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一喜,继而又紧张起来。上方的将领顿时警觉起来,手臂一挥,众士兵立即伏在崖边,转而将弓箭对准了叶姿的斜下方。

夜风呼啸而过,叶姿就悬在半空中。在她上方是潜伏待发的士兵,而在她下方黑暗的谷底,正有马队快速行过。

她的手越来越疼,已快要坚持不住,下方忽然传来惊呼声,似是有人发现了她的身影。随即马蹄声急停,有人策马上前喊道:“是北辽的人吗?”

叶姿心中一动,急忙回头朝下望去,但见下方有人举着火把正抬头张望。“我……这有埋伏!”她焦急之下脱口而出,那人似乎怔了一怔。与此同时,藏在陡坡上的将领一声令下,顷刻间疾箭如雨,掠过叶姿的身子,尽朝下射去。

那手持火把的人来不及闪避,当即被乱箭穿心。但就在他倒地的一刻,自两侧纷涌而上无数甲士,众甲士身形一矮,手中盾牌紧紧相挨,死死挡住了自上而下的箭雨。

斜坡上的第一波弓箭手迅速后退,第二波人涌上开弓。就在这电光火石一瞬间,谷底有人策马疾驰而来,借着清寒月光挽弓扣弦,修长手指一松,白色羽箭便离弦而出。那一枚利箭在空中急速飞行,但听“夺”的一声,便刺入斜坡上那个将领的面颊。

将领惨叫一声连连后退,周围士兵急忙转身去救。趁此时机,那持箭的年轻人已经策马驰向陡坡。

“凤盈,跳下来!”他以不容人犹豫的语气朗声喊道。

叶姿一愣,一秒钟之后便做出了选择。

她回头望了那年轻人一眼,随后便朝着他所在的方位跳了下去。而就在她脱手跳下的刹那,坡上再度飞箭如雨。

人在半空,犹能感觉到腿上一阵钝痛。但只是那么一瞬间的恍惚,叶姿已坠下山坡,随之而来的是重重的撞击感。

巨大的冲击力之下,她与那个冲上前接住她的人一起跌倒在雪地。还没等她彻底清醒,已有甲士围拢上来,一边以盾牌护住他们,一边急速往后撤退。

短短的十几米距离中,又有人身中利箭,但仍紧握盾牌不曾退缩。直至有高耸的岩石挡住了箭雨,一直抓着叶姿手臂的那个年轻人才迅速道:“这里地形不利,你受了伤,不要再出去。”

叶姿此时才感觉左腿钻心疼痛,低头一看,竟有一支利箭射进了她的小腿。她吃力地倚着岩壁,年轻人一直用左手捂住右臂,想来是在接住她的时候也受到很大的撞击。她抬头望着面前的年轻人,摇曳的火光下,穿戴盔甲的他面容英朗,眉眼间更蕴含贵胄之气。

她怔了一怔:“你救了我,谢谢。”

年轻人扬眉,眼中有些诧异:“你怎么这样客气了?”叶姿还未回答,他顾自又追问:“萧灼炎他们是否还在乌木堡?”

“萧灼炎?我逃出来的时候他在正门方向抵挡敌军。”叶姿微微一顿,又道,“还有另外一个……好像是叫呼尔淳,之前在上面的山道遇到了埋伏。对方的人很多,他不知道怎么样了。”

那个年轻人一直盯着她,双眉微微皱起,叶姿能感觉出他对自己产生了讶异之情。此时有副将从前方赶来,向年轻人抱拳道:“殿下,末将带人从山道上去干掉他们。”

年轻人一抬手阻止了他:“你在这里保护郡主,我带人上去。”

“这样危险的事情怎能让殿下亲历?何况您刚才还受了伤!”那人急道。

“骨头没断。”年轻人忍着痛背起弓箭,“我刚才查探过地形,不必从前面的山道去强冲,有另一处较为隐蔽的山坡可以包抄。”

