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姿来不及喘息,用力将他背起,冒着不断砸下的砖石,冲出了门口。

隆隆巨响惊动天地,尘土弥漫间,身后的建筑轰然坍塌。

“撑着点,带你去找救兵。”叶姿背着凤羽,气喘吁吁地跋涉于荒漠中。

寒风中,他勉强应了一声,手臂垂落在她肩前。

叶姿咬着牙埋头往前,脚下高高低低,如踩在棉絮中,半点力气也无。也不知走了多久,她的手臂再也托不住凤羽,两腿打颤,终于跪倒在地。

他从她背上滑落,摔在倾斜的沙堆间,却没有发出一丝声音。

叶姿爬到他身边,替他抹去脸上的黄沙,却觉他的脸颊冰凉。她快要哭了,这茫茫黑夜似乎永无止境,让人看不到希望。

这个少年先前骂过她,打过她,但她不忍他就这样死去。

她将他抱在怀里,抓住他的手,叫他的名字。他的手指微微动了动,又抬了抬头,似乎想要说什么。

叶姿凑近他唇边,才听到他断断续续地道:“你……走吧……”

她怔了怔,托着他的后颈,道:“我不会丢下你的。”

凤羽吃力地呼吸着,过了许久,恍恍惚惚道:“……人死后,会遇到自己,想念的人吗……”

叶姿眼里有些酸涩,用沾满黄沙的手捧着他的脸颊,道:“其实我,我是骗你的,郡主并没有死,我也没有看到她的尸体,听到了吗?”

凤羽胸口起伏不已,片刻后,却带着惯有的讥诮笑道:“……你骗我……”

“没有,这次说的是真的!”叶姿托起他后背,想让他倚坐起来,但他却无力地垂下脸,伏在了她肩头。

他的呼吸越来越弱,叶姿握着他的手,心急如焚。

天际的灰黑云层缓缓挪移,深蓝色的夜幕终于展现了一角。遥远的地平线处,隐隐约约亮起了火红光点,伴随着战马嘶鸣,起起落落,如潮水般涌动。

叶姿起先以为是幻觉,但当火光越来越近的时候,她终于相信了自己的眼睛。

“我在这里!”她挣扎着抱起凤羽,踏着一地黄沙,奔向晃动的火光。

“找到了!”最前方的士兵大声呼喊,不远处的耶律臻立即扬鞭策马,率着众人飞速迎去。火光耀亮了这片荒漠,橘红光影中,他不待战马停步便飞身而下,三步并作两步地奔向叶姿。

“凤盈,总算寻到你了!”他不暇细看,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臂。叶姿浑身是伤,痛得猛一收缩,他这才注意到她脸上的伤痕。

“怎会伤成这样?”耶律臻紧皱双眉,又急忙唤人将凤羽从她怀中接过。叶姿张了张干裂的嘴唇,艰难道:“快救凤羽。”

“知道。”耶律臻回应间转身遥望,此时又有人马自远处赶来,为首之人紫衫黑笠,正是靖王李衍。那一群人赶至此处,靖王翻身下马,见凤羽满脸血痕,不禁一惊:“这是怎么回事?”

“……摔伤了。”叶姿支吾着应付,靖王蹙眉不语,与随从一起将凤羽平放至车内,却见原本已经昏迷的凤羽紧蹙双眉,正模糊不清地念着什么。靖王俯身凑近,叫着他的名字,但凤羽依旧昏昏沉沉。

“凤羽,你在说什么?”叶姿不禁凑到他唇边,听了许久,才勉强听到他念着的词:“额其……”

她愣了愣:“额其?”

耶律臻看着她,眼神有些复杂,过了片刻才道:“额其就是姐姐,北辽语。”

叶姿的神色变得不太自然,靖王向耶律臻揖道:“太子殿下,小王略懂医术,可先为凤羽止血。”

“有劳。”耶律臻颔首,转而叫随从取来药物,又见叶姿望向远处,不觉道,“凤盈,你在看什么?”

