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那得爬到深潜器外面去!而我现在在500米深的水下!”

  “所以让你带上药物啊,注射之后8000米的深度你也不怕。不过千万记住4个小时之后要服用锁定剂,如果不锁定的话血统会失控,在深海里没人能帮得了你。”薯片妞说。

  “知道了知道,啰啰唆唆,跟老妈子一样。”酒德麻衣从腰间抽出手指粗的空气针,针管中是血红色的制剂。她把针头刺入手腕中的静脉,压缩空气自动把制剂注入她的血管。

  制剂随着血液流向她身体的每个角落,剧烈的化学和生理变化悄无声息地发生,力量仿佛具有实质的藤蔓那样延伸到肢体末端。酒德麻衣仰起头深深地唿吸,仿佛要把天与地都吸入体内。无与伦比的意志,无与伦比的力量,无与伦比的威严,她原本便已经如女王般的气场十倍百倍地提升,在这狭小的空间中顾盼,便如一位女王扫视殴下战栗不敢言的臣子们。

  “长腿,长腿,你现在已经变身成女王殿下了么?”薯片妞在加密频道中小声问。

  沉默了许久之后,酒德麻衣那张女王般静默、森严而华美的脸上出现了一丝破绽,她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这是跟女王说话的口气么?小奴婢给我滚一边去候着,本女王来做点拆核弹的手工活。”

  拆除引爆电路确实不难,岩流研究所原本有各种方法可以给引爆电路增加防拆除装置,但他们完全没想到有人能够侵入这个管道纵横的狭窄空间。这个道理就好像登月舱在月面上不用锁门,有人敲门的话吓也给吓死了。酒德麻衣把引爆电路中的金线和蓝线挑出来,把外面的绝缘皮和里面的纳米涂层剥去,在两根裸露的线之间连接了一枚热熔电阻。这东西是最小型的计时引爆器,随着电流从热熔电阻中流过,热量会渐渐融化这枚电阻,两条裸露的线就会碰到一起,没有电阻之后强电流就会烧毁电路。而这时热熔电阻已经消失了,事后连证据都找不到。

  “热熔电阻需要大约5分钟融化,在这5分钟里来一次深海行走吧。”薯片妞说。

  “那么通话到此结束,小奴婢在家里洗白白等我。”酒德麻衣说。

  “嗯好,我把自己洗得香喷喷的,记得一定要服用锁定剂,血统提升只限4个小时!”薯片妞的声音忽然变得异常严肃,“否则我把自己洗得再白再香也没人来临幸啦。”

  “呸!老娘就算喜欢女人也不会喜欢你这种腰上还长小膘的女人!”酒德麻衣关闭了耳机。

  在这个深度,无线电波已经没用了,靠得住的只有通信电缆。她其实是偷用了迪里雅斯特号和须弥座之间通信的电缆,那根电缆和安全索并行。但接下来这个仅有的联络方式也不得不中断了,因为她将不带潜水具进行深海行走。她开启了阀门,海水灌入的声音仿佛雷鸣,半分钟之后这个管道舱已经灌满了海水。酒德麻衣身体一振,从排气孔中游出。“瓦斯雷”的光把她照得清清楚楚,但驾驶舱中的人却石小到她,她恰好在各观察口的盲区中。

  虽然没有穿着绣金的王袍,但她缓步行走在深潜器的顶部,便如视察自己的领地,海藻般的长发无声地漂浮在漆黑的海水里。

  心脏跳动得极其缓慢,山一样的重量压在身上,行动起来就像是身处重力十倍于地球的超级行星上。但强化之后的血统帮她扛住了这里的高压,一个崭新的言灵被释放,她黑色紧身衣的表面有鳞片般的光闪动,海水的强压被看不见的领域削弱了。她从深潜器外壳上卸下一块坚硬的抗压装甲,找到了藏在下面的空气阀门,然后从背包中取出石英封装的全氟磺酸树脂,这是人类已知的最强的固体超强酸,它的酸性足浓硫酸的几兆倍。酒德麻衣把全氟磺酸树脂贴在空气阀门的颈口,然后轻轻跃起离歼深潜器的顶部,身体沿着观察窗之间的外壁下滑到达深潜器底部,找到了氧气舱的接口,用钢管把氧气舱和她自己的氧气钢瓶相连。她用金属钩和安全绳把自己固定好,慢慢地躺平在深潜器的外壳上,环顾这个漆黑的世界,只有“瓦斯雷”的光束单凋地来回扫射。