副将还待阻拦,年轻人已迅速召来部下,按照他的吩咐一列人马负责抵挡斜坡上的敌军,借以吸引对方的注意力,另一列人马随他由山林小道潜行而上,借着夜色的隐蔽向乌木堡进发。只一瞬间的事情,原本都聚集在一起的将士们分别领了任务各行其事。

年轻人在即将离去的时候,不忘回头望了望坐在岩石后的叶姿。

“乌木堡不会陷落,等我的好消息。”他用很坚定的语气对她说。

远处的浓烟弥久不散,夜空下厮杀越来越激烈。叶姿距离前方的战场不足二十米,眼见一个又一个士兵身中数箭,有的人甚至来不及出声就当场死亡,有的即使步履艰难还在继续往陡坡上冲。

副将指挥着众人的同时还要保护着叶姿,她忍着腿上的剧痛,竭力贴近岩壁,抬头对他说:“我躲在这里不会有事的。”

“殿下吩咐过,一定要保护好您的安全。”副将目不转睛地盯着前方。叶姿忍不住道:“殿下?他是什么人?”

副将愣了愣,回头道:“您怎么不认识他了?他是我们北辽的太子殿下!”

“北辽太子?!”叶姿一惊。

“郡主……您是不是把所有的事情都忘记了?”副将睁大眼睛看着她,好像见到了世上最奇怪的女人。

天色转亮的时候,北辽这边的人马终于从斜坡强冲而上,叶姿被扶上战马,由众多士兵保护着行在队伍中间。

穿过幽深的山林,再行至那条山道,前方的乌木堡方向火光未灭。一路上尽是尸体,空气中充满了焦味与血腥味,几面旗帜斜挂在道边岩石间,积雪不时坠下,打落在马蹄边。

辽远的山头方向传来了低沉的号角声,正在前行的北辽士兵听到这讯号之后格外兴奋,向着乌木堡全力赶去。叶姿腿上的伤口还在渗血,整个人昏昏沉沉。一路颠簸着回到乌木堡时,厚重的大门已经敞开,两侧尽是倒地的尸体。石墙上的火把吐着光焰,有一名年轻将领快步迎出,脸上染着血痕,叶姿看了好久才认出他正是之前走散的呼尔淳。

护在叶姿身边的副将下马与他快速交谈,片刻之后才返身回来,唤来士兵将叶姿搀扶下马。“呼尔淳,郡主交给你了,我这就去接应殿下。”他说着,翻身上马,带着手下沿着山路径直往下,很快便消失在夜色中。

“敌人已经走了?”叶姿忍着伤痛,低声问身边的人。呼尔淳扶着她道:“朔方人暂时败退,太子殿下带兵追击去了。”

“我们现在留在这里?”叶姿望着地上的残肢污血,心口一阵翻腾。呼尔淳见她脸色苍白,忙道:“郡主不必担心,援军应该就快到了。”

叶姿艰难地转过身子,想要扶着石壁喘息一阵,但这一动之间,只觉天旋地转,一下子就瘫倒在地。

叶姿感到自己仿佛进了火炉,嘴唇干裂,浑身发烫。四周是嘈杂的声音,像是有许多人在搬动自己,也不知过了多久,腿上的伤口一阵撕心裂肺的绞痛,她惊惧地叫喊挣扎,却被人强行按住。恍惚中,她看到上方的火光忽明忽暗,一切虚幻而遥远,让她不知自己究竟是在梦中还是产生了幻觉。

有那么一瞬间,她几乎希望自己就这样死去。

身处于未知的乱世,随时都可能被一箭穿心或是一刀毙命,与先前莫名被逮捕关押的遭遇,似乎并没有什么不同。她从小就不喜欢甚至厌恶历史,因此即便是那些人多次提及的朔方与北辽,在她的脑海中也只是有些模糊的印象而已。依稀知道是两个处于北方的异族国家,至于总共有几任帝王,分别经历了哪些起落兴衰,她是一概不知。

