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先下去。”陈信缓慢的举了举手吩咐道。

“是。”众将不敢迟疑,一起退了下去。

“爹爹——”待众人一走,陈梓坤再也无法控制自己,泪水像了断了线的珠子一样啪啪往下掉落。

陈信一手撑床一手摩着女儿的头顶,用干涩的声音劝道:“宝儿啊,胜败乃兵家常事,你急什么?不就是首战失利嘛,我军的元气又没伤。…别怕。”

“都是因为女儿爹爹才受伤,您历经大小七十余战,从未受过如此重伤…”陈梓坤语气哽咽,心中既内疚又自责。

陈信费力的摆摆手:“好了,不说这个了。宝儿啊,爹爹恐怕暂时不能理事,军中的事都交给你了。…你千万别有压力,别总想着只能胜不能败,你尽管放开胆子去打,爹相信你。就算败了,爹爹也会给你撑场子,有我在,谁都动不了你的位置。”陈信说了几句,忍不住开始大喘粗气。

“父亲您别说了,快休息吧。”

“不,还不能——”陈信脸色蜡黄,从嘴出挤出一句话:“你下去,让、让他们进来。”陈梓坤迅速擦干泪水,快步走出中军营帐,传话让众将进来。众人面色沉重的进帐,一起伏在陈信榻前。陈信强打起精神,和众人打了个招呼:“各位弟兄们——”

众人带着哭腔一起呼唤:

“大王——”

“将军——”

陈信无力的摆摆手:“都别说话,让我把话说完,这次因我之错,首战失利,我身受重伤,暂时不能理事,军中大事一律交由我女梓坤裁决。”

“大王不可啊——”

陈信皱眉扬手打断众人的劝谏,然后拱手说道:“你们一定得听她的调遣,我拜托众位了——”话未说完,他咚的一声磕在榻上,沉沉的昏睡过去。郭大夫急忙跑进来查看。众人不禁慌做一团。

大将朱宁率先说道:“诸位,大王让我们听公主的命令,我等一律照办就是。大不了…大不了拼上一命。”

程综也慨然答道:“大王待我等亲如兄弟,国后更是对我们关怀备至,我程综这条小命就是大王的,他让我去死,我老程眼都不带眨的。”

“算我一个。”

“还有我。”

众人纷纷响应。帐中的气氛悲壮而热烈。

陈梓坤隐在帐后紧紧的攥着拳头,听着这嗡哄不绝的议论声,想着父亲的话,脑中不禁一片空白。父亲…父亲的毒伤…她的脑中灵光一闪。心中已有了主意。可是…她多少又有些犹豫。

自从陈信受伤后,陈军便高挂免战牌,坚守营寨不出。晋军初战小胜,又重伤了对方主帅,个个心情雀跃不已。袁寅更是喜气洋洋,一副胜券在握的样子。唯有袁麟仍是冷静如初。

他的目光遥望着陈军黑蒙蒙的营寨说道:“我们当乘胜追击,明日全军押上。与陈军决一死战。”

“好!”袁寅一听说有仗打,不禁咧嘴大笑。

陈梓坤站在帐中,对着陈仓地形图沉思半日。一个完整的计划已经在她脑中形成。但是对于其中最关键的一步,她仍在犹豫。

就在这时,陈六子过来禀道:“大王醒了,要见殿下。”

“哦,我马上就来。”陈梓坤心中一喜,快步向父亲的营帐走去。

“爹爹。”

陈信的脸色虽然仍有些苍白,但精神已比起昨日好了许多。

“宝儿啊,这仗怎么打?你想好了没有?”

“计策倒有,只是…”陈梓坤略有些迟疑。

陈信豁然一笑:“你说说让爹爹听听。”陈梓坤顿了一下,附在父亲耳边将计策和盘托出。陈信听罢不禁两眼放光,他一捶榻案:“这个法子好,一环套一环。”

“可是爹爹,,女儿实在不忍咒你…”

陈信满不在乎的摆摆手:“这人越咒越活得长。不怕不怕。”

陈梓坤沉吟片刻,果断的拍板:“既然如此,咱们就这么办。”

9第九章三气晋王(一)

次日清晨,晋军果然派前军来攻营,陈军万箭齐发,将敌军暂时逼退,然后仍是坚守不出,免战牌高高挂起,营中还时不时传来压抑的哭声。晋军斥候飞快的把这一发现传给袁麟和袁寅。

袁寅满脸兴奋:“天助我也,陈信这个老匹夫终于死了!”

袁麟却是将信将疑,抬手吩咐:“再探。”

袁寅不解的看着袁麟:“大哥,机不可失,如今主帅一死,陈军必定大乱,只剩下那陈梓坤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统兵打仗?”

