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叶还是不言不语一副迷茫的样子,好像还没有弄清楚自己身处何处,星担心之余也不由觉得这个孩子的性格实在过份执著,从某种意义上来说这对她自己未来的生活或许并不是一件好事。星看着前路叹口气,目前看来落叶未来的人生更多的是要取决于她那些素未蒙面的家人的态度吧。

一路边走边问,转过山脚,星和落叶终于看见了那栋坐落在河边的房子。之所以能从那一排外表相似的住宅认出它,是因为远远就看见那个和征洋外貌十分相似的男子正站在门前眺望。他老远看见星和落叶立刻跑进了庭院里,不一会又赶着出来,快步迎上来。这个和征洋神似的男子最多还是个少年,十五、六岁上下,瘦长的身材,面容带着疲惫和深深的悲伤,不用他开口星和落叶也猜到他是什么人了。

“我是远志_宏,谢谢您把我父亲和…妹妹送回来,本来应该由我这个长子去接的。”他的声音有点沙哑,向星深深的鞠躬以后,却盯着落叶看然后叹了口气,伸手接过马车的缰绳,把他们引进了家门。

征洋的家庭属于中等人家,一座不大的庭院,一栋三层的小楼房,到处都收拾得干干净净。屋门口一个穿着黑色丧服的女子站立在那里,原本这是个丰满开朗的妇女,现在不幸在她脸上刻下了清晰的痕迹,愁容和憔悴把本来总是挂着红润和微笑的脸庞完全占据了。她看着星和落叶进来,看着落叶手里始终牢牢的抱着的骨灰,忽然发出了一声悲号,一把连落叶和骨灰一起抱进了怀里,放声大哭起来,先是不停地呼唤着征洋的名字,然后又用力亲吻着落叶:“可怜的孩子,可怜的孩子…”

这个家庭中除了女主人和现在的不得不承担起一家之主地位的少年,另外三个男孩都比落叶还要幼小,大一点的男孩子比落叶小了一岁,喉咙已经嘶哑了还在跟着母亲不停的哭,另外一对双胞胎只有七八岁,还不能明白自己的生活中发生了什么重大变故,只是双双睁大了眼睛,躲在门后看着家里来来往往的陌生人和母亲、兄第们的反常。

征洋的骨灰与遗物进门后,带来了一波又一波伤心欲绝的哭声,唯有落叶呆呆地站着,任由“母亲”搂抱着自己,一滴眼泪也流不出来。骨灰依旧被她死死抱在怀里,那个少年试了几次也不能从她手中取走。在这个陌生的家庭里,陌生的亲人,陌生的拥抱之间,落叶唯一可以关心的,只有手中父亲的骨灰而已,她的手指因为太用力,骨结处都泛白,把那个骨灰坛死死搂在胸前。

“落叶,把你父亲的骨灰交给你哥哥,现在他是一家之主了。”星蹲在她身边低声说。

落叶茫然地看着眼前的人。

“可怜的孩子,放开手吧,你已经到家了。”女主人抽泣着亲吻了落叶的额头。当她收到丈夫的信,说是会带这样一个孩子回来的时候,纵使一夫多妻是火由国的习俗,这个深爱着自己丈夫的女人也不由心生怨恨,也有过几份对这个素未蒙面的孩子的迁怒。但是现在的她无法恨眼前这个孩子。这孩子是那么无助,只能紧紧抱着骨灰,仿佛那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东西一样,如果自己和这个家不接受她,那她就失去了一切。虽然失去了心爱的丈夫,但是自己还要活下去,为了这个家,为了孩子们,包括眼前这个刚刚走进这个家门的孩子。

他们全是自己的孩子,自己的未来也只剩这些孩子了…

落叶被那个温暖的亲吻弄迷糊了,手一松骨灰坛被少年拿了过去,她伸手想去抢夺回来,却被那双温暖的手臂用更大的力气抱紧。

妇人一只手搂着落叶,另一只手拥住自己的长子,不停地亲吻着他们,亲吻着丈夫的骨灰坛,口中喃喃地说着:“我只剩下你们了,只剩下你们了…”