说来奇怪,她有一个从事考古专业的父亲,可自己却对那些充满古旧气息的东西没有任何好感。她从小就喜欢生物,显微镜下那一个个形态各异的细胞体在奇妙的世界中舒展游动,让她感觉到自己好像在无尽的宇宙中漫游。但父亲却总是对她的爱好不屑一顾,甚至在她很小的时候就告诉她:“你资质平平,在这方面永远不会得到什么收获。”

她不信邪,初中时代就给自己做了规划,即便父亲不支持,她也要在进入大学后学习生物科学。然而不知是否真的应验了父亲的话,她虽然对生物很感兴趣,可每次遇到重大考试,总是发挥不佳。甚至连学校的老师也语重心长地劝诫她,把生物作为业余爱好即可,要是真想取得什么成绩,那是完全不可能的。

倍受打击的叶姿因自己从小的理想逐渐趋向破灭而日益颓废,父亲又不失时机地给她安排了美术辅导,逼迫她每天背着画夹奔波于学校与画室之间。

“绘画可以让你更文静,更受人欢迎。”父亲为她置办了所需的一切画具,把她的那些生物书籍扔进了废物箱。

在叶姿的印象中,父亲很少会这样关注她的学业。长久以来,他不是整天埋头于故纸堆,就是带着行装长期外出勘察。属于父女两人的家中,时常都是干净得不留一丝尘垢,更没有一点烟火气。

父亲似乎是只为考古而生的人,他可以为了核实一块破砖瓦的年代而不眠不休,也可以为了抢救一座无名的坟墓而连夜驱车赶路。叶姿曾多次向他抗议,但他似乎从不会顾及别人的想法与感受,他是一个活在自己世界的科学疯子。

可悲的是,现在,轮到叶姿自己被不知名的力量带进了古老的时代。而一向痴迷于历史的父亲,却在之前已经自杀身亡。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新文申榜的缘故,接下去的一周要进行日更了,请小伙伴们多多收藏留言,争取上个好位置。

O(∩_∩)O谢谢!

第四章 捷报传来

腿上的剧痛钻进骨髓,让叶姿生生濡湿了贴身衣衫。她攥紧了双拳,忽又想起了那幅挂在家中客厅的画。面朝大海安静看书的父亲,始终都是背对着她的。即使是他突如其来的的死讯,都遥远的让人难以置信。

没有任何征兆,没有任何异常,在那个飘着细雨的清晨,有两个自称是父亲学生的年轻人找到了蜗居于廉价出租屋中的叶姿。他们用悲伤的语调告诉她,昨天半夜叶淮教授从M国的家中跳下了20层高楼。

这听似荒诞的消息让叶姿无法接受,虽然其时她与父亲已经很是陌生。这几年她远渡重洋在C国学习油画,依靠自己独立生活,几乎已经忘记了上一次见到父亲是什么时候。

她只是呆呆地站在门口,竟然连一滴眼泪都没有。两名年轻人很冷静地替叶姿安排好回国的一切,他们甚至只打了个简单的电话便拿到了1个小时后的机票。叶姿在跟随他们离开的时候,心里曾浮起过怀疑,但他们似乎可以看透她的心理,在嘘寒问暖之中有意无意地多次提及关于父亲的旧事,每一件事情都无比真实,除非是与父亲关系密切的人才会了如指掌。

就这样,心情复杂的叶姿提着行李跟着他们上了通往机场的车……

再然后的事情,就离奇得让她如坠雾里。当她发觉车子并非驶向机场的时候,才想开口,身边的年轻人手指一动,数秒内就有一股电流穿过叶姿后颈,让她骤然失去了知觉。

再度有意识的时候,她已身处黑暗。有一个不含感情的机械声音在诵读着类似公文的东西,她只迷迷糊糊听到一句:叶姿,因涉嫌窃取国家机密被拘捕……

漫长的梦境让叶姿精疲力尽,睁开眼睛时,才发现自己正躺在马车中。窗外传来纷杂的马蹄声,她缓了许久才撑起身子,隔着厚厚的帘子看不到外面的情形,却依然能感到严寒刺骨。

叶姿吃力地伸手撩起车帘,强烈的阳光一下子耀花了她的眼。“你醒了?”有人欣慰地道。她揉揉太阳穴,循声侧望,有一人骑着白马随车而行。

盔甲青黑,帽带丹缨,厚重的护具遮住了他的大半脸庞,只露出一双深邃的眼睛。见她神色迷茫,他抬手,拉下了原本护住面容的铁具。阳光下的他轮廓分明,洋溢着如灼阳般的生机。“是我,真的不记得了吗?”他和气地道,“我是耶律臻。”

