,半响说:

“你就待在宫里,事情过了,我会安排你。”

轻轻一个叹息,惜桐没有听到,只听母亲对着大堂之外的侍卫一喊:

“把她囚禁起来,没有我的命令,谁也不能放她出来。”

重获自由已经是二十天后,瞬妃党羽已经被绞杀干净,仅在上都就有上下五千余人落难,各地牵连受罪不下万人。

在那长长的诛杀名单中,惜桐公主终于看到夫君一家上下二十几口的名字,都花了红圈。

杀无赦。

心里一凉。踉跄。

却不能晕倒,此刻竟然是无比的清醒,连眼泪也流不出一滴。

“子竹。”

皇后来看望她时,终于唤她名字,而不是毫无感觉的惜桐公主,此时此刻,她却只能叫一声,“皇后娘娘。”

皇后叹了口气,终于说了句,“当我这个娘欠你的。”

子竹面无表情的说了声,“欠我的,是靖南王。”

皇后拉起她的手,“你在宫中住下吧,宫中你兄弟姐妹很多,是个伴儿。”

“兄弟姐妹。”子竹看了看皇后,“不过是有一天自相残杀,你信不信,女儿有一天,能一手让龙啸天登上王位,嘲笑你们这些可笑的人。你们写好的故事,我来篡改。”

皇后只当她一时气恼,却不料,在她死去后那么多年,子竹的誓言,变成了现实。

六个月后子竹生下个女孩,刚生下来就被皇后抱走,唤名子桐,和子竹成了同一辈的公主。这公主一开始很受宠,陛下和皇后都围着她转,可惜后来大了一些后,变得顽劣,没有丝毫女子的样子,皇后临死的时候还念叨着:这是随了瞬妃那一家子人啊。

子竹生下孩子后,被送去安静的别院养着,却正是在尧妃所住的那半个冷宫旁边,那从小被当成平民孩子养大的龙啸桐,总是肆无忌惮的就闯进子竹的小院。

“那个美人是谁?”

“少爷,你不能叫她美人,她是你姐姐。”吴妈纠正着,子竹看了看这童言无忌的小孩,摆了摆手,“过来,美人叫你。”

“美人,你是我姐姐?”

“你是——”

吴妈毕恭毕敬的说,“回公主,这是尧妃的儿子。”

“尧妃,倒是没听过。不过既然你说是尧妃的儿子而非陛下的儿子,看来他们母子也是不受宠的人,和我一样,倒是有缘。”

吴妈无话可说。

“什么叫不受宠?”

“就是你做不成皇帝,我也做不成公主。”子竹笑着说。

“谁说我做不成皇帝!我会做个特别好的皇帝!我要统一天下。”

子竹一愣。

“那是你要的么?”

小孩子不懂大人的悲伤,只听着她又问了句,“天下,就是你要的么?”

吴妈插嘴说,“小孩子胡说——”

“我没有问你。”子竹只是对着这个小自己十几岁的幼童认真的问,“你真的那么想要?”

那,我来帮你。

从那以后,龙啸桐和子竹这对姐弟的关系越走越近,等尧妃发觉的时候为时已晚,他那无忧无虑的儿子,已经变成了满脑子称霸天下的少年。

想要寻那子竹的时候,她早就又再度出宫去,只是留下一封信,信写给尧妃:

未来的太后娘娘,请您帮我照顾好我的女儿,虽然辈分不对,请允许她叫你一声母亲。

我,不是她的好榜样。

子竹知道自己不会是个好母亲。因为就在她生下子桐不久,就曾经逃出宫一次,逃到了很远的地方。

她只是没命的逃走,远离那片红墙,远离那背叛她的亲人。

说的很容易的誓言,现在想想,只是一个女人无用的诅咒。

她又能做什么?

这个时侯,她遇见了瞬妃,在一个遥远的地方。那个地方,后来就叫做白鸾国。

那时两个同样失去了一切的女人,开诚布公的把自己的伤疤袒露给对方。

“我没有想到,我的母亲,会背叛了我。”

“因为你早已是我家族的人,女人从夫,自古此理。”

“笑话。”

“是啊,是个笑话。”

“总有一天,我会让这些人知道,女人报复的手段,来的比男人更长久也更炽烈。”

“其实很简单,女人,利用女人,报复男人。”瞬妃看了看在绝望边缘突然找到生之希望的子竹,“你有这个能力,将靖南王和那些自以为可以操纵一切的狂妄的男人,踩在脚底。”

“你如何盘算?”

“等天儿到了年龄,我会让他回宫。那之前我会一直布局,你愿意成为这场局的一部分么?我已经找到了两个女孩,也有了一些心腹,但是还缺少这最后一个人。不到最后关头,不会出面的这么一个人。”

“我能得到什么?”

