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姑娘,你有心事。”他突然停下来拧起眉,自以为是个情圣:“若在下可以帮上忙,愿意效犬马之劳。”

“我并无心事。”我擦干眼角强颜欢笑。

“林姑娘,不是在下吹牛,我唐双修虽然是个瞎子,就算一只蚂蚁从我面前爬我去,我都可以用飞针打死。姑娘的眼泪让空气都变得湿润了。”唐双修得意地立在风雪之中,眉眼中全是骄傲的神色。

我以为没有人这么称呼他瞎子,他就不是瞎子,还是那个风流倜傥的美少侠。只是,他现在的确是瞎子,而且是因为我而失去了双眼。这话从他口中讲出来,原本是调侃的语气。我突然脆弱到心脏撕裂一样的疼痛。我在逃避事实,他即使再灵敏,眼睛也看不到东西。

我捂住胸口跪在雪地里失声痛哭。

唐双修蹲在我身边,他的脸上都是困惑,那困惑在风雪中如那血淋淋伤口。仿佛又回到那个我不愿意想起的满月之夜。他灌满风的白色长袍,他在月色中飘扬的黑色发丝,他似笑非笑的如玉容颜,他的手心里染着鲜血的两颗光彩夺目的石头。

“林姑娘……”

“住口,不要叫我!”唐双修,我会死的,我每想起那个夜都会死一次。我明白,即使我死一千次一万次都弥补不了我心里血淋淋的窟窿。在你将女娲补天石从眼眶中摘除的时候,我的心脏也被你撕开了一个大洞。

唐双修捧起我的脸,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在做什么,喃喃地说:“为什么你的眼泪会让我的心如此疼痛?我们以前是不是见过?”

“对不起,我没办法原谅我自己。”我将嘴唇凑过去吻他的眼睛:“我要怎么办?我不想让你伤心,也不想让繁儿伤心。我到底应不应该救你走?”

“你想和我远走高飞?”他低敛了眉眼,像情窦初开的小男子:“你……是不是爱上我了?”

我收了眼泪,一个接一个的叹气。唐双修已经中了神姑的巫术,他现在爱繁儿胜过他自己的生命。我是决对不可能带走他的。这风雪来得更猛烈了,后天便是繁儿的大婚,她大红色的嫁衣映着一望无垠的白色,那一定是美得不食人间烟火。

那天唐双修在酒坊喝了很多的酒,繁儿守在他的身边。她看我的目光比漫天飞扬的雪花还要冷。我身着薄薄的长袍站在大殿顶上。巫女们将大红的灯笼和大红的彩头高高的悬挂。雪鱼在厨房外成筐地摆着,成堆的野味在火上熏烤,鲜嫩的香味在镇中泛滥着。那些面无表情的巫女脸上都有了温暖的颜色,贴着窗棱上的喜字,眼中也有了憧憬。

这仿佛是一场盛大的红色葬礼,如血跳跃在雪上,刺得人眼睛发疼。

入夜,繁儿坐在铜镜之前,长发散开来,如水般流淌在背上。烟婆婆用桃木梳子从发根梳下来,口中念着,一梳梳到尾,二梳白发齐眉,三梳子孙满堂。我看着看着眼睛就酸了,从繁儿的房间出来,看到夜小三倚在柱子旁,嘴巴里叼着一根干草。

“你在这里做什么?”

夜小三凶巴巴得吼过来:“我一代神偷夜小三想在哪就在哪,这里风景好,这里坐着舒服,不行啊?”

“如果你心里委屈,就尽管朝我发火吧。”

夜小三像蚂蚱一样蹦起来:“谁说我委屈,我有什么好委屈的。倒是唐双修要成亲了,你心里难受吧。”

我苦笑着点点头:“我的确难受。”

大概没想到我如此的坦然,夜小三倒多了三分不自在,讪讪的说:“倒不嫌害臊的。”

“是啊,你倒是懂得羞臊,像个大姑娘一样。自己喜欢的女孩子都要嫁给别人了,还在这独自发脾气,不敢去表白。我若是你,早就冲进去跟繁儿说明白,无论结果如何,总是无愧于心了。”

“谁说我不敢表白了。”夜小三又像蚂蚱一样跳起来:“那丫头说我是故意捣乱的,根本不相信我会喜欢她。”

