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姑娘,在下替你号号脉。”有人在我身边坐了下,探手在我腕上,半天道:“苏姑娘该醒了吧?这些天也听我那些不孝的徒弟们说了我不少的坏话,哎,教徒失策,小小年纪一个个都敢说师父的坏话,其实在下没有那么罗嗦,至于在下为什么至今未娶其实很简单,娶妻麻烦,况且在下还未完成师命找到我那个离经叛道的师弟,怎可先娶妻安命?苏姑娘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

我着实听不下去,吐出一口气,睁开了眼,眼前笑眯眯的不是别人,正是药王妙手。

他一副温柔的样子,“苏姑娘总算肯醒过来了。”

恩,再不醒就要被念叨死了。

我环顾四周,对妙手道:“敢问先生,救我的是谁?”

妙手略微一笑,淡淡道:“搭救苏姑娘之人不愿意暴露姓名,自然是有他自己的苦衷,苏姑娘何必问呢?就当是在下救你的不好吗?”

“极好极好。”倒也不是非问不可,可是那声音…让我有些害怕,是谁都不敢确定。

“既然苏姑娘已经醒了,那就报恩吧。”妙手温柔的笑道。

我一愣,“报恩?”

“正是。”妙手确认的对我点头,笑的跟朵儿花一样,“在下救了你,救命之恩重如山,苏姑娘一定会竭力相报的不是吗?”

我额头青筋微微跳动,虚笑道:“不知先生想要我做什么…”看他眉眼开怀一笑,我顿时觉得上当了,赶忙道:“先生要慎重!上刀山下火海什么的苏谢做不到,说不定一发怒还会狗急跳墙捅先生两刀!先生一定不会看惨剧发生,自重啊!”

妙手呵呵一笑,握着我的手道:“苏姑娘误会了,在下只是想让姑娘…”

我看他笑眯眯的样子,反握住他的手,诚恳道:“以身相许可以考虑一下。”

他慌忙抽回手,惊恐万分的瞪我道:“苏姑娘千万莫要打在下的主意!在下虽温柔体贴,仪表堂堂,但在下曾立过誓,不找回师弟绝不娶妻!姑娘拳拳爱意,在下…在下…”

吓到他了…

我自重的收回手,正了神色严肃道:“先生要我做的是什么?”

妙手离我远了一些道:“只是让苏姑娘陪我去一趟中原,看一样东西而已。”

“中原?”

七十二

看一样东西?

我琢磨不明白妙手要看什么东西非得去中原,还非得要我一块去,问他吧,他一副神神叨叨的样子只是说,在下也是受人所托,见了苏姑娘自然明白。

我最受不了他念叨,所以也不敢多问,他会非常详细非常没有边际的陪你闲聊…

倒是他的两个小徒弟长的一水的嫩啊,尤其是小姑娘红药,八岁多一点点的年纪,眉目伶俐的,大眼珠子滴溜溜的转啊转,古灵精怪的。

青帘比她长一岁,却被调教的老气横秋,小小年纪总是皱着个眉头,每天都按照妙手的吩咐来跟我晨昏定省,一次不落,规规矩矩。

“姑娘,喝药。”他递给我,皱着一双小眉头盯着我喝完,然后接过药碗,坐下,认真严肃的道:“青帘开始陪你说话了。”

我忙赔笑,缓和气氛的问道:“青帘你今年多大了啊?”

“姑娘昨天问过了。”

是吗…换一个,我又贱笑问:“青帘你多大的时候跟了你师父啊?”

“这个姑娘前天也问过了。”

也问过了吗…

那…我笑的有点挂不住,忙继续问道:“青帘你叫什么名字啊?”

青帘鄙夷的看我一眼,重重叹气道:“大人真无趣。”

那是要怎样啊!

