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幻觉,当这座城市矗立在地面上的时候,铃铛构建的炼金领域笼罩着这座城市,不熟悉节奏的人都会被幻觉引导。只不过它如今沉没在大海深处,你们听不到铃声,但恺撒的言灵是镰鼬,他用错了言灵。不过也不赖,看他笑得那么开心,可能幻觉中正抱着穿婚纱的诺诺进洞房呢,那是好爽好爽。”

  路明非的眼角不自觉地抽动了一下。他扭头避开了路呜泽的目光。

  上浮的尸守狠狠地撞在了迪里雅斯特号上,路明非看见一张狰狞扭曲的面孔透过观察窗正往里面看。尸守应该是意识到这个铁壳子里有活物了。

  “真麻烦!我在跟客户讲话,这些下贱的东西来凑什么热闹?”路鸣泽皱了皱眉,“吓唬一下它们,让它们懂点事。”

  “你跟谁说?我么?”路明非指着自己的鼻子,“估计在它们眼里我跟一条烟熏培根差不多,烟熏培根再努力也吓不走食客的。”

  “我哪能这么跟你说话呢?我是叮嘱跟我一起来的那位保镖姑娘。”路鸣泽微笑。

  深潜器外,酒德麻衣缓缓地站了起来,身上青灰色的鳞片张开又合拢,发出金属碰撞的声音。

  她拔出捆在大腿上的利刃,舒展双臂。围聚过来的尸守群被她蚀骨的杀机震慑,不敢靠近,但是围绕着迪里雅斯特号高速游动。路鸣泽说得没错,这东西是被杀戮意志和嗜血本性操纵的,当它们闻到生命的气息,即使它们在逃亡中也会停下来猎杀。

  几条尸守从不同的方向冲向洒德麻衣,它们不朽的身躯长达五米,巨大的体格和惊人的力量让它们的冲击力堪比狂奔的犀牛,即使不凭尖锐的爪牙,它们也能把敌人的全身骨骼撞碎。海水被它们的长尾搅动,在乱流的冲击下,酒德麻衣纤细修长的身体如同一株细竹立在狂风暴雨中。她双手凌空虚画,金色的光焰在刀上浮起,幻化出长达十握的长刀,左手天羽羽斩,右手布都御魂。她旋转起来,两件神器级别的武器在海水中搅出透明的漩涡。

  路明非只觉得深潜器在震动,好像有成吨的墨水倾泻在深潜器的外壳上,弥漫开之后像是黑云一样笼罩了迪里雅斯特号。

  被懒腰斩断的尸守发出了常人听不到的嚎叫,它们围绕着迪里雅斯特号发疯般游动,寻找新的进攻机会。酒德麻衣并不追击,只是踮起脚尖轻轻地站在深潜器顶上,一次又一次荡去双刀上的黑血,长发如流云般起舞。

  “尸守的话再多些都好办,那个大东西苏醒就很麻烦了。”路鸣泽说,“那是有爵位的纯血龙类,血统极其优秀。它的尸骨被人用炼金术制成尸守,在它的骨骼上为城市奠基。你们这次真的惹上了大麻烦,你们就不该来这里。虽然从古至今无数人都想来这里攫取些什么,但没有人敢来,因为这是禁忌之地,不容活着的人踏入。所以最终他们设下了巨大的圈套,把你们几个扔进来,打开禁忌之门总是需要血食的。”

  “谁在背后害我们?”路明非瞪大了眼睛。任务足昂热决定执行部安排的,但是路明非不相信昂热是派他们来送死的,虽然他是个老神经病,但还是个有操守的老神经病。

  “这个情报要用1/4的生命来交换。”路鸣泽笑。

  “滚!”

  “那说正经的,要不要交易啊?你们山穷水尽嘞,凭楚子航到不了核动力舱旁边。不过只要哥哥你说一个好字,我立马就把这里的尸守都杀光!把那个有爵位的家伙打得满地找牙!两小时后您就在东京半岛酒店吃米其林三星的日本料理喝顶级清酒,头枕艺妓的大白腿!”路鸣泽拍着胸脯。

  路明非盯着路鸣泽的眼睛,下意识地往后退,撞在了仪表台上。

  他不愿意。他心里始终有阴影,每跟路鸣泽交易一次,那阴影就变大,要把他吞掉的样子。心底深处好像有人对他不断唿喊说,停下!停下!停下!不能再交易了!再这么交易下去,有些比命还重要的东西就要没了!可是想来真可笑,他穷得只剩卡贷了,居然还有比命更重要的东西?但他就是不愿意,他很恐惧,甚至超过对尸守和龙蝰的恐惧。

  他和路鸣泽对视,空气仿佛凝结,静得叫人不安。

  “别这样看我嘛,看得我蛮不好意思的,我都快觉得自己是坏人了。”最后还是路呜泽败下阵来,他讨好似的笑,“我真不是什么坏人,我是个魔鬼嘛,魔鬼就是要诱惑客户买卖灵魂,我要是每天忙于给希望工程筹款或者在非洲救济灾民,那我还是魔鬼么?会被其他魔鬼戳嵴梁骨的。你也不是不了解我,价格公道又能干。哥哥你一声令下,我顺手把日本都炸沉也没问题,还只收你1/4的灵魂。”