繁儿的门口有人影闪过去,她大概听到我们的谈话,只是不知道如何应对,索性装做没听见。原本漫长的夜过得那样的快,一个眨眼的姿势就已经黎明。夜小三的双眼熬得通红,我的心还在挣扎,要不要将唐双修带走。

我会不会再次做错事,一步错,总是步步错。

婚变

寂静的夜被炮竹和唢呐硬生生地撕开了一个裂口,天色发白,风雪汹涌。

“不替我高兴吗?”繁儿华丽的妆容泛起点点嫣红:“姐姐。”

巫女们全都退下,整个房间只剩下我跟繁儿,大红的喜帕搁在梳妆镜旁。我曾经幻想过繁儿出嫁的样子,大红嫁衣幸福扑面。然而此刻,除了悲凉,我不知道如何形容。

“繁儿,你幸福吗?”

“幸福。”繁儿淡漠的看着我:“嫁给自己喜欢的人的确很幸福,我希望姐姐不要破坏我的幸福。”

“可是你的眼睛告诉我,你不幸福。”

繁儿厌恶地别过头,重新拿红纸补了唇色:“姐姐能答应我吗?不破坏我婚礼。”

我走过去轻轻地将手放在她的肩膀上,我不知道这样做对不对,但是如果繁儿坚持,我则愿意成全她。我已经愧对唐双修,不能再伤害繁儿。铜镜里,我的泪水溢满双眸,我说:“繁儿,只要你幸福,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

繁儿面无表情地将头靠在我的身上,她太累了,疲倦无从遁行。

我将大红的喜帕盖在她的头上,送她出门上花轿。巫族人都身着清一色的红色袍子,那是几名裁缝通宵赶制的。烟婆婆在掩饰,这并不是个多么喜庆的婚礼,这样的红色触目惊心。

我默默地跟在族群后面,喜堂设置在大殿,火神祝融的图腾前,希望得到上天的眷顾和祝福。

燕千秋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跟在我的身后。

我愧疚得低下头,脚步匆匆地跟着花轿。满天的花瓣在飞,有一两朵落在我的肩头,幽幽的暗香突袭。

“从一开始我就知道,你不会带走唐双修。”燕千秋说:“你不用跟我解释,我知道你怎么想的,如果这样让你心里好受些,就这么办吧。”

“我有个预感。”我苦笑地摇摇头:“这场婚礼将变成葬礼。”

燕千秋抱着他的剑没有回答。或许他心里和我有一样的不好的预感。只是他不肯说破,他怕我会难过。

这一段距离说近不近,说远不远,足足走了半个时辰,沿路撒的花瓣迅速地被雪覆盖,依然是苍茫的一片。

唐双修穿着大红的喜服站在台阶上迎接他的新娘。葱白的小手盈盈一握,一对璧人牵引着红绸,朝喜堂走去。我的双手一扬,漫天的红色梅花飘落下来,和白色的雪相应成趣。空气中泛滥着梅香,唐双修抬头看着天空,回头给了我一个感激的笑。

我能做的只有这些。

烟婆婆见我并没有劫走唐双修的念头,明显的放下戒备,喜娘高喊:“请新郎新娘入喜堂拜天地喽!”

族群的人们虔诚地跪在大殿之外,繁儿和唐双修进了喜堂,在火神像前,听喜娘喊:“一拜天地……”

我回头走,漫天的白雪中夹杂着微弱的隆隆声,像是中原的春雷。

“该来的来了。”燕千秋微微的笑。

“不该来的也来了。”我摇摇头,繁儿的婚礼果真是不可能顺利进行的,即使没有我来破坏,其他的人也不会放弃这个千载难逢的凑热闹的机会。

“这样的好日子,我断肠人怎么能错过?”半空中出现了一把藤椅,八个人抬着藤椅稳稳地落在大殿对面的殿顶上。无数的黑衣人从四面八方涌来,在这些人之中多了几十个身穿白衣的少女和少年。他们悬浮在半空中,领头的正是白露和白霜。

“放了我们少主。”白露如此柔弱的女子突然变得凶悍起来:“若不即刻放人,我天盲族定血洗巫阁镇!”

烟婆婆等人纷纷涌出大殿,繁儿揭了盖头和唐双修走出来。唐双修听到白露白霜的声音脸上都是薄薄的恼怒:“白露白霜,你们怎么和断肠人在一起?”

