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既然他发话,作为小辈就没有理由在外人面前拂了他面子,只得低低地应了一声:“是,三叔。”退到墙边的一张椅子坐下。

秀平把茶搁在她旁边的茶几上,颇为抱歉地看她一眼。

阮碧避开她的眼神,端起茶,揭开茶盖拨弄着茶叶。

阮弛和有德也坐下,晋王却依然站着,环顾这书房说:“当年父王带我来的时候,就是在这间书房见的文孝公,没想到十多年过去了,这书房摆设还与从前一模一样…”手指轻扣黑檀书案,看着《周刑统》说,:“那时案上摆的书,我记得也是这本《兴平刑统》。”

阮碧动容,看向阮弛,

阮弛眼底闪过一抹暗红说:“父亲…”刚开口,声音就岔了,再也说不下去了。这么多年,他固执地保持着父亲生前的习惯,看出来的却不是阮府里的人,而是晋王。

阮碧微微出神。没想到,确实没想到,阮弛对老太爷的感情深厚到这种程度,也难怪他的仇恨会如此的变态而固执。

晋王按着他的肩膀,默然片刻,忽然笑了起来,说:“当时文孝公跟我说,黑檀坚硬如铁,我还不服气,拿父亲新赐的金刀砍了几刀。”

阮弛已经恢复平静,“哈”的一声失笑,说:“原来桌腿上的刀痕是你砍的?我还跟父亲闹过,说是要找人算账,原来近在眼前。”

晋王微微一笑,问:“便是我,你要如何算账?”

阮弛说:“下回去王府,少不得也要拿刀去你书房里砍几下。”

晋王哈哈大笑,说:“好好好,你只要闯得过守门的有德,尽管来。”

有德摆弄着手里的钢刀说:“王爷,你放心好了,我誓死保护你的书案完好无缺。”

听到这话,阮碧也不由地莞尔一笑。战场里生死淬炼过的伙伴果然不同,晋王地位虽高,难得与下属打成一片,全无隔阂。之前听说他年仅二十二岁,就是兴平军统帅,还以为凭借的出身,如今看来此人真是大智大勇。

正想得出神,忽听晋王问:“五姑娘可是听着无聊?”

阮碧诧异地抬头,说:“并不无聊,王爷因何这么问?”

“我看姑娘只瞅着茶杯发呆,还以为姑娘无聊。”

旁边的阮弛心里一动,若有所思地看着晋王。

阮碧粲然一笑,说:“我是听得入神了。”

这下子有德也听出异常了,王爷几时会因为一个女人出身说了这么多废话?他眨巴着眼睛看看阮碧,随即否认自己脑海里刚冒出的念头,这个瘦不啦叽的小丫头,王爷怎么会喜欢呢?官家新送给王爷的两个美姬有身材有相貌,比她强多了,王爷都不怎么搭理,何况一个小丫头。

晋王想了想,终于又找到一个话题。“那日姑娘做的面疙瘩甚是美味,我还不曾亲自谢过。”

有德惊得下巴都要掉了,王爷你不至于把,一碗面疙瘩记这么久,还要亲自道谢?

阮弛暗惊,什么面疙瘩?面疙瘩里有什么故事?改日须得问个清楚。

“区区小事,不足一提。若非王爷的护卫随同,那户人家未必肯收留我过夜,说起来,我也没有向王爷道过谢。”阮碧看到阮弛暮光闪烁,心道,晋王殿下,你可别学罗有德的大嘴巴呀。

有德横他一眼,暗想,无礼的小丫头,王爷道谢,她居然来一句“区区小事不足一提”,应该诚惶诚恐匍匐在地说“小女子惶恐”才是。

“姑娘的面疙瘩是怎么做的呢?我王府的厨师都做不出来。”

举座皆惊。

有德已经有种要吐血身亡的感觉了,他心目里伟大神明的晋王,居然关心面疙瘩是怎么做出来的?