“昨晚,是你救了我。”叶姿一怔,随即道。

他笑了笑:“不是昨晚,你已经昏睡了两天。”叶姿吓了一跳,低头看看自己,却发现已脱下盔甲,被换上了绯色的长袍。耶律臻靠近了马车车门,望着她道:“我本来还想要继续追击朔方军队,但听说你昏倒,就赶回来了。”

叶姿沉默不语,他审视了她一番:“听萧灼炎他们说,你因为受惊而忘记了很多事。不过无需担心,我这就带你回上京,请最好的大夫替你治病。”

“回上京?!”叶姿暗自吃惊,耶律臻不解道:“怎么了?”

“你是说要把我带走?可我不是什么郡主啊!”叶姿怕被他们带到更遥远的地方,不由急得探出身子就想往外跳。耶律臻眼疾手快一把拉住她:“凤盈,冷静一点!你的腿伤不轻,要是再摔下来也许连站都站不起了!”

腿上的疼痛感果然一阵接着一阵,叶姿后背沁出了冷汗,她只能强撑着抬头:“我是被气流卷入了漩涡才到了这里!你知道吗?我真的……”

耶律臻听得一头雾水,无奈地打断了她:“好了,不要再说这些奇怪的话语,一切等回上京后再说。外面风大,先回车内暖暖吧。”

“可是我……”她还待争辩,却被耶律臻强行推回了车里。叶姿本来就虚弱,被寒风吹袭后更是眼前发黑。车轮滚滚,她倚在车壁休息了许久才恢复了一些精神,忽而想起了之前醒来时看到的女尸。

那个穿着冰冷盔甲,倒卧在雪中的,长的与她一模一样的女尸。

或许那才是他们的郡主。但为什么相隔数千年的两个人,会长的完全一样?甚至连声音都一致得让所有人辨别不出,叶姿感到匪夷所思,但又觉得自己在冥冥中就像是专为见她一面,穿越了千年,来到这古老苍凉的世界。

她抬起手,先前的手铐自从她穿越之后就消失无踪。她皱眉细想,难道唯独自己被抛入了时空洪流,而看押她的人乃至其他物件全都留在了未来?她忽地恐慌起来,现实世界里父亲到底为什么会突然自杀,而那个下落不明的智能本,又到底掉落在了哪里?

很多事情都还是一团乱麻,她虽然因为时空扭转而来到了古代,可她完全不能让自己就此生活在这个所谓的北辽。

——我一定要回去。

叶姿听着隆隆的车马声,在心底默念。

虽然打定了主意,但现在并不能贸然逃离这马队。冷静下来后,她透过车帘缝隙望到自己身处的这辆马车位于队伍中间,前面是两列齐整的马队,两旁与车后应该也有众多士兵跟随。更何况自己腿上疼痛难忍,即便是逃出去了,在这茫茫雪原又能去往何处?

看来只有等伤势好转后,尽力找到穿越回去的方法,才不至于在这蛮荒时代终此一生。

于是她只能坐在颠簸的马车中,任由他们将自己带往都城上京。马队往西北方向而去,穿过了辽阔雪原,经过了若干破落的村镇,耳边尽是难懂的话语,叶姿勉强自己吃着生冷的食物,每天都会检查自己腿上的伤口。感谢寒冷的气候,箭伤未曾发炎红肿,但伤口极深,短时间之内只怕是行走艰难了。