落叶茫然地张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是只发出了一声呻吟,然后身体一歪倒了下去,星慌忙过来从妇人手中接过她,检查了一下说:“她是太疲倦了,这几天她几乎没有吃过东西,也没有合过眼。”

落叶穿着不太合身的黑色丧服,站在离墓穴最近的地方,呆呆地看着土被一铲一铲地填下去。一位不知是什么亲威的女子走过来,把这个不懂礼节的挡在长辈们前面的小姑娘牵到旁边,落叶便跟着她走,任由她把自己安顿在参加葬礼的人的队伍之中。

这几天来她一直不说话,任由别人安排她的一举一动,也不加任何抗拒。家里的大部分亲威朋友都觉得这个女孩受了极大的刺激,也许精神已经有些不正常了,这使落叶从一些人那里得到了深深的怜悯,但另一些人反而认为这个刚刚失去了支柱的家庭实在不应该再负担这样一个莫明而来的累赘了,他们甚至暗中劝说过征洋的妻子,丧礼一结束就把这个孩子送走算了。

这样的话也有一些传进了落叶的耳朵里,不过她并不在意。

父亲已经不在了,留不留在这个家庭对她来说一点也不重要。

那位素不相识的“母样”,那些血脉相连的兄弟,那一堆突然而来的亲威,这些对她一点也不重要。

也许她会被留下,也许星会带她走,也许她会被送去神庙或者其他愿意收留孤儿的地方,这对她并不重要。

火由国在这个季节总是下着雨,即使象现在这样短暂的停止时天上也是阴云翻动,空气湿粘粘的令人有种快窒息的感觉。

极星_远林一直站在墓园尽头的一棵树下看着葬礼的进行。他最初只打算把落叶送回来,看到当时这个家庭的情形,他又决定等落叶醒来再走,落叶醒来后是那样一副精神状态,他又决定等她平复一下…

不知不觉,六天过去了。

他现在陷入了深深的自责中,但是依旧没有办法丢下落叶一走了之。当他看见丧礼结束,一个女子走向征洋的妻子,一手抚着落叶的肩在说什么时,下定决心快步走了过去。

听到这个远房亲戚的话征洋的妻子坚决地摇了摇头。

“可是丽莎,你要好好想想你们家现在的状况…”那个女子还在努力地企图说服她,“而且这个孩子连一滴眼泪也没为征洋流过,她也许根本不是堂弟的女儿。她不会在意留不留在这个家里的,把她送走对双方都好不是吗?”

她竟然当着孩子的面就这么说,仿佛落叶并不是一个有感情的人一样,一股怒气从星的胸口冒了出来,他正想冲过去宣布自己会带落叶走时,那个名叫丽莎的妇人发出一声更大的怒吼:“不!她是我们家的女儿!是我的女儿!”说着她象要表示自己的决心一样,一只手按住落叶,一只手接过那对双胞胎儿子,向着在场的亲威们看了一圈。

在征洋的死讯传来的这些日子里,她已经听了太多类似的建议。针对落叶的是其中最多的,但并不是唯一的。还有人在建议收养她那两个小儿子;用一笔钱买下征洋的商行把她们母子送去乡下;劝她改嫁而把孩子交给征洋的兄弟…等等,这些人中有些别有用心,有些确实抱着善意,毕竟征洋生前并不是一个大商人,他的财富除了他的妻儿和那幢房子外,那几车由是和落叶带回来的货物几乎就是全部了,他的去世确实会令妻子和孩子们的生活在短时期内就陷入困境。大家都在担心丽莎一个妇道人家和一相刚刚满十六岁的长子要怎么才能承担起一家人的生活。

丽莎向长子招招手,远志立刻领着另一个弟弟走到母亲身边,一脸严肃地听着母亲大声说:“虽然我的丈夫去世了,可是现在我的儿子远志_宏,他就是一家之主,他会继承他的父亲的事业,承担一家的生计。而我,现丽莎_宏。也在这里宣布,我决不会放弃我丈夫的任何一个孩子,我要让他们全部健康的长大,直到他们可以离开家庭,去过独立的生活为止。

