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多谢殿下的关心。”叶姿低声道。

“其实你不必如此见外。我们以前相处甚为融洽。”他专注地看着叶姿,似乎想观察到她的内心。叶姿不太自然地支颐道:“是吗?只是我现在已经不记得了……”

他的眼角渐渐流露笑意:“其实,哪怕你完全忘记了以前的事情也不重要,只要能平安就好。”说罢,又抬手替她放下床榻前的帘幔,往后退了一步,“我先出去了,稍后就让人送药过来,你敷完后早些休息。”

“……谢谢。”叶姿坐在白色帘幔后,望着他离去的背影,心情微微起伏。

此后耶律臻果然严加布置,叶姿也不敢再贸然离开马队。那个双目能闪现红光的“人”似乎就这样消失无踪,若不是那只手表还留在叶姿身边,她几乎会以为只是自己做了一场噩梦。

但事实不容怀疑,在这个古老的时代中,还有另一个同样不属于这里的异类。

腿上的伤势使她无法再逃离,未知的异类也似乎给了她额外的警示。就这样,叶姿随着这庞大马队,一日日地接近了都城。

作者有话要说:因为要做一些修改,所以上完课连饭都没有吃就来改文更新了,好饿!!!!~~~~(>_<)~~~~

第八章 觐见风波

上京,整片陆地北部最为繁华富足之地。如是第一次来到这里的外族人,恐怕很难将这座昌盛奇丽的古城与茫茫雪原、浩浩沙漠联系在一起。但事实就是如此,还未真正进入国都,叶姿便已觉天朗气清。临窗远眺,只见平野辽阔望不见尽头,再远处则是一抹清河静静流淌,似与碧青蓝天融为一体。

就在那大朵白云之下,一座巍峨古城屹立于远方,绵长城墙上垛口与瞭望台数不胜数,如傲视长空的武士。城楼上的铜铃轻轻摇晃,幽远铃音又如异域美人般弥散着缠绵的香。

叶姿被这景象震慑了心神。作为油画专业的学生,她也曾去过西域采风,但看到的多是无尽沙丘,即便有城池,也是后来复建而成。与眼前之景相比,那些重建的城市显得奢华浮夸,完全没有了古朴厚重的味道。

苍鹰自白云间翱翔而来,在城墙上方骄傲地盘旋。黑底金字的旌旗在风中猎猎作响,城门缓缓而开,有盛装官吏急趋出迎,又有武士列队飞奔而来。晴空下阳光刺眼,武士们手中的长戟耀着银光。城门前很快便聚集了人潮,卫兵们不得不以身体作为阻拦,将百姓都挡在外层。马队穿过城门,叶姿端坐于马车上,虽装作淡然,心底却也有几分紧张。

喧哗声中,远处忽传来沉沉号角,战马腾跃嘶鸣不止。叶姿不由撩开车帘,却见百姓皆已跪伏在地,不断地顶礼膜拜。也不知何处飘来漫天碎屑,色泽暗金,轻盈似叶,纷纷扬扬飘于风中。

“这是什么?”叶姿不禁轻声发问。

“金莲花。”车边的随行恭敬道,“凡是前方得胜的将士归来,百姓都会以此花相迎。”

这时风吹帘动,原先在半空中飘飞的暗金色碎屑旋转着落在了她臂间。叶姿低头拈起,这才发现原来是干枯花瓣,轻轻一用力,花瓣未曾像她想象的那样变得粉碎,手指间便萦绕了若有若无的味道。

芬芳苦涩,交缠于一,挥之不去,邈远绵长。

她一恍惚,这气味,却让她想到了曾经与那个人一起饮过的鸡尾酒。在C国求学最艰难的时候,她经常坐在寒冷的广场上替游客画素描,但微薄的收入还是无法支撑生活。很长一段时间内,她只能靠着干瘪的面包与超市中快要过期的打折食材度日。直至后来,学姐将她介绍到一家叫做“MOON”的酒吧打工。

