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哦?”霍鼎世饶有兴致地端起茶杯,“你讲。”

“霍捕头当日并非有意犯上,而是为了阻止罗大人步入歧途才挺身而出。”她满脸动容、激情盎然地道,“这怎么能算罪过呢?这是麻木河流之中逆流而上跃龙门的鱼,是黑暗之下坚定本心维护正义的光,是百姓的福气,是所有捕快看齐的方向啊!”

“霍捕头会不知道忤逆罗大人是什么后果吗?他都知道,可他更知道奴家是无辜的。在同时面对一个无辜可怜的弱女子和自己头顶的乌纱帽之时,我们的霍捕头,他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前者,用双手撑起了奴家头顶的天,让奴家相信咱们的官府是好的,是靠得住的!”

“这样一个好捕头,大人若是罚了他,那民心怕是凉得跟一月的井水一般了!大人三思啊!”

罗安河听得目瞪口呆,嘴巴张得老大,一时都合不拢。宋立言也呛了口茶,心有余悸地将茶杯放远些。

主位上的霍鼎世沉默半晌,竟是笑了出来:“这位掌柜的倒是好口才。”

“民妇是实话实说。”楼似玉正色道,“空口白话地瞎奉承,那是无法打动人的,霍捕头就是有这么好,民妇才说得出话来。”

“说到底,他就是出面帮你了。”

“他帮的不仅是民妇,还有这世间的正义。”

“得,正义就正义,但不管怎么说,霍良顶撞罗通判是事实。”霍鼎世撇了撇茶沫,抬眼看她,“那若本官真要罚他,掌柜的可愿替他分担些?”

“愿意。”楼似玉飞快地回答,“您让民妇一个人受了都成。”

她又不是忘恩负义之人,再说了,就她这身子,普通的刑罚也不能将她如何。已经欠霍良人情了,总不能还让他遭罪,那就更还不清了。

她是这么想的,然而话说出去落在别人那儿,可就不是这个意思了。霍鼎世意味深长地轻轻点头,罗安河一脸惊讶地看了看她又转去看宋立言,宋立言面无表情地喝着茶,看不出什么情绪。

良久,霍鼎世笑道:“既如此,那就打十个板子吧。”

“大人!”霍良有异议,刚皱眉喊了一声,就被上头一眼给瞪了回来。

臭小子懂不懂路数啊?霍鼎世恨铁不成钢地摇头,这十个板子又打不死人,顶多打点儿伤,不正好给他理由多去看人家么?感情都是处出来的,往来得多了,那男婚女嫁不就水到渠成了?

霍良看懂了自家老爹的意思,可他觉得他误会了,自己对楼掌柜又不是男女之情,这哪儿跟哪儿啊?

不容他再多议,霍鼎世安排了刑罚就往县衙内堂走了,宋立言跟着起身,一眼也没往下头瞧,冷漠地消失在屏风后头。

“宋大人,怎么样,咱们的霍捕头够不够情深义重?”罗安河忙不迭地上去挤兑他,幸灾乐祸地道,“我要是那女掌柜,也得感动得替他受罚。”

宋立言平视前方,淡声道:“衙门重地,不是说人闲话的茶馆子,大人若有闲话想聊,不妨出去寻个好地方。”

他越是正经,罗安河越是来劲:“别介啊,案子都审完了,你怎么还板着个脸?心里要是有不痛快,不妨给师兄说说?”

停下步子,宋立言朝他勾手。

罗安河兴奋地凑上去,就听得他轻声道:“上清司现有的修道集愚弟都修透了,没新的可修,实在苦恼,师兄若有什么宝贝,还望不吝赐教。”

“…”罗安河脸黑了,他一个旁系弟子,能得的修道集肯定没他多。他姑且都只修了七成,这人竟然修完了?

假的,肯定是骗他的!