极星看着眼前的妇人,本来已经下定的决心又无法说出口了。

征洋的丧礼之后又过了三天,落叶的生活似乎已经安定了下来。

丽莎夫人为她安排了一间独居的小卧室,落叶整天坐在这间小小的屋子里发呆,如果没有人叫她,她一步也不会多走,如果没有人和她说话,她就从来不开口。葬礼之后,那对双胞胎相继生起病来,丽莎夫人自己的身体也因为悲伤和操劳而一直十分虚弱,在强行支撑着身体照顾家庭和生病的孩子之余,她只能暂时忽略了安静的让人感觉不到其存在的落叶了。落叶自己对于陌生的亲人,陌生的环境也缺乏去接近的热情,她习惯地沉默和独处着。

星还没有离开,不过他一直忙于帮助这个家庭与官方交涉远志_宏继承商行的的事,这几天很少来到落叶面前。

门响了一下。

坐在窗边的落叶没有动。

这个时间会跑来她房间的,只有她的大弟弟,征洋的第二个儿子远立了。这个孩子活泼好动又不怕生,对落叶这个突然出现的姐姐充满了好奇,常常主动亲近她,并且缠着她讲一些异国的风土人情。落叶没有抬头,她知道自己不开口说请进,那个孩子也会跑进来的。

脚步声渐渐来到她身后,落叶回头看见的却不是那个男孩,而是哥哥远志。

“啊,是您。”落叶有些不安地站起来,并且行了个礼。

这还是她来到这个家庭之后,第一次与兄长单独面对面,心里不免有些紧张。远志给人的印像沉默寡言很难看出他在想什么,这一点与落叶到是十分相像。但是这些日子以来,他即没有对落叶表示过接受,也没有表示过厌恶,丝毫看不出他是怎么看待这个妹妹的。几天来,落叶已经有些接受了“父亲的家庭”了,她有几分害怕兄长会赶自己走。

“你的名字叫落叶?那我以后就这么叫你了。”

落叶点点头。

“我听那位精灵先生说,是你亲手杀了那个凶手,为父亲报了仇。”远志提到征洋,语调低沉了许多。

“我不知道…”落叶垂下头如实回答,“我不知道当时发生了什么,甚至不知道我自己为什么还活着,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来的这里的…”

“可是你做到了,本来也许我们永远都无法亲手为父亲报仇的。”远志坐下来,示意落叶坐在旁边,“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毕竟对你而言,这里的一切都是陌生的,只你父亲才是你的亲人。可是你不要指望我安慰你,因为我要承受的只比你更多。”

“不,我…”

“我明天就要到邻郡去交付别人的向父亲订的货物,而你也不能再这样独自躲在房间里了,你到妈妈身边去,我不在的日子里,你必须帮助她管好这个家,照顾三个弟弟──你是家里的长女,我只能期待你来帮助我,和我分担这一切了,你明白吗!”

落叶睁大了眼睛。

“你才只有十二岁,也许跟你作这些要求太过份了一点,可是我们家只能靠我们来支撑下去了。”

听着远志加重语气说出“我们家”三个家,落叶忽然有了一种莫名的感动。她花了好长时间才明白过来,远志来告诉自己的是,他信任她。和丽莎夫人的怜悯不同,他是把落叶当作妹妹来信任的。

落叶回过神来,看到远志已经在向外走去,此时他那种慢慢的步子,那削瘦的背影,看起来竟与征洋如此的神似。

“我,我会努力,为了这个家!”落叶在远志出门之前大声叫。

远志停下步子,回头对她笑了一下,落叶也用笑容回应着。虽然他们脸上挂的都是那种含着悲哀的苦笑,可是这对个性上有些相似的异母兄妹终于在这个笑容应答中承认了彼此。

远志_宏出门后又过了三天,星对自己越来越生气,他有些焦燥地在一棵丁香树下踱着步,连那棵树也感受到了他的不安,枝叶微微颤动着。

“星,你不是不要走了?”落叶在他身后问。

“啊。”星转过身。他只顾自己的心事,竟连落叶走近都没察觉。

落叶看着他问:“你是真的要走了吗?”

