座头鲸在门外的台阶上坐下,抽出一根雪茄叼着,一时间悲欣交集。

几天前他还是这间夜总会的老板,东京牛郎界最威风的人物,可现在他已经变成了帮人看店的店长。因为他破产了。

虽然高天原夜总会的牛郎是最红的,收费是最高的,但成本也是最大的。这栋四层建筑是二战之前法国人在东京修建的天主堂,高天原已经连租了几十年,每年的租金都是天价。这么大面积的建筑本可以建成汇聚顶级名品的百货公司,如今却屈尊作为牛郎夜总会。但座头鲸觉得巨额租金是值得的,他的客人都是东京最顶级的名媛,那怎么能没有宫殿级别的场所呢?

他在用具方面也追求顶级,意大利产的沙发、威尼斯的水晶玻璃酒具、德国产的纯银刀叉,连墙壁上挂的画都是真品。

他还是东京男子服务业联谊会的理事长,每年捐赠会费,出手很豪阔。他素来以牛郎界的慈善家出名,座头鲸这个外号并非暗示他的霸气,而是说他的脑袋和座头鲸的大脑袋一样寸草不生。

但是只靠经营一间牛郎夜总会是无法应付如此庞大的开销的,座头鲸的账目日渐枯竭,最后到了举债度日的地步。上周座头鲸召开了一场会议,跟牛郎们谈及遣散的问题,悲哀地说那薄樱般美好的时代已经过去,他们的花期已经不再,如今的女人只知道花痴电视剧里的男明星,再不能体会这古典优雅的男派花道,说到动情处伏案痛哭。

可大前天中午,随着两个女孩走进高天原,局面忽然间彻底改观。那是一个阳光灿烂的午后,鞋跟敲打地面的声音惊动了在财务室中闷头算账的座头鲸,那是叫人心神不宁的脚步声,仿佛腥风血雨正在逼近!座头鲸以为是借他高利贷的黑道来要钱了,于是在西装下塞了一柄短刀硬着头皮走出财务室。

名叫苏恩曦的女孩递来一张没有填数字的支票:“我知道你已经破产了,现在我给你一个机会,在这上面填一个数字,如果你填的数字我满意,我就买下你的夜总会。”

座头鲸从没听说过这样的交易方式,如此居高临下杀气凛然,毫不掩饰地告诉你,你就是待宰羔羊,你却无法拒绝。

他思虑再三,没敢多开价,小心翼翼地填写了一个自己觉得合适的数字,把支票交还给苏恩曦。苏恩曦看了一眼在后面加了个零,把支票递还给座头鲸,名为酒德麻衣的女孩笑笑说还挺老实的。这两个来历不明的女孩为了买下这个濒临破产的夜总会花了120亿日元,连眼睛都没眨,同样的价格她们可以在欧洲买个球队。

追债的黑道当天晚上就上门了,座头鲸坐在钱箱上等着他们,银行的运钞车停在高天原门前,黑道兄弟们被这阵势吓住了,他们本来准备先搬走夜总会中的值钱物品来抵债。

“我的心没有死,我的花道也就不会绝。”座头鲸冷酷地点燃雪茄,以分花拂柳的姿态挥挥手,体重120公斤的藤原勘助起身拎起两箱现钞送客,吓得黑道兄弟们屁滚尿流。

当天下午座头鲸在新宿区的名声又上了一个台阶,联谊会的牛郎们都来庆祝,同时好奇地询问座头鲸从哪里筹集了这么大一笔钱。座头鲸即兴发表了“只要根还长在爱的土壤中花总会再开”的讲话,然后云遮雾罩地一通胡扯就送客了。

新东家的要求是这桩交易不能对外公布,座头鲸也识趣地没去查新东家的背景,查也查不出来,这是肯定的,能够随手动用这么大笔现金的人,如果她们想隐蔽身份,那太容易了。

但不查不代表不猜,座头鲸对两个年轻女孩买牛郎店这种事也很好奇,两个女孩中那个叫苏恩曦的显然是财务领域的高手,心算了几分钟后就报出了高天原的亏损,跟座头鲸花大价钱请会计师来算的很接近。那么对方显然清楚这个价格买高天原是不是合算的,那又是为什么呢?看苏恩曦和酒德麻衣身上那种自然而然的威仪,还有她们的年龄,座头鲸猜她们必然出生大家族。那什么样的富家女孩会买牛郎店呢?