耶律臻时不时地会来探望她的伤情,态度始终温和。叶姿知道他身份尊贵,也怕惹来是非,因此并不想与他多加言谈。

她虽对历史不感兴趣,但也曾听同学说起过曾经流行的影视小说情节。诸如穿越这类故事,很多都是某个在现实里比较失败的主人公回到了过去,结交了名门贵胄或者是传奇人物,从此过的风生水起,甚至改变了历史。当然也会有一些在现实里本就身份特殊的主角,穿越回古代后巧妙运用了自己的特长,其间自然也免不了江湖历险或是宫廷政变之类的大起大落。

在朋友们说起这些情节的时候,叶姿始终不能理解。为什么那些主角会在穿越回古代后如此轻易地就接受了现实,没有了原来的社交关系没有了习惯的衣食住行,孤身一人在思想守旧生活不便的年代怎么能待得下去?

因此每次在驿站休息,耶律臻过来询问她是否想起了什么的时候,她都是模棱两可的态度来回应。身边这个在作战时英勇果决的年轻人,与她相处时很是平和体贴,竟不像是身份非凡的太子殿下。但她只想养好伤,然后再想办法回到自己的世界,并不想像那些穿越女主那样,在这个时代发生任何情感纠葛。

而且,她也没有任何心情再与其他男人开始另一段故事。

——“你知不知道,你是个很无趣的女人,任何男人到最后都会对你失去兴趣。”半年前,沈予辉最后一次与她见面的时候,曾给过这样的评价。

马队不停行进,沿途虽已不是茫茫雪原,但人烟稀少,所过之处多为断壁残垣。放眼望去,无非是连绵群山与空旷荒野,叶姿坐在车内,觉得时间过得格外缓慢。队伍中的将士们终日寡言少语,脸上也没什么表情,更让她觉得窒闷。

耶律臻见她稍稍恢复了力气,便告诉她,此次她原本是与兄长一同赴战的。叶姿怔了怔:“我还有个兄长?”

“是,你父亲最看重的儿子,萧凤举,也是我们北辽的将军。”耶律臻回头朝着后方望去,在马队的最中间位置,一具乌黑的棺木正被马车载着缓缓而行,“可惜,你与他在半路上遭遇暴风雪的袭击而走散。此后朔方国派大军伏击凤举,他带着三百士兵拼命突围,但为了找你又回头进入雪原,最终因伤重死在了半路。”

叶姿这才明白为什么这一路始终都有棺木随行,将士们也始终面带郁色。她的眼前又浮现当日所见的遍地尸体,一股无由的悲伤涌上心头。耶律臻所说的萧凤举为了寻找妹妹而死在风雪中,可谁又能知真正的郡主也已被大雪掩埋……想到此,她不免对自己如今的冒名顶替感到愧疚。

耶律臻见她神情低落,以为她想起了兄长,便低声安慰道:“所幸灼炎与呼尔淳找到了凤举的遗体,我已命人以棺木厚殓,等到运回上京后再禀告父王,替你兄长实行国葬。”

叶姿避开他的目光,问道:“我的家人现在在上京吗?”

“你父亲在此之前出兵朔方,不过我想很快就会有战况传回了。”耶律臻回答。

果然,次日傍晚时分,马队还未进入小城,便有一匹骏马绝尘而来。马上之人肩后支着一面墨黑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隔着甚远,那人便迅速勒住缰绳,飞身下马,三步并作两步地到了近前。

“上京传来的战况!”那人跪倒在地,双手高高托起一个赤金色的盒子。马队之前的副将俯身接过盒子,从中取出蜡封信笺,递与了耶律臻。耶律臻细细一读,脸上神色先是淡然,继而嘴角轻扬,深深呼吸着高举起信笺,朝着四周兵士大声道:“我北辽大军乘胜而追,北胤王已率领二十万兵马迫近朔方国都!”