我无力的托住脑袋,颓丧的问道:“今天中午吃什么…”

“吃?”青帘古怪的看我一眼,“等会儿姑娘不是要和我师父动身去中原吗?不在谷中用午饭。”

“这么快?”我吃惊,妙手没跟我说啊。

青帘点点头道:“师父说忠人所托,早些去的好。”

我眨了眨眼,讨好的对青帘笑道:“什么人有这么大的面子啊?让药王妙手先生都亲自动身。”

“哦,这个人…”

我忙凑上前一点,青帘皱着眉看我,道:“师父交代不能说。”

调|教有方…

我正琢磨着要不要换个方式问,房门被人咣当一声踹了开,一小团红彤彤的影子风风火火的跑进来,推开青帘一头扎在榻上的锦被里,埋着脑袋不吭声。

我和青帘都愣了,看着身旁抱着被子埋头生气的红药,面面相觑,倒是青帘先道:“这又是怎么了?”青帘过来,拉她的胳膊,“哪个又欺负你了?”

“不要你管!”红药一把拍开他的手,小手在脸上胡乱一摸,气呼呼一面掉眼泪一面道:“你和师父都是一伙的!坏透了!坏蛋!大坏蛋!”

青帘莫名其妙的有些委屈道:“我哪里招你了…”

我是个大人,这个时候不能不开腔只看戏,便扶着红药的肩膀安慰道:“想开点,遇到这样一个师父也是没有办法的…”

青帘瞪我一眼,小红药却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委屈万分的骂道:“我要和师父绝交!他不爱我了!他带你和青帘去玩都不带我!他一定一辈子都娶不了师娘!”

唔,我也是这么认为的。

“不要哭了…”青帘赶忙过来扯着袖子给她擦眼泪擦鼻涕,一面哄她道:“师父带我们去中原不是玩,是去办正事儿的…”

“有什么正事啊!师父是给人看病的!中原又没有病人,瞎跑什么呀!”红药哭的一双眼睛泪汪汪的。

“谁说没有病人。”青帘耐心的哄道:“你忘了,师父早就答应了那位公子帮他救人吗?一诺千金,说到要做到的,况且你也不希望那位公子伤心是不是?”

那位公子?哪位?

我咬着手指看红药哭声止了止,泪珠子还是吧嗒吧嗒的往下掉,抽着鼻子点了点头,又不服气道:“那我也有正事儿要去!”

“你有什么正事儿啊?”

“当然有!”红药气呼呼道:“我也答应了那个美人公子要去看他的!一诺千金,你说的!说到做不到的是小狗!”

青帘一下子就哑口无言了,憋了半天才道:“胡闹…”

“你跟师父一样!说不过就说人家胡闹!”红药委屈极了,忽然气冲冲的跑到桌前,踢凳子摔碗,又过来往榻上一坐,抹了眼泪道:“我就是胡闹!就是要去!”

“红药…”青帘皱着小脸嘴笨的讲不出话。

我插嘴道:“其实中原没什么玩的,而且坏人很多…”

“我才不怕坏人!”红药撇嘴道:“我连师父都不怕。”

“比你师父还坏的坏人?”我道。

“比如呢?”她问我。

我想了想道:“每天逼你练功,记不住不许吃饭,练不好还要罚跪,就算你记住了练好了要是比试输了还要挨打。”

红药吃惊的睁圆了眼睛看我。

我继续道:“还有很多骗子,明明说了今天你可以吃两碗饭,但是他一个不高兴就全部喂狗也不给你吃。”

“哇…”红药眨了眨眼睛,很同情的看着我道:“你好可怜啊!还不如一条狗…”

我挠头虚笑道:“我是举例子而已,大抵就是这么个意思。”

红药想了想,又蹙眉看我,“你骗我,那美人公子也是中原的,他就不是坏人。”

“哦?”我装出很吃惊的看她,“中原居然还有好人吗?我怎么不知道,他叫什么?”