星点点头:“你的家人都很好,我也就放心了。我想我必须回月光山去了。你还有什么需要我为你作的吗?说出来我会尽力而为的。”话一出口他马上又为自己随口说出承诺而自责起来。

不过落叶并不知道极星_远林亲口的承诺意味着什么,她摇着头说:“你已经为我做了好多事了,我真幸运可以认识你。”

“你说话的样子就象个大人。”星怜惜地抚摸着她的头,“你这么大本来应该是无忧无虑的年纪。”

落叶郑重地说:“我答应了哥哥要帮助他支撑这个家,我不能再把自己当作小孩子了。即然我也是这个家的一员,就要负起我的责任。”

从一个小女孩口中吐出“责任”这两个字再次给了极星_远林一次打击。他伸手按住自己的额头,无声地苦笑起来。

“星,你在烦恼什么?”落叶拉着他的衣襟轻轻问,她看得出有什么东西一直在困扰着这位精灵,如果有可能,她真愿意为他尽一份心力。

“我…”星向她俯下身温柔地说,“我只是想起了我的责任──我不会输给你的落叶,所以我现在要回月光山去做我该做的事了。”

“嗯。”落叶点点头,“我就知道你要走了,因为今天所有花都开了。大家都说,精灵要离开的时候,植物会用开花的方式为他送行。”她这么说着,泪水模糊了眼睛。

星四处眺望,触目所及的地方开满了鲜花,也许落叶说的对,这些自然的精灵正在指示自己做出正确的选择。

“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长大了要做一个了不起的魔法师,然后去月光山找你!”

星从枝头摘下一枝丁香,花园里有更多艳丽、大朵的花,可他却觉得这枝花更适合落叶。他念念有辞,用手轻轻抚过花枝,一层奇异的光华笼罩在了花枝上面。“精灵祝福过的花朵永远不会凋谢。”他说着把花别在落叶的衣服上,“到时候带着它来月光山,任何一个精灵都会看出给它祝福的是谁,他们会来告诉我你来了的。”

落叶用手护住那枝花却又不敢触碰它,激动地点头:“十年对精灵来说是很短的时间对吗?十年之中我一定要成为魔法师!”

“不管你是不是魔法师,我都会等着招待你的。”星俯下身吻了一下落叶的额头,然后顺着门前的路走去,当他转过街角,一个魔法隐藏住了他的身影,落叶再也看不见他了…

“星…”落叶喉咙中发出一声哽咽,她很奇怪自己为什么一直不能放声大哭出来。经历了这么多事,自己为什么不哭,父亲去世,星也走了,自己和过去的一切一下子完全切断,以后自己生命中只剩下…她回头看着那幢小小的楼房,看着那个正倚在窗边关切地望着她,害怕她会被那个精灵带走的丽莎夫人,一声难以压抑的哭喊突然冲出了她的喉咙。

龙之眼 精灵王传奇 第2章 家(中)

章节字数:5750 更新时间:08-08-20 22:23

“落叶,天啊,你怎么了?”丽莎夫人慌忙冲进了院了。

落叶张开双手向她迎上来,扑进她的怀里大声哭了起来。

“可怜的孩子,你就哭吧,好好的哭一场…”丽莎夫人温柔地抱住她。这些日子来她自己的眼泪已经干涸了,可落叶却一直没有哭泣,那么沉重的悲伤压在心里,迟早会把这个小小的身体压垮的,她是该痛快地哭上一场了。

落叶放声痛哭着,这是她平生第一次这样哭泣,幸运的是这个时候有一双那么慈祥的手环绕着她。

“妈妈,妈妈…妈妈…”落叶紧紧搂住丽莎夫人的脖子,发出声嘶力谒地叫声,丽莎夫人愣了一下,干涸的眼眶中也滑下了泪水。

秋天来临时,远志_宏回到了家里。

他平生的第一次行商收获并不大,父亲带回的货物交换来的利润大部分被税收、官员、不怀好意的商人用各种方式弄走了,不过他对自己的这次的经营还是满意的,他至少没有亏本,也向其他同行者证明了征洋的儿子已经开始继承父业了。更重要的是留下了下一次出门的本钱之后他还能够象父亲每次归来一样,把一袋钱放进母亲的手中。虽然这次的金额远远比不上父亲的收入,可他还是从母亲眼中看见了泪花。

母亲在厨房中忙碌着,准备的全是远志最喜欢的饭菜;落叶捧来了热饮,并且接过他的行李,为他送去了楼上的房间。三个弟弟围在他身边,缠着他讲外面世界的故事,翻着他的口袋寻找礼物。远志轻轻吁了口气,他终于有了父亲每次远行归来的那种心情了。

“远立,你的功课最近怎么样?是不是还经常被老师教训?”

