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竹站了起来,拍拍龙啸桐的肩膀。

“我会动用全宁水的力量去找,一旦找到,便带来见你。”

“多谢姐姐。我也希望能够看见他,当面问一问。”

“人心难测,弟弟。”

“为何一个与我如此亲近的人,竟然会是卧底。我不懂,我与瞬妃给他的,相差在哪里。”

龙啸桐看着姐姐,那子竹却只是说。

每个人,都有他做事的理由,和意义。

于是,姐姐,你的意义在哪里?那是否是我不能触碰的一段回忆?可惜,我已经不是你能操纵的小男孩了,这个天下,不能用来陪葬你的辛酸故事。

“姐姐,动用宁水的兵力,你可以么?”

“如果有你的帅印,不成问题。时间有些紧迫——”

“那便先把帅印印上吧。”龙啸桐不自嘲笑自己几分,同一招式用了三次,真是黔驴技穷,但姐姐果然中套,“那就太好了。怎么说我也是你的姐姐,对你来说,不一样的人,对吧。”

子竹走后,那柳长风便从帐子后面出来,“是她么?”

“跟着她。”

龙啸桐闭上眼睛。“一切该是个结束了。”

作者有话要说:天外来音,子竹梦呓。

在二十年的等待之中一年一年的进宫不管是看女儿还是摸清宫中情况,总会有感情流露的时候。

子竹把那些时候当作在梦中,梦里她进宫是看女儿不是摸清宫中情况,梦里她是龙同学的好姐姐,梦里家庭依旧完好。那么子竹自然是在梦呓了。

但梦醒时分,她依旧是为了摸清宫中情况才进宫,依旧是龙同学身边的卧底,依旧家庭破碎

——灿梦璃璃

感觉是很全面的分析了子竹这个人物的一段话,特别放在这里。

让天意见鬼去吧

子竹被擒的消息很快就传回了南边,瞬妃听到的时候只是叹了口气,说,“可惜了。”

那左腾情不自禁一个颤抖。

他一直以来都知道瞬妃在宫里有人接应,曾经怀疑过毫无背景的梅妃,也曾怀疑过岺儿,却没有想到是子竹公主。

百花会的天外之音,八仙会的救场,想不到,她才是那埋伏的最深的一个,棋在最后一招被吃,下棋者虽是心中无限懊悔,看看已经无可推翻的胜局,还是只留个叹息罢了。

可惜了,可惜了,赢得不够完美。

这便是左腾眼中,此刻瞬妃那一声叹息的全部内容。

他是对的。

罪天子三则已经闹得沸沸扬扬,从南到北一传十十传百,一时间发大水闹蝗灾都成了龙啸桐被天谴的征兆,就连西边万城的异军突起,都成了他的罪过。

外忧内患。

上都早有人暗中倒戈,或是先前就和瞬妃党羽有点瓜葛,二十年前不过是明哲保身划清了界限,现在看见了新形势又很理所当然的红杏回墙。或是身处靖南王而或先前司马丞相阵营,早就对龙啸桐有些芥蒂,趁机投了大势也不吃亏。或是单纯的见风使舵,盲目随大流,前面喊这天要变了,他也就跟着起哄,没错,那雨点子都砸爷脸上了!

这个时侯,子竹被拿下,瞬妃不能再多给龙啸桐一条暗通叛臣卖国为红颜的致命罪,但那先前一泼又一泼的脏水早就将他淋得不干不净。所以,最后一声,她便只是一声叹息。

那天晚上左腾便又去了关压白玉鸾的大牢,她依旧是安静的坐着,不曾看他一眼。

左腾把住栏杆,说,“恭喜你,玉将军,陛下把他身边的卧底捉出来了,瞬妃娘娘这最后一步棋没有走成。”

白玉鸾嘴角上扬,什么都没有说,月光打在脸上,是一片宁静。

“那个卧底,是子竹。”

镇定自若如白玉鸾,仍是明显的一怔,慢慢转过头,佐藤看到的是一张悲伤的脸,“是她么?”

“也许陛下比你还有难过,子竹是他最信任的姐姐。”左腾看了看白玉鸾,“在你出现之前,她才是陛下生命里最特别的女人。”

白玉鸾想起最开始的自己,因为子竹和他的这层关系,莫名其妙的吃了好几天的飞醋。

可是现在,她多么希望子竹和他就是这样的关系,任何关系,让她再嫉妒也好。而不是这种,刻骨铭心的信任与背叛。

桐。你还好么。

“我要做皇帝。”

龙啸桐冷冷坐在自己的军营大帐里,柳长风守在外面,不时偷偷撇两眼,却是不敢进去。

“我要做皇帝。”

那一个稚嫩的男孩的声音回响在整个军营,柳长风听不到,他们都听不到,只有龙啸桐听得到。他听得到十年前的自己,对着子竹说,“我要做皇帝。”

——这就是你要的天下么?