阮弛看看阮碧,又看看晋王,目光灼灼。

阮碧按捺惊讶,小心翼翼地说:“那日我也是乱来的,许是王爷饿坏了,才会觉得美味。”

晋王看着她小心翼翼的神色,颇感无趣,默然片刻,说:“也有可能。”失了兴致,声音也冷淡了。

屋子里一片安静,有德与阮弛还没有从惊愕中回过神来。

斜阳把窗纸染成一片艳红,阮碧果断地站了起来,行礼说:“王爷,三叔,天色已晚,我先告退了。”

阮弛看晋王,见他默不作声,便挥挥手说:“好了,你去吧。”

阮碧快步走出香木小筑,走远后,方才呼出一口气。

方才没有错觉吧,晋王对她有兴趣,这绝不是什么好事。

婚姻一事,普通人家也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何况他的身份地位,官家的嫡亲弟弟、太后的次子,这两位至尊自然要为他挑个身家清白的名门贵妻——不仅是晋王的体面,还关系着皇族的体面。

自己出身尴尬,还牵扯着现任左相,离身家清白太远,绝对不可能成为他的正妃。即使晋王喜欢自己,并且跟官家和太后说了,那等待自己可能是赐为侧妃。

所谓侧妃,其实就是一个妾室,这事阮碧最不愿意看到的结果。

大周严守礼制,妻妾地位悬殊,妻是妾婢子女的家长,妾侍奉妻子如同妻子侍奉公婆,妻殴打妾罪减二等,妾殴伤妻罪加一等。而且一旦为妾,便不能再为妻,以妾为妻是触犯律法,不仅要挨板子,官府还要判定离异。

所以,晋王虽好,于阮碧来说,却是太危险了。

第9章 不醉无归

一口气走回蓼园,阮碧方才真正放松下来。

寒星和小桔坐在石矶上打络子,笑嘻嘻地站起来往里传:“姑娘回来了。”

秀芝从屋子里迎出来,说:“怎么去这么久?四姑娘一直找你。”

“哦?四姐姐找我什么事?”

“说是有事要商量,让你一回来就过去。”

“我过去看看,这么近,你不必陪着我了。”阮碧悄步走到正房,绣房的窗子开着,四姑娘巳把细麻布绷上,正坐在绣架前发呆,愁眉不展。

“姐姐怎么了?”

“妹妹你回来了?”四姑娘转身看着她,抬抬手说,“快进来坐吧,我有事要问你。”阮碧从厅堂绕过去,四姑娘拉着她坐下,指着细麻布说:“我方才想了又想,倘若是蟠桃会,人物莫免太多了,时间又短,怕是来不及。”

“那就不必用蟠桃会,西王母祥云图可好?”

“又似过于简单了。”

“如果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呢?”四姑娘大吃一惊,睁圆眼睛,犹豫着问:“倒是别出心裁,只是…只是合适吗?”阮碧蹙眉,这个四姑娘野心足矣,魄力不够,过于循规蹈矩了。想了想,说:“我只是提个建议,具体如何还是姐姐来定夺,若是不合适就算了。”

冰雪聪明的四姑娘自然听出她声音里的疏淡,不安地说:“妹妹别介意,此事非同小可,容我想想。”

“我明白,一切以姐姐的意见为主。”阮碧说罢,垂眸看着细麻布疏朗的纹理.决定以后不再推波助澜。若是四姑娘有心,自然会抓住一切机会。

四姑娘也看着细麻布出神,她不笨,只是这么多年被规矩束缚了。稍作思量就知道阮碧的提议十分取巧,可事半功倍,只是弄不明白她的居心。是她首先提出为太后圣寿献上绣品,也是她提出让自己来绣,又是她提出把西王母绣成太后模样…如果这幅刺绣送上去,得到太后的欢喜,受益的是自己,她又能得到什么呢?她什么都得不到,这显然不合乎人之常情。

两人沉默一会儿,听到秋雁在外面小声地说:“姑娘 ,饭菜取回来了,可要开饭?”“开吧,摆在偏厅里。”

阮碧站起来说:“姐姐吃饭吧,我回去了。”“别。”四姑娘拉住她说.“一块儿吃吧,我今儿特别让厨房做了你最爱吃的麻饮鸡虾粉。”