顷刻间欢声雷动,震得叶姿耳膜发胀。本已连日劳顿的将士们狂喜着挥舞手中兵器,布满尘土的脸上尽是笑容,一时间战马腾跃喧嚣不止。叶姿正望着这景象,耶律臻已策马来到她身前,道:“朔方国是咎由自取,眼下他们大势已去,很快连他们的国土都是北辽的了。”

“是吗?”叶姿勉强笑了笑。

血红的残阳下,耶律臻眼中闪着渴望:“朔方与我北辽征战多年,他们疆域虽不算辽阔,但三面环海,物阜民丰。如若能将朔方攻下,那我们就可与新宋势均力敌了!”他说到此,忽又停下看着她,“对了,凤盈,如果朔方归顺我朝,那么你的弟弟也可回来了。”

“弟弟?我还有个弟弟?”叶姿微微讶异,此前从来没人对她说过此事。

耶律臻颔首:“凤羽。你还有印象吗?他离开北辽已经很多年了。”他抬头,望着远处的残阳,缓缓地道,“即便是我,也早已不记得他的样貌。”

作者有话要说:报,报告,凤羽就要出现了!

话说我的男主肿么总是姗姗来迟呢?

第五章北有朔方

京畿道。全州。

天际的残月孤寂黯淡,寒气笼罩着的朔方都城一片素白。积雪覆盖着的石板路两侧散落着纸钱,原本应该亮着灯火的百姓家中多数陷入了死一般的漆黑。

守城的卫兵从白天开始便紧闭了城门,没有朝廷的命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京城。这朔方国中向来最为繁华热闹的全州成了一座与世隔绝的孤岛。

三面环海,一面与北辽接壤的朔方,位于这片古老大陆的东北方向。它数百年来一直是新宋的臣属国,但在成佑帝即位后大兴征伐,先后与多个国家动武,渐渐的对宗主国新宋也怀有不服。待得新宋故君去世,幼帝登基后,朔方国便开始减少了朝贡之物,大有不再臣服之意。

那新宋幼主登基时年仅六岁,太后也非精明能干之人,朝中大事全仰仗皇叔处理。没过多久便有人以皇叔专断擅权为由,集结了众多官员连番向太后上疏,要求惩治皇叔。在这般情况之下,幼主太后自顾不暇,对朔方的异动只是谴责了一番,根本无力采取什么真正的措施。

这样一来,朔方国的成佑帝更是自视甚高,不久之后便开始向陆地边疆扩展,开始了与北辽的争斗。

大大小小的战役持续了近十年,起先双方各有输赢。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朔方国得不到新宋的支持,本身又缺少兵力,在战局中越来越处于下风。朔方国内民怨极大,性情暴戾的成佑帝为了要挽回颓势,终于在数月前对北辽发动了最为猛烈的攻势。

为激励士兵,成佑帝不仅许下战胜北辽后人人得以黄金重赏的诺言,更在出战前将宫中最美艳的妃子直接赐予大将享受。此后,朔方大军几乎是倾巢而出,兵分两路向雪山与燕州进攻。雪山位于北辽与新宋交接之地,绵延横亘,巍峨壮丽,其中的华盖峰更是北辽龙脉所在。

北辽隆庆帝命北胤王率兵奔赴重地燕州,而北胤王世子萧凤举与郡主萧凤盈,则领兵赶往雪山。雪域鏖战直接造成了北胤王世子萧凤举的战死,但随后太子耶律臻在皇帝面前主动请缨,率领精兵出京救援,加上北胤王集结多方力量,最终将朔方大军堵在燕州城外山谷,粮草也尽数烧毁。

在被困三天三夜后,朔方大军中有一部分人忍受不了饥寒而意图投降。愤怒的主将正镇压叛乱,北辽大军趁势进攻,将发生内讧的朔方十万人马杀得丢盔弃甲,汩汩鲜血在青阳谷汇流成河。踏着一地尸骸,北胤王率领大军席卷而去,直奔朔方国都方向。

当此之时,朔方国内意见纷纭,有人提议向新宋求援,有人又说还是和谈为好。数夜失眠的成佑帝暴怒不已,斩杀了数名与他意见不合的大臣,正准备派遣靖王再率兵出击,却忽然身子一歪,倒在了王位之下。