一伸手捏住他的肩膀,罗安河炁运掌心,像之前一样想与他较量,可他的炁刚挨着他就被他身上淳厚的炁给震了回来,连带着倒灌进他手心,呛得他手背青筋暴起。

“你…”

动了动肩膀将他甩开,宋立言苦恼地摇头:“还嫩着呢。”

听着像是在惋惜自己,可一咋味儿又觉得是在嘲讽他,罗安河站在原地气急攻心,眉心的黑气更甚,一缕缕地往外冲。

上清司各人的炁都是白色,修为越高颜色越纯,但就算是刚入门的弟子,身上也绝不会出现黑气。远处走廊垂下的竹帘被轻轻掀起,裴献赋惊叹地看着这一幕,目光顺着那卷上天的黑气,一起飘向远处的岐斗山。

“还不够啊。”他喃喃,又看向走在前头的宋立言。

宋立言今日一整天神色都很平和,陪霍鼎世下了两盘棋,用了晚膳,再接了县令的印鉴,不管霍鼎世怎么夸赞,他都始终没有半分骄傲之意。

霍鼎世感慨道:“赵老头的担心的确多余,不以物喜不以己悲,你这样的孩子,哪儿用历什么劫。”

宋立言应承了两句,替他安排了下榻之所,又指了些衙差好生看护,忙碌一通之后,才回到自己的屋里打算休息。

然而,房门一推开,他抬眼就撞见了楼似玉那张梨花带雨的脸。

“大人——”她娇嗔,“您可回来了!”

退出去看了看门楣,确定是自己的房间之后,宋立言伸手将她拎出去,反手就要扣门。

“哎哎哎,别关!”楼似玉伸着脑袋去硬将门卡住,可怜兮兮地道,“奴家刚受了刑罚过来,还指着大人赏口饭吃呢。”

“怎么不去找霍良?”他冷笑,“不是都舍身相护了,难道还吃不得一顿饭?”

鼻翼动了动,楼似玉狡黠地眨眼:“大人晚上吃饺子呀?连陈醋都备好了。”

松开门,宋立言扭头就去内室坐下,背对着她。

楼似玉给了门外的宋洵一个放心的眼神,关上门就蹦蹦跳跳到他身后,乖巧地替他揉捏肩膀:“今儿这事,奴家的确得谢霍捕头,是他帮了忙对不对?奴家护着他,也没为别的,就是不想再欠多了人情。要是换做大人您,那奴家就不护了,奴家巴不得您被打个屁股开花,然后奴家端茶倒水日夜不离地伺候您。”

宋立言不以为然地冷哼,鼻音沉沉的,带了点奶味儿。楼似玉一听就没把持住,按着肩膀的手滑下去搂住他,吧唧一口就亲在他耳朵上。

“…”浑身颤栗,宋立言起身甩开她,咬牙切齿地道,“我看你是不想活了!”

“冤枉啊大人,奴家巴不得长命百岁,好一直陪着大人。”楼似玉拉了他的手,压住他的挣扎,硬是给握稳了,然后放在自个儿脸侧蹭了蹭,抬眼看他,“不生气了可好?”

他在生气吗?宋立言有点茫然,气什么呢?今日所有的事都解决了,他该高兴才对。

收回自个儿的手,他拂袖坐去桌边,闷声道:“不是挨了板子?怎么还活蹦乱跳的?”

“那些板子没多大力道。”楼似玉嗅了嗅桌上的菜肴,双眼发光地将筷子塞进他手里,“大人也该饿了,快先吃点东西。”

第78章 贵子降殷商

扫一眼桌上,全是府中做腻了的菜色,他本就没什么胃口,一看更是不想抬筷:“你想吃便自己吃吧。”

楼似玉也真不把自己当外人,闻言就夹了一块烧鸡肉放进嘴里,“嗯”了一声,眼睛愉悦地眯起来,小脑袋止不住地点:“好吃!”

宋立言觉得好笑:“掌柜的以前没吃过鸡肉?”