估计这是原主从前爱吃的,不过听起来不错,阮碧也心动。

两人到偏厅坐下,四姑娘打发秋雁去东厢房知会一声,又对秋兰说:“去把花露拿出来,我与五妹妹喝一盅。”

秋兰从前给过阮碧脸色看.一直心里忐忑不安,听到这话,赶紧取来一个鼓腹短颈的酒壶,殷勤地拾阮碧满上,说:“姑娘尝尝,这酒是真州名品,京城里不常见,是舅老爷从真州老家带过来的。”

听到“舅老爷”三字,四姑娘皱眉,轻咳一声说:“你下去吧,这里不用你服侍了。”秋兰一惊,这才想起把姑娘的私下话说出来了,怕四姑娘怪罪,放下酒壶连忙退了出公。

四姑娘紧张地说:“她这张嘴巴…妹妹你知道了,别听她瞎说。”

“姐姐放心好了,有些话我这只耳朵进了,另一只耳朵就出了。”阮碧知道秋兰所说的舅老爷是林姨娘的兄弟,这只能私下叫叫,若是让大夫人听到,少不得一个耳刮子。婚姻是合二姓之好,上以事宗庙,下以济后世。妻子的家人才是正儿八径的亲戚,至于妾室,本来就是纳来的,不属于家里的正式成员,她的家人自然也不是什么亲戚。

四姑娘长吁一口气,随即又觉得自己方才所说明显是不信任阮碧,笑了笑,说:“是我多心了,妹妹性子最是光明磊落,要不那回在母亲那里就是推我出去,而不是拉我一把。”说着,举起酒盅,“来,五妹妹,我们干一杯。”

阮碧从前爱喝点小酒,也不多话,当即举杯。酒味不浓,但芬芳扑鼻,忍不住赞了一句:“好香。”

“便是香,名字也雅致,花露,听着就心醉了。”

阮碧莞尔一笑,她想到最出名的花露水。想到花露水,不免又想到从前,心里一酸,一口把酒喝光了。

“妹妹别急着喝,喝快了容易醉。”阮碧玩笑地说:“这才几口,怎么会醉呢?姐姐别又舍不得了吧?”

四姑娘失笑,挟一筷子菜搁阮碧碗里说:“你胃寒,先吃点菜才是正理,酒可以慢慢喝。

要是不够喝,我在花园里的梨树下埋了一大坛,呆会儿挖出来就是了。”

“可不能,喝多了,明日起不起,到时候要挨母亲的骂。”

提到大夫人,四姑娘垂下眼眸,叹口气说:“若是二姐姐喝多了起不来,她定然不会骂,还要着急地煎醒酒汤。只怪咱们两个没有在生在她肚子里,有时候…有时候…真是不服气。”她说的伤感了,仰头喝了一盅,又自个儿满上。“来,妹妹,我敬你一杯。”“无端端的敬什么?总要有个由头。”“没有理由,若一定要有,便是佩服妹妹。”四姑娘顿了顿说,“妹妹的处境原是十分不堪,如今这份安稳,是妹妹花了十二分的心思得来的。我也小怕跟妹妹说,母亲原本想把你定给她娘家瘫在床上的大外甥…”见阮碧一点惊讶都没有,她诧异地说,“原来妹妹早就知道了?”“略有耳闻。”

四姑娘越发地觉得阮碧深不可测,默默地喝了一口酒,犹豫着问:“妹妹可怪我知道也没有告诉你?”

“姐姐。”阮碧接着她的手说,“你多心了,在这府里,你的日子如何我是心知肚明。说起来,咱们也算是同病相怜。”

许是因为喝了酒,许是因为这句话说到心坎里,四姑娘一下子红了眼睛,嘴唇微颤,说:“从前还好,如今姨娘她…父亲也不管。有时候真恨,恨自己不是男儿身。若是男儿身,我也会象三叔那样,早早去投军,赚得一身功名再回来。”说罢,又仰头喝光一盅酒。“姐姐也别灰心,虽然我们不能上阵杀敌赢得功名,嫁个好夫婿一样可以。”四姑娘凄凉一笑,说:“我们能嫁什么好夫婿?都是些挑剩下的。要是嫁个殷实人家做当家主妇还好,倘若运气差点,嫁给大家族里的次子庶子,吃饭穿衣都得看人脸色。若是再不幸,碰到游手好闲的纨绔膏梁,这一辈子也就完了。”