她还记得去应聘的那天,天下着小雪,她披散着及腰的长发奔进店门,简单的妆容掩盖不了疲惫的容貌,眉睫上还沾着星星点点的雪花。酒吧内浮动着炫目的光,正对着她的吧台上,放着一杯浅绿与深蓝层层递进的鸡尾酒,在喧嚣中,安静地好像独自开放的花。

再后来,她认识了那杯酒的调制者。他与她一样黑眼睛黄皮肤,却从小生活在C国。

“和你绘画一样,我是在酒杯中画出自己想象的美景。”穿着黑色衬衫的年轻人微笑着递给她一杯酒。她抿了一口,入口微酸,继而甘甜沁入心扉,但在唇齿间却又有淡淡的苦涩回旋。

“这杯酒,叫什么名字?”她满怀好奇地望着他。

“风中影姿。”沈予辉轻轻地举起晶莹剔透的酒杯,蓝绿交错的光影映照在叶姿脸上,有一种波光浮动的梦幻。

城楼上的号角声随风传远,呜呜然飘于北辽皇宫上空。“皇上,太子殿下护送北胤王郡主回朝了!”内侍急匆匆传来讯息,本来正看着幼子读书的隆庆帝这才起身往崇光殿而去。

皇帝才入大殿不久,耶律臻便领着叶姿前来参见。叶姿未及回到府中便被换上北辽最为华贵的狐裘长袍,头顶更是戴着层层叠叠的黄金冠簪,以往不爱繁琐饰品的她如今被玛瑙宝石所环绕,每一步都走得沉重。

跟着耶律臻觐见隆庆帝的时候,她一直低着头。隆庆帝问及萧凤举因何死在雪原,她便依照上次耶律臻说过的又复述了一遍。耶律臻见她说话时还略显局促,便提醒父亲道:“凤盈郡主被发现时昏倒在雪中,醒来后对以往的事情已经都忘记了。”

“竟有此事?!”隆庆帝一惊。随之前来接受犒赏的萧灼炎与呼尔淳更是极其详尽将那天发现叶姿的场面说给皇帝听,大殿右首的一名老臣不禁感慨道:“虽然北胤王世子不幸遇难,但郡主绝处逢生,应该是天神庇佑,不忍看我北辽再损伤一员女将。”

“太傅说的甚是。”隆庆帝听后也颔首,“等北胤王回朝后,朕会为其世子举行国葬,以彰显忠烈。”说罢,即刻下达口谕,敕令先将萧凤举之棺木送至萧氏宗祠,并命萧灼炎与呼尔淳率人守护灵柩,等待北胤王归来。

“父皇,北胤王可曾继续前进,一举攻破朔方国都?”耶律臻不失时机地上前问道。

隆庆帝沉吟道:“昨日前方传来战报,北胤王已攻下罗州,距离都城全州仅有三个城池了。”

“如此看来,朔方很快就会属于我们北辽了!”耶律臻意气激扬,满怀憧憬地望向隆庆帝。

隆庆帝却并没有像他那样激动,只是道:“在朔方尚未将萧凤羽送回我们北辽之前,北胤王也不会贸然进攻,以免他们将凤羽作为人质,伤及他的性命。”

“既然如此,一旦萧凤羽进了我北辽境内,北胤王则可全力进攻,再无后顾之忧。”耶律臻说着,看了看沉默寡言的叶姿,又道,“这样一来,也算是替不幸殉国的世子报仇了。”

他说得义正言辞,殿上的其他大臣却并没有应和,只是都望向隆庆帝。耶律臻心生疑惑,抬头望着皇帝:“父皇,您难道不想彻底打败朔方?”

隆庆帝微微一笑:“臻儿,前日朔方使者奉泰和帝手书而来,他们除了答应送回萧凤羽之外,还愿意从今之后每年奉送白银八万,骏马千匹,另加玛瑙珍珠皆以千数……”他说话时眉宇间颇带得意,耶律臻却越听越心寒,没等他说罢就急道:“父皇不会是答应了他们吧?”

隆庆帝脸色一变,沉声道:“怎么,朕做出决定还需要经过你同意不成?”

