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大凯小心观察着,这梁爷嘴上虽说使不得,脸上却是坦然自若,和这小姐看起来不似主仆,倒似爷孙。

“你叫什么名字?”梁炳轻轻喝问道,却让方大凯不禁打了个机灵,肃容敛眉。

“小姓方,名大凯,。大小的大,凯旋的凯。”他憋足了劲儿,一开口便声清气朗,语惊四座,与之前那无赖模样完全不同。

“呵,有点意思。”在一边拢袖看着的门房首先点头赞道,乔霏却眸光微闪,充满了兴味。

梁炳撇撇嘴,挑剔地看着他,“若不是我们乔五小姐慈悲,你也不会有这番机缘,明日带你去刘公馆,回去换身精神点儿的衣服。”

“今晚姑姑和姑父都不在家,不如我们就在江伯这里喝点小酒?大凯,你也留下来喝两盅,暖和暖和。”乔霏笑道。

“那也使得。”梁炳点头。

乔霏向来没有架子,先生太太不在的时候,常和他们同桌吃饭,在这门房喝点小酒也不是第一次了,有时他们喝得兴起,赌些小钱,她也饶有兴致地一边看着,自己却从不赌牌。

方大凯却瞪大了眼睛,没听说哪家小姐和门房车夫一起喝酒的,这三人真是古怪至极!

与他想的不同,这豪富之家喝小酒也不过是炒几个家常小菜,温两壶黄酒,自饮自酌地说些闲话,两个老头喝到脸红,便嘻嘻哈哈地猜起了拳,乔霏坐在一边看了一会儿,似乎是困了,便起身告辞。

临走时却将方大凯喊到门外。

“大凯,这里是五十块银元,你进刘公馆之后弟兄之间难免有些应酬,你留在身边应急。”乔霏递给他五十块钱。

“乔五小姐,这钱我不能要!”方大凯惊呆了,迟迟不敢伸手接过,他和乔霏素昧平生,之前唯一一次接触便冲撞了她,她不但丝毫不加以怪罪,反倒慷慨地介绍他到刘公馆做事,还大大方方地给了他这么多钱,让他简直是受宠若惊到有些惶恐了,这天下掉下的馅饼也太大了!

“你收着就是,”乔霏不容拒绝地将钱塞到他手中,“到刘公馆后你事事留神,认真做事,嫖赌两项,暂时不要沾了,好好伺候好刘公馆里的主子们。”

她随口叮嘱了几句,其实心里明白以他的为人无须她叮嘱都能让刘祥福刮目相看。

方大凯却打了个激灵,与乔五小姐不过两面之缘,她又如何知道他嗜好嫖赌?

乔霏一笑,看出了他的疑惑,“你手上的茧一看就知道是赌场上的老客,还有你这脸色若不是在女色上过度沉溺怎么会如此?”

方大凯满脸震惊敬服,这位乔五小姐果真不是常人,小小年纪看人竟如此通透。

第三十七章 银月的过去

方大凯也不再推辞,接过钱恭恭敬敬地对乔霏行了个礼,“乔五小姐放心,我这次进刘公馆,不管老板叫我做啥,我必定尽心尽力,把事体做好。”

“那便好。”乔霏笑着点了点头,“我先回屋了,你再陪陪梁叔。”

“是。”方大凯目送乔霏,看着夜色中少女纤美柔弱的背影,心中不禁有一丝异样的情愫。

他不是没见过女人,相反于男女一事他比谁都早熟,桂姐的烟花间里就有几个他相好的女子,可她们又怎么能和这如仙女一样高贵亲切的乔五小姐相比,面对她这样的女子他是半点亵渎的念头都起不来,可又无法解释心中那股莫名的狂热。

那种感觉就像戏文里所说的“士为知己者死”,在他被人任意糟践,连自己都放弃自己的时候,也只有她看好自己,毫不计较地关心自己,那一股感动莫名地让他鼻酸,他方大凯是最讲义气的,在心里暗暗发誓,既然落难之时乔五小姐对自己慷慨大度,自己这条命将来便是乔五小姐的了。

