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龙本就烧得暖和,又加了两个大暖炉,内殿里面温暖如春。

每看完一页翻过的时候,樊篱都会抬眼看看躺在边上的男人。

现在非常时期,他要守着他,要确保他好好休息,也要确保他吃药。

如今的他,身体本就几乎被掏空,虚弱至极,若再做出什么伤害自己的事情来,那就是死路一条。

“樊篱,你有没有跟她说过雪蝶的事?”男人骤然出声,吓了樊篱一跳。

侧首,见男人躺在那里看着他,樊篱蹙眉:“你没睡着啊?”

“有没有说过?”男人又问。

樊篱点头,“自是说过啊,将那么珍贵的雪蝶送给六六当百日礼,怎么的我也应该让她那个做娘的知道吧?雪蝶能找到六六的那块紫玉佩我也告诉她了,她听了可感激我了,说了一堆的谢谢…”

樊篱说得起劲,突然意识到自己不应该这时说太多那个女人,连忙噤了声。

男人再次闭了眸子,脸色变得苍白,只哑声说了两个字,“果然。”

“什么果然?”樊篱不解。

男人没有做声,心却再次痛做一团。

他一直不能明白的,就在这里。如果女式中衣是戏服,只是为了唱戏,并不是有意为之,岳王爷不是她请来,她压根就没有想到要暴露自己,那么,为何会私自将六六带走?

这是他一直不明白的地方。

现在他终于明白了。

她只是想要他的

实话而已。

包括以前的试探,去京南观、让他不要想池轻、让他丢掉池轻送给他的木雕等等,她都只是想要他的实话啊。

她知道他可以用雪蝶找到他送给六六的那块玉佩,她依旧让六六带着,说明,她根本就没有想要真的带走六六。

还有,如果她想要带走六六,她也不会刻意暴露自己是女的,这两件事本来就是矛盾的。

试想,一旦暴露是女的,她就会被抓起来,如何能带着六六远走?

是他当时情绪太重,一时就忘了思考,这么显眼的道理他却没有懂?

而且,她抓起来后,在刑部见过他一次,也没有跟他提起六六的事。

还有就算后来是郁临渊,听王德说,她也未曾向郁临渊提及过六六,说明,她已经很清楚,他已经找到了六六。

心又开始绞痛,就像是有把钢刀在里面翻搅,他蹙眉,紧紧捂上心口。

******

等了很久,很久,依旧没有人前来,因为没有更漏,也没有窗,看不到天色,池轻根本不知道现在是什么时辰。

但是,很久,她是感觉到了。

越等,她越失望,越等,她越心慌,越等,心里的某种想法也越来越清晰地浮出水面。

这种感觉,让她似乎又回到了天牢里面。

她等他,他却不来。

所以,今日也不会有人来了吧?

因为救她的人是他,将她囚在这里的人也是他,是吗?

她想了又想,做了种种猜测,假设了各种可能,也将每个她认识的人都过滤了一遍又一遍。

这世上,能有如此通天本事的人,只有他一人。

只有他能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她换下来。

是于心不忍吗?

既然于心不忍,现在又将她囚禁在这样的鬼地方是什么意思?

是想让她这个知道真相的人永不见天日吗?

天牢里至少还有吃的喝的,这里是要饿死她、渴死她,让她自生自灭吗?

如果这样,还不及于让铡刀一刀给她了断,倒落得爽快。

起身,她再次开始敲砖,一块一块地敲,凝神细听。

以前,她也见过密室,知道密室定然有开门的机关,不然的话,怎么将她关进来的?

通常,砖是空心的地方,就是门,空心砖跟实心砖,敲击的声响是不一样的。

可是她敲了很久,也没有发现异样。

而且,密室极大,得废些时间,她敲累了,就停一会儿。

那堆白骨旁边有根棍子和一个瓷碗,想来棍子是用来当拐杖的,已经腐烂,但是还能用,她便用棍尖在敲过的地方划道痕做个记号,休息一会儿在顺着记号继续。

不过,敲到某一处的时候,她有个重大发现。

竟然烫得惊人,一连好多块砖都是。

难怪密室潮湿空荡,她却并未感觉到一点点冷。

虽然可能跟没有门窗有关,但是,这样的大雪天,就算屋里门窗紧闭,烧着暖炉,都没有这样的温度。

原来,有地龙从她的这边墙旁边经过。

可是,这世上有地龙的地方,只有一个。

那便是帝王的寝殿。---题外话---地龙,孩纸们百度哈,宫殿的地下有火道,火道在地面有洞口,在外面烧火,热气通过火道传到屋内,称为地龙~谢谢【zyzyzyzyzy1234】、【zhuangzai】【endyu119】、【anghui1998】、【木头少年】、【q-21hmze3p】、【香味抹茶】、【h-50gx2in】、【miaoyuyzm】、【dianalee】、【h-kyf0364f】、【顺其自然的KAKA】、【13693051642】、【幽兰66】、【彩虹那端的幸福】、【sunshinezy0080】、【q-k2hs89ef】、【烧不尽的灰烬】、【angelaang0917】、【q-k75tbiud】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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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一章 从来都是两个人