耶律臻只觉郁结之气堵在胸口,但又不能当面顶撞,只得强忍着愤懑重重道:“儿臣不敢!但儿臣不明白,眼下我们北辽胜券在握,只要北胤王再一鼓作气全力进军,就能攻下朔方都城!到时候不要说什么千匹骏马八万白银,整个朔方都是我们的,连同东边绵延群山以及偌大海域,对北辽有百利而无一害,父皇为什么要在此时与朔方停战?!”

大殿中群臣见太子语气加重,皆面露尴尬。高坐于龙椅上的隆庆帝脸上浮现怒意,不由斥道:“你说的轻巧!我北辽大军长途奔袭打到罗州,攻城的时间已由起初的一两日逐渐增长至十多日,兵马亦疲惫至极。若是朕再强行要他们攻向朔方,朔方国君也不会坐以待毙,万一战事不利,朕岂不是成了不顾将士生死之辈?!”

“自古作战皆是穷尽心力,又怎会轻而易举就能攻城克敌?再说北胤王身经百战,朔方还有谁能抵挡得住他的军威……”耶律臻还待争辩,深感受到顶撞的隆庆帝当即打断他的话:“你只会夸夸其谈,不用再说!”

耶律臻却执著道:“父皇如果不愿让北胤王再度出战,儿臣愿意披甲上阵!总也好过就这样白白浪费良机!”

隆庆帝怒极而起,叱道:“朕已经与朔方准备和议,你休要再在这里逞强!”说罢,竟一拂袍袖,转身便走。

众大臣不敢劝阻,耶律臻紧抿双唇站在原地。太傅耶律昌见此局面,忙上前朝着皇帝的背影拱手道:“圣上,太子亦是一心想要使我朝更加强盛,才过于急切了些,还请体谅他对国事的一番赤忱。”

隆庆帝本已大步走下宝座,听到后脚步一顿,铁青着脸道:“太傅,烦请你日后对他多加教导!”

“臣谨遵圣命。”耶律昌一揖到底,顺带又以余光瞥了耶律臻一眼,暗示他俯首认错。但耶律臻却只是望着隆庆帝的背影不出声。

隆庆帝哼了一声,侧身朝着耶律臻道:“朔方使者说了,靖王已将萧凤羽送出全州。你与凤盈郡主即刻上路,去将他接回!”

耶律臻此时才强忍着不满反问:“为何还要带着凤盈?她已奔波疲惫……”

“那要问萧凤羽!是他提出的要求。”隆庆帝犹带愠色,快步离去。

萧灼炎等人本来一心欢喜地进宫领赏,眼见气氛不对,一时都不敢上前。殿上大臣们低声议论了几句,见君王已退朝,便也纷纷向耶律臻告辞,随后各自离开。

萧灼炎与呼尔淳不知该如何是好,叶姿见状,只好走到了耶律臻身边。此时的他眉宇间的怒气已渐渐消散,但还是一动不动地望着已经空无人影的龙椅。繁复的雕饰间,赤红宝石熠熠生光,却透出一股寒意。

叶姿站了片刻,见他还是兀自出神,不禁道:“父子之间发生争吵也在所难免,我们还是先走吧。”

耶律臻忽然回过头静静地看着她。叶姿从未见过他这样的神色,心里不免有点发憷,尴尬道:“我说错话了?”

他沉默了一会儿,才道:“没有。”说罢,转身出了崇光殿。叶姿与萧灼炎等人跟在他身后,他脚步极快,一直走至白玉长阶尽头,才停了下来。

碧空无垠,宫峦巍峨,耶律臻望着天际翩跹浮云,眉间微蹙。

叶姿见他还是郁郁寡欢,便开解道:“其实打仗又有什么好?难得有和平可享,那些士兵和百姓们不知多高兴呢!”

耶律臻不禁一怔,回头望着她黑白分明的眸子。冬阳洒下斑驳金影,落在她的华彩锦裙间,闪闪烁烁,耀亮了一方天地。步摇在风中微微颤动,如同春水涟漪,漾起万千波光。

“凤盈,你果真变了许多。”他慨叹。

“是吗?”叶姿一惊,“以前的我不会这样说话?”