“小姐,早点儿歇着吧。”小丫头打着呵欠睡眼惺忪地过来为她添了一杯热茶。

夜已深了,客厅的大座钟刚刚敲过两点的钟声,偌大的卢公馆一片寂静,只有乔霏的窗前依旧亮着灯,卢林带着乔月诃去了广州,爱热闹的乔星诃去朋友家跳舞还没回来,下人们也都沉沉睡去,只有乔霏全神贯注地在纸上“沙沙”地写着。

“你先去睡吧。”乔霏头也不抬,时而蹙眉沉思,时而下笔如飞。

小丫头摇摇头,歪在一边的椅子上打着盹儿,搞不懂自家的小姐怎么会如此有精神,一天只需要睡三四个钟头,常常刚沾床就天亮了,她却依旧神采奕奕,白日里照样上学读书,真不是一般人。

这可苦了她们几个小丫头,虽然她总赶着她们去睡,可小姐没睡,她们怎么敢先睡?于是便想了个法子,上半宿和下半宿轮流值夜,也就帮忙添添茶水,送送点心什么的。

乔霏突然抬头望着窗外的黑夜,深深叹了口气,连年战乱,老百姓流离失所,大华各地都在一个个军阀的统治之下,若是遇上个开明些的军阀老百姓还有活路,若摊上一个暴君,可就如生活在地狱一般。

她的桌面上摊着一份报纸,上面的几张图片正是奄奄一息的饥民无助地倒在路边,每天都有大量的平民百姓因为饥荒饿死街头,有能力的早就携家带口迁移离开了,而统治他们的军阀依旧在大口吃肉大口喝酒,单是一桌酒席便要花费数千大洋,还恬不知耻地向人们展示他那由多国女子组成的姨太太队伍…

这一幕幕触目惊心的惨状让她的笔燃烧着熊熊的怒火,让她的文字发出最沉痛的呐喊,尽管知道这是一个黑暗的年代,尽管知道国力孱弱,民不聊生,尽管已经练就了一副铁石心肠,可看着报纸上那一双双茫然无助的眼睛,她还是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小丫头不明所以地看着她,不明白为什么自家小姐写着写着竟然会痛哭起来,年纪尚小的她除了讷讷地递过热毛巾之外,只是呆呆立着,生怕是因为自己做的不好惹怒了小姐。

“这里没你的事了,先去睡吧。”一个温柔的声音从身后传来。

小丫头回过头立刻松了一口气,剪着短发的银月不过大她两岁,却已经是小姐的得力丫头,还有了到学堂读书的资格,平日里大家最羡慕的就是她了,可也知道只有她最了解小姐的想法。

小丫头退下之后,银月才给乔霏披了一件羊毛大衣,又帮着擦去她的泪痕,瞥了瞥她桌上的文稿,心中便了然了。

“小姐,我可有和你说过我家里的事?”银月看着乔霏,不算漂亮的眼睛里也有着泪光,“我家有兄弟姐妹十个,记得我五岁那年饿死了一个七妹,病死了一个三哥,七岁那年,我娘把刚生下来的八妹给了别人,八岁那年四姐也病死了,九岁的时候我娘生了个小dd,因为家里太穷了,我们一天都吃不上一顿饭,我娘没有奶水,结果他还没满月就过去了。后来实在没办法了,娘就把我卖了,幸好遇上了个好心的大婶将我卖到乔公馆这样的地方,干的活比我在家时少,每天还能按时吃到饭,每个月还有月钱,现在小姐还送我到学堂读书…所以我相信,日子会一天一天好起来的,我们大华也会一天天好起来的,先生、大爷、卢夫人、星小姐和小姐你们所做的事不就是要一天天让我们大华往好里去么?”

自从入了学堂,银月的气质发生很大的变化,说话开始慢条斯理起来,就连在叙述自己悲惨的过往时也是用那一副平平淡淡的语调。

乔霏定定地看着她,“是,银月你真是我的好妹妹!我相信整个世界都会往好里去的!只要我乔霏还有一口气,一滴血,我都要改变现在的黑暗,我相信长久的黑暗过后总会有光明的!”

长久以来的理想,前世今生的夙愿,她绝不会让自己的抱负再次成为镜花水月。

“小姐你更要保重身子,哀痛伤身,只有你好好的,我们大华才会有希望。”银月婉转劝道。

乔霏摇头轻笑,“银月,你把我看得太重要了。”

连她自己都没有太大的把握,每踏出一步都小心翼翼,生怕行差踏错,在这样的局势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是万劫不复。

“在我心里,小姐是我最最佩服的人,我相信小姐想做的事一定能够做到。”银月坚定地说,“所以小姐别再成天熬夜了,喝这么多浓茶伤胃…”

“好,”乔霏点点头,配合地站起身来,“对了,小姑姑回来没?”

