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言,不好了,山火已经蔓延到山脚下的村庄,岩浆来势汹汹,恐怕连浮玉县也无法幸免。”

“大人,尤蚩的尸身化出的岩浆所过之处万物凋零,这岐斗山怕是呆不住了,要赶紧走。”

“宋立言,楼似玉呢?”

像放满了的兵器架砸落在地,嘈杂而刺耳的声音从四面八方冲他涌来,宋立言呆滞地看了面前的岩浆许久,没有应声,他的世界里好像只剩下了这一片火红,四肢没有知觉,脑袋里也是一片浑噩。

“我早说过的。”秦小刀的声音破空而来,带着恨意,“你是她的劫数,一千年前是,一千年前后也是,你们在一起,总有一个人要为这千百年来的腥风血雨付出性命的代价。”

“只是我没想到,付出代价的会是她。”

妖王涅灭,楼似玉和鸡翅一个也没能逃掉。半座岐斗山上哀嚎遍地,秦小刀手里捏着鸡翅的长命锁,看起来突然老了好几十岁。他是恨的,恨这一场无端的灾祸夺走了他好不容易活过来的侄儿,可他瞧着眼前这一切,又觉得他的恨简直不值一提。

没有人能幸免于这场殉葬,裴献赋不能,楼似玉不能,白仙族的小妖王自然更不能。

总是有传说盘古开天辟地,立天柱,从此天地得分,再不至于倾覆。可现在在场的所有人都觉得天要塌了,从这岐斗山上开始,祸及整个天下。

灭灵鼎嗡鸣着从岩浆里飞出来,飞到宋立言身边顶了顶他的背。也就是这一顶,宋立言蓦地出了口气,然后才发现自己已经被憋得胸口生疼。

“大人。”齐岷御剑而来,总算找到了他,恨铁不成钢地道,“这都什么时候了,你怎么还在这里出神!”

宋立言抬头,还没来得及说话就被他拉上了长剑,刚上去站稳,脚下站的岩石就被岩浆覆盖,两人升上半空,能看见森林烧起蹿天大火,鸟兽逃窜,妖族遁走,动作稍微慢些的,转眼就被岩浆没过了头顶。

“掌司在山下布了阵,想着能拦一会儿是一会儿,也算我上清司尽了绵薄之力。眼下众人已经退回浮玉县,要往京都的方向撤了,你随宋洵一起走,他在山脚下接应你。”齐岷飞快地给他交代了,带着他就下了山。

炙烤之感渐渐消失,身体在雨幕之中被慢慢浸湿,宋立言沉默许久,终于沙哑着嗓子开口:“是我算错一步,连累你们了。”

齐岷皱眉看着他:“你做得最错的事是同妖怪混在一起,尤蚩一事你何错之有?他没有重现人间,就已经是不幸中的万幸。”

前头已经隐约能看见宋洵的影子,齐岷将宋立言推下去,沉声道:“我不喜欢妖怪,更不喜欢你同妖怪有瓜葛。在我心里,你始终是上清司最有出息最干净的小师弟。”

“但若你以后还执迷不悟,我做鬼也会去给掌司写文书告状。”

宋立言微怔,眉心微拢地回头看他。

齐岷摆了摆手:“现在想找我算账已经来不及了,快走,你还有事要做的。”

说罢,他御剑起身,朝与他相反的方向飞去。

“大人。”宋洵撑着伞上前来,焦急地道,“怎么传魂音您也没个回信,小的很担心您。”

雨打在纸伞面上噼啪作响,宋立言望着齐岷离开的方向,问了一句:“他不跟我们一起走?”

宋洵垂眸,含糊地道:“他有别的事要做,大人,咱们肩上的担子也不轻,赶紧去与掌司汇合吧。对了,梨花刚刚被只妖怪叼下了山,碰见小的了,她问小的楼掌柜在何处。”

这话头转得并不高明,宋洵自己都觉得心虚,可他家大人听了,竟没有再追问齐岷之事。

“动身吧。”宋洵听见自家大人说,“再晚,就来不及了。”

第173章 一起下地狱

大人一贯淡漠,这么多年宋洵是习惯了的,可境遇再怎么不顺的时候,宋洵也没听过这样的语气。平静、毫无波澜,像一汪死水,借着月亮泛着最后的光,等月亮下山,这汪水也就要彻底沉入黑暗了。

他没由来地就跟着心情低落起来。

上清司眼下的形势怎么也说不上好,群妖出世,山崩地裂,岩浆没村,战火纷飞,几位从京都急匆匆赶来的老前辈都负了伤,尤其岐斗山山脚下还需要大量的人死守,他也实在也没闲暇对大人的想法追根刨底。