唯一的答案就是黑道!她们必然是黑道家族中的女继承人,要用巨额资金来攻占牛郎业。

新宿区的各项产业中,牛郎店是黑道很少介入的一项。那些有女人陪酒的夜总会不但要缴纳保护费,还要接受黑道的入股,不时还要奉献红牌姑娘作为黑道大哥的玩物,但有男人陪酒的夜总会,黑道迄今为止还只是过来收点保护费而已…因为大哥们直到目前对牛郎还没兴趣。但假设这些黑道家族选定的继承人是女孩呢?牛郎店在她们眼里就是早已建成的后宫啊!就像模特公司是黑道大哥们的后宫一样。

所以之后的两天里座头鲸一直忧心忡忡,不知这两位女皇要临幸自己旗下哪位牛郎,无论是谁落入她们的魔掌…感觉都还蛮幸福的样子…不过接下来又峰回路转起来,女皇们并未染指座头鲸视若珍宝的牛郎们,倒是夜总会忽然命令广告车外出。店员们在新宿区边缘的路口等着,等到了女皇们要的人。恺撒觉得遇到高天原的广告车是偶然,因为没人知道他们会走哪条路,但如果他看一看高天原的广告车队就明白了,一共三十辆一模一样的广告车,停在进入新宿区的每一个路口发折扣券,他无论选择哪条路必然会撞上其中之一。这三十辆广告车组成的包围圈不亚于蛇岐八家设下的搜捕网,早在他们到达千鹤町的时候,这件牛郎店已经开始下网捕捞他们了。

看来之前的判断也不全对,女皇们购买高天原并非中意店里现有的牛郎,而是为了捧红她们看重的男人。这就好比年迈的董事长忽然买下某个制片公司,多半是想力捧某个干女儿。

男孩们看起来已经走投无路,还被黑道追杀,正是好收服的时候。他们还未意识到自己已经落入了女皇们的陷阱,这会是个驯化的过程,她们用金钱去挑逗他,用充满欲望的环境去腐蚀他,最后向他们索取报答。不用过多久这些刚出道的雏儿就会缩在女皇的怀里哭泣,并且许下今生今世侍奉她的诺言…果然身为牛郎注定逃不出魔女的掌控,美少年们的青春将被埋葬在早已挖好的坟墓中…座头鲸觉得自己牺牲了Basara King、右京·橘和小樱花来拯救这间夜总会是不道德的行为,可他又有什么办法呢?为了延续男人的花道,这是迫不得已。

他拍打着自己的光头长叹。

夜已经很深了,香槟派对还在继续,路明非独自站在露台上,眺望两个街区外的源氏重工大厦。如今回忆起那天晚上他们在醒神寺里吃着生鱼片神侃,路明非还觉得源稚生说想去卖防晒油是真的。可就是那么个想放弃家主权利去卖防晒油的家伙把他们抛弃在海沟里…这世界真复杂,复杂到他这种衰孩子看不透。

路明非在露台边坐下,恍然觉得自己还坐在叔叔家的天台上。

那么长时间过去了,上了大学屠过龙,见识过全世界最顶尖的高富帅,死里逃生都好几次了…可依然觉得这世界上有没有自己其实无所谓。大家都是大人,只有自己还是小孩,跟在大家后面跌跌撞撞地跑着,不断地学着大家说话,学者大家做事,可永远都比人家慢半拍。跟上去的时候,人家已经走了。

腰间“叽”的一声,路明非愣了一下,伸手从口袋里摸出一只黄色的橡皮鸭来。在海里最后的记忆就是这只橡皮鸭,还有橡皮鸭对面的女孩,她暗红色的头发悬浮在海水中,潜水头盔中的孤灯照亮她的脸…海水漆黑一片,她笼罩在微光中…真像诺诺啊,不是现实中的诺诺而是路明非记忆中的诺诺…她每次降临,都像天使。

当时路明非真以为自己就要死了,眼前这个女孩只是人濒死的幻觉,但他仍旧不顾一切地游向那个幻影。

人总要抱紧什么才知道自己真的存在,哪怕那只是个幻影。

他在海滩上醒来的时候这个小橡皮鸭真的捏在手里。那么海底的幻觉是真的,真有那么一个很像诺诺的女孩救了他,给了他潜水头盔和这只小橡皮鸭。那一刻在那个女孩眼里自己一定很愚蠢吧?第一次见面都没有通名道姓,就像只狗熊般扑打着去抱人家…神经质地泪流满面。