十一岁的远立在学校中一向是个顽皮捣蛋不专心学业的孩子,远志这次出门最担心的事之一就是他的功课会不会因为父亲去世而变的更糟,又会不会给今年就要入学的两个幼弟造成坏榜样。

远立一向除了父亲连母亲的告诫都听不进去,尤其讨厌别人因为他的功课唠唠叨叨,可是现在不知为什么他觉得眼前的哥哥就象父亲一模一样,使他不由低下了头老老实实地说:“我最近没有挨训──除了上次打架,那是他们先动手的──我的功课可没出差错。”

“喔,是吗?”听说他功课不错,远志反而有点难以置信。

“姐姐每天都帮我检查。”远立马上把责任推到落叶身上。

“落叶?”远志更难相信地扬扬眉。

火由国是个十分讲究男尊女卑的国家,不仅是大陆上唯一一个法律充许男子娶一个以上妻子的地方。这里的女性甚至没有接受教育的资格,一般来说在家庭的教导下能认几个字已经是火由国女人的知识极限了,落叶竟然可以帮远立检查功课,那在远志眼中几乎是不可能的事。不过回头一想,落叶是在遥远的异国长大的,听说那个国家不仅有女战士、女学者,甚至女人还可以成为国王呢,落叶在那个国家长大,和那里的女孩子一样接受过教育也是很正常的事。

落叶从楼上走下来,她已经安置好了远志的行李,现在向远志问:“马车是四方车行的吗?我现在赶过去还了吧,免得明天又要多付一天的租金。”她还是一副黑黑瘦瘦的样子,但是那种精明利落的神态已经取代了最初那种茫然,远志归来乍一看到她,都有种认不出来的感觉,看她忙前忙后的,显然已经熟悉了这个家,并且很能帮上母亲的忙了。

远志取出马车的租金递给她,看着她小小的身影驱赶着四轮马车,向镇子另一边走去,看来这个孩子会很多本来不该是女孩子会的东西。

吃过晚饭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远志默默喝着茶查看帐本,两个双胞胎在地板上追逐嬉闹,远立在桌子另一边作功课,而丽莎夫人和落叶各拿着针线在灯下缝衣、绣花。

从纺丝、织布到裁剪、刺绣、制衣,这些是火由国的女子自幼都十分熟练的活计,她们甚至可以在任何一点空闲时间就拿起针线来工作,而且一点也不妨碍她们闲聊或着照看小孩子。对于落叶来说,这样的女工比起其它家务难上一百倍,她到现在还无法习惯拿针的感觉,也无法让丝线听话地在布上绘制出她想要的图案,过不了一会,手指上就会被自己刺一下,放在口中吮着。

“落叶慢慢来,不用心急。”丽莎夫人拿过绣花架耐心地指点她。

“嗯。”落叶温顺地答应,不管她多么不喜欢这样的活计,她都发誓要学的象丽莎夫人一样好。

“对了落叶在北缔国,女孩子们也和男子一样去学校读书,并不专门学习家务的对吗?”远志过几天就要沿着父亲以前的路线前往北缔国熟悉和重建父亲留下的商户,他对那里的风俗产生了兴趣,对落叶问。

“好象是的。”落叶低声回答,“不过我一直被我生母关在屋子里,从来没有上过学。”

“你没有上过学?”远志吃惊了,“远立说你都可以帮他做功课。”

落叶看看正向自己吐舌头的弟弟说:“以前照顾我的那个老女人教过我认字,我平时没事也喜欢看书。不过远立的功课是我专门去请教过他的老师和同学──他们知道我是为了教远立,也很愿意告诉我,我再结合远立的课本,也就懂得一些了。”