“得到你唯一想得到的。”瞬妃像是吃透了她的心思,“就像你十年前不顾一起的出宫去,这一次,你会得到主宰你自己命运的权力。”

“我要等多久。”

“二十年。”

“好,我等。”

龙啸桐登基前一年。

子竹的琴肆在上都郊外,幽雅僻静,每年有一个月她会率女人们进宫教授六仪之琴技,风雨无阻,明着说是看望子桐,暗地里却是摸清宫中情况。

年年如此。

陛下身体是越拉越差,皇后逝去,留下个没用的太子是子竹同父同母的弟弟,却是没有见过几面。越是临近权力交叠,却是暗地里波涛汹涌,子竹知道,按兵不动十几年的瞬妃,该会捉住这个时机。

果真便是如此,很少和她联系的瞬妃,居然破天荒找来琴肆。

“现在皇子之中,可有你熟悉的?我们推他上位。”

“倒是有一个,不过他甚不得宠。”

“不得宠不要紧。还记得当初靖南王他们是如何加罪给我们?逆天。现在,我们就要顺天。”

“顺天?”

“有一块石碑上面刻有一个女人的生辰八字和凤仪天下四个大字。就是这么简单四个字,可以让一个什么都不是的男人成为天子。”

“这真是讽刺。”子竹默然。

“我当初说的那两个女孩,其中之一就会进宫作为这凤仪天下的凤潜伏在那傻小子身边,接应天儿。”

事事难料,谁知妖蛾子太后从中作梗,杜笙雪一夜成为废棋。

至此,凤仪天下变成了龙仪天下,也就有了,后来一切的故事。

作者有话要说:

——嗜梦,轮回往生,前尘所累,不如笑忘。

——众生皆忘又如何,我记得。

不记得他的皮囊,不记得他的声音,不记生离,也不记死别。

只记得,我爱他。

前世记忆如梦,多嗜他人一分,我便多记起一分。

我是,嗜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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笑忘楼楼主摇桃花扇掩面而过。

“少来,我们不过是混口饭吃。”

最后的谜团(下)

龙啸桐登基以后南征北战,百花会很难得举办一次,子竹也就没有了进宫的理由。加上妖蛾子成了太后,子竹更是倍加小心,生怕走动的太多被她抓个现场。

日子倒是平平静静过了几年。每日的全部事情就是弹琴而已,有时候子竹都忘记了,自己身上还有多么重的担子。

第一次看到长大的女儿的时候,正是子桐出阁之日。

车队轰轰烈烈出了宫门,她和众女人正好入宫,在宫门遇见,看见她身穿白盔甲骑着高头大马英姿飒爽而过,竟然是一句话都说不得。

对于子桐来说,她不过是个琴娘。

微微一欠身,那车队走过扬起的灰尘呛得她落泪。听说,子桐是自愿去边境小国和亲的,龙啸桐和尧妃并没有亏待她什么,子竹便放心了。有时候一想到这对自己有恩的二人,却是被自己利用的棋子,也曾有些不安,那时瞬妃便会说,若不是你,哪里来的凤仪天下,龙啸桐这不受宠的皇子怎么可能坐上龙椅?

每每这时,子竹就会想起和孩童的龙啸桐在一起的时候,曾对他说,你若是想当皇帝,就要记住,不要踩在任何人的头上,要靠自己。

这莫不是反讽,现在的她就在做那个让他一脚踩上去的肩膀,而且,这肩膀终有一天会抽走,她们从不是为了扶他上去,而是为了拉他下来。

子竹从来没有想过龙啸桐会有求于自己,所以当他弯下天子之躯来求她帮忙的时候,她是满心欢喜的,一口便答应下来,心里某个地方,总觉得可以补救一些。

可随着龙啸桐进来的人,却是白玉鸾。

当天便有瞬妃在琴肆的眼线把这消息传了回去。在白玉鸾第二次来琴肆学琴前,子竹刚刚收到瞬妃的信,信上写着:

此人白玉鸾,也就是玉将军,代替雪妃的新棋子,助她在后宫稳住脚跟。

将信收起,正是那白玉鸾进来的时候,子竹将信塞进袖口,迎上一个满满的笑意。

“你来了。对了,昨天我还没有问你该叫你什么。”

“叫我玉儿吧。”

“好,玉儿。”子竹笑了笑,看来这个白玉鸾,还有龙啸桐,都不想让她知道白玉鸾的身份。

子竹也不想。

子竹无时无刻不在想着,那白玉鸾如果和这整一个复仇计划无关该有多好。越是和这女子在一起,越是被她不同的气质所折服。那种深入骨髓的坚韧和包容,刚如男人,柔若女子,尤其是那为了一个理想百折不挠恪守底线的精神,让她深深动容。

想当年,自己何尝不是为了一个理想放弃了一切出了宫,又何尝不是为了一个理想低下那曾经高贵的头来求情。

现实无情,她被深深挫败,再爬起来只剩下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