“那是自然。你不是最爱征战沙场,纵情杀敌吗?”他颇为认真地看着她,似乎在等着她的反应。叶姿抿了抿唇,将视线移到远处巍峨的楼宇间:“一直厮杀的人,终有一天也会感到累的吧?”

耶律臻踌躇万般,末了,只长叹一声。

“走吧,启程去燕州。”

宫门前车马整肃,即将出发。

耶律臻端坐雪白骏马之上,已换了装束。与先前的戎装打扮不同,如今的他卸去盔甲。赤金冠簪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浅黄色锦袍剪裁精细,周身皆以玄黑狐绒作为镶边,于华贵中又显沉稳。

叶姿撩起车帘,“为什么朔方国送回质子,却要你和我前去迎接?”

“那你觉得应该如何?”

叶姿直言:“我本以为朔方既然有意求和,就会直接将凤羽送到上京。再有,北胤王……”

“你说什么?”耶律臻忽而眼神一收。

“啊,不是,我说我父王……”她急忙转口,“他不是在朔方境内吗?为什么不是他去接回凤羽?”

他的目光停留在她脸上,缓缓道:“之前朔方国只是派遣使者来请求我朝停战,父皇虽答应了他们的请求,但还需要他们派出可信的人亲自来我们北辽签下盟约才作数。因此目前你父亲还不能撤兵回朝,以防朔方人出尔反尔。另外,你忘记了最关键一点——是凤羽要求你前去接他。”

“好像是这样。”叶姿勉强笑了笑。耶律臻若有所思地望着她的眼睛:“他一向与你最亲密,那么多年过去了,还是丝毫没变。我希望你在见到他之后,能想起过去。”

远处钟声震荡,惊起飞鸟无数,叶姿心神不宁间,马车缓缓而动。

作者有话要说:太子也是比较重要的人物,所以把笔墨也分给他了。

第九章 大漠残阳

宫阙肃穆,内侍匆匆穿过幽深长廊,到了御花园门前。隆庆帝正快步而来,内侍小步上前低声道:“太子已经和郡主启程离京。”

隆庆帝颔首,不发一词地继续前行。不远处有一十来岁的孩童正在临帖习字,一旁的石桌上摆满色泽娇嫩的糕点,圆润晶莹,煞是诱人。但这孩子却毫不分心,起笔严谨,神情专注。

身披银红斗篷的彤妃正从旁指点,见隆庆帝大步流星,眉宇间却含着不悦,忙起身柔柔拜道:“圣上。”

“平身。”隆庆帝一挥手,兴致索然。

那本来还在认真临摹的孩子抛下笔,扑至他身前:“父皇!”

隆庆帝心头怒气这才稍稍消散,拉着他坐到石桌边。宫女上前端送茶点,彤妃却将她们屏退,亲自捧起碧绿如翠的糕点送至皇帝口边。“圣上,这是从西域快马加鞭送来的长寿果,还请品尝一番。”

隆庆帝摇摇头,取过糕点递与孩子,道:“朕没有食欲,给致儿吃了便好。”

“多谢父皇!”耶律致不过十岁左右,却依着大人的模样一丝不苟地跪拜叩谢,随后又将糕点奉送到彤妃面前,“母妃一直等着父皇回来,还没有用餐,请母妃先尝尝。”

彤妃眼中含喜,隆庆帝也颔首道:“致儿向来都温文懂事。”

“致儿,你方才在练字前跟我怎么说的,再说一遍给父王听。”彤妃向孩子微微笑道。

“嗯。”耶律致伏在隆庆帝膝头,“父皇,你何时有空?我想跟您一起去狩猎,学学射箭的本领。”

隆庆帝拈着胡须笑道:“好说,待朔方国与我朝定下盟约后,朕便带你去好好狩猎一番。”

耶律致欢喜不已,彤妃见隆庆帝缓和了脸色,便温言细语问道:“圣上方才与何人生气?怎么回来时愁容满面?”