  “这么潜下去真像会到达地狱黄泉啊。”她在心底低声说。

  施耐德端坐在大厅中央,诺玛把不同的图像以全息投影的方式呈现在位前后左右,声呐扫描的结果、迪里雅斯特号拍摄的水下录像、日本海域的天气状况……所有信息都汇聚到施耐德面前,他处理完一个屏幕上的事就随手向右侧一抹,全息投影屏幕瞬间消失,但又有新的屏幕被投影出来,新的事情加入了“等待处理”的行列。表面上看起来是现场指挥官源稚生在负责,但他只是施耐德的代言人。施耐德牢牢地掌控着须弥座、摩尼亚赫号和迪里雅斯特号,诺玛系统和辉月姬系统的越洋直联使他如同亲临现场,曼施坦因提供的黑卡又给了他100%调用诺玛资源的权限。

  曼施坦因没有去帮忙的想法,他是个文职人员,专长是开会、讲话和写报告,他坐在角落里的桌子上奋笔疾书。

  “你在写什么?”施耐德头也不抬。

  “一份述职报告,说明我并非不服从校董会而是站在风纪委员会的立场上,经过与执行部的良好沟通,我认为这个时候叫停龙渊计划是不符合学院相关规定的。虽然校董会的决议非常重要,但不符合程序正义,所以对不符合程序正义的决议,风纪委员会无法执行。”曼施坦因也不抬头,“我知道我现在说的这些你都不懂,你也没必要懂,这是我们文职人员的事。”

  “我现在才明白为什么你进校还不到10年已经升到了风纪委员会主任这样重要的位置上。”施耐德揶揄。“一切英雄都需要有吟游诗人跟随着吟唱他的功绩,吟游诗人就是文职人员。”

  曼施坦因说,“如果这些年不是我在后面勤奋地写报告煳弄校董会,那么以你和校长为所欲为的作风,和校董会的矛盾早就暴露在表面上了。”

  “我有件事不太明白,弗罗斯特不是傻子,他清楚你这些年都做了什么。虽然你不是校长派系的走狗,但你也绝对不是加图索家的走狗,加图索家何以把继承人的命交付给你,同时又给你这张黑卡呢?以弗罗斯特·加图索的性格,他应该像上次那样派出调查组强行介入。”

  “我没说我来这里是弗罗斯特的安排,”曼施坦因抬起头来,“派我来的人是庞贝·加图索,加图索家的家主。”

  “庞贝?”施耐德有些诧异。

  “是他,因为根据校规,校董会是不能直接管理执行部的。执行部有权派遣学员执行任务,恺撒本人也对这样的安排没有异议。唯一一个能叫停这件事的人是恺撒的父亲,必须是庞贝本人,不能是代理他校董席位的弗罗斯特。校董会质疑执行部的理由是,在家长反对的情况下派遣学员执行高风险的任务。而恺撒飞往东京的时候庞贝据说还在西藏的深山中灵修,弗罗斯特为了叫停龙渊计划空降了一个马队在雪山山口,骑马到达庞贝灵修的古庙把他接了出来。基本上可以看作弗罗斯特强行劫持了庞贝,要求他必须出面叫停龙渊计划。所以才会出现庞贝先捐赠了迪里雅斯特号支持你们,后来又让我来叫停龙渊计划这种前后矛盾的事。”

  “庞贝点名让你来叫停龙渊计划?”

  “是,看起来他更想通过我的手把这张黑卡转交给你,而不是真想叫停龙渊计划。”曼施坦因说,“这是个不可思议的父亲,似乎完全不介意儿子的死活。”

  “我一直有种感觉,”施耐德沉思了很久,低声说,“庞贝知道些什么。他知道极渊深处的东西到底是什么,他希望我们派人潜入日本海沟,即使要让他的亲生儿子冒险他也愿意。”

  曼施坦因一愣:“为什么这么想?”