袁麟仍不为所动,淡然说道:“二弟,千万不可轻敌。无有确切消息,不能妄动。”袁寅动了动嘴,无奈的叹息一声。袁军一连来了几拨斥候都说陈信极有可能已经毒发身亡,如今陈军军中秘不发丧,就是为了堤防晋军趁火打劫。袁麟的疑心已去了大半。就在这时,有人来报说,巡山的士兵发现了一个扮作樵夫的可疑之人。袁麟吩咐士兵严加审问,那樵夫被打得皮开肉绽,最后吃打不住才终于吐露了实情:这些樵夫都是陈军所扮,他们要上山寻找好山木头,打制棺材。那人还说陈军准备后半夜偷偷撤退西平关等等。”袁麟在帐中徘徊良久,最后终于下定决心:今夜劫营。

陈军中军主帐。陈梓坤身穿孝衣,神色悲痛的立在空空的榻前。

她用凝重肃穆的口吻说道:“决战就在今日。众将听我号令!”

“是。”众人神色沮丧的齐声应道。

“程综。”

“在。”

“你令八千骑兵守住营门。若晋军来袭,你力战一番后假装败退,引晋军入营。看山顶火起,你便带人从后山小路撤退,在谷口候命。”

“是。”

“朱宁,陈六子。”

“在。”

“在。”

“你们两人各领一万精兵分别在埋伏在东门和西门,待敌军一入营,一起击杀之。”

“是。”

“贺黑子。”

“在。”

你领兵五百抬着棺椁往西平关退却。”

“…是。”

陈梓坤沉稳冷静的点拨完毕,众将唉声叹气,面面相觑。

这时公主府亲卫头领陈剑快步进来禀报:“殿下,营前工事已全部完成。”

陈梓坤颔首吩咐道:“按昨夜商量好的步骤,全部埋伏好,听见鼓响便可杀出。” 陈剑拱手答应。

吩咐完毕,陈梓坤信步出帐看看天色,今夜月暗星疏,真是个杀敌的好天气。

恰在这时,探马飞奔来报:“殿下,晋军军营有异动。”陈梓坤不由得一阵激动和紧张:这就要开始了!

她回头神色庄重的吩咐诸将:“各就各位,依令行事。违令者斩!”

“是。”众人毫无底气的应道。不少人都暗暗下定决心:即使兵败也要跟敌军决一死战。

陈军众将纷纷下去调拨士兵。帐中只剩下了陈梓坤和几十个亲卫。

陈梓坤豪迈的一挥手:“走,随我到高处观战。”众亲卫默默的跟在她的身后。陈梓坤一行人刚刚攀到峡谷顶端,就听见远方的原野上传来一阵如雨的马蹄声。这些战马尽管都裹了马蹄,但是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仍然听得清清楚楚。

晋军刚一靠近,就听得陈军军营一阵呐喊:“敌军夜袭!”喊声方落,接着如蝗的箭矢一起射向晋军。晋军见对方已发现,便也不再隐藏,漫山遍野的士兵纷纷打起松明火把,山呼海啸一样的朝陈军涌来。

陈军守军一边奋力还击一边凄声高喊:“保护公主!破虏军虎卫营断后!血战到底!”晋军闻言越发兴奋,向决堤的洪水一样向陈军营寨席卷而来。程综带领虎卫营奋力拼杀。虎卫营虽然骁勇善战,但怎奈敌众我寡,是以,程综挡住敌人数次进攻后,便开始力不能支,节节后退。晋军杀得性起,以泰山压顶一般的气势将虎卫营挤缩在营帐,一步步的蚕食着。程综一边杀敌一边观看山顶高处,果见火光亮起。他粗着嗓门高喝一声:“弟兄们,撤!”虎卫营像潮水一样纷纷后撤。

晋军见虎卫营要逃,立即紧追不舍。虎卫营前脚刚离开,就听见“咻咻”一阵响动,接着,十几支火矢从高处一齐射向军帐。营帐中早就埋好了易燃物,一经点燃,呼的一声,火光四起。火借风势,风助火威,大火很快蔓延成片。

火中的晋军一阵惨叫:“不好了,快撤!”

接着山顶猛地响起了如雷的战鼓声。等候多时的陈军一起出动,四下里喊杀阵阵。

袁麟知道大事不妙,急忙命人鸣金收兵。晋军后队变前队,火速撤退。他们没走几步,就觉得脚下一阵异样的震动。忽然,前方地上的草皮被掀开,从地下涌起了一股士兵,这些人右手举刀,左手持利钩,左右一起开弓,见人砍人,遇马砍马。晋军被这一阵奇兵打得发懵,待发应过来才慌忙组织反击。但对方早已占了先机,越发锐不可挡。陈军士气大振,愈杀愈勇。晋军士气低落,只是勉强支撑。偏在这时,陈剑用长枪举起一颗滴血的人头大声吆喝:“袁麟狗头在此,还不速速投降!”

