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头回逛街

提到自己唯一的女儿,老夫人眉间浮起一丝忧色。她嫁给徐用弱也有十二年,只在他回京述职时回来过三次,虽然每次回来都是一副诸事在握的当家夫人模样,但是得意失意是装不出来的。老夫人目光如炬,自然知道女儿在徐家过的并不称心。大宅子里的当家夫人,须得会恩威并施。阮兰的性子却是柔和平顺,与人为善,只知恩施,不会威逼。久而久之,徐用弱的妾室以及下人欺她柔善,当面迎合,背后放刁。嫡房和妾室所出的子女都已经年长,也不将这位继母放在眼里。“兰大姑娘说了什么?”

老夫人走到藤萝架上坐着,说:“她在信里提起五丫头,说连着几夜梦到她在哭泣…”

郑嬷嬷暗暗嗟叹,这封信来的太迟了。广州到京城虽然路途遥远,但是从前通过驿站往来信件也就是两个多月,不知道为何这回却是三个多月,莫非是冬雪在路上耽误了吧?

“…还说想把五丫头许给徐家三少爷。”

“徐三少爷?”郑嬷嬷睁大眼睛问,“可是那个乡试会试连中二元的嫡子?”

“便是他…”说到他,老夫人颇有点牙痒痒。徐三少爷叫川阳,是徐用弱原配所出的,也是徐家唯一的嫡子,自小聪慧异常,三句识字,八岁能咏,甚得徐用弱的宠爱。妾室以及妾室所出的子女也只是背后放刁,这徐川阳却敢当着阮兰的面叫板。“…我昨晚想了一宿,觉得这桩婚事当真不差。五丫头如今聪明伶俐,当家管事比兰儿要强,若是她嫁到徐府,兰儿也可以安心地做个撒手掌柜。况且,母女连心,还怕对付不了徐府那帮牛鬼魔蛇?”

“是门好亲事,恭喜老夫人。”郑嬷嬷脑海里飞快地转动着,兰大姑娘既是母亲,也是婆婆,自然不会做欺压媳妇的事情。而阮碧有这么一个婆婆,也省却麻烦无数。徐三少爷才华横溢是公认的,只是不知道品貌如何,可配得上五姑娘?须得跟五姑娘提前打声招呼了。

老夫人脸露微笑说:“我最担心的就是兰儿,若是这门亲事成了,倒是能放下心来。”顿了顿,“再过两日,徐三少爷便到京城了…”

郑嬷嬷一愣,随即明白过来。“可是来参加明年的春闱?”

老夫人点点头,说:“是,兰儿的信便是托他带过来的,他亲的船还停在泗阳,说是访友,先派了下人过来。徐家在京城里没有宅子,兰儿想借咱们城郊的别院给他住,我想了想,还是叫他住在咱们府里吧,家轩明年也入考场,正好做个伴。”

怪不得这回信来的这么慢,原来这位三少爷一路游玩过来。郑嬷嬷恍然大悟,正想说话,听得一阵笑语声传来,跟着游廊的拐角过来一群人分别是二夫人、三姑娘、四姑娘和阮碧,以及她们各自的丫鬟。

老夫人好奇地问:“这是要去做什么?”

二夫人笑盈盈地说:“方才到大嫂院子里,听到四丫头和五丫头跟嫂子请示,说是要去珍绣阁买布,我想着自个儿也是许久未去了,正好去看看,便来跟母亲请示一声,可有什么东西要带的?”

老夫人想了想,说:“许久没吃‘食全记’的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带一点回来吧。”

“是,母亲。”

一群人说说笑笑地出了老夫人的院子,往大门口走。方才大夫人准了,也有小丫鬟通知马厩备好车马在门口等著。坐上马车,阮碧长吁一口气。闺秀出个门其是麻烦,必须得一一请示,否则都不给备车。

二夫人的店铺在高头街,店名叫珍绣阁,卖成衣和布匹,店面甚大,琳琅满目。有不少顾客正在挑拣,男的女的都有,只是女的一律戴着帷帽。掌柜见是东家来了,赶紧迎到里间坐着,又叫小伙计送上茶。

二夫人浅啜一口,指着阮碧和四姑娘说:“四姑娘和五姑娘要买布,你去挑最好的拿过来。”

阮碧摇头说:“婶子,我们可不是要最好的,是要细麻布。”

二夫人怔了怔,却也不细问,对掌柜说:“店里可有?