隆庆帝一边抚着耶律致,一边冷冷道:“臻儿越长大越意气用事,刚才在大殿上竟敢违逆朕,想要叫北胤王一举攻下朔方国都。”

“原来又是太子殿下惹圣上发怒……”彤妃蹙眉,倒了美酒递与隆庆帝。耶律致毕竟年少,听得此事后不禁道:“父皇,我听说北胤王作战厉害极了,把朔方军队打得大败。”

隆庆帝望了他一眼,举杯缓缓而饮。彤妃试探道:“那圣上是真的准备与朔方议和了?”

“难道你们都愿意让北胤王打下朔方?”隆庆帝将杯中酒一饮而尽,重重放下酒杯,“这北辽的江山,毕竟还是我耶律一家所有,他萧益若是果真大举进军攻破朔方,岂不是成了万人之上的英雄?”

“万人之上?”耶律致眨着眼睛,“太傅说,凡是臣子都只能居于君王之下。北胤王再厉害,又怎能超过父皇?”

隆庆帝拍拍他的背:“你要记住,树高易折,人也一样。”

耶律致似懂非懂,但还是老老实实地点点头。彤妃唇边微含笑意,抬手拢了拢鬓发,随即又替隆庆帝斟满了美酒。

马队迤逦穿过城门,耶律臻回首望去,远处日光渐淡,宫殿已消隐不见。此时距离他一路奔波赶回上京,不过半日时间。

一声轻响,叶姿打开了马车窗户,脸色略显苍白。耶律臻回过神来,侧脸问道:“凤盈,这一路都未曾让你回到王府休息,可还禁受得住?”

“是有些累……”叶姿撑着下颔,不想违心回答。耶律臻此时倒像是已经恢复了寻常心态,温和道:“我知道,你腿伤才愈合不久。不过此去燕州一路都有驿站,不会像之前那样风餐露宿。”

她点点头,心不在焉地望着路边枯树,想到没多久便要面对那所谓的“弟弟”,便是一阵烦乱。

“萧灼炎与呼尔淳奉命去宗祠守护世子灵柩,等你父王返回上京,会再与你一同前去祭奠。那时候,凤羽也回到了你身边。”耶律臻为缓解她的愁闷随意说着,叶姿却忽而问道:“当初两国交换质子,我们将凤羽送去朔方,那朔方难道没有送人过来吗?”

“自然是有的,不然当时怎会答应。”耶律臻顿了顿,“朔方质子是福王世子,福王是他们前任君王的兄长。”

“那这个质子呢?”

“……他到北辽后不足一年便因病去世了。”

叶姿一怔:“所以引起了两国交战?”

“也不全是。”耶律臻犹豫了一下,“父王当时派遣使臣送去书信致歉,并想将凤羽接回,但福王在朔方权势极大,又素与北胤王交恶,便阻止了此事。那时我朝与新宋发生龃龉,父王也无心再与朔方争执,接回凤羽的事便就此作罢。此后两国之间日益不合,朔方成佑帝在福王的怂恿下,一再侵犯我北辽疆土,战役就此而起,凤羽回国之事,便被彻底搁置了。”

叶姿蹙眉道:“难道北……我父王也没有坚持要将凤羽接回吗?”

他不在意地笑了笑:“你父王率兵四处征战,哪里还有心思顾及此事?何况你兄长年满十六便随军参战,颇有北胤王雄风,或许你父王起初还思念凤羽,后来便也只能压制在心中,将所有精力都投注于世子身上了吧?”

叶姿张了张嘴,想说些什么,但总觉自己的思想与他不合,即便说了也不能引起共鸣,便沉默了下去。耶律臻看看她,问道:“凤盈,你看起来闷闷不乐,是否想到了凤羽与你的往事?”

“没,没有……”她慌忙解释,抬头道,“我只是还不太明白,朔方送来的是福王世子,为什么我们送去的却是凤羽,而不是世子?”