子竹的声音那么遥远的传来,和自己拿孩子的声音重合在一起,分不出,谁才是先说出口。

分不出哪个是因,哪个是果。

分不出。

“我做这个皇帝,究竟有什么意义。”

柳长风突地就听到已经沉默了好几个时辰的陛下终于开了口,忙跌跌撞撞冲进去,倒头便说,“为了统一天下。”

“我以为上都就是天下,当了太子,我以为中原就是天下,当了皇帝,可是山那边还有万城国,海那边还有我连想想都无法预知的世界,天上有谁,地下有谁,我一概不知。天下,究竟在哪里,统一,有人能说得清楚真正的统一是什么。”

柳长风一时语塞。

龙啸桐轻轻向前探出身子,柳长风不自觉远离了几分,龙啸桐笑了,“你怕我?”

柳长风摇摇头,“我尊敬您。”

“尊敬您——”柳长风本是想说统一天下,却意识到这已经被龙啸桐反问的一点余地都没有,于是信口说,“造福黎民苍生。”

“如果我真的造福了黎民苍生,为何他们会为了一块白布几行字就群起而反我。”

柳长风又是无语,最后只能硬着头皮说,“我尊敬您是个军事奇才。”

“你尊敬我会杀人。”龙啸桐誓要和柳长风抬杠到底,“还是觉得我干掉曾经是我自己的两千精兵,觉得很神勇?”

“您杀的是敌人。”

“不,我杀的不过是另一阵营的人。”龙啸桐向后仰去。

……

“您对玉将军一往情深。”

“哼,这更是笑话,我对她一人情深,便是负了后宫三千。笙雪、梅妃、珍妃、昭仪、岺儿,还有很多我连名字都叫不出的女人。”

“皇帝本来就是如此。就是要嚷嚷一统天下,就是要自我感觉在造福苍生,就是要上下嘴皮一动就能杀人,就是要负了全天下的女人。”

柳长风被逼到死角,突然间嘴上一瓢开始没闸门的乱飚,那龙啸桐听了却是哈哈一笑:

“说得好。于是,我做这个皇帝,究竟有什么意义。”

一切又回到了最开始的问题。

龙啸桐闭上眼睛,眼前出现那个自小的冷僻小院,妖蛾子的娘在看风景,偶尔说,儿子,你看,这后花园,就是你的天下。

在这里,你最自由,最幸福,最龙啸桐。

现在他有了一切,却丢了兄弟,丢了姊妹,丢了朋友,丢了信任。

全天下都是他的,唯独找不到。

那个后花园了。

青衣正式搬进御书房办公的时候,朝中一些耿直而或愚忠的大臣还是不合时宜的发表了一些言论。此时上都关于天殿下的传闻已经甚嚣尘上,从前朝到后宫都充满了改朝换代的迹象,卸甲归田的开始运作,趁机上位的也开始运作。后宫每天都有趁乱私跑的女人,有些是宫女,有些是混不出头的小妃子。

梅妃只是一日没有间断的拜着菩萨。

昭仪则在她那不是冷宫更似冷宫的鬼地方,终日只是和儿子玩耍。

儿子会说话了,青衣一脚迈进她门槛的时候,那孩子正是生生的叫了一声——

爹。

昭仪没有纠正什么,只是抬眼看了看已经俨然有王者风范的青衣,一捋自己的碎发,“进来坐吧。”

“把孩子先抱走。”

青衣看了看那怯怯的看着自己的儿子,却是什么都没有做,识相的下人将早名存实亡的太子抱了进去,这空荡荡的大厅,只剩下二人,狭小的拥挤。

“你打算怎么办,这个孩子。”青衣先开了口,昭仪早料到这一天会来,却没有想到这么早。

“还没有爬上龙椅,天殿下,已经想杀人灭口了。”

昭仪说的很平静,心里却是翻江倒海。

“我没有什么好杀人灭口的,他是太子,是龙啸桐的儿子,和我无关。”

青衣并不回避昭仪的眼神,反而是径直对上昭仪那受伤都已经无光的眸子,看着她几欲开口,抢先说,“他生而为太子,你从没有亲口跟我说过他是谁,不是么,你从来没打算让我认他,不是么?小姐——”

