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不喜欢维尼熊、在学院里当风纪委员会主任的儿子,真是不萌啊。”副校长叹了口气,“知道我召唤你的意思吧?给我把那个锁定的坐标抹掉。”

"可您已经答应了校长不会往东京里面扔达摩克利斯之剑。’’

“我骗他玩玩的。Eva,你比其他人知道的都多,你清楚神是不能被允许活在这个世界上的,因为它最终会成为新的白王。”副校长耸耸肩,"所以我要跟踪神的位置来释放天谴,如果源稚生没能把神留在红井里,那么神走到哪里我就往哪里扔达摩克里斯之剑。’’

“如果神在东京市内呢?”

“那就对准东京市内扔,配合导航,这对你不难吧?”

“天谴降临在东京的结果是毁灭一个区。”Eva的语调很平静,“用一个区的人命作为代价来拯救世界,这样做在人工智能的逻辑中是合理的。”

“居然用这种草菅人命的口气说话。”

“因为导师是草菅人命的导师啊。’’Eva低声说,”在我还是人类的时候,这种巨大的牺牲我是无论如何也没法狠下心来的吧?"

副校长没有回答,低声哼着一首德克萨斯的民谣。

“对了,路明非还没有找到么?那小家伙不是校长的屠龙吉祥物么?”副校长忽然想起了什么。

“面对白王,什么吉祥物都不管用了吧?”Eva淡淡地说,“当天谴登场的时候,人类和龙类的战争已经进入了一个全新的领域。”

路明非蜷缩在酒窖的角落里,小口小口地喝着座头鲸的藏酒,听着外面零星的枪声,那是猛鬼众的枪手和蛇岐八家幸存的干部在三楼、四楼、天台和附近的建筑物里枪战,虽然此时此刻这种战斗已经不再有意义了,可陷入了这个战场就只能作战到最后一剡,没有人会原谅对方,放下武器就是死路一条。

没人会想到路明非还留在高天原里,而且是被海水淹没了一半的二楼。高天原的酒窖其实是一间玻璃墙的低温冷库,日本最顶级的清酒被称为纯米大吟酿,这种酒从酿造开始就必须在低温环境中。座头鲸的藏酒非常丰富,不乏酿酒师签名的绝品,通常只有VIP中的VIP才能受邀参观这间酒窖选取喜欢的酒。但此刻这些盛在枫木盒子里的名酒漂浮在水中,像是一艘艘小船,路明非随手抄起一个盒子,打开就喝,跟喝矿泉水一样轻松。

他已经喝了不少了,喝酒能让他略微地放松。

只有他这种鸡贼的人才能想到这种逃生手段,猛鬼众必然握有高天原的地图,无论你往哪个出口跑,都会迎面遭遇枪手。枪手们封锁了出口再往楼里驱赶死侍,这种战术跟关门打狗的意思差不多。这时候就得反其道而行之,猛鬼众猜你急于逃生,你偏不逃生,你留下来喝酒。防范死侍的招数他也想到了,根据恺撒和楚子航的推断,死侍依赖嗅觉远远超过依赖视觉,所以路明非打翻了几箱陈年威士忌,此刻整座楼里都弥漫着馥郁的酒香,路明非不知道酒香能否遮盖他的气味,不过闻见酒味至少心里踏实。

他是从《异形》系列中得到启发的,在那个被异形攻占的外星基地里,到处乱跑的大人都被异形吃掉了,只有那个最弱小的小姑娘存活了下来,因为她不主动逃生,她只是把自己藏得好好的不出声。

在这种情形下,他这样的废柴也就只能扮演弱小的小姑娘。

他心里觉得源稚生、源稚女这对兄弟蛮惨的,就差一步没能相逢,再相逢的时候已经是死敌了,愿意为他们掬一把同情之泪。他也很感谢源稚女那么相信他,直到最后一刻还赌他赢,要在别的时候,光凭这句话路明非就燃起来了,可他注定得辜负源稚女的希望,源稚女怎么拜托都没用。路明非是杀不了王将的,能杀死王将的只有路鸣泽,而路鸣泽是绝对不能再度被召唤出来的,兹事体大。跟魔鬼借力是没有好下场的,源稚女自己不是也向魔鬼借力么,结果生不如死。

路明非很为源稚女难过,但他已经决定再也不跟路鸣泽发生任何瓜葛了,什么屠龙什么拯救世界,跟他全没关系,他宁愿死也不会跟路鸣泽有下一场交易。

说起来路鸣泽很久都没有跑来骚扰他了,自从那次路明非斥退了他。难道说魔鬼也是有自尊心的,被骂得太狠就不好意思腆着脸来了?不不,那不可能,世界上可能有些魔鬼是有自尊心的,但路鸣泽绝不是其中之一。还有个解释就是路明非的灵魂在路鸣泽看来没什么价值了,他放弃了路明非。如果真相是这样的话,路明非不但不会难过反而会觉得如释重负。他还不知道学院也已经处在放弃他的边缘了,随着天谴的登场,不需要有人拔起七宗罪去屠龙。人类和龙类的战争进入了全新的领域,而他是旧时代的吉祥物。