叶姿晃过神,忙登上马车:“没什么,我们走吧。”

“但你还没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先离开这里好吗?”叶姿不安道,“凤羽伤得很重,别的事过后我再告诉你。”

“……好。”耶律臻眉宇间还含有讶异之情,但终是忍住了想问之言,手中火把一晃,众人很快折返上路。

车轮滚滚,黄沙寂寂。

颠簸的车厢内,叶姿持着油灯坐在凤羽对面,直至现在,她才发现他那锦袍靠近肩头的部分已被燎焦。

“怎会这样?”靖王亦不由诧异,他看了一眼叶姿,见她未曾开口,便只得解开了凤羽的衣衫。层层叠叠的锦衣下,凤羽的左肩裸|露出来,叶姿的心猛地一沉。

狰狞的伤口直贯其肩胛,四周肌肤发黑,显然是被射线灼伤。

她想起最初自己骑马奔回的时候,从远处望见红光闪现了一下,但她没想到凤羽伤得这样重。

——在废垒中,他拒不交出通讯器的时候,她甚至还与他厮打。

“郡主。”靖王缓缓抬目,“凤羽这个样子,恐怕不是摔伤而致吧?”

叶姿心中窒闷,垂下头不说话。靖王蹙眉,从药瓶中倒出些许粉末,覆在了凤羽的伤处。昏迷中的少年许是感觉到了刺痛,绵密的眼睫微微簌动。

叶姿如坐针毡,忍不住道:“他可还有救?”

靖王叹了一声:“我只能先替他疗治外伤,但看上去他被人殴打得很重,若是伤及内脏,怕是情形不妙。”

“要走多久才能找到城市?”她急切道。

他摇摇头:“在下对此地不熟,郡主要问太子殿下才清楚。”

叶姿一下子打开车门,朝着外面呼唤。耶律臻从前方匆匆赶来,见她神色紧张,不禁道:“怎么了?”

“我们要多久才能离开这大漠?”她语气凝重,“必须找大夫替凤羽诊治,否则……”

耶律臻沉吟道:“连夜赶路,在天亮后可以寻到城池。你放心,我已命人先去前方打探了。”

叶姿怔了怔:“是吗?多谢……”

“凤羽的伤,究竟是如何造成的?”他望着她的眉眼,语气温和,并没逼迫之意。

她忖度片刻,低声道:“……我们又遇到了那个怪人。”

“当真?!”耶律臻紧皱双眉,“难怪你和凤羽伤成这样!你为何不早说?怪人现在何处?”

叶姿略显踌躇:“凤羽以弓箭伤了他,我们才逃出来。”她说到此,又急忙道,“不过你不用再去寻找那个怪人,他已经消失在大漠里,我们只管赶路就是。”

耶律臻看着她道:“那也好,料想那人受了伤也难以追及我们。”

叶姿勉强笑了笑:“是这个道理。”

“进去吧,好好照顾着凤羽。我会命人加快行程。”他说着,替她关上了车门。

叶姿隔着车窗朝他点头表示感谢,随后拉上了帘子。耶律臻策马伴行了一程,见车内寂静,便悄然唤来亲信交代几句,随后蓦地掉转马头,带着数名护卫朝着相反方向疾驰而去。

作者有话要说:嘤,突发奇想提前更了一章,然后下章是周一更哦!这样就缩短了周期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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糖果吴语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5-10 20:02:15

疏棂扔了一个地雷投掷时间:2014-05-10 20:16:09

第十九章 伤从心起

这一夜叶姿几乎未曾合眼。

靖王在替凤羽止住流血后,便告辞出了马车。他留给叶姿一瓶药粉,说是若凤羽疼痛难忍,可以聊以抑制。

于是叶姿独自守在了车内。座位上摆放着的油灯不时摇晃,她怕灯倒后起火,只能一手扶着灯台,一手撑着窗栏。手臂与膝盖关节处酸痛不已,坐在这坚硬的座位上不住颠簸,更是感觉背脊要断裂一般。

困意一阵阵袭来,她强睁着发酸的双眼望着凤羽。因座位不够长,他只能蜷着双腿侧卧,随着车辆的摇晃,他的左臂垂落下来。叶姿上前托起他的手腕,却发现内侧有多道深浅不一的伤痕。

像是利刃划破肌肤后留下的。

他腕骨嶙峋,淡青色的脉络在昏黄的灯火映照下尤显清晰,加之这狰狞的伤痕,竟隐隐透出几分鬼气。

叶姿忙拉下了他的袍袖,但这一动之间,却使他眉宇微蹙,随后,在寂静中,慢慢睁开了眼。

烛影落在他眼眸,愈发清冷寂寥。

“你……觉得怎么样?”叶姿蹲在座位前,与他近在咫尺,却觉得自己的动作有点傻气。

凤羽默不作声地望着她,眼神中不含任何情绪。她料想他是受伤太重而神志不清,便只管将他的左臂推回,他却缓缓垂下眼帘,看着自己的左手,道:“动不了了。”