宋洵跟着他上了驿站门口的马,回头看一眼齐岷离去的方向,无声叹息。

齐岷这一去多半回不来,他自己也清楚,但赵清怀问谁能前往的时候,他还是站了出来。倒不是为苍生,而是觉得既然一定有人要死,那不如他去,总归这人世间活着也没多少意思。

楼似玉说得没错,他是个满身罪孽的人,若该死,他定要排在前头。年少之时他杀的人,可半点不比那些妖怪少,能当仵作也归功于此,若不是罗永笙将他带回上清司,他几年前就该命丧断头台。

不过罗永笙也不算个好人,看起来风度翩翩,实则手段不俗,齐岷还在他身边侍奉之时,眼睁睁看着他拒绝花摇前辈,又绕一大圈弯子让掌司把她分到自己身边。齐岷觉得花摇是上清司里难得的清醒之人,可惜遇人不淑,大半辈子都荒废在了罗永笙身上。

正想着呢,前头落了两只同门师兄弟的断手下来,齐岷冷漠地躲开,看了一眼创断处,判定是守阵之人的,因妖怪破阵,阵法烧身,只两只手臂还幸存。

千年之前封妖王之时,上清司为了进入朝堂,假意与妖族一同覆灭,只余下些人以战功加官进爵,才有了后来辉煌无比的司门。可这一回,齐岷觉得,上清司许是真的要覆灭了。

“师兄!”有人喊了他一声,急切地道,“前头要顶不住了!”

齐岷慢悠悠地上前,看着他们将个人抬下来,下意识地扫了一眼,嗯,也是破阵之伤,怕是活不了多久了,一身的血。

不过,在与担架擦身而过的时候,他突然察觉到了不对:“等等!”

整个上清司只有一位女弟子,除她以外没有人会穿百褶裙行走,而担架上那一团艳色染着的,分明是裙摆不是衣摆。

齐岷皱眉拉住抬担架的人,凑上前看了看,脸色微变。

“花摇前辈?”

花摇手指动了动,抬起眼皮扫他一眼,嘴角动了动,就又闭上了。

她不是请辞了么?连太中大夫的虚衔也没要,背着包袱走得那么决绝,气得罗永笙好几宿都没睡着,又怎么会出现在这里?齐岷震惊不已,伸手给她把了脉。但可惜,他是仵作,不是大夫,就算知道她危在旦夕,也只能眼睁睁看着。

这要是叫罗永笙知道了…

像是想起了他是谁,花摇轻声开口:“若还有力气,就去帮忙吧。”

齐岷明白她的意思,她不想让他传多余的话。出于对长辈的尊重,齐岷颔首告退,继续往前去,接过几个师弟的位置,开始守阵。

其实真告诉罗永笙应该也无妨,他那人自私惯了,先前赵清怀让人来守阵的时候他都没吭声,眼下就算知道花摇前辈在这儿,想必也不会有动作。齐岷一边护阵一边想,除了宋立言那样的傻子,这人世间还会有什么真切的感情不成?

人都是自私的,若不是为了建立一个和平的国度,定会相互厮杀以为食,什么血缘什么感情,统统是统治者为了稳定人心而编出来的谎言,人们为了苟活而遵守,自我欺骗到最后都当了真。他都看透了的,在他们临死时,父子相残,手足相轻,爱人各自保命,世间人丑恶百态,他都看腻了。

尤蚩的尸身爆发的岩浆已经到了半山腰,无数妖怪从山上逃下来,冲撞着四周布下的法阵。齐岷修为不是很高,守阵没一会儿就觉得五脏六腑都搅到了一起,嘴里全是腥甜味儿。一阵烦躁涌上来的时候,他想起罗永笙救他时说的话。

“你跟我一样是个极其自私之人,自己不幸,就一定要拉着别人下地狱,所以你爱杀人,而我爱救人。”

眼前仿佛又浮现出罗永笙那一袭长衫,和脸上儒雅又残忍的笑容。齐岷哼笑,抹了一把嘴角的血,给他传了个魂音。

他没指望罗永笙会来,但他知道花摇死在这里,罗永笙一定会痛苦,他痛苦,那自己也就舒坦了。

恩怨相消。

山洪与岩浆搅作一处,不但没消了那漫山大火,反而是将整座山都笼罩在烟雾之中。山脚下守阵的人都是来送死的,没有人临阵脱逃,花摇就算重伤,也想抽了自己的魂魄来封阵。

她的手臂断了一条,另一只手捏诀有些困难,四周都是忙碌来回的人,自然没有可以帮她的,她只能慢慢挪动手指,企图捏一个在禁书里偷看来的俱焚诀。

然而,还不等她无名指和拇指碰到一起,身边就突然刮起了一阵风,吹得她头晕眼花,慌忙闭眼。

待风停了抬眼看,花摇发现四周已经不是方才的荒野,而是个分外眼熟的营帐。

罗永笙站在她面前,居高临下地看着她,满脸讥讽:“不是说要回家乡,再也不回来了吗?这上赶着去守阵的又是谁?”