回答问题的时候他并没有唬烂,只是一时间找不到合适的词汇,所以说得结结巴巴。他在自己的记忆中找不到一段堪称无悔之爱的感情,最后想到诺诺从潜水衣里游出来的那一幕,她微笑着把自己装进潜水衣里去,她的背后龙的黑影夭矫而来。那是这一生中他们两个人最亲近的瞬间,路明非想要放声大哭,又想扑过去紧紧地拥抱她。但是他觉得自己没有资格,自己只是个被师姐罩的小弟,凭什么为即将死去的她大哭呢?又凭什么拥抱她呢?所以他只是呆呆地看着诺诺做完了这一切,把他塞进潜水钟里…丝毫不无悔,也没有爱。

但如果这是一个无悔之爱的故事呢?这时候故事进行到了高潮,到了见证决心和勇气的时候,他就该狠狠地抓住小巫女的手腕,用强吻她作为表白。他们在水里,谁也不能说话谁也不必说话,他会把诺诺的双手反剪把她塞进潜水钟,根本不管她怎么挣扎,最后被诺顿刺穿心口的是他,潜水钟带着诺诺浮向海面。这个故事里面不需要小魔鬼提供的超能力,爱就是那种完全不需要超能力的活儿,只需要勇气和决意。诺诺爱上恺撒的瞬间就是他鸣枪从楼上跳下的瞬间吧?其实路明非也很想那样,不管未来也不管摔断腿,这一刻就是要那么拉风地爱那个女孩。

他这辈子总在畏惧总在退缩,有时候真讨厌这样的自己。

他捏捏橡皮鸭,橡皮鸭发出“叽叽”的声音,似乎在嘲笑他。

第七章 樱花与红莲

大火焚烧着朱红色的楼阁,樱井小暮在楼上梳妆。

她穿上了珍藏的“十二单”。这是最隆重的和服,由十二件不同的绸衣组成,从内而外颜色变化,就像层层云霞。在极乐馆中只有被称作“老板娘”的樱井小暮才有资格穿十二单,而且只在特定的节日。所有女孩都会穿上和服,她们簇拥着樱井小暮在门口迎客,绚烂如盛开的八重樱。老客人们会为了欣赏樱井小暮穿十二单的风采而登门豪赌,当晚最幸运的客人会受到樱井小暮的亲自招待,享用最上等的鱼生,樱井小暮弹着三味线作陪。享受过这份款待的老客人都说仿佛梦回战国时代,自己坐在天守阁上俯瞰天下,坐拥世间最美的女人。

樱井小暮将漆黑的长发绾起,斜插一支山桃花,向着镜中的自己微微躬身:“欢迎光临。”

操持着极乐馆的日子里她经常在门口迎宾,对每个熟客鞠躬说欢迎光临,同样的话说着千百遍难免厌倦,可今天说出这句话的时候樱井小暮的心情竟意外的好。这应该是她最后一次说这句话了,她其实早已疲惫不堪,是时候放下沉重的担子了。

今天是极乐馆的末日。

进攻是十五分钟前开始的,蛇岐八家调集了十二辆油罐车,几十吨燃油从山坡上倾泻而下,主持进攻的男人却并不着急点火,而是静坐在山顶抽着烟,风吹起那些人的长风衣。从赌客到荷官,所有人都往外逃,连警卫都不例外,极乐馆自认固若金汤的防御瞬间就土崩瓦解。谁都清楚只要山顶抽烟的那个男人把烟蒂扔下来,极乐馆就会被熊熊烈焰吞没。

但山顶的那个男人只是抽烟,默默地看着人们在山涧中踩着水奔逃,无数豪车堵在桥上,喇叭声响成一片。

樱井小暮把金库的钥匙扔给大堂领班:“金库里还有十二亿现金,如果有胆子的话可以带一些走,这些年辛苦大家了。”

领班攥着那柄钥匙呆呆地站着,不知自己应该冲向金库还是跟着人流往外跑,这个世界上很少有人能面对十二亿日元不动心,但领班不清楚自己还有没有命带着钱从金库里冲出来,满地都是万元大钞却没有人低头捡拾,燃油贴着地面流动,无数人滑倒又爬起来,无数人挤在门口相互践踏。

樱井小暮笑了笑,转身去向顶楼,步伐从容优雅,一如极乐馆开幕的那一日她从楼梯上缓步而下,在男人们挑剔的目光中提起长裙盈盈屈膝:“我是樱井小暮,这间赌场的经理,远道而来的每一位都是我的贵宾。”片刻之后掌声雷动,赌客们大声赞叹老板的风华绝代,樱井小暮年轻的脸在灯下美如桃花。