“哎?”叶姿一愣,下意识地握了握他的手掌,只见手指微屈,果然没有反应。但她很快抬头道:“那是因为你肩膀被击伤,所以暂时失去了知觉吧……没事的,等伤好了,就可以恢复正常。”

凤羽没再说话,叶姿见他额上微微渗着冷汗,不禁道:“之前叫你不要招惹那个人,为什么不听?你分明就不是他的对手……”

他紧抿着唇,许久才吃力道:“他打女人,女人,是不能打的。”

叶姿愣了神,这样的回答完全出乎她的意料,她纠结了半晌,道:“就因为这个?但你之前好像也砸伤了我。”

他原本寂静的眼里忽然起了波动,一丝难得的慌乱一闪即没:“那是我一时发怒……”

“真会找理由……”叶姿坐在地板上,侧过身子望着对面。烛火如豆,摇曳中越发黯淡,忽听得身后又传来他微弱的声音:“你为何……还留在这里?”

她没有回身,皱眉道:“周围全是人,你叫我怎么离开?”

“那你……”他只说了两个字,便急促地咳嗽起来。叶姿不禁侧身回望,只见他吃力地撑着座位想要翻过身去,但因双腿无力,竟连这简单的动作都不能完成。

“别动。”叶姿一把按住他右肩,“你浑身是伤,万一骨头移位就更是雪上加霜了!”

他紧紧抓住座位边缘,双唇失了血色,原本苍白的两颊间却隐隐泛出红晕。叶姿伸手一摸,果然已觉烫手。

“发烧了。”她寻望四周,车内仅有油灯药瓶,并没有水囊。无奈之下,她只得道:“我去给你找点水……”

“不用。”凤羽墨黑的眼睫微微垂下,似是连睁眼的力气也没有。

叶姿每每与他说话总会感到憋屈,此时见他又这般别扭,忍不住道:“你喜欢自虐?”

他听到后,又缓缓睁开眼,望着她:“什么意思?”

“就是总爱虐待自己,不让自己有好日子过!”她颇为解恨地道。

他抿着唇不语。叶姿不见他回话,正无奈地想要转身,凤羽却嫌弃地望了她一下:“总是胡言乱语……”

“什么话?!”叶姿不悦起来,刚想反驳,他却又合拢双眼,朝内侧转过脸去。即便是这微小的动作,也让他眉间紧蹙,呼吸加快。

她推开车门叫着耶律臻,却不见其身影。有随从快速靠拢马车,抱拳道:“郡主有什么事情吩咐?”

“凤羽发热了,我要给他弄些水。”她遥望马队前方,远远地只能望到人影幢幢,火把如长龙蜿蜒。她纳罕道:“太子怎么不在这里了?”

那人一边差人去取水囊,一边答道:“殿下已经策马到了最前方,好为公子寻得良医。郡主如果还有什么事只管对属下吩咐。”

“暂时没事了。”叶姿等那人递来水囊后,便很快回到了车内。凤羽还是闭着眼,她小声叫了他几下,他只是蹙着眉不回应。

但手心还是很热。

叶姿便用手帕蘸了水,敷在他的额上。烛火阑珊,少年朝着里侧斜卧,眼睫晕染出极淡灰影,犹如幼兽的初绒。她默默看了一会儿,忽觉光亮骤暗,讶然间回头,灯焰已旋即而灭。

突如其来的黑暗让她有些不适应,正起身,暗处却浮起凤羽轻微的唤声。

“姐姐……”他的声音低如耳语,似是因梦而起。

叶姿怔了怔,站在他身前没有离开。“姐姐……我回来了……你为什么不认识我了……”他语音喑哑,带着难言的失落。随后,右手动了一下,正好触及叶姿的长裙。

她低首,望着陷在晦暗中的少年,慢慢地俯身下去,轻轻握上他的手指。他指尖微动,随后,小心翼翼地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指温热,令叶姿本来冰凉的手有了暖意。向来不想与他过分接近的她,在这样的昏暗夜中,心里竟滋生了些许怜惜。

“……会好起来的。”她轻声说着,略显生涩地摸了摸他的前额。

但很多时候,事情并不会因为极深的愿望而朝着好的方向发展。

过了半夜,凤羽的呼吸越来越困难,甚至开始咳喘。叶姿翻身坐起,急急忙忙摸索至他身前,触及脸颊,已是高热无比。

她取下他额头的手帕,又倒了些水在上面,拿这濡湿的帕子点润他干裂的唇。他恍恍惚惚地低语了几句,用的却又是叶姿听不懂的话。

“觉得难受?”她托起他后颈,掌心满是汗水。叶姿想让他清醒一点,便凑到他耳边:“凤羽,喝点水好吗?”