  “我又不想把日本炸沉,”路明非疲惫地坐在椅子上,“我只是想……”

  他语塞了,说起来从小到大他究竟想要什么,他自己都不知道。他已经卖了一半的生命给路鸣泽了,他原本可以换到足够买下一个国家的钱或者至少让路鸣泽把他信用卡上的欠账清了,可他到今天还是一穷二白……他把命都用来拯救世界了,可问题是他也不是很想拯救世界。拯救世界跟他这种人有屁关系,他只有些小小的、自私的渴望,比如他想去看看传说中的秋叶原,想看漂亮姑娘穿短裙黑丝,想能偷偷逛逛AV店体会一下放眼都是胸脯大腿脱光光的感觉……最想诺诺会喜欢他。

  “我随便说说的。哥哥你是好人啊,是不会想把日本沉掉的。沉掉的日本不过是一片海底废墟,一点都不好玩,浮在海面上的日本可有意思多了,新宿的夜空永远都会被霓虹灯照亮,北海道的温泉里会有猴子去洗澡,秋叶原的街上还有穿着女仆装和黑丝的妹子,樱花落的时候如果乘坐新干线,花瓣会弥漫在漫长的山道上,火车风驰电掣冲开花瓣……”路鸣泽的眼睛亮晶晶的,似乎对那些美丽的东西也满怀期待,“那才是活的日本,哥哥你喜欢活的东西,不会随便让我把它弄沉了。”

  “当然了,死的东西有什么好?”路明非说。

  “可人不是断气的时候才真的死了。有人说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在社会中他死了,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路鸣泽轻声说。

  “你想说什么?”路明非心里一颤。

  “哥哥你想过么,如果死在这里谁会记得你?在你们的葬礼上,楚子航的妈妈会哭到晕倒,加图索家会全家出动跟昂热玩命,而你呢,你指望你的叔叔婶婶为你哭丧么?还有你那个小胖子的堂弟?该死!”路鸣泽冷笑,“每当想起他跟我分享名字我就想把他从世界上完全抹掉。”

  路明非相信他做得出来。小魔鬼不高兴的时候,笑容可爱又狰狞,慢慢地磨着牙齿,这时候他什么都做得出来。

  “哦,还有诺诺,她会为你哭么?不,她的眼泪都流在恺撒的墓碑上啦。记得中学课文上的话么,‘有的人活着,他已经死了;有的人死了,他还活着。”’路鸣泽轻声说,“这话是真的。恺撒会活在诺诺的心里,而你呢?你很快就会被忘掉的,最终你只剩下一个名字留在秘党的烈士名册里,在你的祭日里,那些身材火爆的辣妹照样会开酗酒的大party,她们和帅哥亲吻调情,不会觉得那是个特殊的需要哀悼的日子。”

  路明非的心里悄无声息地疼痛了一下。

  “所以你这样的人更要活下去啊。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报复这个忽略你的世界。”路鸣泽凑到路明非耳边,“总有一天你会让这个世界不得不记住你。宁可被人憎恨而牢记,也不要毫无存在感地被遗忘,这好像是什么名人名言来着。”

  “我不想报复谁!你玩儿蛋去吧你!”路明非大声说。

  “唉!你说我这莎剧演员的台词功底,换了对一个和尚说教,早都说得他还俗了,可对哥哥你用了那么多真情实感,你只会对我说‘玩儿蛋去吧魔鬼’。”路鸣泽叹口气,“真心气闷,我们出去透透气。”

  他伸手就把厚度超过10厘米的密封舱门推开了!路明非揉了揉眼睛,外面居然是晴天朗日,没有尸守没有海水甚至没有出海以来那股无处不在的盐昧,迪里雅斯特号稳稳地立在石砌的船坞中。但是那座古老的城市还在,参天的巨塔也还在,他茫然地跟着路鸣泽走出驾驶舱,走在宽阔的石砌皇道上,两侧都是水渠,水渠旁是那些神殿般的巨大建筑,隆起的屋顶匕竖立着荆棘群般的铁刺,挂着几百米长的铁链,铁链匕悬挂了数以百万计的铃铛。

  微凉的风吹过这座寂静无人的古城,千万铃铛在风里唱着宏大深奥的歌。路鸣泽双手枕头,走在前面大口地唿吸新鲜空气,路明非觉得他们好像旅行到了什么睡美人的城堡。

  但这是高天原没有错,这座古城矗立在地面上的时候,原来是这样平静安宁的么?

  “呀!核动力舱!”路鸣泽指着前方。

  “这种东西太突兀了吧朋友!”路明非目瞪口呆,“架空和穿越也要有个限度啊!”