  “在太子重新出现后不久,庞贝的秘书就来了一趟学院,因为是校董的秘书,持有校董的授权,所以他有权接触执行部的机密文件。对于其他事情那位秘书都没有发表意见,唯独是在列宁号沉船这件事上,秘书表示庞贝收藏有传奇的深潜设备迪里雅斯特号,如果学院需要可以直接快递过来。我当时还不知道装备部没法立刻造出合格的深潜器,所以习惯地想要拒绝这份馈赠。我含煳地表示如果有需要会联系他们,但是几天之后他们真的雇佣了一个快递公司,用一整架货机把迪里雅斯特号运到了芝加哥。送去装备部之前执行部检查过那台深潜器,表面上看来这些年它只是作为一个收藏品,放在博物馆里供人参观,出席公益活动,用作大型演出的背景,但实际上它被 细心地养护着,所有机件都像建成时一样新。很显然庞贝想过要重新启用这艘深潜器,因为它的维护成本是一个惊人的数字。我写邮件向庞贝表示感谢,同时提及我们可能会把恺撒也编入下潜小组。其实我在试探,如果庞贝只是想提供设备让我们的人去冒险,那么他应该会立刻拒绝。但出乎我的意料,庞贝表示非常高兴儿子有机会驾驶他的藏品执行任务,并且要求把它漆成一面日本国旗。”

  “这么说来庞贝觉得下潜是安全的?”曼施坦因说。

  “跟庞贝一样奇怪的是日本分部。因为日本分部不是直属于学院的机构,所以执行部很少请求他们的协助。这次迫不得已要求日本分部的协助,日本分部的热情极高。他们投入了整个岩流研究所,高层干部倾巢出动。对于极渊中的东西他们表现出异乎寻常的热情,不断地问我们索要情报。但他们始终拒绝承认那个东西是龙的胚胎,岩流研究所列举出种种理由说还需进一步研究,却又不给出研究结果。我们本来准备从装备部调一个支援团队前往日本,但装备部拒绝派人去日本,而在此之前坚持要继续观察胚胎的日本分部忽然表示倾全力支持龙渊计划,并在两天之内拿到了政府的禁制令,控制了海域,迅速调集了6座浮动平台搭建海面基地。他们对海沟里的胚胎有着异乎寻常的热情,我总觉得他们也知道些什么。”

  “好像人人都知道些什么,唯有负责龙渊计划的我们一无所知?”曼施坦因说。

  “确实有这种感觉,为了降低风险我把恺撒编入了下潜小组,还要求日本分部执行局局长亲自担当现场指挥官。他在蛇岐八家中的地位很高,如果出了事故,他无法推卸责任。”

  “迄今为止一切都还顺利。”曼施坦因看了一眼大屏幕上的胚胎孵化率,依旧停留在安全的32%。

  “深度已经到达2100米,迪里雅斯特号运转正常。”施耐德说。

  他的话被刺耳的警报声打断了,叠加在一起的全息投影屏幕出现在他前后左右,密密麻麻的数据向上滚动。迪里雅斯特号的剖面图上,1号、2号和3号空气舱都被标注为红色而且不断闪烁。

  施耐德脸色骤变:“空气舱泄露?”

  他一直小心防范的龙类并没有出现,经过重重检查的迪里雅斯特号却出了机械故障。

  迪里雅斯特号正剧烈地震动,恺撒的脸色苍白:“深潜器故障!深潜器故障!唿叫须弥座!唿叫须弥座!l号、2号和3号水密舱的压力同时下降,我们正失去浮力!重复一遍,我们正失去浮力!”

  事先没有任何异常,忽然之问深潜器顿挫了一下,所有仪表的读数都剧烈变动着。迪里亚斯特号共有4个空气舱,3个空气舱同时泄露,压缩空气正疯狂地逃逸。失重感立刻袭来,深度表的数字跳,他们正在高速坠向深海。

  “2400……2680……3260……”楚子航快速地报数,短短1分钟里他们已经下沉了一公里。

  迪里雅斯特号用的还是老式的仪表盘,深度表有个、十、百和千四个数字盘,个位和十位数字盘正飞速旋转,楚子航甚至读不清楚十位数字盘。

  “减速!想办法减速!水压暴增会损坏你们的外壳!”源稚生大吼。

  “没法减速!我们正像石头似的砸向海底!”路明非的声音直抖,“石头怎么给自己减速?”

