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萧宁三杯入肚后,已然有了些醉意。不过酒能壮胆,萧宁扬扬手,鸾辇又继续往凰云宫抬去。

华灯初上,凰云宫外头的宫灯也逐一亮起。

萧宁还未下鸾辇,守门的宫人已是喜笑颜开,高声叫道:“陛下到——”其余的宫人也纷纷屈膝行礼,个个都是眉开眼笑的。

萧宁袖中的手微微握了下拳,而后在宫人的扶持下踩着木梯稳稳地落在雪地上。一阵冰寒传来,萧宁不由打了个激灵,抬眼望去,却未见到平日里含笑迎上来的白色身影,心中难免有些失落。

凰云宫里的内侍连忙说道:“陛下,殿下近日身体违和,恐是感染了风寒…”

萧宁闻言,当下面色就浮起了几分忧色,未等内侍说完,慌忙加快了脚步,往里殿行去。

殿里飘着浓厚的艾草味,这熏味,萧宁是熟悉的。艾草有驱寒之用,是以每到冬季,她的殿里总会有股艾草味。

两名清秀的宫娥撩起珠帘,萧宁急急走了进去。还未走近床边,萧宁就听到了几声轻咳。她的脚步顿了下,那几声轻咳仿佛咳到她心里去了。

萧宁呼吸有些急促,几乎是用颤抖的手挂起暗紫的纱帐。

她屏息垂眸望去。

被褥下的子衿面色苍白,一张唇毫无血色,双目紧闭,眼睫似在轻颤,头发微微凌乱。

萧宁不知此刻自己的感受究竟是什么,她只知胸口处似乎被人狠狠揪住一样,让她几近窒息。

以往她总觉得子衿无所不能,却未料想过子衿也会有如此虚弱的一面。

她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子衿苍白的脸孔,蓦地明白了一个事实——她心疼子衿。

.

兴许是萧宁的动作惊醒了子衿,顷刻,子衿的手便轻轻地按在了萧宁的手背上,一双温润的眼睛缓缓地睁开。

“宁儿。”

萧宁望着子衿的双眼,不知为何,眼眶突然红了起来。她趴在子衿的胸膛上,呜咽了起来。

“是我不好,我不该和你闹别扭。”

子衿轻咳了一声,抬手抚着萧宁的乌发,声音里带了丝明显的笑意。

“宁儿都是北国的皇帝了,怎么现在还是跟小孩子一样?”

萧宁吸吸鼻子,抬起头来,一张红唇扁了扁,“哪有。”

子衿盯着她的红唇,心中忽然有些躁动,他眯了眯眼,伸手轻抚她的红唇,“宁儿,我…”话还未说完,子衿忽然重重地咳了好几声。

萧宁有些慌乱,连忙扶起子衿,担心地问道:“子衿叫了御医来看么?”

子衿顺势靠在了萧宁的肩上,轻声道:“区区风寒,睡几天就没事了。”

“什么叫做睡几天没事?外面正下着大雪,过多几天肯定更冷了。区区风寒?要是风寒加重了,那该如何是好?”萧宁蹙眉,“不行,现在就得叫御医过来!”

子衿嗅着身侧佳人身上的芳香,轻咳了一声,又道:“我唤过御医了。御医说,只要泡几日艾草烧的水,便可痊愈。”

平日里子衿是在卯时一刻沐浴,如今还未到卯时,萧宁思量了一番,便道:“我让宫人去准备。”

子衿摇头,“我已让宫人去准备了。宁儿在这陪我,别去。我已经有二十八日没见过宁儿了。”

萧宁闻言,心中顿时涌起了一阵愧疚。

这时,子衿又道:“罢了,难得宁儿来看我一次,今晚我便不去泡艾草水了。左德子,将艾草水撤掉。”

在外面伺候的左德子正要应一声“是”时,里面又传来一道威严的嗓音——“不行。”左德子左右为难,想了想,决定听陛下的。

萧宁瞪着云子衿。

“不行不行。子衿,你必须去泡艾草水。”

子衿咳了几声,面上有一抹咳出的嫣红。“我想陪着宁儿。”

萧宁气结,“不行。朕命令你去。”

子衿垂眼,“我要陪着陛下。”

两人无声对峙,最后萧宁轻叹一声,无奈地道:“好好好,子衿生病了,我什么都听你的。我陪你去泡艾草水。”

子衿展眉笑道:“陛下英明。”

.

刚成婚不久后,子衿在凰云宫里便命人凿了个小池子,不大不小,刚好容下两个人。子衿命名为“鸳鸯池”。如今萧宁看后,不得不瞥了眼软软地倚在她身上的子衿。

子衿唇角微扬,笑得好不惬意。

待宫人将鸳鸯池灌满了艾草水后,萧宁就屏退了所有的宫人。

子衿见状,蹙眉说道:“没有了宫人,宁儿要我如何沐浴?”