眼泪一点点渗出来,却连一个落下的重量都不够,昭仪笑笑,“没错,你这个奴才。”

没错,他的父亲是龙啸桐,他是太子,我是皇后。

没错,你和我们母子,从未相关。

倔强的转过身,听着那男子说,“我会把你送去寺庙,为龙啸桐守灵。”

“我的儿子呢。”

昭仪不肯说我们而是我,耳尖的青衣只是一迟疑,还是说,“我不能留他,他是龙啸桐的儿子。名义上,他是。”

昭仪闭上眼,想起龙啸桐最后一次见她时,曾经许诺会留太子一条活路。想不到她的儿子,居然死在自己的亲爹手里,反而是那个被背叛的男人,肯给这孩子一条生路。

这莫不就是老天对她最大的惩罚。

“守灵是尼姑做的事,去找你的杜笙月。你死了以后,她会很乐意守灵的。”昭仪仰起脸,深呼吸一口气,“我就是死,也是你的小姐。”

青衣知道她会自尽的。

他一直知道。

因为她是他的小姐。因为她可以被全世界瞧不起,唯有在他面前,总是高高在上。

那一天,他们就这样站了很久。莫说是道声离别,只当是约定来世孽缘再续。

昭仪死了。

皇后在一个月夜带着太子去了冷宫,用一柄叫做葬雪的剑,刺死了自己才刚会说话的儿子,然后自尽。

据说这葬雪剑来的蹊跷,本是被白玉鸾的丫头带走了,却不知为何到了司督手里,又不知为何,会辗转到皇后手上。

没人知道这个答案。除了那日退出皇后寝宫默默把剑放在案上的青衣,和那一直不肯转身的昭仪。

昭仪咽气之前,用自己的血,在地上写了六个字。

我错了,我有罪。

这消息传到西边的时候,正是靖南王部队和龙啸桐部队开战的第一天。双方的战士都跟疯了一样的打,从太阳刚出来,直到太阳快落山,从白刀子,变成了红刀子,从人,变成了野兽。

一边是破釜沉舟,一边是后院着火,每个人都有那冠冕堂皇的入魔的借口,和不得不胜利的原因。

为了活下去,仅此而已。

打得已经不是敌人,而是命运。

每个向前冲的士兵,看到不是血液而是单纯的红,看到的不是生命而是冰冷的刀。这上万人的混战,持续了一整天,龙啸桐骑着白马站在制高点俯瞰这一切,先前一切的布局一切的战略都显得毫不重要。

当生命和生命搏杀,歌颂英雄只是在粉饰战争。这一片苍茫大地,他看不到一个赢家。

昭仪死了。孩子死了。

很多人都死了。

死在他红墙深院遥远冰冷的家,死在他开阔无垠咫尺温暖的脚下。

终于一片全黑,黑暗中只剩下嚎叫。龙啸桐闭上眼睛,听着柳长风报告着:靖南王部队四千余人已经死了大半,熬过这一夜,便可完胜。主上——

——撤兵。

——主上?

——撤兵。

龙啸桐睁开疲惫的眼睛,“天黑了,让战士们回来睡个好觉吧,我们都累了。”

翌日靖南王部队投降时已经只剩下不到一千人,而龙啸桐也损失了接近两千的兵力。

战争,从来都只是生命的等价交换。

“主上,打完了靖南王,我们修整一下,可以一鼓作气把万城的军队打回去!”柳长风尽职尽责的做着他将军的角色,而听了这话好久龙啸桐只是一句,“姐姐关在哪里。”

自从子竹落网,龙啸桐还从没又去看过她。

他知道他恐惧的,只是过去的自己。

子竹还是一如往昔,见了龙啸桐,依旧是一抹绿色的微笑,仿佛这还是在琴肆,她还是那个琴娘。

“弟弟,听说这两天那一仗打得惨烈。靖南王跑了,放我走吧,我可以找到他,这世界上只有我能找到他。”

“靖南王中流箭死了,死的很卑微。”龙啸桐知道她要听的是什么,谁知子竹听了之后反而摇了摇头,“他没死,你错了弟弟,他不会这么轻易死的。”

“是你错了,姐姐。”龙啸桐叹了口气,“你算计了这么久,那靖南王竟是就这么毫无戏剧性的死了,在死人堆里,被人随脚一踢,才发现是他。”

“不,你弄错了。”

“昭仪也死了。太子也死了。都死了。你要报复的还有谁,姐姐,你要利用我报复的还有谁,姐姐,他们都死了。”

“不,你弄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