领班看着樱井小暮的背影消失在楼梯尽头,他扔下那柄价值十二亿日元的钥匙,转身逃走。

楼梯井中腾起了火花,山上的人还没点火,地下室已经烧了起来。那是极乐馆帮客人们实现梦想的地方,那里是一间间小屋,每间小屋里都埋藏着秘密,有些小屋的地面上血迹斑斑。极乐之地却设置在地狱般的深处,这是那个男人跟客人们开的玩笑,他根本不相信世上会有所谓的极乐,永恒的只有死亡,所谓极乐只是死亡前拼了命的享乐罢了。

此刻樱井小暮最可靠的手下正大踏步地穿越地下室中的长廊,把火柴丢进每间小屋里,管道已经往那些小屋里灌注了汽油。随着他的脚步,热风和火焰席卷一切。

樱井小暮笑了笑,忽然觉得自己应该跟那个坐镇山顶的男人好好聊聊。在这座赌场最辉煌的时候樱井小暮就想象过它的末日,这里凝聚了世间各种人欲,沉淀在深深的地下室里,在末日的那一天,应该是被红莲之火烧成平地吧?这是极乐世界应有的结局。

结果它就真的被烧掉了。大家心意暗合。

五天之前,末日降临到了猛鬼众的头上。

五天前他们还控制着大阪十八个黑道帮会中的十一个,效忠蛇岐八家的七个帮会始终保持着克制。可一夜之间世界全变了,源氏重工的大门敞开,黑色的厢式货车依次驶出,蛇岐八家的高层干部倾巢出动。他们到达大阪的同时,那七个帮会对猛鬼众旗下的帮会发起了进攻。历史上从未有过如此高效率的黑道战争,不亚于希特勒扫平波兰的那场闪电战,猛鬼众所属的帮会还来不及组织起来就被接二连三地粉碎。十一个帮会中的七个宣布转而效忠蛇岐八家,三位“若头”被人用球棒活活打死,最后的那个帮会宣布解散。一夜之间大阪就变成了蛇岐八家的大阪。

不仅是大阪,从南部到北部,效忠蛇岐八家的帮会都行动了起来,不遗余力地进攻效忠猛鬼众的帮会。要么屈服要么横尸当场,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小混混吓傻了很长时间以来猛鬼众都觉得己方已经扬眉吐气,跟蛇岐八家形成了“均势”,蛇岐八家才不得不对他们保持克制。但当家族金刚怒目的时候,他们才明白什么是黑道至尊,自己能幸存到今天只是因为家族一直在怀柔。毕竟是同族,在此之前八姓家长们不想对他们赶尽杀绝。

谁也不知道蛇岐八家为这场战争筹备了多久,他们掌握了猛鬼众的几乎所有的情报,包括猛鬼众旗下帮会的非法交易,还有跟猛鬼众有来往的政府官员。警视厅收到匿名邮件,邮件中是猛鬼众的犯罪证据,法官只要认可这些证据,猛鬼众的干部中有一半以上都会被判刑入狱。包庇猛鬼众的官员收到了死亡威胁,一位县议员乘坐的轿车在公路上忽然被人用直升机吊起,在五百米的高空中飞行,惊恐的县议员在空中收到了蛇岐八家中的老前辈左上部的电话,表达了亲切的问候。十分钟后直升机把议员的车放在县议会大厦前,这时议员已经变成了蛇岐八家的人。

跟真正的“鬼”相比,那些依附于猛鬼众的帮会还算幸运的,鬼连投诚的机会都没有,尽管他们身体里流着蛇岐八家的血。为了逃生,有些鬼使用了强行纯化血统的药剂,但在为了斩鬼而生的执行局面前,他们只是一群走投无路的野兽,无论他们怎么狂怒怎么挣扎,最后心脏都被灌注了汞的爆炸子弹打穿。执行局随队带着的僧侣,这些人负责把鬼的尸体浇筑进水泥桩里。把这些水泥桩打入海底组成整齐的阵列。蛇岐八家所属的丸山建造所,将在那片填海而成的土地上建造一所神社来超度亡者。

放弃反抗的鬼将被终生监禁。在平安时代,蛇岐八家曾在神户山中设立了位于山腹中的黑牢,用于囚禁家族中出现的鬼。明治维新后家族接触到西方思想,觉得黑牢不够人道,于是把它封闭了,如今锈蚀的铁门被再度打开。