“还没。”银月答道。

乔星诃热爱夜生活,常常跳舞打牌看戏到近天明才会回来,第二天再睡到中午起身,从美国带回来的生活习惯,这么多年了都改不掉。

第三十八章 小狐狸

在卢林的心里对这个乔霏的看重,也渐渐超过了贪玩的小姨子,对乔星诃来说,工作给她带来社会地位和虚荣,而她则享受着那一份被人尊重和需要,被追捧被仰慕的感觉,她只是个女人,一个美人儿,与工作相比,她宁愿把更多的精力都放在了打扮和社交上面。

而乔霏却不同,她是能够静下心来思考做事的人,她是真正有信仰的人,思路清晰,条理分明,还很有前瞻性,更愿意为**事业奉献自己,从这一点上看,她和乔月诃相似,却又不同于她的内敛寡言,行事长袖善舞,无论是谁都乐于和她来往。

可以说她是两个姑姑的结合体,兼具了她们的优点,尤其是她那份难得的热忱,让卢林愈加想让她进一步参与到**的事业中来,而不仅仅只在《新思想》帮忙,他开始慢慢转一些事务性的工作给她,将她一步一步拉入**工作的核心中去。

卢林有心栽培她,她身上的担子就愈发的重了,明明还只是一个十三岁的小姑娘,却不能像同龄人那样嬉闹着跟着家人去听戏看电影,也没有太多的时间买新衣服跳舞,除了在学校学习之外,和同学们的交际应酬也是必须的,每天还要坚持练习名媛们必备的技能,忙完这些通常已经是夜晚了,她只有利用这段时间,帮忙卢林做一些外围琐碎的工作,到了深夜才是她静心读书,为《新思想》校对写稿的时间,往往一忙就是凌晨两…。

自己夜夜笙歌的乔星诃并不觉得凌晨两…算什么稀奇,可温柔细心的乔月诃却开始担心乔霏的身体了,虽然小姑娘看上去还是神采奕奕的,可她毕竟还小,在这个阶段长期熬下去恐怕会将身体掏空的。

一边是心疼的侄女儿,一边是敬爱的丈夫,乔月诃两头为难,有心劝上几句,却在看到丈夫对乔霏寄予浓厚希望的眼神和同样苍白憔悴的病容时住了嘴。

她明白,他们都是有信仰的人,为了自己信仰的未来,可以什么都不顾,又岂会真听她的劝爱惜身体呢?

“五小姐回来了。”甫一进门家里的老人吴妈便迎上前来,接过乔霏脱下的大衣,“五小姐似乎又瘦了些。”

“是吗?”。乔霏一笑,摸了摸自己尖尖的下巴,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锥子脸吧,“瘦些好看。”

“那可不行,五小姐还在长身子,可千万得保重身子,别学星小姐成日节食。”吴妈念叨道,乔星诃为了保持身材,每餐都严格控制,也只有吴妈这样的家中老人敢说她。

“吴妈还是这么爱关心人,”乔霏笑着揽了揽老人瘦弱的肩膀,塞给她一个瓶子,“上回儿听你说老风湿又犯了,便托人从南洋带了瓶药酒回来,说是很管用,下次要是再发作了就试试。”

吴妈怔了怔,一脸感激,“难为五小姐这么惦记着我这把老骨头。”

“谁敢说吴妈老?我可不饶他。”

“五小姐这张嘴儿就是甜,”吴妈被逗得哈哈大笑,“先生在书房,还有几个客人,先生交代五小姐来了就直接上去。”

“晓得了,”乔霏点头笑道,“妈妈在家吗?”。

“太太一早便出门打牌去了,二少爷和三少爷去打球了,说是让五小姐千万要等他们回来。”

乔霏一笑,她的母亲一如既往地不待见她,自从她回来之后,只冷冷淡淡见过一次,之后只要她回乔公馆,母亲便寻个理由出门,刻意回避,两人竟连点头之交都算不上。

她有的时候难免好奇,就算指有长短,可一个母亲对自己的孩子偏心程度也不至于会差这么多吧,姚碧云对她的态度让她总怀疑自己不是她亲生的,她不会是乔绍曾在外头的女人所生又抱回家养的吧?

