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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着我的面,就无需再做样子了。”韦皇后冷声道。

众人讪讪,纷纷收了熏眼泪的香包。

韦皇后开门见山道:“陛下旧疾复发而去,来不及留下只言片语。因事发实在突然,不知道接下来该如何行事。我将诸位叫来,就是看看你们有何高见。”

韦皇后给出的死因倒也合情合理。圣人进来卧病也是有目共睹的。众人松了口气,开始动脑子。

宗楚客率先道:“圣人驾崩十分突然,定要防止有心之人拿此事造谣中伤,一来损了皇后清誉,二来也会引起朝堂混乱,让小人得利。臣建议皇后要提防军中哗变,先要部署兵马。”

韦温也道,“姑母掌印,一切就好说。现下少说要调遣三五万人才够护卫京畿。咱们韦家弟子尽可用上,全听姑母一人吩咐!”

“好孩子。”韦皇后难得地朝他露出和颜悦色之态,“从各府调来五万人马,分左右营屯驻京城。韦家子弟,选骁勇者,分掌左右羽林军。”

“朝政由谁理事?”韦皇后问。

季楚纳想了想道:“刑部尚书裴谈可用。”

“还有工部尚书张锡。”宗楚客道,“让他们二人处理国政,留守东都。”

韦皇后点头,对崔湜道:“你同吏部尚书张嘉福、中书侍郎岑羲一起任同平章事,分任朝政。”

崔湜叩首。

韦皇后又道:“还有谯王那里,不可掉以轻心!需派人前去防备他才是。”

“这就让赵承恩与薛崇简领五百精兵去均川。”崔湜道,“有他们守着,谯王不敢轻举妄动。”

韦皇后点头,对宗楚客道:“中书省里的人,哪些可用的?崔景钰近来可还听话?”

宗楚客信心满满道:“皇后无需担心。您太后监国,名正言顺,他们都当为您效劳。”

安乐公主这时怯生生插口道:“阿娘打算立六郎?”

“是。”韦皇后点头。

“可是……”安乐立刻露出不甘之色来。

韦皇后目光凌厉如剑,扫了她一眼。武驸马急忙将安乐拉去一边。

韦皇后恨铁不成钢地哼了一声,转头对对韦敬道:“我们直接扶温王登基。你父亲为太子少保。你们父子俩务必将他照料好,不许出任何差错!”

“姑母放心!”韦敬谄媚笑着,“耶耶身子也好多了,可担此任。”

草草商议完毕后,众人离开了大明宫。

韦皇后坐在榻上,久久没起身。贺娄尚宫去扶她,一下还没能扶起来。丹菲急忙过去帮手。

她的手扶住韦皇后的胳膊,只觉得触手冰凉,汗湿纱衣。

韦皇后做下如此大的事,说不害怕肯定是假的。她所有的勇气和镇定都用在了先前一时,此时一口气松下来,便浑身乏力,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无。

丹菲她们费力地将她送回了含凉殿。韦皇后仿佛经历一场大战,疲惫不堪,倒头就睡去。

柴尚宫和贺娄尚宫退了出来,亦都露出了劳累之态。

丹菲体贴地扶着贺娄尚宫,道:“我送娘子回屋休息。皇后晚膳前定会起来。今夜还有许多事呢。”

“我不重用了,你就多担着点。”贺娄尚宫点点头,扶着小宫婢的手走了。

丹菲寻了一张垫子,坐下来喘气。此刻日头已偏西,她自清早用了饭后,至今一口水都未进。这短短的半日发生的事,简直就像大半辈子一样多。丹菲再是胆大,此刻也依旧感到一阵阵难抑的惶恐。

“接下来该怎么办?”别说云英,就连见多识广的萍娘,此刻也有点发懵。

丹菲摸了摸肚子,“有吃的么?天大地大,自己的肚子最大。有什么事,吃饱了饭再说也不迟。”

云英从厨房里要来了一锅半凉的肉糜粥,三人都饿得前胸贴后背,端着碗,就着一点咸菜,将一锅粥吃得底朝天。

吃饱了后,好像紧跟着烦恼都少了许多。

丹菲啃着肉铺,道:“我们俩先好生睡一觉,休息好了,晚上才有力气。事已至此,好歹活着。你看神龙殿里那些宫人,还不知道下场如何。”