萧宁瞪了子衿一眼,“自己来!”

子衿忽然猛咳了起来。

萧宁深吸一口气,咬咬牙,“子衿,你是故意的吧?”

子衿叹了声,“罢了罢了,我自己来。”言讫,子衿开始慢吞吞地脱起衣裳来。这慢吞吞,可谓慢到了极点。萧宁只觉过了一炷香的时间,但子衿却还在解着腰带。

萧宁看不下去了,如今虽是在殿内,但依旧有些冷,子衿本来就穿得少,这样拖下去,风寒想不加重也难了。

她拉开子衿的手,三下五除二地就将子衿脱剩一条亵裤。

殿内弥漫着一股浓厚的艾草香,水气氤氲,子衿□的上身洁白如玉,乌黑的长发散下,显得整个画面黑白分明。明明已经见过无数次了,但萧宁的胸口处还是难免跳漏了一拍。

她不由垂下了头,不想让子衿瞧见自己脸上的嫣红。

她推了推子衿,“快下去。”

子衿低笑一声,却是迟迟未有动作,反是拉住了萧宁的手,“宁儿不是说要陪我么?那就陪我一块下去。”

萧宁一想到两人共浴的场景,耳根子倏然就红透了。

“不要。”

这一声,细若蚊蝇。

子衿佯作没听到,放下她的手,十指在萧宁身上跳跃着,仅仅是眨眼间,萧宁身上的衣服就脱了个干净。

萧宁目瞪口呆,还未反应过来,子衿便拉着她一同下了水里。

当热水漫至胸前时,子衿才笑着解释道:“虽然宁儿的寒症好得七七八八了,但偶尔泡泡艾草水还是有益的。”

萧宁瞪他,“你刚刚果真是故意的。”

子衿轻咳了几声,整个人又软软地靠在了萧宁的身上,“什么故意的?”

刚刚都穿着衣裳,萧宁自是没什么感觉了。可是如今两人都是光着身子,肌肤与肌肤之间是最原始的碰触,萧宁只觉心底似乎有股热潮,在不紧不慢地向她涌来。她说的话也有些结结巴巴了。

“你…你…脱衣的时候!”

子衿伸手搂住萧宁的腰肢,他懒懒地说道:“我只是脱宁儿的衣裳脱习惯了。”

此话一出,刚刚还是不紧不慢的热潮瞬间就变成了瀑布急流,轰隆隆地从萧宁头上浇到了脚底。她的脸就跟前些日子进贡的红丹果一样,红扑扑的,几近可以滴出血来。

而后,两人便安静地泡着艾草水。

静谧的殿内,偶尔能听到萧宁关心的话语和子衿的柔声应答。

两人也未曾提起那数十日来的冷战,热气氤氲的鸳鸯池,盛载着浓浓的温情。

夜色正浓,床榻上两人极尽缠绵。萧宁眼神迷离,□如外面所飘的雪花纷纷不断,直至达到云雨巫山顶峰时,她的耳畔边响起子衿的嗓音——

“作为生辰礼物,宁儿,我们要一个孩子吧。”

子衿的声音低低的,带着股极致的诱惑。

在□之花完全绽开时,萧宁听见了自己的声音。

“好。”

绿萝往事也是情

绿萝往事也是情 萧宁翌日上朝时,满面春风,和颜悦色,从未有过的温和。

朝臣们看得一愣一愣的,不由纷纷暗自想着昨日宫中所传的消息,陛下与殿下已经结束了数十日的冷战。再抬首瞧瞧陛下的神色,眉梢处桃花尽开,双眸里如沐春风,一扫前些日子的阴霾。

而此时,凰云宫里,子衿仅着一身里衣,懒懒地靠在榻上,手里握着一杯清茶,神色也如往常的温和,但却又比往常多了几分真意,微扬的唇角可以看出,此刻皇夫殿下的心情很好。

云子衿刚品了一口清茶,便有内侍前来禀告。绿萝姑娘来了。

绿萝是陛下眼前的红人,在宫中任谁见着了,也是恭恭敬敬地喊一声:绿萝姑娘。为此,绿萝前来凰云宫时,里头的宫人都不敢怠慢,赶忙进去通报了。

云子衿扬了扬手,仅是片刻,绿萝便健步如飞地进来了。

绿萝盈盈一笑,道了声:“殿下万福。”

云子衿放下手中的清茶,瞧了绿萝一眼后,淡淡地笑着:“绿萝的轻功愈发精湛了。”