“那倒不是,钱厨子也会做烧鸡,也好吃,可大人府上的味道别有不同。”她吐掉骨头,又夹了一块,含糊地道,“香料放得足,皮软糯,里头的肉嫩滑不干,一口咬下去汤汁满溢唇齿间,简直是人间美味。”

有那么夸张?宋立言怀疑地看着她,见她吃得津津有味,竟也觉得有些饿了。提起筷子,他试探着夹了块鸡肉来尝,发现当真比平时好吃了不少,便又多吃了两块。

“哎,这就对了,大人这么操劳,哪儿还能不吃饭呢?”楼似玉拿过他的碗给他结结实实压了一碗米饭,又给他夹肉夹菜,“都尝尝,这么一大桌子菜,浪费了多可惜。”

米饭被压得平整,堆上菜浸了油,显得分外不规矩,可他瞧着倒是意外地有胃口,瞥一眼她的动作,他学着将碗端起来,往嘴里刨了两口饭。

嗯,还挺好吃。

楼似玉一手拿筷子一手撑着下巴,目光落在他身上,控制不住地带了点慈爱。上清司里长大的孩子少有烟火气,但他不显得死板无趣,反而像一张空白的宣纸,随意等人沾染颜色上去。碗边的油,桌上不小心洒出来的茶,还有那微微鼓起的腮帮子,都让他看起来生动极了。

她喜欢这样的他。

“你看什么?”宋立言不悦。

“大人好看奴家才看呀。”她笑,“若是大人再笑上那么一笑,奴家愿意不吃不喝盯着大人到老。”

“你不要总是说这样的话。”宋立言微恼,“说多了便没人会信。”

眼眸一亮,楼似玉问他:“那说少些大人便信?”

“…”放下吃空的碗筷,他漱了口擦了嘴,正儿八经地问她:“本官在你眼里是个好人?”

想起碧波湖边那成山的妖尸,楼似玉撇嘴摇头:“算不上。”

“能给你带来什么重要的好处?”

“也没有。”

“那你天天说这么多甜言蜜语,为的是什么?”他想不明白。

眼里划过一丝狡诈,楼似玉嘿嘿笑道:“这就是您不懂了吧?有个词儿叫潜移默化,这甜言蜜语说多了呀,大人就会记住奴家心悦于您这件事,一旦您记住了,上心了,那早晚也会心悦于奴家~”

恍然大悟地点头,他撑着桌弦欺身过来,小声道:“那本官也有话要告诉你。”

“什么?”她兴奋地凑过去。

“本官绝不会心悦于一只狐妖~”他学着她的语气,一字一顿地道。

楼似玉垮了脸,分外不服气地甩出九条大尾巴,朝他摇了摇:“不会心悦于一只狐妖,那奴家算九只,九只您总得试试。”

嚣张的妖气在房间里蔓延开,宋立言脸色一变,拍了桌子就抽出獬豸剑。楼似玉早料到他会发火,收起尾巴就往窗外跑,一边跑一边喊:“动怒伤身,您喝口茶休息休息!”

还休息呢,没被她气死都算好的。他之前还一直骗自己,说她不是妖怪,后来接受她是个妖怪但至少不曾在她身上闻见妖气。现在倒好,这人竟敢直接在他面前现原形!

更可怕的是,哪怕他已经抽出了獬豸剑,却也没有要立马朝她砍过去的意思。

宋立言觉得惭愧,他对不起上清司的教导,也对不起自己立下的斩尽天下妖魔的誓言。

门外有人踩着了东西,“咔”地一声响,宋立言满是戾气地回眸呵斥:“谁?”

一袭青衫扫过门槛,裴献赋笑眯眯地进门来,朝他拱手:“大人,在下有事相告。”

宋立言眉梢微动。

离开衙门的楼似玉心情甚好,一路连蹦带跳地回去广进当铺,推开门就喊:“梨花,咱们可以回客栈啦。”

林梨花化着原形从角落里出来,飞扑进她怀里,瑟瑟发抖:“主子,您可算回来了。”

“怎么了?”楼似玉好奇地拎起她看了看,“怎么吓成了这样?”