“我不知道啊。”红药脱口道:“他没告诉过我,我就叫他美人公子,师父也叫他公子,什么阮…”

“红药!”青帘一把捂住了她的嘴,皱眉瞪着我,对她道:“胡乱讲些什么,师父知道一定罚你!”拖着她往外走,还不忘瞪我。

我恬不知耻的冲他笑,他砰的一声摔门便出去了,震得我肝儿都颤。

没多久,妙手便敲门进了来,对我笑道:“苏姑娘准备好了吗?我们要启程了。”

“好了。”我下榻穿好鞋子,提了斗篷一裹,道:“这就走吧。”

我随妙手一道出去,药庐外已经备好了马车,青帘在安置行礼,我左右瞧了瞧诧道:“怎么没见小红药啊?”

“哦。”妙手往车上递包裹,无奈的笑道:“小孩子闹脾气要跟在下绝交,祝在下一路顺风死在谷外。”

好毒啊…

“苏姑娘要跟她告个别吗?”青帘眼巴巴的问我。

妙手却替我打开帘子道:“不必了吧,来日方长,苏姑娘下次再来。”

来日方长。

我笑了笑道:“确实不必了,我本就是个不重要的过路人。况且红药还小,不要经历那么多离别的好。”我钻进车厢,在软榻上坐下。

妙手嘱咐了什么,半天后也带着青帘上了车,辘辘的车轮碾过,我挑开帘子往外瞧,青霭的黛山开满了辛夷花,白的,紫的,冷艳浮香。

来时不知来路,去时不明归途。

这个地方也总不是我可以停息的地方,我瞧的出来妙手并不太喜欢我跟小红药接触,也是,她小小年纪总是接触我这么糟糕的人,学不好。

“姑娘。”青帘扯了扯我衣角,我转过眼看他,他偷偷瞧了瞧妙手将一物塞在我的手里,咕哝的道:“这个是红药给你的。”

掌心里躺着一串小小的红玛瑙手串,一粒粒亮晶晶的,被青帘攥的潮潮热热。

妙手瞥了一眼,低声喃喃道:“也没见送为师些什么,不孝。”

不知为何,我瞧着那串红玛瑙手串突然想起一个人来,她也跟孩子一样,鲜亮而美丽,脾气很坏,待我却很好,是极好极好的。

不论过去多久,我总是不敢想起镜莲死在我怀里的那日,热的血她冰冰凉的手指,这一辈子我都不能想起,不能忘记。

“姑娘?”青帘惊诧的看我,小小的手指碰了碰我的手腕,问道:“你脸色好难看,是不舒服吗?”

妙手慌忙起身来搭我的腕,我赶忙笑道:“没事,只是突然想起小红药说的话来。”

“什么话?”妙手问我。

我靠着车窗,低眉拨弄着一粒粒小玛瑙,自顾笑了半天才道:“真可怜…”

“恩?”妙手听不懂。

我将手串又压回了青帘的手中,他一愣,我笑道:“跟小红药说谢谢,但我…不收礼物,以后都不会再收了。”

青帘还要问,妙手忽然对我道:“苏姑娘,在下不晓得你发生了什么事,但人总是要开心些的好,想我第一次见姑娘,姑娘坦荡明朗的极为可爱,如今真是…一点都不可爱了。”

“哦?”我靠着车窗看他笑,“先生,你何不先坦荡的对我?”

他便不讲话了,良久叹了口气道:“苏姑娘你多心了,在下虽不是什么大仁大义的君子,但也绝对不会将姑娘往火坑里推啊,只不过是受人所托,实在是不能讲,但在下对姑娘保证,此去绝无凶险,那人也是一片苦心…”

一片苦心…

这一片苦心,我无福消受。

我靠着车窗眯眼睡了着,快到骊城时,才睁开眼对妙手道:“先生在骊城停一下,我有些事要办。”

“何事?”妙手赶忙拉住我,“苏姑娘不能乱跑啊,你跑了我怎么办…”

我拍了拍他的手背笑道:“先生放心,我就是去找个人,不然我们一起去,那个人估计也是先生想见的。”

“谁?”