晋军像先前的陈军一样亦不知真假,顿时哗然大乱,纷纷溃逃而去。袁麟和他的亲卫一起嘶声呐喊:“休听谣言,大公子没死——”他们的声音很快就被淹没在震天动地的喊杀声中,丝毫不起作用。

晋军正在惶惑无措之时,就见从西南方向驰来了一队点着火把挑着灯笼的骑兵,正中一人正是传闻已经毒发身亡的陈信。当时为了蒙骗晋军,陈梓坤只将真相告诉了几个得力将领,多数士兵真以为陈信已死。此时一见大王安然无恙的端坐在马上,不觉精神抖擞。

他们一边杀敌一边抽空高呼:“大王活过来了——”

“嗷嗷——”

陈信的出现越发加速了晋军的溃败。袁麟和众亲兵杀逃兵杀得手软也阻挡不住士兵的溃散。他痛苦万分的长叹一声:“我们快走吧!”晋军将领再顾不上身后的士兵一起保护着主帅向南逃去。

陈梓坤立即在马上传令:“取袁麟袁寅首级者,赏千金。”命令一波接一波的在军中传开,众人争先恐后的纵马去追二袁。袁麟等人慌不择路,最后竟向西南逃去。

陈梓坤巡视了一圈,立即鸣金收兵。陈军士兵一起朝主帅靠拢。陈梓坤骑在马上环视众人,高声喊道:“众将上前答话。”

“程综在。”

“朱宁在。”

陈梓坤用剑一指陈剑和贺黑子:“你们两人立即收拢晋军俘虏带上前来。”

两人齐声答应:“遵令。”

“陈六子,你带人去把晋军尸体上的衣服给我扒下来一千套。天亮时打扫战场。”

“是。”

陈梓坤气度沉稳的一一指派任务,众人答话时的声音不自觉的比战前都响亮了不少。

陈信一脸兴奋,不住的点头微笑。

陈梓坤看了一向父亲忙低声说道:“父亲,我们快回帐休息吧。”

陈信摆摆手哑声答道:“不碍事。”

陈梓坤拍马向前,带领众人回到另一座山头,重新扎营筑寨。

众将如众星拱月一般的簇拥着陈信父女进入中军大帐。

程综一躬身,面带兴奋的说道:“末将恭贺大王公主凯旋而归。”

“恭贺大王恭贺公主。”众人参差不齐的出声恭贺。

陈信爽朗的大笑几声,摆摆手道:“好了好了,大家同喜同喜。”

就在这时,陈剑又进来禀道:“殿下,衣服和俘虏都已经准备完毕。”

陈梓坤招手示意,陈剑越过人群,陈梓坤递给一个纸团,小声说道:“依计行事,快去。”

“是。”

待陈剑离去,陈梓坤笑着吩咐道:“来人,上酒肉为众位将军压惊。”

不多时,酒菜摆上来,陈信最先向众人举杯,正色道:“各位弟兄们,今夜多亏了你们。来,咱们干一杯。”

陈梓坤也随之举杯:“梓坤多谢你们的信任。来,干了!”

众人脸色惶恐,稍微文雅些的连忙起身还敬:“大王和殿下折杀我等了。”像程综朱宁这样的粗人,神色激动,脸色憋得通红,最后只憋出一句:“客气个啥,俺们这条命都是大王的。”

众人哄然大笑,气氛也为之一变。

朱宁复又站起身来,郑重的向陈梓坤反问:“公主,末将一直不明白,那支地下奇兵究竟是怎么回事?”

其他人也一起睁大眼睛看着陈梓坤,等她拆解。

陈梓坤放下酒杯,缓缓站起身,坦然一笑道:“这个很简单,就是在地下挖半人深的壕沟,然后再铺上木板,木板上多打小孔。将士兵置于木板下,然后在木板上盖上湿土和青草。人马行于其上无恙,人在其下,只要时间不太长也可安然无恙。”

“哦——”众人恍然大悟。

朱宁由衷的赞道:“殿下果真聪慧,末将有眼不识泰山。”其他初时看不上梓坤的人此时脸上也带有愧色。

陈梓坤眼波一转,用真诚谦逊的口吻说道:“各位过奖了,今夜之胜不过是侥幸罢了,战争从来都是兵力为主,奇计为辅,若是将士怯战,纵是奇计百出也无计与事。是以,今日之胜全赖于各位将士。”

“哈哈。”朱宁程综等人不禁对视一笑,暗地里不禁挑大拇指赞扬梓坤就是会说话,而且还句句说到人的心坎里。陈信把玩着酒杯,他那略显苍白的脸上一直没断过笑意。陈梓坤看了看父亲,忙温声劝道:“父亲还有伤在身,该歇息了。”

陈信执拗的摇摇头:“不,我还在等最后一件事。”

众人面带疑问,正要问是何事,就见陈剑满头大汗的跑进来:“殿下,大王,咱们成功了,陈军已经进入了函关了。”

“什么?”