有,就去拿过来。”

掌柜为难地摇摇头,恭谨地说:“两位姑娘,咱们家来的客人都是达官贵人,卖的不卖这种平头百姓用的粗布。”指指东边说,“东边街头也有个布店,店不大,卖的货物比咱们次一等,许是会呀。要不,我派个小伙计过去瞧瞧?”

“大概有多远?”

“约摸百来米。”

“也没有多远,我们自已过去吧。”阮碧转睛看着二夫人,“婶子,行不?”

“行。”二夫人点点头,又对掌柜说,“你派两个小伙计跟着她们。”

三姑娘把茶杯一放,说:“娘,我也跟她们一块儿去吧。

祖母不是要买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吗?也就在那块。”

“有伙计去买就是了,还用你跑一趟?”二夫人白她一眼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存着什么心思?这个夏天你又胖了不少,可不能再贪吃了。瞧瞧四丫头和五丫头,再瞧瞧你自己,腰都快粗成水桶了。”

三姑娘奔拉着眼眉,哀怨地叫了一声:“娘。。。。。。”

二夫人不理她。

“亲娘…我的亲娘…”

“去去去。”

“好,我去,我去。”三姑娘欢喜地站起来。

四姑娘和阮碧掩嘴失笑。

二夫人也失笑,伸手轻点三姑娘的额头,说:“真是服你了,少买一点,否则我全给你扔了。”

三姑娘连连点头,又涎笑着问:“那块的蜜炙鸽子是一绝。我给娘也带一只吧。”

二夫人微微心动,随即看到四姑娘和阮碧不堪一折的纤腰,轻咳一声,说:“我才不要,你自个儿吃吧。”

又叮嘱几句,戴好帷帽,小心扒手,别走散了,这才准她们离开。

三个姑娘带着各自的丫鬟和两个小伙计,出店门往东走。

一路上,商铺林立,卖古玩的、书籍的、字画的、各色吃食和美酒的,还有一家贩卖老鹰的店,几只老鹰爪子绑着绳子系在横杆上,不时振动翅膀扑愣愣地飞着,行人经过的时候,一般都躲着走。

走了百米左右,就是“食全记”的吃食店,三姑娘停下脚步说:“掌柜说的那家布店就在前头十来米不到的地方,你们过去吧。我先去买香糖果子和酥蜜合,你们买到了,再回这店里来找我吧广阮碧和四姑娘点点头,留下一个伙计跟着三姑娘,继续住前。走了十来米,果然有家比较小的布店,以卖棉麻布料为主。阮碧凭着对后世十字绣的印象挑了一匹白色细麻布。

四姑娘有点怀疑,这面料看起来太不高贵了,又硬又疏。

“五妹妹,这个合适吗?”

阮碧说:“姐姐,这种布自然挺括,绣出来后便如画轴一样。你看我用的棉布,还是看着绵软了一点。”

四姑娘仔细想了想,觉得有点道理,就不再多说了。

把布料交给伙计,两人一起出门,往回走。

到“食全记”,三姑娘已等在店门口了,小伙计手里拿着大包小包。透过帷帽前面悬着的轻罗纱,阮碧看到三姑娘嘴巴一直动着,心里地失笑,从前真不知道,原来这个三姑娘是吃货,怪不得生得珠圆玉润。

忽听有人在说:“。。。。。。还差着许多东西,碗碟都不够。。。。。。”

周围皆是人流,叫卖声、说话声汇成嘈杂的背景声音,之所以会清晰地听到,是因为这个声音很熟悉。好象。。。。。。是冬雪的声音?阮碧诧异地循声望过去,只见人头攒动,往来的女子大部分都戴着帷帽,根本看不到相貌。

“五妹妹,怎么了?”四姑娘也好奇地张望着。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阮碧收摄心神,举步往前走。

冬雪回到京城了?倘若是,怎么也不联系自己呢?或许是相似的声音吧。

第5章 只手遮天

回到珍绣阁,二夫人不在里间坐着。掌柜说是在天井里。

穿过小门,便是一方小小的天井,种着一株老槐树。二夫人坐在树荫下的石凳子上,手里拿着团扇慢慢地摇着,石桌上搁着茶水。没有丫鬟随侍,只站着一个有点年纪的嬷嬷,弯腰凑近她耳边说着话。也不知道说什么,两人脸色凝重。

听到脚步声,嬷嬷警惕地后退一步,直起腰看着三位姑娘。

二夫人凝重的脸色也在顷刻间换成平常的一脸笑意。“哟,这么快就回来了?三丫头今儿改性子?”说着,冲嬷嬷摆摆手。

嬷嬷会意,恭身一礼,转身往宅子里走。走了几步,偏过头,目光掠过阮碧的脸。

阮碧一怔,仔细看了看,确定并不认得她。

“娘,你就使劲埋汰我吧。”三姑娘快步走过去坐下,招呼丫鬟把买来的东西搁在石桌上,拿着油纸包着的蜜炙鸽子递给二夫人。“这是娘的。”

“不是说我不要吗?”