“沈青沈药师啊。”我一语刚落,妙手便窜下了车,快又急,又不放心的从怀里掏出一方帕子给我。

“苏姑娘现在被魔教中人追捕,你还是蒙上面好些。”又道:“进城后你变装作是我的药童,我叫你小谢,可好?”

我点头,接过拍子蒙在脸上道:“先生可知魔教追捕我的是何人?”

妙手想了想道:“应该是新任教主,阮小公子吧。”

“哦?阮莲华吗。”

七十三

骊城已然还是那座青墙城池。

城外多了不少守卫,戒备森严,但凡的出入骊城都要盘查。

我随在妙手身后,和青帘一同入城,被守卫拦了下,问道:“你们不是骊城人?”手中拿着一副画对照着我们三人上下打量。

我偷瞧一眼,别说,上面画着的还真像我!

这阮莲华居然真和骊城王勾搭上了,骊城王都替他抓我。

妙手温吞有礼的点了头,道:“这位守卫小哥,我们是来骊城找人的。”

“找人?”守卫睥着我道:“她是怎么回事?摘下面纱检查。”伸手要来扯我的面纱。

我微微一避,妙手拦在了我身前,依旧笑呵呵道:“这是我的病人,吃不得风,还请守卫小哥通融一下。”

“不好意思,奉命行事。”守卫眼色一使,立刻有两名守卫过来,左右开弓要擒下我。

“有话好说,有话好说…”妙手慌忙上前去拦。

我看左右躲不过去了,只好道:“先生,我看你还是报上姓名的好,免得有些人有眼无珠。”

“姓名?”妙手摸不着头脑的看我。

当前的守卫挥手让他们停了下,也看我道:“小小黄毛丫头,口气不小,那就告诉军爷听听,看能不能唬住军爷。”

“先生。”我到妙手身侧,负袖道:“告诉他。”

妙手用袖子掩嘴低低对我道:“在下要说什么?”

我也掩嘴低低对他道:“说你是药王啊!你好歹是小王子的御用药师,说出来砸死他们!”

“使不得啊!”妙手很为难的小声道:“在下想低调一点…”

低调你亲娘…

我一把扯下他袖子,指着他的脸对守卫道:“我家先生便是药王妙手,这次入骊城是为了宝泽王子的病来的,你可要压他入宫检查一番啊?到时候让骊城王好好赏你!”

守卫脸色一变,细细打量妙手,“你是药王妙手?”

“惭愧惭愧,正是在下。”妙手谦虚的拱手。

我不等守卫再讲话,拉着妙手和青帘便往城中走,守卫又拦了住,我眉头一蹙,低喝道:“不开眼的东西,真要惹我家先生生气拂袖而去,耽搁了宝泽王子的病你想死想活?”

守卫被我喝的一愣,拱手行礼道:“姑娘误会了,既然是药王先生,那我差人送药王先生入宫。”挥手招来了两名小守卫,吩咐道:“护送药王先生入宫,不得有差池。”

小守卫应是,左右拱手道:“请。”

妙手愣了愣,几步到我身侧,低声埋怨道:“在下便说了低调低调,这下可好,非入宫不可了。”

入宫也好,这城中到处都是兵卫,入宫说不定妥当些。

他絮絮叨叨的埋怨,我低头想着怎么打听长欢和沈青在不在城中,没留意身后城外驶来一辆盖着厚重黑布的囚车,纷纷杂杂的骚动,有人喝了一声:“让开!”

我一转头囚车便驶到身前,妙手慌忙将我往旁边一侧,囚车吱的一声缓下速度,风卷起囚车上黑布的一角,我听到当啷啷的铁链声,抬眼便在黑布之下钢铁栅栏之内看到一双眼睛,灰扑扑的藏在眉睫之下,微微一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