我上前一步,断肠人还是那副成竹在胸在模样,唯一的不同的是,这次他更得意了。不知道为什么把天盲族人也扯了进来,我笑:“断肠人,你又在耍什么鬼名堂。你的确厉害,连天盲族都欺骗了。巫族人并没有加害于唐双修,你有什么话说?”

白霜冷哼一声:“林姑娘,巫族人二十年前引天火烧我乱花山庄,这使我乱花山庄险些灭门。如今又对少主施了邪术,迫使他娶巫族的公主,这一切她们又当如何解释?”

繁儿的身子一颤握紧唐双修的手。神姑和烟婆婆的脸色马上就青了一半,巫女们纷纷摆开了架势。烟婆婆冷冷的笑:“你们休想破坏这个婚礼,唐少主和繁儿是真心相爱,如果各位天盲族人为了你们的少主好,就让他们完成婚礼。你们千万不要被这个断肠人的花言巧语所迷惑。”

断肠人哈哈的大笑,雪白的长胡子在风中飘散:“好一个真心相爱,好一个花言巧语。烟婆婆,二十年前乱花山庄大火之事,想必你是最清楚的。那夜你们摆祭坛作法引天火,这天火本来打算引到镇子中心的御火池。只是那时五岁的繁儿公主太调皮了,她闯了祭坛,神姑一分心就出了差错。天火引到远在几千里之外的乱花山庄。那夜的大火使庄内的人无一幸免。”

不会的,不会的。

“断肠人,你也太会扯了吧?”夜小三从人群里冒出来:“我看你是走火入魔了,还真会编故事。二十年前繁儿就五岁了,那现在繁儿岂不是二十五岁了。她现在只是个十五岁的小姑娘,这你要怎么解释?”

断肠人点点头:“你问的很好。因为繁儿闯了祭坛酿成大祸,神姑一掌打碎了她的天灵盖,以熄族人的众怒。只是烟婆婆太疼繁儿了,她将她和她的魂魄封在千年寒冰之下,整整封了十年。一直等族人们渐渐的原谅了这个孩子,她才用还魂术救活她,并把她送到沙漠修炼,为的就是怕族人们提起那段秘密的往事。”

繁儿扑通一声坐在雪地里,她不辩解,丝毫没有了傲人的气势。

神姑气得走上去给她一巴掌:“你别那么没出息行不行?你给我起来!你给我站起来!”

繁儿气若游丝,全身的力气仿佛都融化在风中:“娘,没用了,天盲族人还是知道了,我早该死了。其实烟婆婆根本不该救我……不……是双修哥哥受伤后你们告诉我实情的时候,我就已经死了,我知道,我已经死了……”

烟婆婆的眼泪马上涌出来,将繁儿抱在怀里:“孩子,是婆婆害了你,是婆婆害了你……”

神姑已经顾不得悲伤,现在已经用不着掩饰,我突然惊觉烟婆婆她们破了祖宗规矩的原因。她们去寻找繁儿见到唐双修时并不知道他是天盲族人,因为他的眼睛是好好的。唐双修受伤后被仙鹤带到雪谷,繁儿透漏了唐双修的身份,这让她们惊讶不已。她们的目的很单纯,唐双修娶了繁儿,那么两个族群就会联姻。就算将来天盲族知道了事实,或许会因为繁儿而淡化仇恨。

若巫族和天盲族为了旧仇撕杀,那么以现在天盲族的实力,天盲族伤亡惨重,巫族很可能会遭到灭门。

血战

这一场血战是在所难免的。

唐双修虽然爱上了繁儿,可是对于天盲族一直寻求的仇家来讲,他的爱,只是小爱。繁儿撑不过去,默认了这一切。他根本没办法接受眼前的事实,因为他爱繁儿,那是怎样的撕扯。他默默地在风雪中立了半晌,白露和白霜的呼喊句句在耳,他像没听到一般。

“你有什么证据?”唐双修的双眼盈满悲伤:“我们族人寻找了二十年都没有头绪的仇家,你怎么会那么轻易的找到?你怎么知道是巫族人干的?”