  但前方道路中央确实是核动力舱,半截插入地面半截暴露在外,仿佛孙悟空潜入东海龙宫看见定海神针。而路旁坐着面无表情的两个人—楚子航和恺撒……手拉着手。

  “这手拉手的姿势是要怎样啊!”虽然场景气氛都不适合吐槽,但路明非还是没法不吐。

  “感情好没办法。”路鸣泽耸耸肩。

  恺撒和楚子航似乎完全没有看到他们两个的出现。他们并非木偶一样僵硬,反倒透出亲密友爱,在现实世界中就算用手铐把他们铐起来他们也不会这样。

  “哥哥你真不跟我交易么?你想想看现在交易多好,这两货一起挂掉,从此你就是卡塞尔学院中的No.1啦。婚礼自然是取消了,趁着诺诺悲恸万分心房大开的时候,你就趁机施展柔情战术,关心她安慰她让她发现没了恺撒自己也不孤独寂寞。时机成熟的时候我再给你弄一些无色无味的春药,你往她饮料里一放!看了我给你的那本影集么?到时候你就不用看影集了,直接看真的!无数古代风流人物都验证过,所谓一夜夫妻百日恩,没睡过的感情那是不稳固的!”

  “屁嘞!什么风流人物?风流淫贼吧?”

  “淫贼也是一方人物!”路鸣泽拍掌,“我觉得这事儿靠谱,不如我们说干就干!”

  他居然从腰间抽出了恺撤的沙漠之鹰,对准恺撒的脑门上膛:“哥哥你看,只要你说声好我就扣扳机,你烦心的婚礼即刻取消!”

  “把枪放下!”路明非惊得大喊,“放下!”

  “这样吧!哥哥你的目标是把诺诺追上手,我能帮你做的只是把恺撒干掉。泡妞那事儿我不保证能成功……我就不收费用了,这一枪算我免费服务!”路鸣泽扣动扳机。

  路明非捂着耳朵惊叫。恺撒满脸鲜红,黏稠地往下滴。路鸣泽微笑着把枪口凑到嘴边,舔了舔:“上好的番茄酱,哥哥你有薯条么?”

  路明非这才看清恺撒的额头上并没有枪洞。路鸣泽手中的沙漠之鹰只是件玩具,如果真是沙漠之鹰的话,在那么近的距离上开火,恺撒的脑袋已经没有了。

  路呜泽居然真的摸出了一包薯条。他往纸袋里又开了两枪,挤了两剂番茄酱进去,把纸袋递给路明非:“开玩笑的别当真,喷他一脸番茄酱给哥哥你爽爽。”

  路明非惊魂未定地拈出一根薯条咬着,薯条吃起来就像是新出锅的,口感甜脆。

  他叹了口气:“你还真能玩啊兄弟……”

  “喂喂喂喂喂喂喂!”这句话还没说完他的汗毛又一次倒竖起来。

  路鸣泽正把一根电线缠在恺撒的脖子上,抬脚踩着恺撒的后颈,哼哧哼哧地用力:“用枪这么粗暴的事情我干不来,还是勒死比较优雅。”

  路明非飞扑出去,想把路鸣泽扑倒却摔趴在地下。他飞扑出去的瞬间路鸣泽手里的电线断了,路鸣泽惋惜地扔掉电线扭头踱步,作沉思状:“工具不太称手啊,难道今天不是杀人的吉日?”

  “你还玩!”路明非灰头土脸地爬起来,“够了够了!我跟恺撒没仇,人家要结婚跟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有点郁闷有点难过,我其实还是蛮好的,也许我这次在日本还能有段异国恋什么的呢,你放过我可以么朋友?”

  “总有一天你会想杀了他的。”路鸣泽歪着脑袋,看着路明非,“等你真正想明白的那天,想明白自己在这个世界上一无所有……或者等你真的想明白权力之美的时候。”

  他蹲下去端详恺撒的眼睛:“想想这家伙正在现实里做好梦呢,什么好梦呢?用这只手把诺诺的婚纱拉链一寸寸地拉开?看着她光滑的后背裸露出来,内衣的颜色……”

  他闭着眼睛仿佛冥想,“黑色的,对,这家伙的话会想象黑色的内衣……拉链往下走会露出她漂亮的腰线,他的新娘躺在月光下的大床上,树影投在她漂亮得让人发疯的背上,像是藤蔓文身,他的手一直往下……”

  “够了!够了!”路明非的脸色很难看,他捂住耳朵试着不听,但路鸣泽的声音穿透了一切,回响在他的脑海里。

  “你难道不想砍掉这只手,用你自己的手取代么?”路鸣泽抓着恺撒的手把它往路明非的身上放,“你难道不想用你自己的手抓住你想要的女孩么?所谓拥有就是那种牢牢抓在自己手中,别人想夺也夺不走的感觉对不对?”

  “不要说了!”路明非的声音仿佛哀求。顺着路鸣泽的描述他能想象那一幕,他总是避开不去想这类事,他不敢想别人的幸福,因为别人幸福的时候,他就显得更不幸福。但小魔鬼在逼他想象,要把他心里最疼痛的东西挖出来,鲜血淋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