“爸爸,”乔霏推开书房沉重的胡桃木门,脸上依旧挂着自己的招牌笑脸,见到坐在墙边沙发上的人毫不意外地招呼道,“宣伯伯,昭初,好久不见了。”

她早已不再叫宣昭初“四少”,却是随意地直唤其名,显然两人已经非常熟稔。

“几月不见,乔五小姐越发地漂亮伶俐了。”宣成笑道。

“宣伯伯过奖了,不过,昭初几月不见倒是黑瘦了不少,莫非是刚从南方回来?”乔霏坐在父亲身边,为几人添茶倒水,状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我们去了一趟南洋…”宣昭初迫不及待地答道。

“咳咳…”宣成警告地咳了两声,有些恨铁不成钢,自己这个儿子也算是几个晚辈中有点出息的了,可在这个不过十三岁的少女的面前,竟然被治的死死,连心眼都不敢多留一个。

宣昭初被宣成警告得有些尴尬,掩饰似地喝了口水,乔绍曾却是一脸得意,宣成这个老狐狸,说话总是拐弯抹角,也只有自家女儿才治得了他。

乔霏神色不变,恍若无事,“听说南洋有很多橡胶园,我也很想去看一看呢。”

“橡胶园有什么好玩的,日头又大,何况我们过去是和李先生…”

“咳咳咳…”宣成又剧烈地咳嗽起来,一张老脸涨得通红。

“宣伯伯,你嗓子不舒服么?”乔霏关切地看着他,“近来天气变化得厉害,我这里倒有个清咽止咳的方子,待会儿便给昭初带回去。”

“有劳乔五小姐费心了。”宣成点头笑道,心里虽然尴尬,面上却不显分毫,倒是很满意她及时转移话题。

“宣伯伯客气了。”乔霏笑道。

宣成也笑眯眯地看着她,心里却在盘算着,有心想从她这儿套些话出来,却又担心被她套了去,这是一只极难对付的小狐狸。

认识这个小姑娘也有一段时间了,他总觉得她的心机城府竟是比乔绍曾还深,虽然她表面上看不过是个可爱无害的小姑娘,可几轮交锋之下,直觉她不是盏省油的灯。

若不是她当初有意无意的那几句话,他恐怕就在投机市场上血本无归了,因此对乔霏他的感觉十分复杂,似乎是感激又似乎是忌惮。

第三十九章 愧疚

去年如火如荼的交易所生意突然一夕变色,无数人因为这场变故倾家荡产,妻离子散,这一场浩劫来得又凶又猛,让人毫无防备,若不是从乔霏这里听到只言片语,又从乔绍曾那里试探出一些莫须有的信息,宣成也不会提早做好防备,最后有惊无险地全身而退。

她当初究竟是无心说起还是有意相助,至今还是一个谜,但无论如何他都不会希望自己的儿子娶她,那怕她再机敏伶俐,家世背景再雄厚,他明白得很,自己那儿子根本高攀不上她。

昭初有几斤几两他是再清楚不过的,他看似精明,却在为人处世上不够老练,永远不会是她的对手,就算是现在,他在她面前都有些唯唯诺诺了,真要娶了她,日子过得绝不会有他想象中肆意,为人父母的哪个不希望子女过得好,谁愿意自己儿子一辈子惧内?

不过这乔五小姐虽说和昭初交好,可任谁都看得出来,她对他根本没有男女之情,眼神举止再坦荡不过,宣成在心中暗叹一口气,说来说去还是要怪自家儿子不争气,自个儿一厢情愿单相思。

几人坐着说了几句闲话,宣成终于起身告辞,“绍曾兄,一切便拜托你了。”

“我定尽力而为。”乔绍曾起身送他,微笑地握了握他的手。

“我不知道今天你会回乔公馆,我从南洋带了点白咖啡给你,下次拿给你。”宣昭初跟在父亲身后对乔霏小声说道。

“多谢了。”她点头微笑。

“你方才又和乔五在后面嘀嘀咕咕些什么?”一走出乔公馆大门,宣成便低斥。

“也没什么,闲聊几句罢了。”宣昭初有些不好意思,今天在乔霏面前被父亲斥责了几次让他很没面子。

宣成定定地看了他几秒,“我觉得那位胡家小姐不错,过段时间我准备为你向胡家提亲。”