耶律臻扬眉,似是有些讶异:“这个问题……恕我不能直接说与你听了,或许等你父王回来后,你可以再问问他。”

叶姿茫然。

此后一路并无异常事情发生,前往燕州途中皆有驿站,耶律臻只带了数百禁卫随行,行动起来要比先前从雪山返回时更为方便。

虽如此,叶姿还是心怀忐忑。自从那夜在昊天城遇到怪人后,她就时常被噩梦惊醒。

捡到的那只手表还藏在她身边,她在夜间曾悄悄取出研究过。幽绿的光点每到夜晚便愈加显著,只是指针始终停在七点四十一分,叶姿试着在手表两侧寻找按钮,可奇怪的是,这手表上根本找不到调整时间的地方。背后钢盖中间倒是有一公分大小的圆形凹陷,上面隐隐约约还刻有指纹,叶姿将每个手指都按上去试过,但不起任何作用。

她的心里有隐隐的担忧,但始终不敢确定。

离开上京的第六天傍晚,这一行人终于抵达了燕州。燕州位于北辽东北方向,距离朔方不远。与坐落于草原中的上京不同,此地位于茫茫戈壁之畔,风中尽是沙粒,叶姿只能以纱巾掩住面容,只露出一双眸子。

车队在城门外停驻了下来,她坐在光线昏暗的马车中,等着那个从未见过的弟弟,也即是她成为凤盈郡主后所要面对的第一个“亲人”。

夕阳越来越黯淡,车外的马匹在低声嘶鸣。除此以外,便是呼啸而过的朔风,卷起漫天黄沙乱舞。

“来了!”忽有人在不远处叫了一声,随后,外面便响起了纷杂的脚步声。叶姿怔坐着,耶律臻敲着车窗道:“凤盈,出来吧!”

她不知为何很是慌乱,急忙掀开了车帘。斜阳如血,云层低沉,漫无边际的荒地间还有积雪未化,灰白枯黄绵延至远方。就在那遥远的地平线处,有一列马队正缓缓而来。

清冷的铜铃声在风中时有时无,飘渺难寻。

叶姿自从穿越到北辽后也经历了不少意外,但却从未像现在这样不安。她自己都无法解释,为什么一个从未见过面的少年,会让她心怀焦虑。

马队越来越近,这一列骏马竟皆是雪白如云,只有马蹄为乌黑,鬃毛飞扬间,宛如神驹。为首一个男子身着素白宽袖长袍,头戴网质黑笠,帽檐两侧丝带飘飞,让叶姿想到了曾经在历史书籍上看到的某国服饰。待得近了,可望到他衣袍正中以金色丝线绣有繁复花纹,加之深紫镶边,正衬得容颜如玉,儒雅不凡。

“这是谁?”她不禁轻声问耶律臻。

“朔方靖王。”耶律臻低声应答。

说话间,白袍年轻人已到近前,先行下马深揖道:“想必您便是北辽太子了,在下朔方李衍。”耶律臻将马鞭交给卫兵后,下马回礼:“有劳靖王将凤羽送回,听我父皇说,您也将随我们前往上京?”

靖王微微一笑,笑容中却带着些许无奈。他侧身抬臂指着那绵长马队:“皇兄命我献上白银玛瑙,以表达朔方希望停战的心意,还请太子殿下过目。”

“先不忙,凤羽在哪里?”耶律臻虽是这样说着,双目却望向马队中的沉沉木箱,似是要窥视其中是否真的只装着财物。

“请随我来。”靖王转身示意,耶律臻随即带着叶姿跟着他往马队方向而去。

一辆马车停在沙地间,厚重的车帘静静低垂。靖王微微俯身,朝车帘后低声道:“凤羽,北辽的人来接你了。”

车内并无回应,靖王缓缓伸手撩起了帘子。

昏暗的车厢里,坐着一个穿着素白狐裘的少年。与靖王的温文尔雅不同,雍容的狐裘长袍穿在这少年身上,却显得他冷若冰雪。车帘掀起的时候,他只是寂静地低垂着眉睫,直到耶律臻叫了声“凤羽”,他才缓缓地抬起了双目,却不含任何感情,就像只存活于属于自己的世界中。

耶律臻微微一怔,打量着少年,微笑道:“凤羽?你可还记得我?你被送走前进过皇宫,我那时就站在父皇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