云英打了一个寒颤。

“怕么?”萍娘问。

云英苦笑,“我本来以为,当初眼睁睁见我爹被抓走,小侄儿被失手摔死,就是天底下最可怕的事了。今日我才知道,我见识实在太浅了。”

“我也一样。”丹菲亦苦笑,“我还是见过突厥人屠城的呢。”

萍娘叹道:“如今封了宫门,也没法把消息传给郡王和崔郎。”

“我想他们在宫外也看得出情况不妙,自然会有所准备。”丹菲道:“发丧那日,百官会来朝。到时候争取同他们接上头,商议下一步对策。”

云英犹如溺水者抓住浮木一般拉着丹菲的手,“好阿姊,我能遇到你,真是上辈子修来的福气。”

丹菲亦道:“能有你们两个同我在宫中相伴这些年,扶持照顾我,亦是我三生之幸。”

出了这样的事,三人都心神不宁,干脆和衣倒在丹菲的床上睡了个囫囵觉。直到暮鼓声响,她们被吵醒。起来又饱饱地吃了一顿晚饭,换上了孝服,一群宫人由柴尚宫领着,去了停灵的两仪殿,为大型皇帝守灵。她们三人都比较能抗压,状态还好。旁观别的宫人,一个个面无人色、愁眉苦脸,不少宫婢都哭过。

丹菲远远地望见温王跪在灵前,少年身躯瘦弱,仿佛被无形的重量压得直不起身来。

他就要做太子,要做新君了。可是这并不值得喜悦。他就是个傀儡,绳子被韦皇后紧握在手中。他稍要反抗,那绳子就会缠在他的脖子上。

***次日是个阴天,起了风,比前一日要凉快些。

丹菲她们守了整夜,被香火和和尚念经弄得头昏脑胀,出来一吹冷风,各个都不住打喷嚏。丹菲呵欠连天回了屋,本想倒头好好睡一觉,头刚挨着枕头,就又被柴尚宫一声令下叫到了含凉殿里。

韦皇后盛装而坐,下方坐着诸位宰相。昨日缺席的上官昭容和太平公主也在列。除此之外,诸位公主驸马,韦家的子弟等,密密麻麻地坐满。温王坐在韦皇后身侧,面色麻木,似乎此事发生的事,和他全然没有什么关系。

丹菲没有看到崔景钰,失落之际,又感到欣慰。

此时坐在这里的,都是韦氏一党要员,前来参与分大饼的。崔景钰离开了这个权力中心,也不用再违心行事,名声也不用再受损了。

殿中人人都红着眼,不知道因为熬夜,还是被香包熏的。在他们的脸上,全然看不到悲痛和惶恐,只有赤裸裸的兴奋和急切。

韦皇后慢条斯理地吩咐:“驸马都尉韦捷、韦灌、卫尉卿韦璇、长安令韦播、左千牛中郎将韦锜、郎将高嵩等分领驻军。”

被点名的驸马和韦家子弟纷纷叩首应下。丹菲下步如飞,替韦皇后拟制。

“还有,中书舍人韦元巡行长安六街,谨防有不法者借事生非。”韦皇后道,“府兵安排得如何?”

“皆已安排妥当了,皇后放心。”韦温躬身。

韦皇后冷淡地笑了笑,“接下来,就要让昭容拟一道先帝遗诏了。”

上官婉儿看了太平公主一眼,一言不发地欠了个身。

“昭容这边请。”丹菲将她请到屏风后的书案前,伺候笔墨。

上官婉儿执掌诏令,写圣旨是写惯了。她略一沉思,就拟出了一份遗诏来。

丹菲在旁边,大大方方地看了。遗诏上让温王重茂为皇太子,由皇后知政事,相王且参谋政事。

“如何?”上官婉儿忽而挑眼看了看丹菲。

丹菲强制镇定,道:“奴不通政事,且让皇后过目吧。”

丹菲将遗诏奉到了韦皇后面前。韦皇后看了两遍,又递给了宗楚客等人传阅。

宗楚客蹙眉,同韦温两人凑到诏书前,嘀咕了一阵,道:“有劳昭容拟旨。可臣觉得有些地方不妥。”

上官婉儿倨傲地扫了他一眼,“如何不妥?”

宗楚客道:“相王辅政,于理不合。且嫂叔不通问,将来坐朝之日,又如何相处?”