“父亲!”宣昭初大惊,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提起这事儿,“我连那位胡家小姐都没见过,怎么能如此贸然定亲。”

“定了亲后再见也不迟,”宣成冷冷地说,“我与你母亲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你年纪也不小了,早点定亲也能让你定定性子,为人处世也能成熟一些。”

“可是如今都什么年代了,怎么还讲包办婚姻那一套?恋爱、婚姻自由!”宣昭初急急辩道。

“你和那些**党人接触太多了。”宣成皱眉,“你自己看看那些和家里闹将起来,死活要离家私奔的有几个有好下场?哪对父母不是为了子女好?你们年轻人本就容易冲动,我们这些老人说话虽不中听,可吃的盐也比你们吃的米多,你们适合什么样的人,我们比你们还清楚,不管你中意不中意胡家小姐,至少你和这位乔五小姐却是不可能的。”

“我知道。”一提起乔霏,宣昭初眉宇之间就染上了一丝失落,“我对乔五小姐也只有敬重仰慕之意,更无其他。”

宣成有些意外,似乎没想到这个傻儿子会这么快想通,“那你还成天往她跟前凑?”

“父亲,做不成情人就不能做朋友么?”宣昭初有些无奈,他对乔霏的感情很复杂,他自己也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也许一开始的确是一个男人对于一个女人美貌气质的喜爱,可接触一段时间之后,更多的是对她的才学品格的敬重,像她这样柔中带刚,才华横溢又志存高远的女子,相信任何男子在她面前都自叹弗如。

她的光彩能完全盖过她身边的男人,鲜少男人能够忍受这一点,宣昭初是个聪明人,很早也意识到自己和乔霏的不合适,但却不妨碍他将她当做朋友知己来看待,和她做朋友,在她身上学到的东西已经很让他受用了。

宣成噎住,似乎弄不清他话中的真假,好半天才叹了口气,“我只是不希望你陷进去,乔家的女子,一个个自视甚高,你看看那乔星诃,乔五在她身边长大,难免不受到她的影响。”

宣昭初无力地笑了笑,乔霏对他的感情他是再清楚不过了,纯粹只有朋友之谊,没有半点男女之情。

“小五,在姑姑家住得还好吗?”。乔绍曾有些心疼地看着自己的女儿。

“姑姑和姑父对我很好。”乔霏温温柔柔地说,至少比待在乔公馆好。

“那就好,”乔绍曾的眼中闪过愧疚,不过一两年的时间,她的性子就变了这么多,再也看不出一丝小孩子的任性刁蛮,每个人都夸赞乔五小姐聪慧懂事,可他的心里又是高兴又是失落,毕竟她还是个小孩子,小四的事也不能全怪她,在乡下待了两年,她已经不再天真,为人处世也老成持重了许多,当年那个娇纵的小五好像就真的死去了一般。

不过小五的聪慧倒是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撇去她是他的女儿这一点,单从爱才惜才的角度,他都很难不去疼爱她,尽管社会进步到了这个年代,男女还是不能做到真正意义上的平等,有见识的女子固然有,但却极少,自家的掌上明珠见识还远超寻常男子,也难怪脾气古怪的乔老太爷和事务繁忙的卢林都对她疼之入骨,相比之下他这个做父亲的还真是失职。

想到乔星诃曾经露出口风,说是乔月诃和卢林一度想将小五过继过去,他的心就莫名紧了紧,虽然有三个儿子,可小五却是他唯一的女儿了啊。

如果不是自己和碧云这对为人父母的慢待了她,想来妹妹妹夫也不会动这样的心思,说不定在小五的心中姑姑姑父的地位远胜过他们这对亲生父母吧。

一想到这里他就酸涩难当,有心将她接回家住,可又担心情绪不稳的碧云,碧云一向不喜欢小五的性子,小五又跟着乔星诃住,平日鲜少见面,母女二人的关系一直冷冷淡淡的,恐怕小五回了乔公馆还没有在卢公馆住得舒服自在,一边是娇妻,一边是爱女,想来想去他还是决定维持现状。

第四十章 军校

“你猜猜今天宣成来是为了什么事?”乔绍曾一脸疼爱地看着小女儿。

乔霏微微侧头,“方才昭初说,他刚从南洋回来,橡胶园,李先生…莫非他和李先生做起了橡胶生意?”