阮碧一惊,这点是她没有想到的。大家族多半是不分家的,嫁给嫡子嫡孙还好点,若是嫁个庶子次子,确实要看人脸色一辈子。二夫人嫁妆丰厚的,底气足,一样不是要看大夫人脸色。不由地头疼起来,要谋取一个好婚事,可不容易呀。

“妹妹知道不?后日我们要去大公主府。”

阮碧点点头。

“又是做陪衬的,这就是咱们的命。”四姑娘黯然泪下,又喝了一口。

“四姐姐,你喝多了。”

四姑娘抹抹眼泪,摇摇头说:“我没有喝多,我心里跟明镜一样。这些话藏在我心里好久了,一直找不到人来听。姨娘如今身体不好,心情也不好,我若是说给她听,她只会更操心。三姐姐虽与我要好,可她是嫡女,根本不必担心这些事情,我说了她也不懂。只有妹妹,能听懂我在说什么,能明白我心里的苦。那日我听说,母亲要把妹妹许给瘫在床上的大表哥,我心里害怕,一宿都没有睡觉。”阮碧柔声安慰:“四姐姐,你的苦我都明白,只是天无绝人之路,你看,我不是好好的?”

四姑娘默然片刻,用手绢仔细拭去眼泪,笑了笑,说:“让妹妹看笑话了。”“哪里来的笑话?姐姐说的也是我心里想的。”阮碧举起酒盅,“姐姐,今日咱们不醉无归。”

“好好好,明日要挨骂就挨骂。”四姑娘爽快地笑着,虽然眼角还是泪痕依稀,也无损明媚容光。

两人把一壶酒喝光,这才散了。

阮碧带着一点酒意回到东厢房,歪倒在塌上。秀芝知道她在正房喝酒,早就去厨房做了醒酒汤温着,这会儿忙端上来。

阮碧却不想喝,推开她的手,说:“我又没有喝醉,喝什么醒酒汤?再说,这么一点酒怎么喝倒我?我连红星二锅头都能喝半斤。”秀芝诧异地问:“什么红星二锅头?”阮碧知道说漏嘴了,嘻嘻地笑了起来。“不告诉你,这可是秘密。”

秀芝失笑,说:“姑娘喝醉了才象个孩子,平日可是最正经不过的小大人。”见她坚决不喝醒酒汤,只得作罢。

“什么小大人?我本来就是个大人。”“是,姑娘是大人。”秀芝哄着她说,“姑娘大人要不要洗洗?洗完了早点睡。”“不要,秀芝,咱们去看月亮吧。”秀芝往窗外张望一眼,说:“姑娘,今日月亮又小又黄,没有什么看头。”

“看的是一种心情,懂不?”

“姑娘说的话我越发地听不懂,果然是醉阮碧又低声咕浓:“我没有醉,真的没有醉,从前,从前…”

从前她是能喝,但是她忘记了这具身体不是从前那具,几声咕浓后,她阂上眼睛睡着了。

(话说昨天几个老久没联系的朋友都忽然找我说话了,没能二更你们找他们算账,哈哈。小心关于丫丫小兔猫的问题,我在这里解释一下吧。一开始我的设定也是各留一丝香味擦肩而过,不过后来一想,晋王是何许人也?上位者,一出生就是上位者,通常上位者心里想的是“我想要什么”以及“我想干什么”。他的性格又男人,很主动的,有德和阮弛都是他的下属,所以他才会当着这两人的面跟阮碧说话。他是派人调查过阮碧,但是顶多查查什么身份。他不杀她是因为“京西阮府”,怕引起更大的麻烦,绝不是喜欢她。他对她是有兴趣,但还没有发展成爱。所以他一试探,阮碧迅速地退了。可怜的晋王同学骑着青骓握着宝刀想要进攻的时候,发现“敌人”巳隔千山万水,拔刀四顾心茫然。不过他是个征服欲很强的男人,所以还会进攻,阮碧会再退。直到有天,他学会去想“她要什么”以及“给她想要的”…这是古代男权思想的代表与现代独立自主女性的一场较量,额,我买阮碧赢。)