但他却痛苦地喘息着,攥紧了她的手,指甲抠在她掌心。叶姿忍着痛用力敲着车门,朝外大喊:“来人!来人!”

很快有人持着火把靠近马车,但他们也只能再次催促车夫加快行程,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叶姿甚至找不到耶律臻,只有靖王听得动静后从后方赶来,但面对痛苦不堪的凤羽,没有人可以救治。

她不知道他是否受到感染,更不知道他内脏是否受损。穿越至今,叶姿从未如此想念现实中的医疗器械与各种药物。

……

凤羽很快陷入了昏迷,无论叶姿如何唤他,都没有睁开眼睛。叶姿不曾想到他的伤情会加重得这般迅速,马车载着他们飞驰于茫茫月下,终于在临近天明时分,冲出了这片荒漠。

前方驿站早有人马守候,但此地条件简陋,马队只补充了些水粮,再度匆匆上路。晨曦初露时,已半夜未归的耶律臻率着士兵追上了他们。叶姿听得外边人马喧嚣,急忙开窗叫道:“是不是找到大夫了?”

耶律臻闻音策马来到跟前:“这里人烟稀少,并没有什么医馆。”

“士兵说你之前赶往城中去寻找良医了啊!”叶姿着急道。

他无奈道:“确实如此,但前方只是个贫瘠小镇,找不到可靠的郎中。”

“那怎么办?!”

“只能再往南去,傍晚前应该能到祁州,那里人口众多,会有较好的医馆。”耶律臻语声低沉,满脸疲惫之色。叶姿听得还要接近一天才能抵达城市,心情愈加低落。耶律臻简单安慰了她几句,便要往前方去。

但靖王听得两人对话,不由策马拦住他去路。“太子殿下,为何不先送凤羽去前面小镇暂歇?即便没有良医,也先简单诊治,总好过再受一日折磨。”

耶律臻见他忽发此问,扬眉反诘:“我方才不是已经对凤盈郡主说清楚了?庸医不可信,万一误诊了伤情,对凤羽又有何益?”

靖王在他面前素来温文内敛,此时却目光灼灼地望着他:“殿下似乎对凤羽的伤情看得并不重。”

耶律臻冷笑:“笑话,我深夜离去,就为了给凤羽探访救治之人,靖王怎么能够这样污蔑我?”

“在下并没有污蔑之意,只是关心凤羽的伤势,希望他尽快得到医治,以免耽搁了时间。”靖王略略拱了拱手,语气放缓,眼神仍明利。

“我又何曾不是这样想?!”耶律臻冷冷瞥他一眼,一振缰绳,迅疾冲向队伍前方去了。叶姿坐在车窗内,见两人忽然针锋相对,亦颇感意外。靖王见耶律臻的身影已经远离,方以眼角余光望了望她,低声道:“郡主要时刻催促太子,不能再误了时机。”

“好。”叶姿一怔,转过头看着双目紧闭的凤羽。

当日黄昏,他们抵达祁州。当地官员将最有名的郎中接到府衙,在郎中全力救治下,一天后,凤羽终于苏醒过来,但仍是气息不稳,肩上伤处更是疼痛难忍。

叶姿问及郎中,那人无奈道:“老朽才疏学浅,从未见过这样的伤口,说是中毒却没有毒性,说是刺伤却又像是被火烧过一般……”

“不用管是怎么伤的,难道没有创伤药可以敷上?”叶姿皱眉道。

“已经用了,或许还要再等几天,才能看出有无效用……”郎中犹豫不决,似是没有很大的把握。

耶律臻屏退了郎中,走到她身边道:“凤盈,你也不要太着急,等回到上京后,会有更好的大夫替凤羽治伤。”

“那不如赶快回京,要是他的外伤感染……”她顿了顿,急忙改口,“要是伤势加重,在半途中又找不到医馆,岂不是很危险?”

耶律臻却望着她道:“你刚才说什么?感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