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着蜿蜒的山道上,长长的队伍渐行渐远,直到再也不见,萧震始终站在院子里没有动。

除了他,还有另一抹身影。

是萧鱼。

只不过,他看的是离开的队伍,而她看到的,是他。

从背后看着他。

许久,她终于忍不住上前,站于他的旁边。

循着他的视线,一同看向早已空无一人的远山。

“今日的避子药是给她的吧?”

她没说郁墨夜的名字,也没说四王爷,她知道,他懂。

萧震缓缓将落在远处的目光收回,侧首瞥了她一眼,没有做声,转身便朝屋檐的长廊走去。

萧鱼很受伤,小脸微微发白。

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上前一步,对着他的背影追问道:“是大当家的吗?”

以她对萧震的了解,本也没打算他会回答,只是这些堵在心里,不说出来她心里难受。

可是,让她意外的是,萧震竟然顿住了脚步。

缓缓转过身看向她,徐徐开口:“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萧鱼一震。

萧震回身,举步走进长?。

留下萧鱼在他的那句话里失了神。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

她自是不能把他如何。

她只是想确认一下心中的猜想。

郁墨夜不认识铁丫,不可能让她给她煎药,所以肯定是这个男人让铁丫做的。

而且,今日大堂,他也是百般阻止谈避子药一事。

还有那瞥向她的一眼,那极轻极淡却明显带着警告的一眼。

另外,早上她去告诉他老夫人的药配好了的时候,他们两人在厢房里做什么?

他抓着那个女人的手臂,他将那个女人抵在墙边......

种种的种种,让她不得不去怀疑他们已经有了某种关系,是那个女人自己用避子药。

何况,一个女人又怎么可能让另一个女人怀孕?

所以......

所以的确如此是吗?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难道不是间接地承认?

她很难过。

她不懂。

不是说“日久生情”吗?

虽然他很多时间不在寨中,但是,至少她跟他的时间比那个女人多吧?

他们才相识多久?

她甚至想,是不是就是因为熟了,相处久了,她就在他身边,他反而忽略了她的存在?

所以,方才,她故意当着大家的面,最重要的是,当着他的面,将亲手编的剑坠送给郁临归。

她其实,只是想要引起这个男人的注意。

只是想要让他感觉到一些些危机。

只是想要激起他的哪怕一丁点的醋意。

事实证明,没有。

一丁点都没有。

******

山路崎岖颠簸,马车行得缓慢。

郁墨夜跟顾词初一辆马车。

因为身份摊开了,郁墨夜觉得从未有过的舒服。

两人一路都在说话。

唯恐被前后的人,特别是赶车的车夫听到,两人坐在一起、肩靠着肩,说着悄悄话。

郁墨夜问问曾经的自己,失忆前的自己。

顾词初打趣打趣萧震跟她。

“江湖上肯定没有送大氅还要亲自替别人披上的礼仪,反正我是没有听说过,我就觉得,萧震其实是想给王爷亲手披上,为了掩人耳目,只得三个人都给披了。”

顾词初摸着萧震送给她的那件狐皮氅,煞有其事地说着自己的猜测。

郁墨夜汗。

却也不好反驳,只好安全地做着回应。

“萧震哪有那么深的心思?”

“哟,这还没嫁给人家呢,就那样帮着人家说话。王爷信不信,王爷的这件狐皮氅绝对是最好的,九王爷的那件就不用说了,怕是连皇上的那件虎皮氅都不如王爷的这件?”

郁墨夜轻嗤:“不信。”

“不信王爷摸摸,摸摸这毛,感受感受手感,”顾词初边说,边抓着她的手,引着她的手一起摸向大氅,“是不是特别软、特别细腻、特别光滑、特别柔顺、特别暖和?”

的确是上好的狐皮,只是,哪有她这样夸张?

郁墨夜嗔了她一眼:“我看,是你特别胡说。”

两人便笑了起来。

马车忽然停下来的时候,两人的笑声还未停。

“怎么停了?”

“不知道。”

正双双疑惑的时候,门帘外传来霍谦的声音:“皇上让四王爷过去他的马车,说是有要事相商。”

郁墨夜一怔,顾词初也稍显意外。

这个时候,郁墨夜真的不想去。

可是对方是天子。

君让臣死臣不得不死,何况只是有要事相商。

轻轻拍了拍顾词初的手背,她弯腰下了马车。

打帘而入的时候,帝王正坐在矮几边上看着书,意识到她进来,眉目未抬,只扬袖指了指矮几的另一边,自己的对面。

她坐了过去。

队伍再次行了起来。

他却只是看书,看得专注,大手不时翻过一页,就是只字不语。

郁墨夜就纳闷了。

不是说有要事相商吗?