远志知道,在火由国没有老师会耐心为一个女人讲解的,看来落叶是凭着自己用心,硬是把那些功课弄懂了的,他不由拍拍远立:“你要是象落叶一样用功该多好。”他心里有些可惜落叶是个女孩子,不然这么聪明、用心的孩子,一定会比自己有出惜。

“姊姊还说她将来想做魔法师呢!她要做魔法师当然得多看书,不过我将来要做个骑士,所以不用看那么多书!”远立自以为有理的嚷嚷着。

“你想做魔法师?”远志更增加了一份惊奇,落叶和周围火由国的女孩子比起来,确实有太多不同了。

“对不起…”落叶回答的有些慌乱,手指又被针扎了一下,“那是以前的事了,我现在已经不这么想了。”

“就是啊,女孩子就应该安安静静的待在屋子里,怎么可以去做那么辛苦的事呢。”丽莎夫人慈爱的说。相处了这些日子,她越来越喜欢落叶,她是真心认为一个女人的幸福是在屋檐下的:未婚时在父母的家里,成年后嫁一个好丈夫,拥有自己的孩子。这样的生活就是最好的。至于什么魔法师或其他的身份,只会给女人带来不幸。她为落叶打算的未来,就象所有火由国的女人的人生一样,那样就是最幸福的生活。

落叶笑着点头,又开始认真的和手中的针线奋战。

远志看看母亲,又看看落叶,若有所思地皱起了眉头。

月光透过窗户照进房间,清冷的光线使秋季的夜晚增添了一份凉意。

落叶躺在床上无法入睡,她的双眼一直望着插在桌上那个小小的瓶子中的花枝。即使离开了枝干这么久,即使秋季已来临,这枝丁香花还是一点凋谢的迹象都没显露,依旧开的那么灿烂,散发着淡淡的香气。

精灵的魔法啊…

落叶叹了口气。

魔法、精灵、遥远的月光山…这一切都离她越来越遥远了。只要她想继续生活在这个国家,这个家庭里,她就必须让那一切从自己脑海中消失。这样她才能象这个家庭的女儿,象一个火由国的女人。

落叶爱上这个家庭,她爱那个一点也不吝于对她付出关心和亲吻的妈妈,爱那位如同父亲一样、毫不迟疑给了她信任的兄长,爱上了那个顽皮的一刻不停的弟弟和那对象小尾巴一样总跟着“姐姐”的双胞胎。为了这一切,她可以放弃自己的梦想,努力去做一个火由国女人。

她猛地从床上起来,从桌上拿起一个小小的首饰匣,那是丽莎夫人送给她的,里面放着一对漂亮的镯子,从来没有配带过首饰的落叶虽然很喜欢它们,但是却一直没有戴过。现在她取出了手镯,一一套在了自己手腕上,然后把自己刚刚绣出的一方手帕铺了进去。手帕的绣工当然很粗糙,可那上面有一颗星辰,绣它的时候落叶总会想起星来。

落叶从头上摘下她唯一的发饰放进匣子里,又把那枝丁香花放在了发饰上面。

静静地看着,眼泪滚落下来。

“星,我想我永远也成为不了魔法师,再也见不到你了。”

落叶喃喃自语着,她关上匣子把它塞进了柜子的最底层,然后躺回到床上,用被子盖住头,在无声的啜啼泣中慢慢入睡。

月光山的丛林中,有一株生存了近万年的大树,长青的枝叶间飞翔着无数的有翼小花妖,他们荧光闪烁的翅膀扑动间,仿佛树上挂满了繁星。这株树本就相当于月光山精灵王的王座,精灵们总是在这里接待被允许进入月光山精灵王国的客人们。神秘美丽的山林,仙境一样的环境,高贵的精灵王与优雅的精灵们,这一样的情景足以让一切来访者永生难忘。

不过现在的月光山一片宁静,并没有受到任何外来者的打挠。

精灵王正独自坐在树枝上,垂着双腿,吹着笛子,不论何时他总是显得悠然而且闲适。

“父王,你下来一下好吗!”一个精灵女孩跑到树下仰着头叫,这是一个最多相当于人类十四、五岁的女孩子,手中正拿了一大叠文件。向树上的精灵王挥动着。在她身后还站着两个精灵,手中也各自捧着一大叠东西。其中一个精灵大概过于忙碌,洁净的衣服上沾上了墨痕自己都没发觉。可见这个下午的月光山并不是一个让精灵王清闲到没事可做的时候。

极星_远林从树上跃下来,慈爱的摸摸精灵女孩的头:“月寻,早告诉你小孩子不用去做这些事,你只要去跟小伙伴们玩耍就好了。”他自己小时候总被父亲用超过年龄的责任来要求,所以现在对自己的女儿采用了相反的方式,希望她过的愉快。

月寻嘟起了嘴,用一种气鼓鼓地神情看着他。“我是在替谁做这些事情的!”