皇四子靖王李衍急忙召太医上前,却发现成佑帝已经气绝身亡。

群臣痛哭流涕,宫中顿时混乱,还是年少稳重的靖王帮助太子处理好了一切。太子含泪即位,是为朔方国新君,年号泰和。

年轻的泰和帝甫一登基,北辽方面便传来讯息,说是应北胤王要求,让朔方即刻送回多年前被扣押的质子凤羽,否则便要进军全州。这讯息也不知怎的就在全州城内流传开来,无论是达官贵人还是平民百姓,都卷了家财准备逃难。不得已,泰和帝才下令紧闭城门,同时急招重臣进宫商讨对策。

靖王见情势危急便请求新君顾及现状,尽快与北辽和解,也好重拾民心。泰和帝本就是个不喜战争之人,早在先皇多次征讨之时便微有腹诽,但秉承孝道不敢忤逆父皇。如今听得一向信赖的兄弟靖王如此提议,自然是满心同意。但他还没下令,却有大臣上前道:“主君,和解并非易事!如今北辽要求将质子送回,可要是他们一见到萧凤羽的样子,必定又会迁怒于我方,到时反而惹来灾祸,还请主君三思。”

泰和帝坐在才刚适应的王位上,眉头紧锁,又有一名老臣焦虑道:“张大人,按照你的说法,是要拒绝和谈与北辽强战到底了?眼下崔大将的十万兵马死伤殆尽,我们还拿什么与北辽去拼?”

“罗尚书只想着尽快和谈,但我说的事实已摆在眼前。萧凤羽现在回到北辽,只会给朔方带来更大的灾祸!”张姓大臣言辞凛然,一时间大殿中众人议论纷纷,更有人抗声道:“当初北辽与我国互换质子,萧凤羽初来朔方时,先皇对他也算不错。但不到一年时间,我们送去的福王世子在北辽莫名其妙地病故!臣恳请主君先让北辽对福王世子的死因给出答案!”

泰和帝沉声道:“此事已经过去多年,北辽当初就说福王世子乃是感染伤寒病故,如今他们又怎会改口?”

“那就干脆将萧凤羽作为人质,看看北胤王是否能不管儿子死活一味强硬下去!”“李大人你这样的说法未免太意气用事,万一北胤王不顾一切攻向全州,就算我们杀了他儿子,又能怎样?”

众人还在纷争,靖王上前向泰和帝道:“皇兄,如今再争论旧事已无多大用处。北辽重兵压近,我们若是还对归还质子之事百般推脱,只怕更被他们抓住把柄。”

泰和帝叹了一声:“但寡人也确实有所担心……”

“皇兄是怕萧凤羽见到北胤王之后诉苦,从而引发事端?”靖王从容道。

泰和帝颔首,此时有心腹近侍附耳向他低语,靖王见向来温和的泰和帝渐渐神色凝重,双眉也越发蹙起,不禁上前一步:“臣与萧凤羽交情匪浅,当此危急之时,愿亲去劝说,纾解国难。”

“若他始终对朔方心怀怨恨呢?”泰和帝挥手让近侍退至一边,继而盯着靖王,眼神复杂。

靖王低眉俯首:“臣必定不会让他说出对朔方不利的话语。”

靖王李衍步出大殿的时候,一盏盏素白宫灯在寒风中不住摇晃,石径上投映了斑驳的幻影。手持利刃的卫兵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台阶两侧,远远望去,如一座座无声的青铜塑像。

看上去,除了各大殿间还环绕着的白色帘幔,一切似乎与往日并无两样。他回望大殿,群臣正三三两两退出,很少有人还在议论,多数人只是低头疾走,像是畏惧这宫廷的寂静肃穆。

他知道这些方才还在慷慨陈词的大臣们此时正忙着赶回家去收拾细软。国难当头,每个人都一样。

夜色中的大殿,沉默地像昏睡的巨兽,灯光渐渐黯淡。

——不知皇兄坐在王位之上,看着空空荡荡的大殿,是何等样的心情?靖王沿着鹅卵石小径走向远处的时候,还在思索着这个问题。

穿过幽深的御花园,走上孤寂的长拱桥,天际的寒星与桥边的明灯上下辉映,点点漾漾,起伏不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