断肠人拍了拍手,一个穿素装的黑衣女子从断肠人身后走出来。她的脸上刺了血红的莲花,举手投足都充满了力量和仇恨。

我认得这一张脸,那日在藏书阁,手起刀落男子的头如陀螺一般,女子的悲呼在夜里声声泣血。

“没想到吧?梦水,在你杀掉我爱的人时,你没想到我能活到现在吧?”女子凄厉地大笑:“所有毒打我,唾弃我的族人们,你们都听着。我水桃不怕做罪人,因为在二十年前,你们都已经是罪人了。你们杀了多少自己的亲生孩子,就因为是男孩,就要活活冻死。你们没有心吗?你们有资格当母亲吗?你们凭什么要决定别人的生死?爱一个人有错吗?你们为了弥补自己犯下的错,竟然用这么卑鄙的方法让公主嫁给天盲族少主。告诉你们,我水桃既然逃出了冰牢,并且被主人所救,没死在你们镇外的机关里。这证明我水桃命不该绝,既然我死不了,那就是你们死了!”

“贱人!”神姑的齿缝里硬生生的挤出两个字。几乎是更快的梦水已经用巫术牵制住了唐双修,他并没有防备,被梦水的石化术镇住动瘫不得。

“如果你们再往前一步,我就立刻杀了你们少主。”梦水的眼中泛起残红。

现在两族已经撕破了脸,恐怕巫族真的失手杀了唐双修。我吓得忙出面阻止:“梦水,不要伤害唐双修!”

“林姑娘,得罪了,我们本是诚心要与天盲族同归于好。”梦水依然紧紧的牵制住唐双修。白露和白霜与其他天盲族人的怒火已经燃烧起来,牵制他们的少主,这等于是正式宣战。一对双生花对看一眼怒喝:“放了我们少主!”

神姑冷冷的笑:“这恐怕没那么容易!”

繁儿的神智微微清醒过来,爬到神姑的脚下,哭喊着说:“娘,求求你放了他,求求你,我们已经错得太离谱了,不能一错再错了。娘,收手吧,难道非要流血吗?娘,是繁儿的错,繁儿愿意代替双修哥哥去死……”

“你个不孝女,给我滚!”神姑狠狠地踹在繁儿的胸口。烟婆婆来不及阻止,繁儿已经被踢到一边嘴角流淌下一丝鲜血。夜小三心急得扑过去,眼眶湿润声音颤抖着问:“笨蛋,笨蛋,你为什么要去死?我们不怕他们,既然已经错得离谱了,也不怕更离谱。我们要鼓起勇气,把这帮孙子全杀了!我要将这帮孙子全宰了!”

繁儿根本没听到,只是喃喃地说:“不要伤害他,求求娘不要伤害他……”

终于还是白露沉不住气,带了两个白衣少年挥着剑踏雪刺过来。梦水将弯弯的银号角抛到半空中在殿外盘膝而坐,她口中念念有词,号角像长了眼睛一样直击白露的各处大穴。白露也不是好对付的主,轻巧地躲过号角,没想到号角转了个弯将跟随而来的两个少年打伤。白露大喝一声剑劈下去,号角受到攻击,梦水的身子剧烈的一抖,嘴角溢出血来。神姑见状忙喝梦水收回号角,亲自迎上了白露的剑。

神姑的攻势愈加的凶狠,白露虽然反应灵敏,毕竟是个盲人。神姑的号角低沉地呜鸣,声音仿佛从四面八方涌来。白露根本就无法辩别敌人的位置,像没了头的苍蝇般。神姑见状豪不手软的拿白霜的剑反刺进她的胸膛。

血在地上如此的鲜艳,如新郎胸前大红的绸花。三具尸体很快的就被雪掩埋,风低鸣着,像在哭。

白霜悲切的叫了声姐姐,正要扑上去,燕千秋更快地拔出了剑将她挡在剑气之外。他对着白霜说:“我不能让天盲族人一个个罹难,一切交给我。”

断肠人拍着手笑道:“真是一场好戏。我断肠人虽然不是什么好人,但是比起你们巫族,真是甘拜下风。口口声声的说着要诚心同归与好,可是却有天盲族人一个个的死在你们手里。”

燕千秋斜昵着他:“你住口!”

一直在雪地上趴着的繁儿突然推开身边的夜小三扑向唐双修。没等烟婆婆回到神来,她已经抱着唐双修飞出去。神姑想截住繁儿却被燕千秋档住。白霜接住了唐双修一反手也掐住了繁儿的脖子。

“王八蛋!”夜小三从地上爬起来狠狠地抹了把眼睛:“小巫婆,你傻了是吗?你这样做等于背叛了你的族群,她们不会再管你的死活了!”