“殿下夸奖了。”绿萝顿了下,又展眉笑道:“绿萝是奉陛下之命来给殿下送药的。陛下还嘱咐着绿萝,一定得亲自看着殿下喝完。”

绿萝呈上了一个方方正正的盘子,盘子上放着一碗黑不溜秋的汤药。

“陛下说要双管齐下,不仅要泡艾草水,还要喝药。这样风寒才能更快好。”

云子衿他接过汤药,修长的手指轻轻地摩挲着温热的瓷碗,眼里浮起了一抹柔色。他轻扬着唇角,微仰下颚,一点一点的喝着瓷碗里的汤药,仿佛在品尝着天上蟠桃的美味。

这一碗药,云子衿喝了足足一炷香的时间。

绿萝在一边耐心地等待着。

末了,云子衿才放下瓷碗,身边的内侍立即奉上了帕子。云子衿抹了抹嘴后,才含笑地看着绿萝,道:“此药有御寒之用,味道甘甜,改日陛下犯了风寒,应该也可用此药医治。”

绿萝点头,“如今殿下仅是尝了一味药,便知晓药性,与御医说得分毫不差。看来殿下精通医理的传闻果真不假。”

云子衿摇头,“传闻言过其实了。我仅是对寒症一类略有研究,其余皆是不通。”

绿萝掩嘴笑道:“若是陛下当年没有犯过寒症,想来殿下也不会略有研究。”

云子衿只笑不语,眼里满是柔情。

也不知过了多久,子衿忽而问道:“最近,宁儿今天有喝驱寒药么?”

绿萝一怔,道了声“有”后,瞥了云子衿别有深意的神色一眼,这才猛然发觉殿下是话中有话,她眼珠子一转,轻笑道:“是绿萝记错了。今日陛下并没有喝驱寒药。”

驱寒药三字,绿萝特意咬得重重的。

云子衿听了,难得开怀一笑,瞬间千树万树梨花开。

绿萝只觉天地万物间,也及不上眼前男子的一笑。她倏然忆起了当年在市井江湖间,这个白衣翩翩的男子,以一敌百救下了伤痕累累的她。那时,他温和一笑,模糊了她所有的视线。

只可惜,她只是微不足道的江湖女子,而他却是权倾朝野的丞相。

他们之间,差的太多。

是以她从不奢望,只求能偶尔远远地瞧他一眼,偶尔能攀上几句话,替他守护他那个至尊的女子,仅此而已。

绿萝垂下了头,遮去了眼底的神色,她轻声道:“祝殿下早日风寒痊愈,绿萝先行告退了。”

云子衿点头,“好,你退下吧。”

待绿萝离开凰云宫后,云子衿屏退了周围的内侍和宫娥。他静坐在榻上,身姿慵懒,舔了舔唇,口中依旧蔓延着一股甘甜的药味。

这时,一抹暗色的人影悄然飘进。正是云子衿的暗卫,云翳。

云翳瞧了一眼放在榻边的瓷碗,他颇为担心地道:“主上,你这又是何苦呢?就算你不喝,陛下也不会知道的。”而后他又嘀咕了一声,“哪有人没病去喝药的呀。”

子衿的耳朵尖着呢。云翳的小声嘀咕,他自是听去了十分,他也不恼,反而一副理直气壮的模样。“御医不是说我犯了风寒么?不喝药,风寒加重了,宁儿会担心的。”

云翳嘴角抽搐,心中暗自腹诽道:主上呀主上,依我看,你根本就是想得个什么重病,好让陛下衣不解带地整日照顾吧。

心中话虽是如此讲,但云翳当然不可能说出来。他嘿嘿一笑,道:“主上的苦肉计,看来成效不错。”

子衿淡淡地道:“宁儿对我一直设有心防。自小我就从未在她眼前虚弱过,以前我是不愿让她看到我有此一面。如今看来,在宁儿心中,我是过于完美了,以至于宁儿才会对我过于防范。”想起昨夜的旖旎,他眼里忽然盛满了笑意,“且偶尔虚弱下,也别有一番趣味。”

宁儿的心思,他即便没有十分的了解,也有九分的清楚。她是他看着长大的,昨夜的情动,是真心抑或假意,他自是感受得到的。他守护了这么多年的花儿,岂是换了土,就能轻易夺取?如今,也差不多到了花开结果的时候了。

云翳闻言,双眼亮晶晶的。

“如此说来,现在陛下是对主上您完全放下了心防么?那我们的大计…”

云子衿此时抬眼瞥了云翳一下,云翳顿感浑身一阵冰寒,他立即噤声。只听云子衿缓缓地道:“以后莫要提了。我自有分寸。”

云翳慌忙应诺。须臾,云翳又瞧了瞧云子衿,见他神色平和,他迟疑了下,才道:“主上,最近云家有些躁动。”

云子衿沉吟了片刻,“宁儿之前的作为,云家已是毫无翻身的可能了。是以躁动是必然的。你且稍话给父兄,莫要妄自行动,否则若是出了什么事情,我也难以保住他们的性命。”

云翳应了声“是”,忽而想起方才遇见了陛下的贴身侍女,他问道:“主上,绿萝姑娘此人是否可靠?”