“您感受不到吗?”林梨花哭丧着脸指了指外头岐斗山的方向,“那边有好强的怨气。”

“那是死去的蛇妖的怨气。”楼似玉拍拍她的脑袋,“有什么好怕的,又不能吃了你。”

“不不。”林梨花拼命摇头,“咱们这些修为不够的小妖对强者向来是最畏惧的,方圆百里之内只要有大妖即将诞生,我都能感觉到。眼下是岐斗山那边有很厉害的妖怪要出世了,我好害怕…”

厉害的妖怪出世?楼似玉顺着她的毛捋了捋,费解地嘀咕:“厉害的妖怪出世,要么是修为足够的动物和死物妖化,要么是大妖诞小妖,前者肯定不足为患,至于后者…”

小妖王?

意识到这一茬,楼似玉浑身都是一僵,抱着林梨花推开窗户往外望,就见岐斗山附近黑瘴弥漫,逐渐蔓延至主山之巅。她瞳孔微缩,掐指一算,将林梨花放下来就走。

“主子?”林梨花吓得跟着她的脚踝蹿,踉跄摔了几个跟头,“您要去哪儿?”

楼似玉拎起她往后一放:“你好生看家,我去去就回。若是一时半会儿没回来你也别慌,去秦掌柜那儿蹭饭吃便是。”

林梨花耷拉了耳朵目送她远去,感觉四周又有寒意袭来,连忙甩了尾巴就往街上跑。

天色暗了,秦小刀正在收拾摆件铺子外的东西,冷不防见一团毛球蹿过来,下意识地就伸手接住。

“稀客啊。”他笑,“你怎么来了?”

林梨花缩进他怀里瑟瑟发抖:“我主子出远门了,让我来投奔你。”

“你那主子别的不会,占人便宜打人秋风倒是有一手。”秦小刀嗤之以鼻,却还是收下了她,将她抱进屋子里,放在软软的棉絮上。

屋子里很暖和,林梨花渐渐安定下来,抬起脑袋四处打量一番,忍不住道:“秦掌柜,这都多少年了,你怎么还是不会收拾屋子呀?”

四处的杂物堆得老高,他分明也算个有钱人,可目及之处除了货物就没个别的了。一张床板半陈不新,就棉絮是刚打的,花纹却也是几百年前的老样式。

秦小刀不以为然:“我一个人住,收拾屋子给谁看?”

想起自家主子说过的他的故事,林梨花不敢再接话,卷在棉絮上团成团,困倦地打了个呵欠。秦小刀归整好东西回来,就见小狐狸已经睡熟了。他翻了个白眼,暗道这小家伙也真是不认生。

坐在烛火边翻了翻皇历,秦小刀粗粝的手指划过一串儿日子,最后落在九月初九上头。他叹了口气,将皇历合拢,又打开旁边的小匣子,拿出一块长命锁来。

林梨花睡得迷迷糊糊的,隐约听见有人在哼小曲儿,她睁不开眼,只能将这曲儿带去梦里。

“往生寂寞长,贵子降殷商。得意欣何喜,无辜慨且慷。”

“金风知玉露,满月懂秋光。踽踽终成人,策马志四方。”

听不懂什么意思,但唱曲儿的人十分哀伤,弄得她在梦里也不安生,一会儿看见漫天血雨,一会儿被无数的法阵追着跑。刀枪碰撞之声四起,有女人的尖啸划破长空,绝望又愤怒。

她吓得直抖耳朵。

同一片夜空下,宋立言显然也没有好觉可睡。挣扎着从梦魇里醒来,他披了外衣坐去窗台边,看着寂静的庭院出神,脑海里控制不住地响起裴献赋的声音。

“大人可要小心那,楼掌柜爱惨了您的魂魄,指不定什么时候就动手取了去。”

“妖怪的真心放上秤都卖不了几文钱,大人难不成还当真了?”