时间过去了多久?一个小时还是两个小时?猛鬼众有完没完?你们已经把人家蛇岐八家搞得够惨了,见好就收行不行?路明非乱七八糟地想着,这时他的手机“嘀嗒”一声响。

这是软件Line发出的提示,某个叫"小怪兽’’的ID给他发来了信息。

Line在日本的地位大概相当于中国的微信,路明非在Line上有账号,账号里只有一个好友,就是“小怪兽”,小怪兽也只有一个好友,就是"Sakura’’。Sakura的头像是一朵粉红色的樱花,小怪兽的头像是一双高跟的罗马鞋。Line是路明非教绘梨衣用的,ID也是路明非帮她起的。他们在逛街的时候得到了一台赠品手机,路明非就想到用这台多余的手机来跟绘梨衣发信息聊天,两个人你一句我一句在小本子上写字虽然很浪漫,但毕竟太慢了。不过最终绘梨衣还是更习惯于用纸笔,所以Line聊天只是试用了那幺几次。

通常都是在深夜里,路明非睡在浴缸里,绘梨衣睡在隔壁的大床上,手机屏幕忽然亮了,小怪兽问Sakura你睡着了么?路明非回答说我睡着啦,小怪兽说那我也睡着了。

分明是个小怪兽,却比一般的小女孩还能缠人,隔着一道墙壁,却像怕你忽然逃走了似的。

路明非的脑袋嗡嗡作响,难道那台手机还在绘梨衣手里?这不太可能。在出发去四国的那个早上,他劝说绘梨衣不要带手机,只说要跑很远的路,路上也没有信号,带了也是白带。其实他是不想让绘梨衣带着那台手机回到蛇岐八家,那只会给源稚生留下找到自己这帮人的线索。失去那台手机的话,绘梨衣就再也没法登陆“小怪兽”的账号了,因为路明非没告诉她密码。

"Sakura在哪里?’’信息是这么写的。

“你是绘梨衣?你在哪里?”路明非手忙脚乱地回信息。

“我在去机场的路上,我要坐飞机去韩国。”确实是绘梨衣说话的语气,缺乏社会经验的无知少女,不会用表情也不会用语气词,你问她什么她就回答什么,连标点符号都规规矩矩。

“视频一下我才相信。”路明非还不敢确定。

视频邀请立刻过来了,两个人隔着手机四目相对,确实是绘梨衣本人,她显然是坐在一辆豪华轿车的后排,穿着白色的膝上裙,头发上打着蝴蝶结,像个真正的公主。

路明非只看一眼就切断了视频通话,他只是要确认绘梨衣的身份,却不想让她看到自己这边的情形。

"你走的时候不是没带手机么?’’路明非心说难道是路鸣泽阴魂不散?

"可是Sakura放在箱子里寄给我了。’’

原来不是路鸣泽搞鬼,而是老大和师兄两个。给绘梨衣寄去的那个箱子是恺撒和楚子航两个帮着收拾的,以楚子航的细致,连扎头发的缎带都一根根收拾好了,又怎么会遗漏一台手机?路明非心中怒骂这师兄不止情商低下,在某些方面的智商也很成问题。

“Sakura在哪里?我去找你,我很害怕。”绘梨衣又发了信息过来。

路明非心里微微一动,感觉到了绘梨衣的害怕。他似乎能感觉到那个女孩坐在豪华轿车宽大的后座上瑟瑟发抖,窗外是雷鸣电闪狂风暴雨,海水沿着街面横流,她想要拉住一个人的手来抵抗恐惧都不可得。

就是简简单单的一句"我很害怕’’就能在路明非脑海里映射出这么多的东西,因为路明非知道她说不出华丽的语言,她缺乏足够的修辞能力,她说害怕,其实是发自心底不可遏制的恐惧,就像她说世界很温柔,其实是很爱很爱外面的世界,尽管她觉得外面的世界不喜欢她。

“别怕别怕,自然灾害而已,这叫海啸,你没听说过海啸么?”路明非安慰她。

“我知道海啸,我不怕海啸,我怕什么东西,我听见它的叫声了。我很害怕,Sakura你在哪里?我去接你,我们一起去韩国。”

难怪这个要命的关头小姑娘会上线来找他呢,敢情这是拥有私人飞机的白富美要带着他私奔啊!路明非心情一阵激荡,心说天无绝人之路,路鸣泽从他身边消失之后他还是有靠山的,这时候全城都已经瘫痪,私人飞机那可是能救命的东西!同是当牛郎的,老大和师兄的牛仔裤下拜倒了无数名媛,却没有一个在关键时刻那么管事儿的!

