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揉了揉眼睛,肚子咕咕作响。好在平时她都有吩咐婢女准备一些干果糕点放在桌面上。

萧宁翻身下床,刚弯身穿上棉鞋,还未来得及抬头,眼下竟倏然出现了一双沾有泥泞的靴子。

萧宁心中一惊,指尖微抖。

她暗暗深吸一口气,缓缓地抬起了头。

房内并没有点灯,漆黑一片。

但是萧宁却知道,她的身前站了一个人。且来者不善。

此时,轰隆一声。

一道明晃晃的闪电自漆黑的空中划过,萧宁看清了来人。

她倒抽了一口气。

眼前的人竟是数月未见的秦伯!

.

萧宁只觉呼吸一窒,袖中的手握成了拳状,但面色却不见丝毫的恐惧和慌张。在面对来者不善的人,萧宁知道自己不能先乱了阵脚。她平静地淡道:“秦伯,好久未见。”

秦伯神色不变,反是冷冷地笑了声,也道:“笑笑,好久未见。”

外面雷声轰轰响,屋内却静得有些怪异,仿佛有什么沉寂已久,正待一触即发。

萧宁心思飞转。

深夜来访,秦伯定无好意。再者,如今雷雨交加,她的屋外又有数名侍卫看守,秦伯能进得来,必定也是准备了好一段时间。看来,今夜的她注定凶多吉少。

为今之计,便也只有引来睡在外头的婢女。

萧宁不动声色,她沉声道:“秦伯,这么晚了,你来找我作甚?”

秦伯道:“带你去见一个人。”

萧宁故作惊慌之色,颤抖地向后退了一步,跌坐在床上,随后手不经意地按住玉枕,宽大的袍袖掩住了她的手。

“你…要带我去见谁?”

话音未落,萧宁的手在玉枕下摸到了一把小匕首。

“去了你就自然知道。”秦伯说罢,刚向前迈了一步。

萧宁声色俱厉,眉眼间陡然迸发出一股凌厉之势。“秦伯,你上次害我未果,却搭上了小鱼的命。那时你要除我,我理解。可是南宫白如今大权在握,离九五之尊不过一步之遥,路上的障碍也早已扫清,我区区无权无势的女子,根本成不了他的障碍。你现下又欲害我,你可有良心?”

萧宁的声音愈发提高,说到最后几近等于怒吼。

可是秦伯却无动于衷,他道:“不会有人来的。”

萧宁一愣,心中宛若被泼了盆冷水。

秦伯继续道:“身为下人,便是要一心为主。你如今不会阻碍王爷,也难保他日不会。再者,今日要拿你命的人,不是我。”

言讫,秦伯猛然出手。

萧宁早已有防备,立即侧身一躲,掌中的匕首一出。

漆黑的夜里,寒光闪烁。

秦伯未料到萧宁会来如此一手,他眉头微蹙,迅速从袖中落出一包粉末。秦伯大手一扬,粉末铺天盖地得向萧宁洒去。

萧宁纵然身手再好也难以逃过,更何况她根本没有身手。

她只觉身子一阵酥软,眼前一黑,便失去了神智。

昏倒前,她的手下意识地护住了小腹。

.

萧宁是被冷水给泼醒的。

直到浑身发冷的感觉传来,萧宁的眼睛才倏然睁开。

昏暗的小黑屋里,点着一支小小的蜡烛,有四个男装打扮的女子正围在她的身边。见她醒来,其中一个女子面上颇有狰狞之色,瞬间划过一道恨戾。

萧宁心中一紧,她刚想动动手脚,却猛然发现自己全身发软,四肢发麻,完全动弹不得。她想起临昏前,秦伯那漫天的药粉。

萧宁心中大叫不好。想来那药粉定有麻醉的功效。

萧宁不动声色,即便如今她躺在冰凉的地上,她的面色依旧从容平静,丝毫没有慌张之色。

她冷声道:“秦伯呢?”