  路明非觉得灵魂都要被从躯壳里甩出去了。深潜器一边高速下沉一边翻滚,对驾驶舱里的人来说感觉恰如坐过山车,可全世界的过山车最多也就是3分钟到站,他们已经翻滚了好几分钟。再这么翻滚下去,这趟过山车就只能在地狱进站。

  “试试切断空气阀门!留住空气舱中的空气!你们必须想办法增加浮力!”源稚生说。

  “已经试过了,出问题的就是空气阀门,我对那个阀门已经失去控制权了!”恺撒徒劳地扭动空气阀门的旋钮。

  巨量气泡在深潜器四周上浮,声如雷鸣,路明非从观察口看出去,视野里全都是气泡的银色反光。楚子航迅速打开迪里雅斯特号的设计蓝图,出问题的应该是深潜器顶部的空气阀门,它是l号、2号和3号空气舱的泄压阀,通常是不开启的,只有在极其罕见的情况下才会用到那个阀门,它隐藏在厚厚的抗压装甲下,检测起来都很麻烦。但居然是藏得那么深的一个小阀门出现了问题,而不是那些开闭了几千次的常用阀门。

  “这是设计缺陷,泄压阀泄露的话,其他阀们全部闭合都无法阻止空气逃逸。”楚子航说,“我们只能尽可能减少空气逃逸的速度。”

  “我可以通过切换三通管道的方法来阻断通往泄压阀的管道,但是那种操作需要时间!该死!装备部那帮家伙不是说这次改造出来的是杰作么?”恺撒额头上都是冷汗。

  “我可以试着打开平衡舵,先停住翻滚,这样翻来滚去我们什么都做不了。”楚子航说。

  “唿叫迪里雅斯特号!唿叫迪里雅斯特号!岩流研究所提供了应急方案,如果你们能开启迪里雅斯特号的强动力源,配合稳定翼和平衡舵,你们能进入水中滑翔状态!能够减缓下沉速度。但是要快,再过会儿你们就会跌进海沟里在海床上摔得粉碎!”耳机里传来源稚生的声音。

  “你说的强动力源是装备部加装的核动力舱么?”恺撒抓住舱壁上的皮带站了起来,用手肘击碎操控台上的玻璃罩,紧紧抓住里面的黄色扳手。

  路明非这才注意到扳手上的核标志:“我靠不是吧?这东西居然是核动力的?”

  “原版只是最普通的盐酸电池动力,但是装备部觉得动力太小不够完成大范围的勘察,所以加装了核动力舱。所以这艘深潜器有两套动力源,弱动力源是锂电池驱动,强动力源就是那个核动力舱。”恺撒说,“但你能信任装备部组装的核动力舱么?”

  “他们在核技术方面……不……不太擅长么?”路明非结结巴巴地。

  “倒是有几个从橡树岭出来的专家,他们搞出了世界上第一枚原子弹。”

  “这牛的团队还靠不住?”

  “他们的专长是原子弹啊!如果核动力舱爆炸,相当于一枚千万吨级的核弹,有可能引起海底地震或海啸,最糟糕的情况下能令日本沉没。”

  “深度6400米,我们还有两公里和极渊底部撞击,翻滚已经停止,深潜器恢复正位!”楚子航牢牢地抓住方向舵和稳定翼的操作杆,“如果有动力我们可以进行水下滑翔。”

  “什么是水下滑翔?”路明非听不懂这帮人在说什么,每个名词都高深莫测,偏偏这些高深莫测的名词都跟他的小命有关。

  “装备部给这艘深潜器加装了稳定翼,类似飞机的机翼,在强动力的支持下能以12海里的时速做水下巡航,由稳定翼提供升力,简单地说就像海中飞行的飞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