“这些啊…也不急在一时吗…”极星从她手中接过文件,皱着眉头翻了翻,“我说过晚上会做去。”

“然后你又会说今天太晚了明天再说,然后又说清晨空气很好,不适合工作,然后…”月寻毫不留情地指责着自己父亲的恶习。

“好好,我马上就看完它们行了吧。”极星按按额头,“月寻啊,你快象你妈妈一样唠叨了。”

“你还好意思提到我妈妈么?”月寻干脆用白眼看着他。

极星叹了口气,在树下坐下来假装认真地看起了文件。对于女儿的指责他实在没有任何借口辨解。月寻的母亲和他自幼一起长大,后来在一起生活了六百多年,还有了一个女儿,极星一直认为她一定会成为自己的妻子了,可三番四次地向她求婚却都遭到了拒绝,直到十年前,她忽然离开了极星,理由只有一个:极星太散漫太没有责任感,她再也忍受不了了。

“父王,这些魔法药剂是应黑川国的请求制做的,你把文件夹到给南吏国的公文里了,你想挑起他们两国的争端吗?”极星心不在焉的工作中,耳边响起了女儿无可奈何地提醒。

“对不起,我走神了。”极星慌忙纠正。

“唉…”月寻趴在他的膝盖上叹气,“幸好妈妈痛下决心离开你,不然她有一天会被气死。”

“月寻,连你也觉得你妈妈不要我了是正确的吗?”极星想起她的母亲常常会有种被抛充了的感叹。

“她不是不要你,是被你气走的!”月寻用手指敲着父亲的膝盖强调。

“唉…”极星长叹一声,勉强自己把精力集中到手中的公文上去。

表面上虽然是独处世外,其实月光山作为大陆上唯一的精灵王国与其他的国家之间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月光山会应各个国家的请求帮助他们制造魔法物品、武器、药剂,帮他们培训战士与魔法师,而人类的王国则无条件的为月光山提供各种资源,在自己的国度中给予精灵们各种特权。自从黑暗时代结束以来,不论大陆上的诸国之间发生过多少次大规模的战事,月光山始终能安然地置身事外不被波及就是他们与其他诸国都关系良好的缘故。

可以说精灵王对外最主要的工作,就是平衡和维持与各个国家的关系,使月光山一直处在一种卓然的地位上。

极星强打精神,一项项地仔细阅读着与各个国家的公文往来,脑子不一会就被那些讨价还价塞地没有半点空隙。月寻一直没有走开,极星每看完一份文件,她总要抓过来再看一遍,然后才递给另外两名精灵,让他们去做最后的审阅。

这种情形落在过往的精灵们眼中,总令他们露出会心的笑容。

月光山的精灵们都喜欢他们随和的王,但是他们也不得不承认,极星_远林比起他的父亲,上一任精灵王天音_远林来,有着天差地别的距离,其中最大的区别大概就在于极星没有什么王者的自觉,总是悠闲散慢地生活,而且不时会做一些任性的行为比如独自离开月光山远游之类,虽然他每次事后都表示极度的后悔,并且发誓改正,不过天长日久下来,已经没有哪一个精灵会再相信他的保证了,不过极星仁慈而善于听取别人的意见,他是一个决不会把精灵族引领到错误的方向去的王者。而且还有他的女儿,那位年幼但聪明能干,责任感极强的月寻_远林公主在辅佐他,精灵们期待将来会出现一位风姿直追其祖父的精灵女王。

极星看到一份文件忽然停了下来,嘴角挂着微笑,似乎想起了什么。

“怎么了父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