其中一个女子嗤笑了一声,她居高临下地看着萧宁,不屑地道:“这个你不用管。”

另一个把玩匕首的女子蹲了下来,锋利的刀尖轻轻划过萧宁的侧脸,看着鲜红的血珠染上了匕首时,女子轻笑:“是呀,你不用管。你要管的是本姑娘会不会划花你这张脸。”

又一个女子上前,她上下打量了一下萧宁,随后眉头蹙了下来,她啐了一口,道:“姿色平平,也不知哪里吸引了平王。”

最后一个女子冷笑道:“想来是用了些闺中媚术。”

萧宁抿紧了唇瓣。

她什么时候受过此等屈辱?

答案自是没有。

她忍住脸颊上的痛意,默不作声。她观察着眼前的四个女子,她们的口音有些怪,不像北国人也不像南国人。她没有听过海国人说话,自是也不知海国口音。

萧宁在想着自己究竟和谁结过仇。

她抬眸,问道:“是谁派你们来的?”

一女子冷笑道:“就让你死个明白。我家公主看你不顺眼,今日就是你明年的祭日。”

萧宁神色一凛。

竟是柳如雪!

秦伯原是和柳如雪勾搭上了。

萧宁心灰意冷。若她们仅仅是因为喜欢南宫白而对她不利,那她还能保住腹中的胎儿。但若是柳如雪的人,她们定不会手下留情。柳如雪行事狠辣,那一日她必然知晓了自己腹中怀有了南宫白的孩子,以她斩草除根的性子,今晚,她凶多吉少。

萧宁头一次感觉到如此无奈。

经脉完全被封住,一点武功也使不出来。身上又不知被施了什么药,全身动弹不得,唯有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被凌虐。

不,她不能这样坐以待毙。

她能感觉到腹里有个小生命在跳动着,不久后还会用着稚嫩嗓音喊她一声娘亲。她不能什么都不做,就这样眼睁睁地看着腹中的孩儿离去。

萧宁敛了所有神色,她说道:“我有一笔交易和你们公主谈。”

如果能换得她的孩儿平安,十万兵马又如何?

几个女子互望了一眼,随后齐声发出大笑,她们的神色皆是一脸鄙夷,其中一个女子,啐了一口在萧宁身上。

“哟,你以为你是谁?充其量也就是平王的一个无名无份的小妾。要见我们尊贵的公主,等你投胎后,找户好人家去吧。”

“哈哈,这是我听过最好笑的笑话。过多一段时日,就是我们公主和平王大婚的日子,我们公主可忙着呢。”

“对呀。前几天公主不是还在为那件大红嫁衣上所绣的凤鸟而发怒么?哎,那些绣娘也真是的,以我们公主的身份,嫁衣上的凤鸟理应要大一点的。怎么知道那绣娘竟然就只绣了只巴掌大的凤鸟?”

“好在后来呀,平王不迟千里赶到公主身边,好好地安抚了一番并惩罚了那些绣娘,公主才一展笑颜。”

萧宁淡漠地听着,心中虽有点点刺痛,但此时此刻南宫白却已然伤不了她。

这时,其中一个女子扫了一眼萧宁,颇带有可惜之意。

“若你生在皇家,也是个公主,说不定还能和我们公主一争高下。只可惜,你不是。你只是一介小小婢女,你没有任何的能力和我们的公主争,所以你只能死。”

另一个女子一听,嗤笑了声。

“蔷茴呀,你和这种低下的人说什么呢?”