“那我自个儿吃了。”三姑娘说着,就要缩回手。

二夫人白她一眼,轻拍她手背,接过蜜炙鸽子,慢慢地剥开油纸,威胁地说:“下回可不准再买了,再买我收缴你月例了。”

想来这样的对话多了,三姑娘都不理睬她,又把一只蜜炙鸽子推到阮碧面前说:“五妹妹你的,这家的鸽子可美味了,趁热吃吧。”说罢,自顾自地剥开油纸,撕下一小块慢慢地吃着,吃相十分讲究,小口细嚼,一点声响都没有。

四姑娘没有?阮碧诧异地问:“那四姐姐呢?”

“她呀。”三姑娘似笑非笑地斜睨四姑娘一眼说,“你可别逼她了,回头要是长一丁点肉,她都得找你算账。”

四姑娘白她一眼,说:“五妹妹,别听她瞎说,我不爱吃这些油腻的。”话是这么说,眼睛却在蜜炙鸽子上流连不去。

阮碧恍然大悟,减肥果然是女人亘古不变的话题。四姑娘现在的身材正好,秾纤纤合度,增之一分则腻,减之一分则削,也难怪她这么在意。既然如此,阮碧就不再劝她了。乳鸽烤得皮脆肉嫩,滋味确实美妙。

吃完鸽子,丫鬟们打来井水。大家把手洗干净。

看看天光,临着中午,回到家怕是赶不及中饭了。二夫人索性又派伙计去附近的酒店里叫了一桌酒席过来,摆在大堂里,不分尊卑,丫鬟们也坐下一起吃。说说笑笑吃完,已是午时四刻了。

阮碧想,这下子可以回府了吧。

二夫人却说:“方才喝多了,我得先歇一会儿。”

于是大家又在房问里小憩,到未时二刻方才起来,重新梳头匀脸,打道回府。马车拐进槐树巷,停在阮府门口,阮碧等人刚下车。打横里忽然蹿出一个人,坐在地上,大呼小叫着:“我可怜的闺女呀,你就白白地让人糟蹋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皇法…”

阮碧定睛一看,地上坐着的老婆子五十出头,满脸横肉,身上穿着褐色衫子,不就是前些日子在大夫人院子里见过的老婆子吗?连衣服都还是原来那件,只是洗过好几回吧,有些褪色。

角门蹲着的几个小厮冲了出来,手里拎着长棍子,嚷嚷着:“你这个死老婆子,怎么又过了?快滚,快滚。”长棍子往她身上乱戳。

老婆子满地乱爬,嚷嚷着:“打人了,杀人了。”

二夫人眉头一皱,低喝:“快住手,别伤到人了。”

小厮们恍若未闻。拿着棍子继续撵着老婆子。

门房跑出来,冲二夫人低头哈腰,说:“二夫人有所不知,这老婆子脑子不灵光,隔三岔五地到咱们门口来闹事,说些污言秽语,您快带着三位姑娘进去吧,仔细污了耳朵。”

二夫人正色说:“咱们阮府诗书传家,向来以礼待人,以理服人,没有拿棍子撵人的事。从前老太爷在世的时候,有个地痞在咱们家门口闹事,说是府里的树叶掉下来,砸破了他的脑袋。管家说这个人是来讹诈的,叫下人打出去就是了。老太爷说,咱们阮府向来以理服人,不兴这套打打杀杀。然后客气地请地痞进府里,把他带到花园里,叫他找找是哪株树掉的叶子,好绑了这株树去见官。那地痞羞愧地走了。传到外头,人家都说老太爷是个明辨是非的圣人君子。如今,你们把老太爷的话都忘记了吗? ”

门房为难地说:“二夫人,小的们哪敢忘记老太爷的话?从来也都是以礼待人的,可是有些人就是来找喳的,咱们以礼相待,她反而死皮赖脸地缠上来…”