乔绍曾赞赏地看着她,“不错,他入股了橡胶公司,这次来是向我们贷款的。”

“哦。”乔霏点点头漫应了一声,一件小事而已,宣成何必做那藏着掖着的模样,宣成这个人的确有才华,却太过小心眼儿了些,对人对事都抱着怀疑的态度。

“你觉得该不该贷给他们?”

乔霏疑惑地抬起头,茫然而奇怪地看着父亲,“爸爸,我怎么知道这些?这该有专人评估的吧。”

乔绍曾何时连这种业务上的问题都拿来考校她了?

“你和宣昭初不是很要好么?”乔绍曾意味深长地看着她,似乎想从她这儿套出点什么话。

“这宣昭初倒是一个可交之人,虽不如宣成老谋深算,却也颇有几分才华,在宣家的子弟中以他最为杰出,若不出意外的话,宣成今后是打算将宣家交给他的。”乔霏说话平平淡淡的,“宣成对**的态度一直模棱两可,可是宣昭初不一样,毕竟是年轻人,骨子里有几分血性,这一点倒是令人欣赏。”

乔绍曾突然心中一动,宣成不是个容易对付的,他再三犹豫着,也是担心宣成两面三刀,可若是支持将更容易控制的宣昭初扶上位,逐渐架空宣成的权力,这宣家对**党的态度便会大大不同。

心中不由得豁然开朗,脸上也染上了一丝愉快。

“你对南洋李先生的橡胶生意可有什么了解?”这话纯粹是闲聊了,作为父亲难免希望自己寄予厚望的女儿见识广博,此时多少带了点指点的意思。

“李先生是个诚信的君子,和他做生意划得来,若不是李先生,南洋的橡胶生意不会这么好,他的确可以算是南洋橡胶大王,最难得的是他是华侨中第一个打破英国垄断,将橡胶制品直接输出到国际市场,有头脑,有远见,这样的生意在这十几年之内值得投资。”乔霏肯定地说。

“你从未见过李先生,竟然对他有如此之高的评价?”乔绍曾有些意外。

“爸爸忘了李先生也是姑父的好友?”乔霏含笑,卢林起事以来,这位爱国富商一直都在支持他。

乔绍曾点点头,有些失落,更多的是愧疚,卢林对乔霏的悉心培养倒是比他这个父亲还要尽职。

“但你为何说在这十几年之内?”乔绍曾很疑惑。

“做生意这种事情,本来就有风险,橡胶制品在这十几年发展得很好,这是可见的,但未来也许会有种种变数,譬如战争,譬如经济危机,小五的目光尚浅,十几年之后橡胶制品是否还能有这样的辉煌,实在看不出来。”无凭无据的乔霏总不能说,十几年后李先生的企业会因为倭国胶制品在东南亚的削价倾销和世界经济危机的冲击,而江河日落,最终全部结束。

“小五,你很好,”看了乔霏好一会儿,乔绍曾才开口,“花无百日红的道理,没想到你这么小的年纪就明白了,别说你三个哥哥不如你,就是我当年也差你甚远,这个世上没什么事是永远不会变的,切不可只图眼前之利,你大姑父这次去广东我是不赞成…”

乔绍曾皱着眉头顿了顿,“广东那些军阀哪里是真的想要**,不过是要借此谋利而已。”

“军队还是要掌控在自己手里比较好。”乔霏垂眸,“没有救世主可以将幸福送给华夏,也没有什么灵丹妙药可治华夏的病。不顾华夏国情,照搬西方的模式,只能将华夏越弄越乱,越搞越坏,结果只有死路一条。没有任何一个军阀能够靠得住,他们有钱有权有枪有地盘,若无利可图为何要跟着大姑父起事?在利益面前没有永远的敌人和朋友,和他们联手,就得做好被背叛的准备。”

乔绍曾心中一凛,第一次听到乔霏这么尖锐刺骨的话,虽然这话不好听,让人难以接受,可不得不说的确在理,只不过他们一直不愿意去接受这个现实。

“军阀手握大权,没有他们我们怎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