第十章高门做客

睡到半夜醒来,听得窗外雨声渐渐沥沥。忽然想起那日的暴雨,又不免想到晋王,还有自己的亲事,一时间思绪纷飞,好久才再睡过去。黎明起来,雨越发地大了,天色昏暗。阮碧刚梳洗好,有小丫鬟过来通知:雨太大了,今日的请安免了。

晌午,汤婆子过来说,大夫人和大老爷昨晚又吵了,却不知道吵的什么。一大早,大老爷就带着罗管家和几个护院冒雨出去了,脸色极不好看。

阮碧赏了她三百文,等她走后,点点钱匣,不免又开始发愁,上回赢的银子去掉大半,到现在积蓄刚过十两。苦思冥想一下午,也没有想出聚财良策,只好作罢。其实吃穿都是府里的,平日里也就给下人发发赏钱,没有什么特别大的经济压力。

不过是从前的习惯在作祟,觉得有钱才有安全感。

雨下了一整天,到第二天早上才放晴,阳光穿透晨雾,洒落万点金光。时近立秋,每下一场雨,暑气便消退一些。所以阳光虽大,却没有前些日子的燥热,瓦蓝瓦蓝的天空,云影淡淡。

请过安后,四位姑娘打扮齐整,带着各自的丫鬟和嬷嬷出门。

因为这回去的是长公主府,派出的自然是镌刻阮府印记的松木马车。

三姑娘坚决不肯跟二姑娘坐同一辆马车,早早地拉着四姑娘登上了第二辆马车,阮碧只好登上第一辆马车。自打那回在大夫院子里二姑娘动手后,两人还没有说过话,仅有几次相遇,阮碧向她行礼,她也是视而不见。

二姑娘今日身着粉色绣花薄衫,下着浅绿松绿相间的六破裙,耳朵挂着明月珰,发上别着珍珠头面。端坐不语的时候,娇美如花。见阮碧上车,她不屑地别过头看着窗外。

阮碧在她旁边坐下也看着窗外。

片刻,二姑娘鼻子耸动,转头看着阮碧,眉头紧皱,问:“你熏的木樨?”

“没有,是茉莉花串。”阮碧说着举起手腕给她看。茉莉花串是寒星和小桔做的,自从她说喜欢,她们天天串了送给她。

二姑娘五官明丽,但肤色稍黄。见她手腕跟茉莉花一般颜色,心里妒忌,说:“我不喜欢茉莉花的香味,快扔了。”

阮碧有点无语地看她一眼说:“便是扔掉,花香也已经在了,何必多此一举?”

“叫你扔掉,你就扔掉偏这么哆嗦。”

“对不起,二姐姐,这花串是小丫鬟们送的,我不能扔掉。”

二姑娘蛮横地说:“长幼有序、嫡庶有别,这是规矩。我是你的嫡姐,叫你扔掉,你就得扔掉。”

阮碧忍无可忍,说:“好一个长幼有序,嫡庶有别。你堂堂阮府嫡二姑娘,却总是跟自己的庶妹过不去这就是嫡姐的气度?”

“我何时跟你过不去?你别自个儿脸上贴金了。”

这个小屁孩,阮碧闭上眼睛,懒的理她。

二姑娘恼怒成羞,冲春云一使眼色,示意她动手扯掉茉莉花串。

春云犹豫,五姑娘最近颇得老夫人欢心,若是这事闹大发了,倒霉的指定是自己。

二姑娘见她磨磨蹭蹭,心里恼火伸腿就是一脚,说:“怎么连你也不听我的话了?”