花摇怔愣地看了他一会儿,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之后,轻轻松了口气。

她虽然满心疲惫,对他也不再有以前的痴缠,但临死前还能见他一面,也算她这一生完整。

“喂,老太婆?”罗永笙皱眉,伸手捏住她的手腕一探,脸色大变,“你做什么了?”

花摇没再说话——也说不了话了,精气尽失,魂魄不稳。

宋立言带人护送城里的百姓都撤走,又杀了几只趁乱想吃人的妖怪,便与赵清怀一起坐守浮玉县。赵清怀去衙门应付州上闻讯而来的官员了,他则站在掌灯客栈门口,望着屋檐下挂着的灯笼。

太长时间没人打理,橙红色的绢灯已经布满了灰尘,他安静地看着,喉结微动。

往后要换他来等她了,他倒是愿意等,但她还愿意回来吗?

叮铃——

仿佛听见哪里有铃声,宋立言瞳孔一缩,飞快地转身,手握得死紧,呼吸也是一窒。

第174章 放水

然而,大街上没有婀娜身影,朝他奔来的是一辆马车,车厢外头挂着装饰用的银铃,正在风中叮当作响。驾车的人是罗永笙,脸色前所未有的难看,在客栈前勒马就将车厢里的人抱出来,冲到他跟前便吼:“来救人!”

宋立言眼里的光暗下去,略微有些暴躁地避开两步,看向他怀里那腥红的一团。

竟是花摇前辈,修为枯竭,魂不附体,脸上已经透出了属于死人的青白色。不过罗永笙的脸色看起来比她还难看,一贯刻薄阴狠的师伯,眼下竟是满脸焦急,抱着人的双手都在发抖。

“掌司跟我说过你是谁,我知道你能救她,你救她!”罗永笙咆哮,脖子上青筋暴起,仪态全失。

宋立言伸手探上花摇的眉心,倒还好奇地看了他一眼:“师叔乃明辩生死之人,也常说殒命乃上清司之人所必经之事,花摇前辈已经活到了喜丧的岁数,您又何至于激动至此。”

“什么喜丧,我不管!”罗永笙指着花摇的脸,“她还年轻得很,没道理就这么死了!”

“…”这二位的容颜本就不老,哪能光看脸。

宋立言收回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罗永笙眼神一沉:“怎么?你救不了?”

“她伤重,也没什么想活下去的欲望,顺势送葬是最好的做法,若想强行逆天改命,要付出的代价太大。”宋立言平静地道,“马上就要开始守城,我不会在这个时候为了救人丢掉自己半条命。”

“你不能丢,我能!只要你救她,你拿我半条命去又何妨!”罗永笙一把掰过他的手放上自己的天灵盖,“你拿去!”

宋立言神色复杂地看着他:“师叔早知今日,又何必当初。”

花摇前辈好端端活着的时候这人没珍惜过,临死倒终于肯舍命相救了。但以他所观,花摇前辈对他许是再无留恋,不然也不会在他怀里魂魄都散成这样,就算救回来,恐怕也不会再与他有什么纠葛。

宋立言是不太想救的,但看着花摇这浑身的血,他莫名想起了楼似玉,心突然就软成一团。

“罢了。”

指尖白光涌进花摇的眉心,宋立言以禁术抽罗永笙一魂作引,将花摇的魂魄压回肉身,再封她血脉。这一遭下来花了一个时辰,罗永笙看宋立言脸色不太好,便想推开后头的客栈,进去找房间让他们休息。

然而,他刚迈出一步,雪白的獬豸剑就横了过来。

“别进去。”

罗永笙皱眉,他们几个身上都有伤,放着现成的客栈不进,竟要在这门口吹冷风?

“你带她回县衙便是。”宋立言站直了身子,“好生养着,她能保命。”

虽是颇有微词,但看在他救了人的份上,罗永笙还是咽了这一口气,抱着花摇上了马车,驾车往县衙的方向去。

宋洵站在旁边看着,就见他家大人望着那马车离开的方向,捏着獬豸剑,听着银铃声,眼神分外黯淡。

好像…神色里有点羡慕之意?