“不信便不信罢,大人总觉得在下是骗子,楼掌柜是好人,那且等着看,看看在下这骗子说的是真话,还是那位楼掌柜一直在骗您。”

魂魄吗?宋立言好奇地看了看自己的掌心,楼似玉要他的魂魄做什么?不还曾给他喂魂都要护着他吗?又怎么可能主动来取他魂魄。

摇摇头,他觉得好笑,饮两口冷茶,又继续睡了去。

整个天地都在子时安静下来,虫鸟皆歇,只有岐斗山上的枯叶被人踩动,发出了“咯吱咯吱”的响声。

楼似玉攀着沿途的树干飞快地往山上爬,脚下不小心一个打滑,她干脆显出原形来,雪白的爪子踩进泥里稳住身子,继续往上蹿。

岐斗山的主峰最是难爬,过了半山腰就基本再无活物,她这一抹雪色蹿越其中显得格外打眼,故而没多久几柄生锈的铁戟就横在了她面前。

四周一点生人的气息都没有,举着铁戟的影子看不清是什么东西,但身上的妖力强大得可怕,还隐隐混着上清司的炁。

“我有要紧事。”楼似玉朝他们作揖,“烦请让个道?”

第79章 怨气

黑影不会说话,只发出一种类似风灌进枯木里的声响,锈迹斑驳的长戟看起来不具威胁,可楼似玉不敢再往前,甚至连姿态都更卑微了些:“若非燃眉之急,这地方我是断不会闯的,还请通融。”

说罢,咬破手指,以妖血画出三尺长的献祭符,送于它们跟前。艳红的精血浮于空中,被乌黑的影子一点点吞噬,铁戟磕碰几下,竟然缓缓移开了。

楼似玉一喜,飞快地蹿过去,大大的狐尾带起丛林间的落叶,悉悉索索响成一片,灵活地跃上一块崖石,她抬头瞭望,发现那团黑瘴已经在岐斗山之北下沉,如云生旋涡,千里翻涌都汇坠成小小一缕,无声无息地没入繁茂的森林。

她皱眉,还待再往那头冲,一抬爪子却发现自个儿不知什么时候被树藤给缠住了。楼似玉侧头,发现崖石旁边生着的千年古树垂下无数气根,像是被风吹动似的,又往她尾巴上绕过来。

“老家伙。”她不悦地开口,“你尝过狐火的滋味儿吗?”

枝叶颤了颤,古树的树干上缓缓开出一道口子,口子里钻出个土灰色的小老头,没敢下来,只露着半个身子冲她道:“您息怒啊,我这三枝两叶的,哪儿够您狐火烧的?我这也是为您好,那头的怨气太重,您要是过去,怕是来不及做什么,就被怨气攻心走火入魔了。”

“荒唐。”楼似玉冷哼,“那怨气是我看着生出来的,原也在它旁边呆过,怎不见我走火入魔?”

小老头连连叹气:“这团怨气已经不是最开始在山下的那一团了,一进岐斗山就有人行阵,将其提炼催化,眼下在山上的,已经是怨之极致,过处草木皆枯,活物触碰即入魔,您万万去不得。”

果然是有人暗中做手脚。楼似玉骂了一声,甩开树藤原地打了两个转。

“您也别太着急,这怨气虽强,可比起山北藏着的东西,也不算什么。”古树宽慰她,“就算这些全给它吃了,那也是不够的。”

“我急的不是这怨气被它吃了,我急的是那东西竟然被人发现了。”楼似玉恼恨地道,“藏了几百年,一丝气息都没有的东西,我以为它是最安全的,谁曾想竟在这时候被人拿出来利用。”