“是呀,时间不早了,我们赶快动手,然后还可以回去睡把个时辰。”

说罢,四人不知从哪里抡起了木棒,齐刷刷地往萧宁身上打去。四个人仿佛心有灵犀一般,专往萧宁的腹部打去。

萧宁面色凄惨,完全动弹不得,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他们打。

不多时,腹中就起了一股绞痛,萧宁面色极其苍白,冷汗直冒。她死死地咬住下唇,不让自己发出任何声音。

娇嫩的唇瓣逐渐咬出了血腥的味道,萧宁的意识也逐渐模糊。

她首次觉得权力的重要。

若是她有权,此刻她就能保护住自己的孩儿。

倏然间,秦伯那时的话语在耳畔间响起。

“这世道,无权,连命都是替人活的。”

此时此刻,萧宁方真真正正理解了这话的含义。

两行清泪夹杂着鲜红刺目的血默默地流下。

外头轰雷作响,秋风怒吼。

萧宁耳边的棍棒起落声渐渐淡去,她的身子也逐渐变得冰冷,意识在一点一点的流失。

最后,在完全闭上眼睛的那一刻。

萧宁在想。

若是她能活下来,她要拥有至上的权力,她定要为腹中死去的胎儿复仇!

.

那一夜,秋风瑟瑟;那一夜,鲜血淋淋。

以至于很多年后,绿萝回想起那一夜的情景时,江湖上令人闻风丧胆的绣娘子也不禁浑身发颤,两眼含泪。

那一夜,当绿萝在一处荒无人烟的地方寻着了萧宁时,周围已然没有了人,只剩下气息奄奄的躺在血泊里的萧宁。

绿萝满脸不敢置信,就连手里所执的火把也差点掉落在冰冷的地上。她几近认不出躺在地上的女子。

那时的萧宁,面目扭曲,平时白净的素脸上又红又黑,完全找不着一处干净的地方。

那时的萧宁,衣衫褴褛,淡色的衣裳沾满了血迹,还未走近,便有一股极其刺鼻的味道传来。那是血的腥味和马尿的骚味。

那时的萧宁,鼻息极弱,脉象时有时无。若是绿萝没有寻来,不需半日,就会暴尸荒野。

绿萝回神后,急急跪在了萧宁身边,正要掏出平日里携带的丹药时,她只觉身边有一道冷风拂过,下一刻,躺在血泊中的公主落入了一个穿着白色锦袍的人的怀中。

绿萝并没有抬头,她知道是谁。

熟悉的味道,熟悉的身影,熟悉的感觉,除了云公子外,别无他人。

“给我烧了这里。”

只听一道带着狠戾和冷冽的声音在头顶响起,绿萝这才怔怔地抬起头来。

她从未见过如此失态的云公子。

她一直以为云公子永远都会是如春风般温和,却未料想到在那双被称作神目的眼睛里,会见到如此冰冷的神情,就像腊月寒谭里的冰水,且弥漫着浓厚的杀气。

后来,云公子在重州的一处别院住了下来,和公主一起。

公主伤势很重,几乎请来的所有大夫包括从宫里带过来的御医都摇着头,说着无法医治,还是早日准备后事为妙。

云公子面色清冷,无人看得懂他眼底的神情。

绿萝只知那几日,云公子茶饭不思,日日与昏迷不醒的公主同睡一床,偶尔会踱步至窗边,凝眸注视着渐渐下落的夕阳,眼底闪烁的光芒依旧晦涩难懂。

至少,她是看不懂的。

不久后,云公子不知从哪里寻来一个名医。那个名医也是穿着一袭白衣,身上风采并不输于云公子,她也不知那名医姓甚名谁,她只知云公子唤他神医,她还知是这名医让公主起死回生。

公主病情好转,伤势也逐渐恢复,但却依旧昏迷不醒。

云公子依然很高兴,连续数日都亲手作羹汤,并一一喂公主吃下。

绿萝记得,在公主醒来的那一日,重州满城喜气,到处都挂满了红灯笼,经询问,才知原是南国平王与海国公主大婚。

绿萝还记得,当公主醒来时,她正好在窗边摆弄着白瓷花瓶里的树枝梅花。她听到云公子低呼了一声,随后她看到几近一月未睁过眼的公主死死地抓住了云公子的手,眼神里是她从未见过的恨意。