子衿似乎有些惊讶云翳会提到绿萝,他挑了挑眉,“此话怎么说?”

云翳道:“陛下还是公主的时候,仅是出过一次江湖。而这仅仅一次,就遇上了被人追杀的绿萝姑娘。陛下也恰巧救下了绿萝姑娘,绿萝姑娘为了报答陛下的救命之恩,甘愿入宫伺候陛下。绿萝姑娘在江湖被人称之为绣娘子,行事狠辣,杀人不眨眼的,怎么可能会为了区区的救命之恩而甘心进入这宫闱之内?虽说进宫后的绿萝姑娘,行为端正,尽忠职守,但始终感觉有些怪异。”

子衿听罢,也不愿多说些什么,只是淡淡一笑,“女儿家,大多逃不过一个字。”

云翳疑惑地问道:“什么字?”

子衿扬起唇角,看了眼云翳,“你以后便会懂了。”

.

却说绿萝离开了凰云宫后,就漫无目的地在偌大的皇宫行走。

雪洋洋洒洒地下了好几日,今日总算停了。放眼望去,白茫茫一片,树上结满了霜花,冷风嗖嗖一吹,霜花纷纷下落,洒了一地。

绿萝心中忽起一念,足尖轻点,施展起轻功,往不远处的一座殿宇飞去。

不多时,便迎风立在高高的殿宇之上。

绿萝眺望着远方。

临近过年,绿萝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也不知有多久没有想过了。自从进宫后,她似乎很少想起以前在江湖的事情了。

她出生于一个鱼龙混杂的地方,偷师学了些功夫,而后自学成才。亏得死去爹娘的庇佑,她在江湖慢慢闯出了名号。只是人在江湖飘,哪能不挨刀。不多时,她便有了十指数不清的仇家。尽管她日日夜夜防范,最后还是逃不过被算计的命运,她被喂了软骨散,全身使不出武功,唯好咬牙拼命逃跑。

那一夜,月色朗朗。

她血迹斑斑,她的仇家围了上来,用极尽猥琐的话语羞辱着她。她认命地闭上了双眼。就在此时,他…出现了。

她闲暇时常在说书楼里听话本。说书先生对着女扮男装偷溜出来的小姐们总会些英雄救美的故事。如,公子白衣翩翩,温文儒雅,于小姐落难时伸出援手,最终有情人终成眷属。

这时,她总会哂笑一声。话本终究是话本,太过美好,反而不切实际。

而在她生死关头上,她的脑子里想起的却是她认为不切实际的话本。且他亦是如说书先生口里的公子一样,一袭白衫,一柄玉扇,于月色飞舞间,以英雄的姿态打退了所有的敌人,对落难的绣娘子伸出了援手。

她未曾预料过这样的开头,也猜不中那样的结尾。

他于濯濯月色下展颜一笑,三千桃花尽开。他道:“绿萝姑娘,若是不嫌弃,可到在下府中养伤。”

她怔怔应诺,无法抵挡诱惑。

养伤的那些日子,他处处细心周到。伤好后,她前去谢恩,江湖女子但求坦坦荡荡,她道:“公子之恩,我无以为报,唯有以身相许。”

他似乎有些怔忡,但瞬间即逝,唇上的笑容愈发温和。“以身相许过于严重,若是绿萝姑娘愿意,便留在我身边做事吧。”

她爽快答应。日久生情,这四字妙不可言。

只是他却没有给她这个机会,自她答应后的数月,她甚少见着他。即便偶尔一瞥,他也是匆匆忙忙的。后来,她耐不住等待,经询问,方知晓他竟是权倾朝野的丞相,而此处只是他在市井的一处小府邸。

她面如死灰。丞相二字并不沉重,沉重的是北国上下谁人不知丞相有一青梅竹马,姓萧,单名宁,是为最尊贵的公主。

之后,也不知是凑巧还是天意,她的耳边总会听到一些关于萧宁公主的事情。

“哎,公主寒症发作了,大人又衣不解带地日夜照顾了…”

“公主寒症好后,吵着要吃月白酥,大人亲自在膳房里做了好久呢…”

“公主生大人气了,大人这回也不知要怎么哄回公主…”

“听说大人数日未回府,是去了天山求隐世的高人赐药方医治公主的寒症…”

数不胜数。

她这才知晓她已然没有插足的余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