他家大人何尝羡慕过什么啊,从出生开始就应有尽有,没人比得上他的富贵,也没人比得上他的天资,从来只有人仰慕于他,还未曾见过他有什么求而不得。然而眼下,大人伫立在风里,眉目间半点意气也不剩,像寒冬肆虐之后的郊野,荒芜又寂寥。

“师叔以后是不是会补偿花摇前辈?”他轻声问。

宋洵一愣,迟疑地点头:“会吧?看罗师叔那紧张的模样,花摇前辈也算是苦尽甘来。”

别人都有苦尽甘来的机会,只楼似玉没有了。

心口有些发堵,宋立言强自将情绪压住,冷着脸道:“时候不早了,守城去。”

“是。”

浮玉县几个城门都已经紧闭,远处岐斗山火光冲天,无数奇形怪状的东西从山上逃下来,企图穿过浮玉县往其余的城镇跑。赵清怀带了人大肆屠杀,宋立言奉命去守西门,刚走到城门下,就看见一队护城兵在往城里撤。

“大人。”霍良上来朝他行礼,“此处卑职已经安排好人,眼下正在轮岗。”

宋立言看了一眼他身后那队护城兵,眼神微动:“这儿交给我。”

“是,大人。”

霍良去城墙下继续巡逻了,宋立言放走了这一队兵的前头几个,在最后一个人路过他身边的时候,他伸手拦了下来。

“去帮我搬点东西。”

那兵一愣,几乎是下意识地想动手,然而手刚抬起来,就被出鞘的獬豸剑给吓了回去。他不安地看着宋立言,硬着头皮跟他走到个偏僻的角落,紧绷的身子看起来像是随时准备逃跑。

“想干什么?”宋立言问。

美人蛇气不打一出来,将脸上的妖术撤了,抬眼瞪他:“这话难道不是该我问你?”

早就认出她来了,不但没动手,却还来跟她说话,这可不像他一贯的作风,宋大人难道不是一直见着妖怪就动手的吗?

宋立言冷眼看她,獬豸剑的剑刃迎面泛着寒光。

“…”美人蛇撇了撇嘴,到底是缺了些气势,见他当真没有要动手的意思,便声道,“还能干什么?逃跑罢了。灾祸将至,凭什么你们凡人可以跑,偏将我们妖怪全关在城门外?从这儿离开浮玉县是最近的路,若是还从旁边的山上绕,指不定被岩浆卷死在哪儿呢。我也没伤人,化个人形借个道还不行了?”

越想越气,美人蛇叉腰道:“我还以为楼似玉能教会你好生之德,凡人是生命,咱们这些不伤人的妖怪也是生命那!今儿被你逮着了算我倒霉,我可以认栽,但宋大人没必要将这城门守得这么死吧?毕竟狐族那些人还替你上清司对抗过邪祟的,没有功劳也有苦劳。”

偷偷瞥了瞥面前这人的脸色,见他没有要松动之意,美人蛇沉了脸:“你还真的连狐族都不打算放过?我告诉你,要是楼似玉知道了…”

她话没说完,宋立言突然就抬起了手,美人蛇吓得往后一跳护住脸,心里直喊完了完了她打不过他,今日真是要死在这里了!

第175章 她死了

然而,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法器和法阵落在她身上,美人蛇睁开一只眼从指缝里看出去,就见宋立言捏着一张黄符,似乎是想递给她。

“什…什么东西?”

“过海符,能让凡人无法看见妖怪身上的妖气。”宋立言微微拧眉,“就你这模样,过不了长宁街就会被人抓住。”

“…?”美人蛇啪地打了自己一巴掌,确定不是在做梦之后,下巴都快掉了,“你不杀我,还助我逃走?”

宋立言冷笑:“哪怕你过了浮玉县,只要你伤及无辜百姓,我都有法子将你抓回来碎尸万段。”

话是这么说,可他怎么可能对妖怪网开一面?美人蛇百思不得其解,但面前这人显然没有陪她多耗的耐心,给了黄符就转身去了城门口。

“进出的人,我亲自来把关。”

“是!”

美人蛇目瞪口呆地看着,没一会儿她身边就多了很多同样目瞪口呆的人,狐族的吴来酒和侯满堂、白仙族的长老和妖众,一排人站得齐刷刷的,都有些不太适应。

“他疯了?”侯满堂不解地问。

岚封长老摇头:“我倒是觉得,是狐王让他开窍了。”

“别瞎说,我狐族一千年没王了,哪儿来的狐王。”吴来酒冷哼,恼怒地一甩袖子,别开头想了一会儿,眼眶又有点红,“也算她死了还做了好事。”

美人蛇当时是不在场的,乍一听这话,吓得原地跳了起来:“谁死了?”