她踢的并不重,但是春云坐在小杌子上的,稳不住身子,脑袋后仰磕在车壁上,咚的一声,又是痛又是委曲,眼眶迅速地红了。二姑娘越发地生气了,说:“你敢掉眼泪,回去就打发你到厨房里洗碗。”

阮碧看不过眼,鼓掌说:“二姐姐好威风,只可惜这威风只在丫鬟和庶妹面前耍。”

二姑娘转眸看她,嘲讽地说:“你管的真够宽,连我教训丫鬟都管?别以为有紫英真人撑腰了,她不过一个老道姑。”

“我怎么敢管姐姐呀?姐姐尽管教训丫鬟,大声点更好,也让街上的人一并见识姐姐的威风。”

二姑娘一怔,转头看着窗外。马车已经出槐树巷,正走的一条热闹的大街上,外面的吆喝声一个劲地往耳朵里,同样,马车里的声响也会传到外头。她到底还顾及着自己的名声,又懊悔踢了忠心耿耿的春云一脚,便按着怒气,不再吱声了。

行了半个时辰,马车拐进一条宽阔的大街,只是街上却少有人往来。街两边皆是屋宇连锦,鳞次栉比。阮碧猜测快到公主府了,果然没多久,透过砂窗,可看到三间朱门,门上一个遍写着“惠文公主府”。

下了马车,坐上软轿,到垂花门下,一个白净的公公带着几个丫鬟迎了上来,领着她们不进正殿,也不进偏殿,向东过小门,沿着青石小路一直到三间敞轩。敞轩东西南北方的木门皆下了,只在北边挂着白色帷慢,通透轩丽.四览无余。

个地板上铺着席子,摆着五张黑漆矮几。

公公笑眯眯地说:“长公主说,今日天色晴好,适宜花园小坐,一边聊天一边赏景,岂不美哉?请姑娘们在此稍坐片刻,长公主方才遛马去了,过会儿就来。”

一出门,二姑娘的骄纵便无影无踪,笑意盈盈地说:“久闻长公主趣味高雅不俗,果然名不虚传。”

公公见她大方得体,多看她一眼,笑眯眯地说:“二姑娘说对了,我家长公主最高雅不过。”

二姑娘向他一礼,说:“还没请教公公大名。”

“不敢,咱家姓崔,家里头行九,就叫崔九。”崔公公也客气地还礼,这些姑娘当中指不定谁会成为自己未来的主母,他不敢怠慢。“姑娘们都请坐吧,若是长公主呆会儿过来,见姑娘都站着,那可是咱家招呼不周了。”

他这么一说,四位姑娘按长幼坐下。

崔公公拍拍手,侍立一旁的丫鬟们端上茶水和各色水果糕点,又静悄悄地退回旁边敛手肃立。“这是今年新贡的龙凤英华,各位姑娘且品品。”

姑娘们纷纷举起茶杯,拨弄着茶味,闻过茶香后,浅缀一口。

二姑娘赞叹地说:“香味清雅,入口生津,果真是茶中龙凤、英华无双。”

话音未落,听得马蹄声由远及近。

崔公公笑呵呵地说:“长公主来了。”说罢,走到敞轩外站着,四位姑娘的视线也追着他看过去。一会儿,假山丛竹后过来两骑,白色的高头大马上坐着的是长公主,一身暗紫骑装,英姿勃勃。另一匹较小的胭脂马上坐着一个年约十一二岁的小姑娘,一身大红骑装,神色却甚是娇弱。

四位姑娘连忙站了起来。

两匹马走到敞轩前,丫鬟们上前拉住马。长公主干净利落地跳了下来,伸手给小姑娘,小姑娘扶着她的手翻身下马,动作迟缓,白白辜负这一身飒爽的装扮。长公主拉着小姑娘的手走进敞轩,冲着阮府四位姑娘微微一笑,说:“昨日下了一整天雨,不曾遛马,今日便多遛了几圈,让各位姑娘久等了。”

二姑娘说:“不曾久等,方才我与各位妹妹正在细品龙凤英华,头杯茶尚未品完。”

长公主笑着说:“如此说来,是我来早了,打搅各位姑娘品茶了?”

二姑娘细品她语气,倒是打趣的多,便大着胆子说:“确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