连国会议员都被这场隐秘的黑道战争震骇,几天来死者数以百计、伤者数以千计,这已经是一场小型战争的规模,战火继续蔓延下去必然殃及无关的人,造成巨大的社会问题。他们通过不同的渠道勒令蛇岐八家停止,再三申明政府绝对不会姑息犯罪,再不停战自卫队就会介入,但蛇岐八家却关闭了一切对话通道,一意孤行。

樱井小暮明白蛇岐八家的用意,只要在国会推出新的反黑法案之前彻底消灭猛鬼众就好了,这就是所谓闪电战,有人想掩耳的时候,战争已经结束。

传承自龙族的战争欲望从古至今都流淌在混血种的身体里。一站三千里,怒杀十万人,龙族的战争从来都是如此。

朱红色的窗也被火焰吞没了,木材弯曲变形发出咿呀咿呀的声音。

“只能陪您走到这里啦,以后的路上还请自己多多珍重。”樱井小暮看了一眼窗前衣架上那件血红色的和服。

和服在火风中招展,仿佛有人穿着它起舞,衣角被燎着了,和服飘舞着像是燃烧的蝴蝶。

源稚生坐在山顶上,俯瞰那座燃烧的朱楼,忽然想起那天夜里从直升机里看下去,庞大的须弥座缓缓沉入大海,白浪四合。那一刻源稚生忽然觉得天地间冲塞着巨大的哀伤,须弥座入垂死的巨鲸,对空中发出无声的哀鸣。

“完成对极乐馆的攻略之后,猛鬼众的势力就被连根拔起了,所有帮会尽数投靠本家。极乐馆是猛鬼众最大的现金来源,烧掉极乐馆之后他们残余的势力也无法挣扎了。”樱站在源稚生背后,一身黑色的西装,外罩黑色的长风衣,系着纯白的领带。

今夜执行局的干部都系上了白色的领带,以示对死者的哀悼。但哀悼归哀悼,他们不会手软。

极乐馆的陷落是这场黑道战争中的标志性事件。在道上的人看来极乐馆就是猛鬼众的象征,在这里人们肆无忌惮地交易金钱和欲望,猛鬼众从中赚取了巨额的金钱。蛇岐八家虽然怒于它的嚣张却不敢对它动手,因为它不单有严密的防备,而且还被各种权力人物保护着。如果说猛鬼众散布在全国的势力像一张蜘蛛网,那么极乐馆就是蜘蛛巢。蜘蛛巢被捣毁,意味着蜘蛛的死。

进攻极乐馆由执行局负责,是雷霆手段,同时家族也在怀柔。昨天一份由蛇岐八家发出的“免罪状”在黑道帮会间流传,根据免罪状,那些曾经投效猛鬼众的帮会都是无罪的,只要他们从今以后奉蛇岐八家为本家,就会获得本家的恩典,包括享受本家花费大量经费设立的养老基金。刚柔两种手段并行,猛鬼众在各地的势力土崩瓦解,免罪状所到之处,小帮会闻风宣布对家族的效忠。从今以后日本的黑道只剩下一个主宰,那就是蛇岐八家,蛇岐八家的暴力将凌驾于所有暴力之上,最终也终结所有的暴力。

橘政宗预言的事情就要实现了,快得出乎源稚生的预料。几天之前,橘政宗宣布自己将从大家长的位置上退下,少主源稚生会接替他统率蛇岐八家和从属帮会的几十万人,当时家族中的老人都觉得这个决定太仓促了,但源稚生的战绩很快就说服了老人们,随着执行局从南往北扫荡猛鬼众的势力,源稚生的威望也与日俱增。橘政宗在这个位置上兢兢业业地干了十年,却被源稚生在几天里轻松超越。

源稚生清楚这都是橘政宗计划好的。橘政宗花费了十年来筹备这场战争,十年间他一直在私下磨砺着宝刀,但拔刀杀敌的时候却把荣誉让给了源稚生。源稚生只需按部就班地做就好了。就像那些战国时代的大名,老得快死的时候把儿子叫来,给他看自己训练了十年的军队,说儿子啊,我死后你就带着这支军队把我们家的仇敌扫平吧,行军路线我写好了,在我的枕头里。儿子即位之后挥军出征,摧枯拉朽地扫平了国家几十年来最大的对头,归国时赢得了百姓夹道欢呼,每个人都相信他比父亲更英明神武,从而对这个国家的未来充满期待。其实只是那个明知将死的父亲要把苦心经营的未来留给儿子罢了。

偏偏源稚生并不想要这个家族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