太平公主冷声道:“那你想如何?”

宗楚客道:“应当罢相王政事,为太子太师。皇后独自临朝即可。”

“抢了西瓜,送他两个枣子,聊胜于无。”太平公主讥笑。

上官婉儿朝韦皇后看,等她示下。

“就这么办吧。”韦皇后道。

上官婉儿皱着清秀的眉头,又朝太平公主看了一眼。太平公主微微点了点头。上官婉儿无法,只得又照着宗楚客的意思,重新拟了一张遗诏出来。

丹菲将原先那张遗诏卷起,正打算拿去烧了。上官婉儿伸手一拦,将诏书截下。

“横竖无用了,就由我来处置吧。”

丹菲只得将诏书交给了她。

韦皇后最后道:“太子年幼,我又是个妇人,以后要仰仗于诸位之处不胜枚数。我先在此谢诸位扶持相助。今日之恩,来日新帝登基之后,定会百倍报答。明日发丧,诸位今日回去好生休息吧。”

众人感恩戴德地叩首谢恩,离去之际,脸上都带着掩饰不住的兴奋。

少帝登基

这日午后就开始狂风大作,天色阴郁,猎猎狂风夹杂着水气刮过宽敞的宫庭。头顶上,厚密的云层激烈地翻涌着,细沙飞舞,迷了人眼。

隐隐的雷声由远及近,仿佛急促的鼓点,在催促着人们加快步伐。

丹菲匆匆回屋,刚关上了窗户,就听头顶一声闷雷滚过,豆大的雨点啪啪落下,由疏转密,拉起一张厚厚的白帘。

狂风卷着雨水从天而降,如倾江倒海一般,冲刷着大明宫,浇透了大半个长安城。

崔景钰坐在窗下,望着雨帘,衣袖被打湿了一块都浑然不觉。他精致的眉眼笼罩着一层冰冷霜气,眸中映着外面那一团混沌的天地。

“明日会发丧。”李隆基斟酒,“韦氏想要制胜,动作必须快。估计后日温王就会在灵前即位。”

“我联系不上阿菲。”段义云面色凝重不安。

“她这么精明的,又得韦氏信任,不会有什么事。”李隆基安慰道,“景钰,你说两句话呀。”

崔景钰这才收回了目光,开门见山道:“郡王打算何时起事?”

李隆基不禁笑了笑,“问得好!”

崔景钰道:“我们原本都以为这事不会这么早发生。谁都没料到圣上会突然驾崩。”

“究竟怎么死的,还不清楚呢。”段义云道,“神龙殿的宫人下落全无,想必都已经被处死了。如此看来,死因定有蹊跷。”

“事已至此,追究死因无用。”崔景钰道,“如今京畿兵马大都被掌握在韦氏子弟之手,朝政也由韦后把持。我因昨日拒绝随宗楚客进宫,已经是彻底同他们断开了。如今局势对我们已是极不利。若再拖延下去,假以时日,韦氏将摄政皇太后的位子坐稳。郡王要再翻身,可就难上加难了。”

“我懂。”李隆基将酒一饮而尽,又斟满一杯,“最迟,不会拖到下个月!只是兵力有些吃难。”

“我自会倾力助郡王。”段义云道,“我在羽林卫还认得几位武将,深受韦播、高嵩排挤侮辱,对之韦氏一党恨之入骨,愿以死报追随郡王诛诸韦!”

“好兄弟!”李隆基与他们碰杯。

段义云又道:“在这之前,还需先把阿菲接出宫来。”

“景钰有什么主意?”李隆基问,“你若不方便,我让太平姑母将她要出来就是。”

“没什么不方便的。”崔景钰道,“新帝登基,我使命已完成,接她出宫再顺理成章不过。”

李隆基酸溜溜地笑道,“那就等着喝你们的喜酒了。”

崔景钰微笑着举杯致意。段义云这日的雨下到入夜后方转小,淅淅沥沥的,催人入眠。

丹菲不用值夜,也不用去守灵,终于可以躺在床上,睡一个舒服的觉。她想到明日发丧,百官都要来朝,就能见着崔景钰了。经历了宫变后,她愈发想见崔景钰一面。不为了寻求他的保护,而只是为了拥抱一下,听他的声音和心跳,感受一下那份真挚的温暖。

次日晴空万里,前一日的暴雨带走了湿气,也带走了云。今日太阳一出来后,便火辣辣地照射而下,很快地烤干了大地,晒得人头顶冒烟。

韦皇后盛装打扮,厚重的粉盖住了她发青的眼底,眼中的血丝却还是泄漏了她焦虑的心境。

“阿娘……”安乐惶恐不安,“万一届时有人发难……”

韦皇后一摆手,“金吾卫已就位。若有人图谋不轨,当场格杀勿论!”

