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是可怜之人。想必那皇帝和王爷,也随着她转世而生了吧。”嗜梦摘下白玉鸾那张面具,露出一张俊俏的脸,却是痛苦的表情。

“轮回之祖好生讨厌——”笑忘摇着桃花扇说,“偏要今生这女人还尽上世私通之罪,叫她做一回将军上战场,又做一回女人入后宫,把这男人女人的苦都吃过,才肯给她善果。而两个男人么——”笑忘笑的很狐狸,嗜梦瞪了他一眼,“怎的,又是老把戏,换了身份不成?”

笑忘点点头。

“前世那横遭背叛的皇帝今生做了篡权的人,叫做龙天桐。而前世那江山美人想一口吞的王爷,这辈子要做那个最不省心的皇帝,叫做龙啸桐。”

“这女子如何才能善果?”

“你也知道,功德簿记前生,不记今世。记结果,不记过程。我只知道,那龙天桐最后放了他们一条生路,便是做了皇帝,偿了上世,那龙啸桐又一次面临江山美人的选择,便是选了出世,只羡鸳鸯不羡仙。”

话唠的狐狸还要多说,却是被嗜梦一个冰冷眼神驳回。“大体我都知道了,你退后,我要通梦了——”

狐狸握住她的手腕,“记住,你只能吞噬她有关前世的记忆,不要多说那今世的结局,他们三个人之间的孽缘,要他们自己去化解,我们不能干预。”

“多嘴。”

嗜梦甩开他的手,便是一动不动,那元神,已经融入白玉鸾的梦魇。

那漫天的追兵在身后追着,白玉鸾不知何时,已经身在另一个男人的怀抱里,那男人的脸有些面熟,却是记不清晰——

她试着一动,却是肩头一阵剧痛,男人低沉的声音响起:“别乱动,你受了伤。”

那声音让她猛的一惊,这不是上都天子龙啸桐!

白玉鸾挣扎着,却发现自己丝毫没有力气,完全是个柔弱女子。

这真是荒唐,方才还是深宫之中和哥吻在一起,现在却是被那来犯的主帅不可一世的龙啸桐抱在怀里。

白玉鸾正色说:“放我下来——”

“江山我要,你,我也不会放手——”

那龙啸桐说的话,她却听不明白。

“昔日你败在我玉家军手下,我放了你一条生路,为何你执迷不悟要来侵犯我玉鸾国——”

龙啸桐只是抱着她,更紧,更紧,“你一定是伤口发炎冲上头,糊涂了。什么玉鸾国什么玉家军,我听不懂,我是那犯上的王爷,你是和我同生共死的皇后。”

白玉鸾懵住了。

这究竟是怎样一个诡异的梦境。她在扮演着谁?为何哥和龙啸桐会牵涉其中?为何他们,都不再是他们原本的角色?

突然猛地一个震动,那龙啸桐一脚踩中圈套,白玉鸾整个人被震飞,重重落入坑底,再仰望,只剩下厮杀声阵阵,却是看不到任何。

原本和龙啸桐没有任何牵扯,不知为何白玉鸾心中某个角落却在隐隐作痛。

为什么会没由来的为这个男人撕心裂肺?

为什么会没由来的为这身外的战争揪心?

那命运之镰缓缓落下,在他的身影终于出现在坑边的时候,她不由自主的要大喊:

不死不残,不败不降——

却是有那么一只白皙的手,突然捂住了她的嘴,耳边响起一声:

“不要说什么,这不过是你的前世,这都是梦境都是幻影。”

那一个白衣飘飘仙人一般的女人,让白玉鸾一惊,就是这么个片刻,龙啸桐从上面狠狠的摔了下来——犹如一片残破的树叶,那下落的瞬间,被放慢到每一个细节,他每下落一寸,她心便抽紧一分。

“这不是梦。”

白玉鸾要跑过去,却是被那看似柔弱的白衣仙子狠狠拉住,“这是你的梦,白玉鸾。”

白玉鸾猛的一回头,“你怎么知道我是谁?你又是谁?”

那白衣仙子淡淡一笑,“我叫嗜梦,人身仙骨,嗜梦而生。我所嗜之梦,便是你的梦魇。那是你前世的记忆怨念不去,留到了今生。你所看到的听到的一切,早在你上一世就发生过了,你什么都改变不了——”

白衣仙子慢慢走向那已经断气的龙啸桐。“上一世,你是皇后,这是和你私通篡权的王爷,你们被追杀至此,他惨死在你面前,你自杀殉情,轮回入世,却是不肯忘却这一切,轮回之祖念你们爱的痴苦,便今生再给你们一个机会。只是,在那之前,你和这野心的王爷,都要经历一番磨难。”