“天啊——”众人不由得失态的惊呼着。

10第十章三气晋王(二)

陈梓坤环视众人,自信的笑着,她颔首示意陈剑详细说明事情的经过。

陈剑向众人拱拱手,用略带激动的声音清晰的说道:“我等按照殿下的吩咐,凑齐了几百名晋军俘虏以及数十几个头目,让他们在前,我们的士兵穿上晋军的军服跟在后面。去函关城门下诈称晋军败兵恳求对方开城。”

程综最先发问:“函关至关重要,守城的人就没有严加盘查吗?”

陈剑坦然一笑:“自然是要盘查,不过,殿下早有安排。走在最前面的全是晋军的头目,函关的守城将士全都认识。”

朱宁接着问:“那就不怕他们临阵出卖你们?”

陈梓坤笑着解释:“不会的,他们的身边都跟着咱们的人,为了防止晋军认出,他们的脸上都糊满了鲜血,袖中全藏着利刃,一见情况不对便当场诛杀。是以,那些头目们都不敢轻举妄动。而且,不怕死的我早让人处理了,剩下的都是怕死的。”

众人听罢,沉吟片刻,一起躬身高呼:“殿下英明,我等佩服。”

陈信听到众人如此说,比夸他自己还高兴。一双碧蓝的眼中熠熠生辉。

陈梓坤则谦逊的笑笑,压压手示意众人安静,然后正色说道:“但是,函关对晋国十分重要,我料定那晋王必不甘心。是以,我们后面还将有一场恶仗硬仗要打。大家要心生警惕,不能有丝毫马虎。”

“是。末将遵命。”朱宁程综带头齐声高呼,声音响亮欢快。

陈信强打起精神,疲惫的吩咐一声:“好了,你们都去歇息吧。”众人纷纷退出营帐。陈信也在陈六子和贺黑子的搀扶下,缓步进帐休息。

再说晋军,袁麟和袁寅领着一帮残兵败将像丧家之犬似的急急惶惶的向西南逃窜。一直奔出十几里,后面再没有追杀的陈军了,众人才敢停下来歇息片刻。袁麟滚下马,不顾形象的跌坐在草地上,大口大口的喘着粗气,其他人更是东倒西歪的倒在地上,众人是又累又饿又怕。亲兵急忙拿出水袋递给袁麟袁寅。袁寅咕咕咚咚的狂饮一阵,喘着气,捶着大腿怒骂道:“我万没想到,陈梓坤那一个女娃竟然有如此深的计谋。此事传到都中,还不被国人笑掉大牙。唉,气死我也!”

袁麟微微闭了眼,长嘘了一口气,叹道:“事已至此,多说无益。胜败乃兵家之常。二弟不必难过。不过,我等一定要好好反省此次兵败成因,免得将来重蹈覆辙。”

袁麟一边慢慢地喝着水,一边皱眉思索。

突然,他霍然起身大叫一声:“不好!函关有险!”众人一听这话,呼啦一声全都站起来了。

袁麟脸色涨红,他指着自己的亲兵袁杰沉声吩咐:“快,拿我令牌速去函关,就说除了我和二弟亲往,谁去函关都不得开城门。”

袁杰答应一声,跨马急驰而去。

袁寅不解的说道:“函关守将陆全为人稳重细心,应该不会上当。我看大哥是多虑了。”袁麟没理会他的话,只是死死的盯着东北方向。

约过了半个时辰,就听见得得的马蹄声,袁麟不由得往前迎上几步,就见一个浑身是血的士兵歪骑在马上,那人一看到袁麟便大放哭声:“大公子,二公子,函关丢了——”

“啊——”众人闻言不禁大惊失色,袁麟也是脸色铁青。

来人正是函关守将陆全,他扑通往地上一跪,自责而又悲痛的将事情的经过叙说了一遍:“…大公子,非是末将为自己开脱,实在是敌军太狡猾了,从头到尾没有一丝破绽。而且,他们还特意派追兵在后面假装追杀,末将心中一急就赶紧打开城门放人进来,谁承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