这样算几个意思?

心里本就对这个男人绞着气,又见他如此,她就忍不住先问出了口:“不知皇上有何吩咐?”

她用的是皇上,连皇兄都不想称呼。

男人这才自书中缓缓抬起头,看向她,只不过面色沉静,似乎并未注意到这个称呼,又或者注意到了,并不以为意。

薄唇轻启,不答,反问:“很冷?”

郁墨夜一时有些不反应。

“什么?”

男人未答,伸手将矮几下方的暖炉朝她这边移了移。

郁墨夜怔了怔。

她有表现出很冷的样子吗?

“多谢皇上,我不冷。”

郁墨夜也伸手进矮几下面,将暖炉又推回至原本中间的位置。

虽是冬日,可外面暖阳正烈,且现在在马车里面,门幔窗幔尽数遮住,最重要的,还有暖炉,她都感觉到有微微薄汗,怎会冷?

“不冷作何已经着了披风,还将狐皮大氅穿得那般严实?”

男人边说,边再次伸手将矮几下的暖炉移到她的面前。

郁墨夜这才反应过来。

萧震将大氅给披上

之后她就上了马车,一时也忘了脱,后来就顾着跟顾词初闲聊打趣去了,依旧忘了脱。

难怪呢,难怪会出薄汗。

如今暖炉被移至跟前,更是感觉到热。

她伸手再次将暖炉推回了原来的位置。

恐男人再次移过来,她又解了肩上大氅脱了下来,表示着自己不热。

不然,两人难道就一直重复着将个暖炉你推过来我推过去?

“皇上还是说正事吧。”将大氅放在边上,她看向男人。

男人扭头自身后掏出一本书掷于她面前的矮几上。

“笔墨纸砚都有,将第一百七十八页的第四章抄十遍!”

郁墨夜垂眸望去。

书扉上的“大齐礼法”四个大字入眼,她再次怔住。

这本书她并不陌生,曾经还被迫学过。

只是现在,让她抄十遍…

这就是他口中的要事?

这又是在罚她吗?

她做过什么有违礼法的事情?

本想问他,却见他已垂眸继续看书,面色寡淡,看不出任何喜怒的样子,她便带着疑惑,将书翻开。

虽然学过,却并不能细致地记得多少章多少页写的是什么。

一百七十八页,第四章。

大齐妇德。

让她抄大齐的妇德?

她做了什么事有悖妇德?

细细回想了一遍,并未觉得有这样的事。

其实,真要说妇德,她觉得,她做的最违背妇德的事,就是跟他这个哥哥乱.伦!

心中气结,却也不想跟他多费口舌,因为每次理论,最后落败的那人一定是她。

抄便是。

挽了袍袖,她将宣纸展开铺好,执起毛笔,蘸上墨,对着书上的内容一笔一画抄了起来。

作为女人,要以自己的男人为天。

尊重他、服从他、以他的乐为乐、以他的忧为忧、将他视为自己的一切。

作为女人,要绝对忠于自己的男人。

不可与别的男人交往甚密,不可对别的男人心生情愫,不能欺骗自己的男人,不能背叛自己的男人。

作为女人,要完全相信自己的男人。

要相信他的担当,要相信他的能力,要相信他会给你排忧解难,要相信他会跟你同舟共济。

作为女人…

她抄着抄着,似乎就有些明白了过来。

明白过来这个男人让她抄这段的原因。

是说她跟萧震吧?

是说她跟萧震交往太密切了么?

是说她弄避子药不去找他,却去找萧震吧?

想想也是。

一早就被他撞见自己在萧震的厢房里,还被萧震抓着手臂抵在墙边,那姿势的确容易让人误会。

还有在大堂中时,萧震的相助和袒护,连顾词初都觉得他们两人之间有问题不是。

但是,他不是顾词初,他也不是一般人。

他难道对她连这点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吗?

她跟萧震相识几日?

其实基本上就还是一个陌生人。

他们之间能有什么?

想到这里,她还憋屈呢。

就连萧震这样一个相识不过两日的陌生人,都能在她身陷困境之时,伸出援手助她,可他呢?

他这个昨夜还将她压在身下一遍一遍要她的男人,又做了什么呢?

在大堂之时,看都不看她。

其实他是帝王,是天子,说白,当时只要他一句话。

一个拥有着可以指鹿为马的

无上权利的人,只要他说停止,只要他说勿议,又有谁敢再造次?

但是,他没有。

就任由了事情发展了下去,任由了事情变得越来越不可收拾。

若不是顾词初帮她,她根本不知道今日如何化解?

她不明白,就算他生气,不肯帮她,他难道就不担心,她一旦暴露对他不利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