“我……和……他……”白玉鸾头脑中飞快的闪过一些场景,一些对白,不很清晰,却和这叫做嗜梦的仙子说的吻合。

抱住头,白玉鸾单膝跪地,那嗜梦走过来,手抚上她的额头。

“这就是你的前世,白玉鸾。让我帮你想起来更多。”

记忆了大婚时那万民朝拜的一天,她的凤辇一路向着那巍峨的皇宫而行,她撩起帘子,却是看见那一个有着冷峻面孔的男子,两人那四目交汇的一瞬,便是再不能忘怀。

她该忘记他的,他们不应该有任何交集。他是她未来夫君的弟弟,也是当朝的王爷。

而她是凤仪天下的皇后。

可一切都那样发生了。

皇帝御驾亲征,他偷偷入宫,那干柴烈火,便是阻挡不住。

他总是说,你不是我的唯一,却是我的最爱。

她知道,他是个贪心的男人,江山和女人,他哪个都不肯放手。于是,一并输掉——

她无法面对夫君那质问的眼神,那曾经多少疼爱,全然变成愤怒。

她无法拒绝他伸出来的手,便是放弃一切,成为千古祸水,也要和他一起策马出宫,做一对千夫所指的苦命鸳鸯——

往昔岁月,层层叠叠,白玉鸾仍旧是单膝跪地,却是动弹不能。

谁能想到,这一个问心无愧荣耀加身的玉将军,前世却祸害了两个男人和一个天下?

那前世的孽债,如何能还得清?

白玉鸾第一次,感到是这样的无力。不受掌控的命运,伴随着那前世的怨念,铺天盖地。

“这一世要偿还上一生,可是你若无法斩断前世的纠葛,便不能放下一切,以玉将军这个重生的身份活着,赎罪。”

嗜梦看着她,说,“我来吞噬你前世的记忆,连同这个梦,连同我的存在。你愿意么?”

放下一切,以玉将军的身份重新活过?

白玉鸾久久,点了点头。

——我还能遇上他么?

——能

——我们还会相爱么?

——会

——我们的结果会如何?

——这个,要你自己去看。

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彼此怎么办?如果我们没有相爱怎么办?如果我们不能坚守下去怎么办?如果我们重复上一世的命运怎么办?

如果我一切都忘了,你会让我想起么?桐?

白玉鸾闭上眼。

“我自己来创造,我新的命运。”

嗜梦元神归来,笑忘还在一如往昔的摇着扇子。“她肯忘了么?我还以为她这样的女人,不会轻易松口。”

“不,她虽然没有了前世的记忆,却不是选择了遗忘,而是选择了记起。只是,她所记起的再不是前世的痛楚,而是今生的希望。”

“嗜梦,你若能如此,该有多好——”

“笑忘。白玉鸾有龙啸桐在身旁,我却连我在等的他是谁,都记不得。她有今生可以创造,我便只有往昔可以寻觅。”

“她又要重新爱上这个男人一次了。”笑忘捂嘴笑了。

“人的记忆很奇怪,就算我可以夺走那前世的梦,却无法抹煞那深中的情。也许一切的一见钟情,都是前世的未了情。”

嗜梦看着笑忘那展开的桃花扇上,又有一朵新开的桃花绽放了,便是难得的一笑。

几日后小镇重逢,他在夕阳中见了她来,她只说:我等你等了很久。

几周后温泉再遇,干柴烈火,他无法解释的激情,和她无法追寻的放纵。

几月后宫中逢面,他说“不是唯一,却是最爱”,她先是毫无理由的接受,又是决绝的否定。

再之后校场上青衣和龙啸桐第一次见了面。见到青衣与龙啸桐出现在同一处,不知为何会有一种特别的感觉,而那是一种白玉鸾也解释不清的感觉。

明明是毫无交集的二人,却仿佛气场在相互试探,即便是一君一臣,地位悬殊。

半年后她走了。

又是一载,她又回来。

她记不得这许多,记不得为何会爱上他,记不得为何走了要回来。

记不得那些纠葛,只记得,这一世,他们遇上,相爱,然后——

一切如若轮回,她又在深坑中仰望,看不见他,只听见搏杀。

不知为何,那一刻,她会看见那一个男人,慢慢慢慢的坠落,如同一片树叶。

而她,什么都做不了。

那似乎在梦境里的声音掠过——

如果我们不能找到彼此怎么办?如果我们没有相爱怎么办?如果我们不能坚守下去怎么办?如果我们重复上一世的命运怎么办?

那时,白玉鸾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大喊:不死不残,不败不降——

这话回荡在空气中时,她不知为何会一颤,仿佛有一只手,那么冰冷那么苍白,曾经捂住她的口,如今这只手不再了,于是她喊了出来。

她终于可以改变自己的命运。

——我还能遇上他么?

——能

——我们还会相爱么?

——会

——我们的结果会如何?

——这个,要你自己去看。

天很蓝。

我看到了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