因为这个发现,池轻彻底肯定了心中的猜想,也彻底心灰意冷。

不敲了,她不敲了。

将她囚禁在自己寝殿的下面,就算她找到了出口,她也逃不出去撄。

而且,她不能再消耗体力偿。

关在此处,无水无食,她不知道自己能坚持多久。

最后一次进食,就行刑前的那顿上路饭,早已饥肠辘辘,不过,饿,她还能忍受,渴,她快煎熬不住。

吞了几次唾液,吼中干痛无比,她又回到席子上颓然躺下,就像是脱水的鱼,奄奄一息。

不知过了多久,她忽然听到滴滴答答的声音,就像是屋檐下的滴漏,她一下子清醒过来,翻身而起。

凝神细听,终于找到了大概的方位,她循声走过去,果然就看到地上有一小团濡湿。

她心中一喜,抬头望去,就看到密室顶上此处的青砖上有密集的水珠,然后汇成大水滴,一滴一滴掉下来。

她伸手接过一滴,水入掌心的感觉,让她欣喜,她从未有过为了一滴水如此激动过。

捂上自己的口,让干涸发裂的唇瓣碰上那滴水,那一刻,她想哭,却愣是忍住。

她不能哭,她已经缺水缺得厉害,怎能还哭?

一滴水碰上干裂的唇,根本毫无感觉,她喘息着仰脸张着嘴就着水滴去接。

也顾不上这是什么水,哪里来的水,有没有问题?

她只知道,总算有水了,哪怕水里混着穿肠毒药,她也已然顾不上。

一滴、两滴、三滴入喉,她终于理解了为何古人将“久旱逢甘霖”归为人生的大喜事之一。

的确如此。

一连接了数滴,先解了燃眉,她想起白骨前面的那只瓷碗,连忙转身取了,放在地上那团濡湿处。

水滴落入碗中。

她得存一些,一滴都不能浪费。

******

龙吟宫

樊篱看着王德提着水壶在给殿中的那株落地屏煞青盆栽浇水,微微疑惑:“公公,这大冬天的需要浇那么多水吗?”

王德回头看了看坐在龙案边上批阅奏折的帝王,低声回给樊篱:“是皇上嘱咐奴才,这屏煞青要日日浇水,且一定要浇透的。”

帝王闻言眸光微微一顿,是他那个哥吧,他可没有如此嘱咐过。

他还没有那么多闲心去管一盆盆栽,虽然此盆栽据说已经有百余年的历史,一直摆在那里,据说因为四季常青的叶子可以吸收毒烟毒气,所以得名“屏煞青”。

樊篱瞥了一眼帝王,点点头。

王德将一大壶水全部浇完,便退了出去,室内又恢复了一片静谧。

帝王垂目看着手中的奏折,另一手中的御笔有一下没一下地落下几笔。

樊篱知道,他根本心不在焉。

“要不,这些奏折缓几天再看,先休息?”樊篱略带试探地建议。

帝王突然“啪”的一声将手中的御笔置在砚台上,抬眸问向樊篱:“我现在到底在做什么?”

俊眉冷蹙,声音不耐,一副甚是恼火的样子。

樊篱一怔,没听明白。

帝王的声音继续。

“我从小没上过学堂,没拜过先生,十岁前,都是母妃教我,冷宫没有笔墨纸砚,就只能用树枝在地上写,十四岁我才第一次握笔,那时我会了武功,我偷溜出冷宫,文房四宝我还是偷的。”

“你知道我第一次握笔时的那种激动吗?虽然从未研过墨的我将墨研浓了,第一次写的字奇丑无比,毕竟握笔不同拿树枝,但是,我还是很开心。”

“我花了很长一段时间才练好字。十六岁那年,我第一次偷偷溜回了大齐,因为我太想见见我那个传说中跟我长得一模一样的大哥了。”

“那时,大哥刚被立为太子,因为祭祖出宫,我偷偷藏在他的龙撵底下,终于,第一次见到了他。”

“大哥很震惊,他并不知道我的存在,他说,他只知道自己不是他母后,也就是现在的太后的亲生儿子,他无意中听到的。但是,他并不知道自己的母亲是谁。我便给了他讲了我跟母妃的一切。”

“他很高兴,他说太好了,当时时间紧急,我又不能露面,所以也未来得及细说,他给了我三样东西,一袋银子、一包烟火,和一本手抄的书。”

“他说,下次回大齐想见他,就放一支烟火,他会前来见我。还让我回去照着他给我的那本手抄书,练习他的笔迹,另外,让我记住他的声音,最好能模仿他的声音。我不明白,问为什么,他说,为了帮他,关键时刻还可以救命。”

“就因为他一句话,我回去后,又重新练字,从零开始,将自己的风格全部丢掉忘掉,一笔一划模仿他的字迹,模仿到完全可以乱真的地步。”

“还有声音,为了模仿他的声音,我专门溜出冷宫拜了师学口技,回冷宫后,我就自己跟自己说话,用他的声音跟自己说话,久而久之,我就变成了他的声音。”