“我已经死了……”繁儿说:“我已经死了。”

巫女们都已经愤怒起来,狠狠地瞪着繁儿,一个较年长的巫女冷笑:“烟长老,我们不记前嫌地接纳了繁儿公主,可是她依然还是背叛了我们,就算天盲族人不杀她,她也活不成了!”

烟婆婆恢复了面无表情,她的心里也许很痛,痛到麻木。她说:“你们杀了她吧,你们不杀她,我们自己动手!”

白霜一时没了主意,唐双修摇摇头:“不要杀她……”

白霜的手放松下来,面前的小公主已经为了他们的少主弄得众叛亲离。繁儿凄惨一笑:“双修哥哥,你原谅我了吗?繁儿变得那么坏,让你迷失了心志,让你跟我成亲。繁儿对不起烟婆婆,对不起娘亲和族人。所以……”她突然双足一点地朝神姑跃去:“既然是娘给了我生命,就让娘来结束,娘,对不起,是繁儿不乖,希望下辈子您能有个好女儿……”

神姑的眼睛泛起了泪,繁儿跪在她的面前,她高高的举起了手掌。只要她拍下去,繁儿所有的苦难都会结束。

“繁儿,你不能死。”我彻底崩溃地坐在地上:“我们还没有做够姐妹。”

繁儿拼命的摇头,却不敢回头看我:“月见,繁儿不配做你的妹妹,我对你做了那么多的坏事。你不要哭,不值得为我伤心。等我死了,你记得要和双修哥哥在一起。因为他爱的是你。月见,你一定要幸福,否则在九泉之下,我都不会瞑目。”

巫女们高喊:“请神女杀了繁儿公主!杀了她!杀了她!杀了她……”

神姑闭上眼睛,眼角流下一滴泪,手掌已经凝聚了全身的力气拍下去。

“不!”我闭上眼睛。

周围一片寂静,风停止了咆哮,雪也停止了掩埋罪恶。除了寒冷,我没有任何的感觉。我仿佛置身与一片安静的雪海。我一个人站在雪海中,苍凉的头顶只有几只飞鹰。

哀鸣遍野,我依然无法看破红尘。

第九章飞蛾扑火一盏离愁话凄凉

锁魂

周围一片寂静,只有风卷着雪花咆哮的声音,我睁开眼睛,神姑的脚下躺着一个人,繁儿像是吓傻了,许久才回过神来:“夜小三……”

夜小三的天灵盖全都碎了,他睁大着眼睛躺在雪地上,他的嘴巴微开着似乎要倾诉什么,只是他永远都说不出来了。繁儿哭喊着爬过去抱起他,她大红的嫁衣上粘满他的血,像开遍了暗红色的花。神姑再施杀手时,燕千秋的剑气如风,她的金号角的低鸣只可以扰乱天盲族人,对燕千秋却毫无用处。

燕千秋的愤怒已经发挥到及至,我只知道他杀人伶俐,并不知道他的武功高深莫测到可以人剑合一的地步。

他本身就是一把无形的剑,根本不给神姑施展巫术的时间,眼看着她的身法越来越乱,渐渐难以招架。

“不要杀我娘——”繁儿用手抹着夜小三脸上的血:“都不许死,不能再死人了!”燕千秋听到繁儿的声音慌忙停了手,她已经失去了太多,她不可以再失去娘亲。白霜却没有那么多顾及,白露的惨死已经彻底惹怒了天盲族人。白衣的天盲族人挥着剑杀过去,身穿红袍的巫族人与他们交战。

断肠人率领的黑衣人像在看戏一般,他的嘴角还露出微微的笑意。

他来这里做什么?

他从来不玩没有报酬的游戏?