不过说起来这妞儿还真自私啊,眼看着整个城市都要作为那位神复生的血祭,不见她关心“哥哥”和家族的安危,一心只想着要绕道来接自己喜欢的男人。

原来这妞儿还真喜欢他啊…原来在山顶的夕阳中,那个拥抱并不是他的错觉,原来这个世界上还真会有那么傻的女孩喜欢他,尽管是那么自私那么任性的喜欢。

路明非缓缓地放松身体,靠在一排酒架上:"你先走,我这边很安全。我在避难所躲着呢,外面水很大,不过到了避难所就好了,这里还有人发热毛巾和饮料。’’

他一个字一个字地写出这条信息,慢慢地按下发送键,只觉得疲惫得无法继续。

终究还是拒绝了绘梨衣的救援,这真不像仡的风格。但去机场的路和来歌舞伎町的路真不是一条,机场在尚未被海啸波及的干叶县成田市,而半个新宿区已经淹没在海水中了。就算绘梨衣的轿车再豪华也没法劈波斩浪地开到高天原楼下。当然,尽管这样,只要他说话,他相信绘梨衣还是会固执地让司机开车来接他。但那又有什么意义呢?以他的智商也能想到神正在苏醒,这座城市随时都会沉入海平面以下,这时候一分钟都不能耽误。

他很高兴绘梨衣能有机会离开东京,但他不想去蹭人家的飞机。他对绘梨衣没那么深的感情,也没脸承人家这么大的情。

“那Sakura会来韩国找我么?”隔了好一会儿,绘梨衣又发信息过来。

路明非心说你去韩国就会发现韩国有各种帅哥,整过容的没整过容的,你喜欢帅的有元彬,你喜欢痴情的有李东旭,你喜欢性感的有Rain,你喜欢半男半女的有李俊基…我去韩国找你干什么?

“也许吧,我还没买到飞机票,等我买到飞机票我看看能飞到哪里去,落地了再说。”路明非很敷衍。

“Sakura会飞到美国去么?美国和韩国近么?”

“不远,但都是山路,不太好走。”

“是Sakura带我去看过的那种山么?”

"不是,是太行山、大别山和昆仑山,都是很高的大山,其中最难爬的是五指山。’’路明非跟她瞎扯。

他几次想中断这场对话,哄哄小姑娘说避难所里信号不好,等你飞机落地我们再联系…但他不太舍得,四面八方都是水声、枪声和哀嚎声,似乎还有群蛇在水中游动的声音。

他在地狱里,他也许就要死了,没人知道他在这里,没人来救他,这种时候有个呆呆的小公主跟他发信息聊天,再喝几口酒,才觉得能够扛住寒冷,他此刻正坐在齐胸深的水里。

“那Sakura要多久才能来找我?”

“短则三月迟则半年,海棠花开的时候,我一定去找你!”路明非想象这是某个淫贼睡完了无知少女之后准备开溜的时候说的谎话,可现实情况是他就要死了,而人家小公主就要飞去安全的地方避难了。

他觉得有点好笑又有点凄惨,想了想还是灌了口酒,自己嘿嘿地笑了两声,又觉得不妥,怕被游弋在四周的死侍听见。

"韩国有海棠花么?’’

“有的,韩国遍地都是海棠花,人家都管韩国叫海棠花之国。韩国首都叫首尔,首尔市中心有世界上最大的海棠花树,每年都在那里举办海棠花节。”路明非继续胡说八道,他对韩国的了解实在有限,说不出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来。

“那我们是在海棠花树那里见面么?”

路明非心里一动,心说绕来绕去你还是怕我不去韩国找你么?

“好啊,那就海棠花树那里吧。那里的冰淇淋很好吃.你一次买两个,我要是去了就帮你吃一个,我要是不去就都归你。”

路明非开始幻想首尔市里会不会真的有很大的海棠花树,绘梨衣穿着白色塔夫绸的膝上裙和高跟的罗马鞋,拿着两个冰淇淋,站在红色的花树下等他。夕阳西下,他却一直没来,绘梨衣默默地吃着那两个冰淇淋,慢慢地哭了起来。这么想起来也挺美的,至少诺诺为恺撒哭,苏茜为楚子航哭,世界上也有个女孩为他路明非哭哭。不过再想想,冰淇淋哪能从早撑到晚呢?还不如让绘梨衣买两包糖炒栗子等他。

"Sakura,你也害怕么?’’

路明非心说谁不害怕啊,姑娘你应该是这座城市里最不害怕的人啊,你不仅命好,是上杉家的家主,随时有一架飞机等着你,还有靠得住的哥哥,象龟长得虽然有点女气,但委实是纯爷们,这种时候没有动用家族秘藏的最终决战兵器,而是送绘梨衣去避难,说是亲哥绝不为过。

“我不怕,我习惯了,这种场面我也不是没见过。”路明非确实经历过类似的事情,在北京,不过那次始终有杀胚师兄在身边,他没有感觉到这样的孤独和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