话音未落,旁边的老婆子“啊哟”惨叫一声。

二夫人眉毛微挑,提高声音说:“住手,住手。”

几个小厮只记着大夫人的叮嘱,哪里听她的话,依然使着棒子撵着老婆子满地打滚。

二夫人气得脸色发白,身子颤抖。三姑娘也是气得银牙咬紧。

阮碧暗暗心惊,没想到下人们连二夫人的话也不听,可见大夫人已经只手遮天了。

门房小声地说:“二夫人,您还是进去吧,这事情大夫人交待过的…”

二夫人恼怒地瞪他一眼,正想说话。老婆子滚到她身后了。有个不长眼的小厮棍子直接戳在二夫人的脚踝上,二夫人“啊唷”一声,身子微晃。小厮们知道闯祸了,也不敢拿棍子乱戳了,赶紧后退几步。

三姑娘扶住二夫人,忿忿地责骂:“你们怎么回事,连眼睛都不长的?”

二夫人冷笑一声,说:“不是他们眼睛不长,而是他们的眼睛不认我这个二夫人,好好好,我要去老夫人评评理…”指着缩在自己脚边的老婆子说,“你,起来,随我进府里去,好好地把事情说个清楚明白。”

门房吓着了,赶紧拦在前面说:“二夫人,这不合适,这个野婆子也不知道是哪个旮旯角落里冒出来的?不清不楚的就往府里带,大夫人会责罚小的们的。”

“我带进去的,怎么会责罚你们呢?”二夫人气急败坏地说,“不长眼的奴才,快滚开。”

门房身子不动,为难地说:“二夫人,你就别为难小的了。”

三姑娘气得声音发颤:“谁为难你了,倒是你一个下人,都敢档主人的路了?”

门房急得眼泪都快下来了。“三姑娘,冤枉呀,小的怎么敢挡二夫人的路?小的…小的…大夫人交待了,不能让这野婆子闯进府里去的。”

“好好好。”二夫人说,“你不让我带她进去,那我就站外头好了。”

门房一听。脸都绿了。冲角门站着的一个小厮使一个眼色,那小厮会意地往里面跑,显然是要去禀告大夫人。阮碧眼波一转,扯扯三姑娘的袖子说:“三姐姐,咱们还是先进去吧,祖母还等着你手里的香糖果子和酥蜜合呢。”

二夫人眼睛一亮,三姑娘却气呼呼地一甩袖子,说:“到如今,你还惦记着这些东西?罢了,罢了,你带进去给祖母就是了。”

“三丫头,你先跟四丫头和五丫头进去,都是未出阁的姑娘,抛头露面的做什么?”二夫人说着,冲三姑娘使个眼色。

三姑娘愣了愣,片刻,恍然大悟。点点头说:“好好好,我先去给祖母送吃食。”说罢,抬脚往里走,犹不忘记狠狠地瞪小厮们一眼。阮碧和四姑娘跟上,快走到垂花门的时候,大夫人黑着一张脸,带着一群仆妇们气势汹汹地走出来。

四姑娘和阮碧赶紧停下行礼,三姑娘却忿忿地扭开头,脚步不停地往里走。

大夫人恍若未见,脚步生风地掠过两人身侧,往大门而去。等她走过,阮碧打发秀芝抱着布匹先回蓼园,自己则和四姑娘去老夫人的院子,刚走到正房门口,听到里面三姑娘泣不成声地说:“祖母,你可要为我母亲作主呀?”

老夫人惊讶地问:“怎么了,三丫头?”

阮碧和四姑娘走进偏厅,只见老夫人坐在榻上,三姑娘跪在她脚边,一把眼泪一把鼻涕地说着话…老夫人听完,脸色凝重,抬头看着阮碧和四姑娘:“四丫头、五丫头,三丫头说的可是事实?”