背叛了巫族的水桃并没有在他的身边,我心里暗叫一声不好,足尖一旋飞向藏书阁。她在巫族生活了二十几年,知道藏书阁的密室也是很正常的事。她既然能背叛巫族,就能帮助断肠人拿回上神古卷。

藏书阁的门大开着,我到时已经人去楼空。密室里空空如也。

大殿外泛滥着强烈的血腥味。

鱼蚌相争,渔翁得利。

断肠人的黑衣人已经撤去了大半,断肠人满意地看着眼前的撕杀,看到我盛怒的脸,微微一笑:“梅花仙,我只想拿到我要的东西,他们之间的仇恨就是他们的事了。”

“把上神古卷交出来!”我凌驾着清风正要飞过去,水桃却掐着繁儿的脖子挡在前面,断肠人哈哈大笑:“梅花仙,永远都不要想着见到我,因为见到我,总会有你不喜欢的事情发生。”

“你这个恶魔,快放了繁儿——”

水桃冷冷一笑:“这个笨蛋公主,杀了她,还污了我的手!既然你稀罕这个废物,你就拿去吧。”说着将繁儿从高高的殿顶上扔下来,唐双修飞身过去接住她。繁儿目光呆滞,口中喃喃地道:“我不要夜小三死,我不要,我不要有人死……”

断肠人的藤椅越飞越远,我抹了把眼睛,可是有更多的液体流出来。

两族人死伤无数,尤其是在天寒地冻的环境下,根本就不是巫族的对手。白霜杀红了眼,唐双修见形势不对,巫族人的号角是天盲族人的克星,忙下令:“不可恋战,都撤回来!”

有两个巫女想要趁乱杀掉繁儿,被唐双修的仙鹤啄瞎了眼睛。

镇外的机关全被毁,我们冲出镇子时还带着夜小三的尸体。

繁儿说,我不能将他留在这个寒冷的地方。

白露的手中有飞天姑姑的金如意,一行人坐在如意上,耳畔荡漾着风。繁儿一直抱着夜小三的尸体哭,我一时心酸用梅花锁留住了夜小三的魂魄。我们将金如意停在一个青山绿水的地方,在那里挖了两座小小的坟墓,埋葬了白露和夜小三的尸体。

繁儿在坟前跪着久久不肯起身。

“只要你想他的时候,他就会出来见你。”我将梅花锁佩带在繁儿的胸前。

“你们要把我带到乱花山庄吗?”

唐双修安慰她:“你放心,乱花山庄的人绝对不会伤害你。”

“我不去。”繁儿摇摇头小声的说:“我不会去。月见,谢谢你为我做了那么多,你们多保重!”

“繁儿!你要去哪里?”燕千秋皱眉:“巫族的人会追杀你,只有乱花山庄最安全。”

“如今对我来讲天下已经没有安身之地。”繁儿凄惨一笑:“我要在这个山上盖一座茅草屋,夜小三救了我的命,我的命就是他的。我要为他守坟,过年过节来祭奠他,为他烧元宝蜡烛。”

繁儿已经不是那个爱吵爱闹的小女孩,她看尽了世态炎凉,已经不再天真。她的满目皆惊,已经看不得任何风浪。或许留在这里过着与世无争的生活对她来而言是最好的选择。燕千秋的手放在我的肩膀上,金如意已经准备好乘风破浪赶往乱花山庄。我们将带着满身的血腥和死讯去见乱花山庄的庄主。从此,江湖上将腥风血雨动荡不安。

我似乎看到了满目的残红班驳在土地上。

平静了二十年的江湖终于不再平静,等待它的将是血的洗礼。

仙脉

乱花山庄的飞来石边上的青苔更厚了,青葱的一层,绣鞋踩上去软绵绵的。山庄上的风很大,荡起我的长发,眼泪在眼角处飞溅,我不想任何人看见。

唐双修的娘亲并没有怪我,她只是摸着儿子的眼眶说:“这里原来是看不见的,这已经是上天的恩赐了。”老庄主仿佛一夜之间老了许多,天盲族的族人已经整装待发,随时准备去灭掉巫族。我去求飞天姑姑阻止这场杀戮。我恨自己顾虑太多,没有能够阻止仇恨如墨团一样在水中越散越大。

飞天姑姑的院子里的梅花开始凋谢了,她命人把花瓣收起来埋在地底下酿上好的梅花酿。她似乎有无尽的话要对我讲,却始终无法开口,她只是说:“你没有管人类的纷争是对的。即使我身处乱花山庄也不能阻止他们寻仇,我们仙人总有做仙人的原则,不能干涉人类的生老病死。你如今只是一个散仙,但是你要记住,不可以爱上凡人。燕千秋不行,唐双修也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