小老头被她浑身的戾气吓得一抖,钻回了树干里,树藤也都老老实实收起来,给她让出一条道。楼似玉跳下石头,不死心地往山北靠近。

雪白的狐毛渐渐被黑瘴缠上,楼似玉勉强行了半里路,始终还是扛不住,疾步后撤,可那黑瘴没打算放过她,顺着她的经脉翻涌,一路爬上她的眉心,她还没来得及反应,灿金的眼瞳里就侵入了墨色,像琉璃上裂开的缝,渐渐裂到瞳孔最深处。

八月的最后一天,城外新坟上的纸钱落尽了,那场由蛇妖带来的灾祸也因为官府的抚恤而渐渐过去,宋立言重新坐在公堂上审案,二十多桩堆积的旧案一审结,他长出了口气,披上了宋洵递来的新斗篷。

“霍大人已经上路了,十几个人护着,应该不会出岔子。”宋洵小声与他禀告,顺便嘀咕,“罗安河还死赖着不肯走。”

宋立言轻笑,罗安河没寻到内丹,回去交不了差,如何肯走呢?只是,妖王内丹这东西又不是街上大白菜,哪儿那么好寻。他若执念太深,难免影响修为。

“随他去吧。”他迈出县衙大门,“只要不来找你我麻烦,一切好说。”

宋洵应是,跟在他后头瞧了瞧自家大人走的方向,好奇地问:“大人要去哪儿?不骑马吗?”

“随便走走,你不必跟着。”

“是。”

说是随便走走,可这条路再往前就只有一个掌灯客栈。宋立言心虚地踩着地上方砖,暗道自个儿可不是故意要去看她的,只是有些日子没瞧见了,也不知道掌灯客栈重新开张了没有。

“糯米烧腊出笼了,新鲜的热乎的,走过路过都来看看喽~”

旁边传来一阵吆喝,宋立言停下步子,看看那瞬间排起队的小摊儿,有点嫌弃。可想了一想,那人好像也没别的爱吃的,也就罢了,乖乖过去排进百姓之中。

这种事放在以前,他是无论如何都不可能做的,不合身份、麻烦、拥挤、嘈杂。可现在站在人群里,听着各种人叽叽喳喳地说着话,看着前头蒸笼里冒出来的热气,再被夕阳的余晖把影子一拉,宋立言突然就明白了她所说的“人间烟火”是什么。

不像修习道法时的目无一物,这些东西鲜活踏实得触手可及,哪怕一个糯米烧腊只要十文钱,想起她看见它时会有的表情,他也忍不住跟着亮了眼眸。

刚出笼的糯米烧腊香气四溢,宋立言嫌它太烫,让人用麻绳捆了,拎在手里晃着走。可没走两步,他伸手探了探,觉得这玩意儿经不住风吹,没吹两下就该凉透了,于是又把它抱起来,塞进斗篷里。

短短的一截路,宋大人折腾了好几个拿糯米烧腊的姿势,最后双手环抱着站在掌灯客栈面前。

大门紧闭,一阵风吹过去,地上的枯叶打着旋儿跟着飞,客栈看起来完全没有要开张的意思。宋立言疑惑地看了看,正扭头打算走,余光就瞥见门缝里夹着的一片枯叶。

这门被人打开过。

意识到这一点,他上前一推,没上栓的门扇“吱呀”朝两边退去,客栈里一股妖气卷出来,呛得他皱眉。

“楼似玉?”他喊了一声。

大堂里无人回应,却能感觉到里面有人。宋立言跨进门,刚走了两步,身后就起了阵风。

大门“啪”地合上,他捏着剑柄转身,刚准备拔剑,就对上了楼似玉那双风情万种的眼。

心口一跳,他松了剑,皱眉斥她:“你在做什么?”

县上还有那么多上清司的高人在,她这妖气毫不掩饰,万一被人发现…

“咯咯咯。”她笑起来,眼波潋滟泛金,伸手压上他的肩胛,半个身子都倚进他怀里,撒娇似的道,“奴家还能做什么,自然是在等大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