“若茂郎不听话……”

“他想活命!”韦皇后冷哼,“你给我打起精神来,唯唯诺诺的,哪里有半点皇家风范?”

武延秀偷偷给安乐公主递来一杯烈酒。安乐饮尽,过了片刻,才终于放松了下来。

洪亮悠远的钟声中,紧闭了两日的宫门,终于再度开启。

百官进宫,前往太极殿外叩拜大行皇帝。

鼓乐震耳,宫人遍地哀哭,白幡飘扬,万人素缟。

韦皇后带着温王立于殿前高高台阶之上,俯视下方。上官婉儿手捧遗诏而至,命礼官于百官面前宣读遗诏。

丹菲站在女官之列中,目光极其容易地就在下方人群中捕捉到了崔景钰的身影。

百官皆身穿麻白孝服,看上去就像摆了满地的米口袋似的。唯独崔景钰白皙而英俊的面孔被那衣服一衬,愈发显得眉眼似墨,面如冠玉。

丹菲目不转睛地看着,心中又酸又热,又甜甜的,嘴角不禁扬了起来。

似乎是感受到了丹菲的视线,伏跪听旨的崔景钰微微抬起头,朝这边望来。隔得太远,又背光,他其实看不真切,却是直觉知道丹菲在望着他。他亦温柔地一笑,又低下头去。

百官意味深长的目光之中,年方十六岁的温王李重茂被封为太子,皇后临朝摄政,大赦天下改元唐陇。

少年太子面色苍白,虽然极力掩饰,可眼中依旧流露出一股怯懦惶恐、迷茫无措之色。

“叩首——”礼官唱道。

群臣面面相觑,各种激愤的、不甘的、漠然的、得意的心绪,最后都化为沉默。他们磨磨蹭蹭地安静了下来,朝那神情游离的少年新君跪下。

“子幼母强呀。”臣子们窃窃私语,忧心忡忡。

同时,相王进为太尉,雍王守礼为豳王,寿春王成器为宋王。韦皇后从兄上洛王韦温总知内外守捉兵马事。

相王几个兄弟父子们循规蹈矩地磕头谢恩便罢了。韦氏子弟如今都进官加赏,大权在握,各个意气风发,嘴脸十分张狂。

朝臣百官多半都看不下去,只等遗诏宣读完毕,便纷纷告退离宫。

隔着遥遥的距离,丹菲见崔景钰起身,朝她这边直直望过来,而后一笑。

这个笑容温柔而英俊,充满着难以言喻的情意。

一时间,酷热骄阳、宫廷楼阁、人山人海,全都纷纷消退而去。偌大的殿前广场,只有丹菲和崔景钰两人四目相接,遥遥对望。

崔景钰轻启唇,无声地说了两个字,而后干脆利落地转身,步履稳健,背影笔挺如松。

等我。

他说:等我。

丹菲微笑着目送他的身影融进了人潮之中。

***六月初五,含元殿中,皇太子重茂即皇帝位,尊皇后为皇太后,仍知政事。

这是丹菲第一次亲身经历新帝的登基大典,没法同别的做比较。但是她偷偷听到柴尚宫和贺娄尚宫私语,显然是觉得此次登基十分仓促,大典处处都透露出一股寒酸之意来。

韦太后依旧十分紧张,宫人们行动更加小心翼翼,不敢在这节骨眼上犯丝毫错误。

幸而大典顺利举行,太子虽然依旧像个木头人偶一般,却是将各项仪式一丝不错地执行了下来。

礼成之后,一身帝王服的少帝接受百官朝拜。韦太后与他并排而坐,气势张狂。少帝被她衬得愈发萎靡瑟缩,面露怯色。

李隆基随父亲兄弟一道上前叩拜之际,抬眼不动声色地扫过,旋即低下头,掩饰住了嘴角的一抹冷笑。

待百官朝拜过后,又轮到命妇们叩拜韦太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