众人齐齐沉默,侯满堂叹了几口气,抬袖擦了擦脸,气氛顿时凝重。

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美人蛇摇头:“那狡猾的狐狸怎么可能会死,把戏多着呢,都等了一千年了,好不容易宋立言想起了她是谁,还没把账要回来,她怎么能死?”

她还记得她那嚣张的模样呢,九条大尾巴遮天蔽日的,在她面前飞退几步,还不忘臭美地握住自己发髻上的步摇,眼角眉梢尽是妩媚和狡黠,似乎谁也逃不过她的算计,谁也不是她的对手。

这么多年了,别人不知道,她还能不知道那狐狸在这姓宋的身上花了多少心思?惯常不会做亏本买卖的人,怎么能舍得死。

“这一场灾祸,尤蚩和裴献赋没能幸免,白仙和狐族的妖王也没能幸免,那偷盗黄大仙妖王内丹的颜好,更是化成了灰烬。”岚封惆怅地看着天边的火烧云,“一切都归于了原点。”

“走吧老家伙们,这儿是凡人的地盘,咱们也不能一直留着。”吴来酒摆手转身。

“去哪儿呢?”侯满堂跟在他身后问,“胡府没了,玉儿也没了,咱们还能去哪儿呢?”

“哼,天下之大,还没几只臭狐狸的容身之所了?”

“说得对。”岚封跟着迈步,佝偻着身子咳嗽了两声,看向前头的夕阳,“只是,如果可以,老朽想留在有王的地方。”

谁不想呢?吴来酒呸了一声,喉咙到底是有些发紧,加大了步伐往前走,背影看起来气势汹汹。

侯满堂在后头看着他,小声嘀咕:“老东西,走得快我也能看见你掉的猫尿。”

玉儿是极好的孩子,她死了,没有人不会难过,但最难过的…侯满堂回头看了一眼城门口。

清俊正直的上清司弟子,一身月华冬霜,不近世人,不染红尘。然而他正在将她生前努力维护的妖怪们,一只一只地贴上黄符,放进城里来。

最后一个人形妖怪站在他面前的时候,宋立言抬起了眼。

秦小刀朝掌心呵了口气,搓着手眯起眸子:“你知道我为什么说你们两人当中总要有人付出代价吗?”

眉心一拧,宋立言伸手抓住他,将他带到一侧。

天上在落碎雪,秦小刀看起来冷极了,跺着脚搓着手,不甚在意地看向城门口还在涌进来的人群:“千年之前楼似玉为了救你,踏碎了黄泉路,自然是要受诅咒的。具体诅咒了什么我不知道,我一直觉得若有报应一说,那肯定是报应在你身上的可能大些,毕竟你若死了,于她才是最是诛心。但我没想到,死的会是她。”

眼里亮起了一簇光,宋立言问:“她怎么下的黄泉路?”

“你别想这个了,她是妖王,自有她自己的法子,寻常人可办不到。哪怕法力再高,你也不过是个凡人。”

“不是凡人的话就能下去?”完全没听他前半句话,宋立言固执地问。

秦小刀气极反笑:“不是凡人自然能下去,做鬼就可以。但宋大人,人一旦成鬼,就必定受黄泉之下的约束,我劝你还是不要乱动心思。”

面前这人没有再接话,将一张过海符贴到他身上,便转身去了城楼之上。

秦小刀看着他的背影,理智告诉他宋立言应该不会有什么动作,但心里的好奇仍旧驱使他躲去一侧观望。

宋立言有守城之责,他也的确很尽责,在放进来一部分他认为可以掌控的妖怪之后,就开始在城门口布阵。这人的修为和法力真是强大到令人发指,偌大的城门,他竟能用一个法阵统统笼住,而且那法阵脉络清晰粗长,毫无破绽,不止拦住了岐斗山方向扑腾过来的妖怪,就连大火生出的烟雾也没放过。

当真是一夫当关,万夫莫开。

原以为这样也就算尽职尽责了,可这人布好阵后竟还出了城,提一把獬豸剑,将暴动欲攻城的妖怪统统斩杀。漫天的血雾被锋利的剑刃割破,他自破口而出,如下山的猛虎,顷刻间收割无数头颅。

唏嘘地看着,秦小刀摇头,心想果然是他想多了,宋立言这样的人,怎么可能被情爱冲昏头,去做什么闯黄泉的蠢事,他有的是事要做,一战之后扬名立万封侯拜相唾手可得,那傻兮兮的楼似玉,终究会变成某个雨天心情不好才能被想起来的一个模糊的影子。

可惜了,他转身想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