阮碧和四姑娘点点头。

老夫人冷笑一声,说:“好好好,我说如今怎么外头的消息都听不到了。”顿了顿,“曼云,去把大夫人叫来。”

“是。”曼云应了一声,正要去外面差遣小丫鬟,又听老夫人说,“等等,别叫她了,去找人把大老爷叫回来。”

曼云又应了一声,匆匆出去。

偏厅里无人说话,气氛压抑。老夫人脸色青黑,三姑娘哭泣,四姑娘低着头绞着手绢,阮碧则在理着思路。二夫人一下马车。这老婆子就扑了过来,这时机掌握的可真是太好了。

太过巧合的事情,通常都是预谋的。

怪不得在珍绣阁一拖再拖,原来是要踩着点回来…正想的出神,忽然听到外头传:“二夫人来了。”

门帘刷的一下被揭开,二夫人带着丫鬟,脚步重重地走了进来,满脸愠色地跪到老夫人面前,说:“母亲,媳妇我…我…”话还没有说完,声音已经哽咽了。

外头又传:“大夫人来了。”

门帘挑起,大夫人款步进来,眉眼冷峻地看着跪在地上的二夫人,也走到老夫人面前跪下。

第6章 尔诈我虞

一个苦心经营几年。把整个家都掌控在手里。一个隐忍多时,巧心安排,步步紧逼。这场面,好象是从前在电影里看两大影后飙演技。

阮碧满心期盼,只觉得血都开始热了。

却听老夫人不紧不慢地说:“姑娘们都回去吧。”

如同一盆凉水从头泼下来,阮碧心里那叫一个不情愿,脚心都象是粘在地上了,半晌才挪一步。三姑娘和四姑娘也一样,拖拖拉拉着,足足比平日多一倍时问才走出去。

老夫人又吩咐曼云:“把丫鬟们全打发出去,你在门外守好,别让不相干的人靠近。”

“是,老夫人。”

等曼云走出去,老夫人端然直坐,看看大夫人又看看二夫人,严厉地说:“说吧,究竟是怎么回事?”

二夫人抬起头,眼眶里含着半天的眼泪扑簌簌地落了下来。“母亲,媳妇不知道几时已成府里的外人了,连个下人都敢挡我的路,拿棍棒撵我。”

大夫人说:“弟妹。你这话说的大有问题。你是阮府堂堂的二夫人,哪个不长眼的下人敢挡你的路?更有哪个敢用棍棒撵你?若真有这样子的人,你不出声,我也先将他们打一百板子。”

“嫂子何时这般健忘了?方才你可是亲眼所见,亲耳所闻,怎么转头便忘记了?对了,方才那个挡我路的门房,拿棒子撵我的小厮,他们口口声声都说是奉了嫂子的命令。”

“弟妹,你想多了,他们岂敢拦你撵你?拦的撵的是那个闹事的老虔婆…”

老夫人打断她问:“哪个老虔婆?”

“母亲,便是上回早充我们王家旁支的那个,您都说过要打出去的。这阵子又来过好几回,我便吩咐门房一见她就撵走。”大夫人顿了顿说,“却不想让弟妹误会,埋怨起我了,这事当真冤枉呀。”

二夫人没有想到老夫人知道这回事,心里讶异,思量片刻,冷笑着说:“我只问嫂子一句,倘日今日,是嫂子在门口说要带那个野婆子进来,门房小厮也会拦着吗?”

大夫人一时无语。

二夫人趁胜追击,又说:“嫂子答不出?嫂子能带,我不能带?如今我算是看明白了,这家已分成三六九等,也不知道嫂子将我分在第几等?”

“弟妹你说哪里去了,什么三六九等?我压根儿没想过,都是一家人,我只是忝为主持。多担点事,也多操几分心。”大夫人不快地说,“弟妹若是觉得我做的不妥,当面锣对面鼓,尽管指出来,由母亲评评理就是了。”

“好,我确实想请母亲评评理──先不说我被拦在府外这事,单说撵老婆子走人这一桩。”二夫人顿了顿,斟酌言词说,“咱们阮府向来都是以礼待人的,不学那些浮夸世家,放纵奴才伤人。这槐树巷也不是咱们一户人家,你叫下人们拿着棍棒撵人,传出去人家会怎么说我们阮府?”

“我自然知道咱们家祖训,可是这老虔婆脑子不灵光,跟她好言好语,她只当咱们阮府软弱可欺,反而成天来闹事。棍棒撵人是难看点,但总好过让她天天到咱们门口闹事。”

“我瞅那老婆子甚是灵光,那几句话说的十分清晰。”二夫人说着,转眸看向大夫人。

大夫人心里一沉,目光里透出一点寒意。

老夫人问:“她说的什么?”

“她说,‘我可怜的闺女呀,你就白白地让人糟蹋了,还有没有天理,还有没有皇法…”

这话可不象是乱攀亲戚,老夫人心里一凛,问:“那老婆子哪里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