帝王微微苦笑。

“你知道吗?樊篱,我完全忘记了我自己原本是怎样写字的,也完全忘记了我本来的声音是怎样的?我彻彻底底变成了另一个他。就因为他,因为他说,让我帮他,关键时刻还可以救他。”

“我的确在母妃临死前发过誓,一切以他马首是瞻,绝对听命于他、绝对效忠于他、必要时牺牲自己,也一定要保全他。但是,你了解我的个性,我不是愚忠之人,我一身的反骨,我之所以甘愿如此,是因为我深深地知道,他,是我在这个世上,仅剩的、唯一的亲人。”

“可是,就是这个亲人,就是我一心一意为他的这个亲人,他杀死了我最爱的女人…然后,然后….我还在这里做着他!”

说到最后帝王显然有些激动,红了眼眸。

樊篱蹙眉,心疼不已,却又不知该如何安慰。

在脑子里搜刮了很久,想到了一个人。

“你不是还有六六吗?你要为六六着想,六六也只有你了,你不希望六六的童年像你一样对吧?”

帝王没有做声。

他当然不希望,所以,他小时候没有的,他都希望六六有,满月、百日统统都要过。

他绞尽脑汁设计紫玉玉佩、用心良苦地让工匠做玩伴人偶,他就是想将这世上最好的东西都给六六,一样也不给他留下遗憾。

然而,他却让六六失去了最最重要的,母亲。

忽然想起什么,“王德!”

王德闻声而入。

“明日将偏殿收拾出来,将六六接进宫来住吧,青莲跟奶娘随六六一起入宫。”

王德原本一震,直接将六六这样接进龙吟宫来住?后又听到青莲一起入宫,他霎时心花就怒放了。

“是!奴才这就去收拾。”

说完,脚下生风,麻溜地就出去了。

樊篱蹙眉。

“那顾词初呢?这样做不是很妥吧?毕竟在外人看来,顾词初是六六的娘,我觉得,你要不就干脆给她一个名分,让她带着六六一起进宫来,反正大家已经在猜测你们的关系,而且四王爷又是女儿身,大家更加肯定了这点,要不,就什么都不动,继续让六六在四王府。”

“为何不妥?”帝王却不以为然,眸色微厉,瞥向樊篱,“六六他娘刚死,就让别的女人来当六六的娘,这才叫不妥!而且,自古以来,世子养在皇宫的例子又不是没有,有几人将自己的娘带在一起的?不断奶不成器,你没听说过这句话吗?我没有子嗣,将世子放在膝下培养,完全情理之中。”

樊篱被他说得竟是一句话都反驳不出来。

他有些恍惚,这还是刚刚那个一脸颓败、跟他诉说着往事、无助又无奈的男人吗?

其实,这也是他一直佩服这个男人的地方。

就算是在最痛苦、最艰难的低谷,他也同样可以保持那份思考和那份气魄。

这种气魄,他只在他身上见到,无法用言语来表达,甚至,真正的帝王郁临渊身上都没有。

他在郁临渊身上看到的是狠、绝,而在这个男人身上,虽然也有狠绝,却明显不及郁临渊,但是,那种气魄,那种天下尊者的气魄,他只会比郁临渊强,就像是与生俱来。

自古以来,身为帝王,是需要铁血,需要狠绝,但是,若是残暴残忍,那就未免过了头。

方才他说,他早已没了自我,彻彻底底地变成了郁临渊。

其实,他想说,他和郁临渊一直都是两个人,就算一样的字迹,就算一样的声音,也从来都是两个人。

“对了,夜里去城北小屋那边吗?”樊篱问男人。

毕竟郁临渊还泡在药水里面,虽然醒了,但是情况并不好。

“不去。”

男人回得干脆。

******

夜已经很深了,风雪依旧,连夜市的灯火也一盏一盏灭了下去,路上看不到几个行人。

庞淼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失魂落魄地走着,发上、身上已经被大雪覆白,小脸冻得通红,她却好似浑然感觉不到。

她也不知道自己要到哪里去,就一直走着,一直走着,她只知道,自己不能回王府。

晚上的时候,她在望天楼的外面看到贾前的事已经被发现了,官府正在介入调查,当时,贾前的尸体正好被捕快抬出来。

所以,她不能回王府,如果找不到她的人,至少不会轻易定五王府的罪,至少连累不到郁临旋。

可是,她能去哪里?

庞府也是万万不能回的,她也不能连累她的父亲。

身上银子是有的,但她也不敢投店,就怕有人认出,说她是五王妃,本就住京城,为何还要跑去投店,那样反倒此地无银、嫌疑更大。

她就这样走着,不知道能走到哪里去?

京城如此大,却没有她的容身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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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里,池轻仰脸望着头顶的青砖,蹙眉。

怎么不滴了?

青砖上水珠都没有了。

不过还好,她喝了一碗,又接了一碗,也就是还有一碗存的。

将瓷碗端起,小心翼翼地回到席子边上,生怕溅出来一滴,现在对她来说,水比血精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