她听到公主在说。

“子衿,助我登基。”

短短六个字,像是从血里揉出来一般。

北国女帝初登基

北国女帝初登基 北国昌和二年,天降灾祸,数月干旱,百姓苦不堪言。浑天监夜观星象,紫微帝王星陨落,朝廷百官夜梦紫鸾。

左相于朝中禀奏崇文帝——

天灾起,民生乱,紫鸾现,观鸾镜。

崇文帝萧和迫于百官之压,命人开鸾殿,观鸾镜。

鸾镜上所现的竟是紫鸾而非青鸾。

依照萧氏族谱记载:北国之皇,唯有鸾子。月破乌云,银光落地。青鸾为男,紫鸾为女。如若有违,萧氏一族,必遭天谴。

百官大惊。

须臾,太尉提议寻回萧宁公主,迎帝登基。

北国史官于《北国史》中如此记载——

昌和二年十二月,崇文帝下诏寻帝姬萧宁,封左相云子衿为监国大臣,暂管北国。

昌和三年一月,崇文帝退位,隐于宗庙,从此不问世事。

.

元月初一,正是北国过年的节日。

北国都城洛阳到处都是一片喜庆,鞭炮声连连不断,街上的行人脸上都洋溢着一股过年的喜色。

云府。

过年佳日,云府里自是也少不了一番装扮。

平日里淡雅幽静的九曲回廊上挂着一个个的大红灯笼,回廊上摆着一盆盆的紫述香和扇芭蕉,色彩缤纷艳丽,装点着朱红的长廊。

府里的各个园子的纸门上都贴上了喜庆的剪纸贴画:几个羊角孩童赤着双脚,扯着嘴角,哈哈大笑地逗弄着手里的灯笼。让人看得十分怜爱。还有贴着倒过来的红色的“福”字,意味着福到。

云府里的过年氛围十分浓厚,只是比起外面的热闹,云府却过于安静了,就连侍仆们走路也是轻手轻脚的,唯恐惊扰到了住在宁云园里未来的皇帝陛下。

宁云园。

园里种了棵梅树,此时正开得灿烂,一树的红梅争奇斗妍,吐纳芬芳,倒也应了这过年的景。

萧宁养了数月的伤后,也康复得七七八八了。除去身子有些虚弱外,其他也没有什么问题了。

萧宁正站在窗台前,摆弄着一盆金盏银台。

她披着大红色的缂丝绣鸾斗篷,梳着高高的发髻,髻上佩戴着金红色的鸾冠,垂头用手碰触白色的花蕊时,鸾冠垂下的珠玉流苏颤颤巍巍地晃动。

忽而,寒风起,丝丝冷风从斗篷的领口里窜入,顷刻就席卷了全身。

萧宁打了个寒颤,摆弄着花蕊的素手缩回了斗篷里,急急地搭在怀里的手炉上,一阵暖意袭来,她的眉头才微微缓了下来。

倏然,白色的袍袖在萧宁的眼前一晃而过,打开的窗子被关上了,没有寒风的吹入,屋子里顿时暖了不少。

萧宁没有回头,却也知身后的来人是谁。她轻声道:“子衿,今日右相会来吗?”

云子衿不答,反而说道:“你身子本是惧寒,如今大病初愈,怎么还吹冷风?”

“在屋里闷着,不太舒服。”

云子衿闻言,走至木案上的熏炉前,翻开炉盖,添了些艾草后,才道:“今日过节,右相定是不会来的了。那些小的官员也不必见,我替你挡在门外了。今日,你好生休息,为十日后的登基大典做好准备便可。”

萧宁沉吟了片刻,“那好。你且将登基的流程给我再说一遍,我担心到时会出乱子。”

云子衿却是摸了摸萧宁的发鬓,随后摘下了她发髻上的鸾冠,再散了她的发髻。不需片刻,萧宁的三千发丝便如瀑布一般的垂了下来,披在大红色的斗篷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