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有心了。”

阮碧和曼云一起走出蓼园,到老夫人的院子,守门的小丫鬟迎上来,低声说:“曼云姐姐回来了,二夫人在里头呢。”

曼云怔了怔,说:“又来了呀?”

小丫鬟点点头。

曼云没再说什么,拉着阮碧说:“外头风大,咱们去屋里坐会儿。”

阮碧点点头,揭起帘子进去,先听到几声苍老的咳嗽声从偏厅里传来,跟着又听到嘤嘤的哭泣声,应该是二夫人的。

第三十二章 春水绿波

曼云拉着阮碧到西边暖阁的坑上坐着,咳嗽声与嘤嘤的哭泣声悉数消失。

春晖堂的正房也是五间架构,三明两暗。正中间是厅,设着主客座椅,平时会见关系要好的女外客以及小辈男性亲戚,逢年过节接受小辈磕头也在这里。东边一间偏厅,小辈请安、见院子里管事嬷嬷媳妇都在那里。西边一间是暖阁,临窗有个大坑,摆着小矮几,冬天一般在这里起居。

此时天气还没有转冷,暖阁也闲置着,不过收拾的干干净净。壁纸大概也是夏天新糊过的,洁白如雪,亮堂堂的。曼云进里间端出一个果盘,搁在矮几上,说:“姑娘先嗑会儿瓜子吧,二夫人估计得说很久。”

阮碧很想知道二夫人究竟在说什么,但是也不好意思总向曼云打探。摸过瓜子慢慢地嗑着,寻思着,如何让老夫人更器重自己,甚至依赖上自己?想了很久不得不感叹,这是个无解题,她外有大老爷,内有大夫人,怎么可能器重一个将来会外嫁的孙女呢?

忽听曼云说:“徐大夫来了,姑娘先坐着,我去看看。”说着,走出暖阁。

阮碧回过神来,往窗外一看,果然见管事媳妇领着徐郎中过来。一会儿曼云迎了过去,说着话,大概是在说老夫人症状。

徐郎中并没有呆多久,过着一刻钟,他又提着医箧,被管事媳妇领出门去了。又跟着一会儿,二夫人也走了。曼云悄步走回来,说:“姑娘,老夫人困乏了,你去看一眼吧。”

阮碧点点头,站起来跟着曼云到东偏厅,边走边问:“郎中说祖母怎么了没?”

曼云说:“说是并无大碍,忧思过度,外染风寒,小心将养两日就会好的。”

走进偏厅,老夫人躺在榻上闭着眼睛,身上盖着一条薄被子。她平时看着还倒是挺精神的,但是一生病,整个人就尽显苍老之色,露出外强中干的底子了。阮碧看着,微微叹口气,也不知道为自己,还是为她。

老夫人却一惊,陡然睁开眼睛,看到榻前站着阮碧,说:“五丫头,你怎么来了?”

阮碧单膝跪在榻边,低声说:“祖母病着,我心里不踏实,过来看一眼。”这句话她是发自肺腑,虽然不踏实的真实原因,是担心自己失去内宅里唯一的依靠。

老夫人微微感动,伸手摸摸她的头,说:“傻丫头,我没事,只是受凉咳嗽,又不是什么大事儿。地上凉,你别跪着了,起来在我旁边坐着。”

阮碧站起来坐到榻边,内心有点惭愧,垂下双眸。

老夫人只当她心里难受,越发觉得这个孙女真贴心。仔细看她一会儿,便又看出一点阮兰的模样。于是回想起从前,每次自己生病的时候,阮兰就坐在榻前端茶送汤,吁寒问暖,有时候还会垂着头抹着眼泪。

她生阮兰的时候,婆婆刚刚过世,她成了内宅的当家夫人,摆脱多年看婆婆脸色的日子,可谓是扬眉吐气,因此对阮兰也份外地宠爱。自小把她带在身边教养,真正是捧在手心怕摔着,含在嘴里怕化了。没有想到十多年的娇养,却换来她半生的寥落。想到这里,眼泪涌了上来。

阮碧吓一大跳,说:“祖母你怎么了?可是哪里不舒服?”

老夫人摇摇头,伤感地说:“没有什么,只是想起你母亲…”情绪低落,浑然不觉已经说漏嘴了,“隔着这么远,也不知道她如今过着什么样的日子,也不知道将来还能不能再见上一面?”

一个病中老人伤怀远嫁的女儿,阮碧虽然不喜欢老夫人,也觉得悲凉,微微湿了眼眶。

旁边站着的曼云走过来,拿手绢帮老夫人拭去眼泪,责怪地看着阮碧,说:“姑娘,你真是的,老夫人如今病着,你还引她伤心?若再这样子,我可要赶你走了。”

阮碧恳切地说:“是我错了,曼云姐姐。”

老夫人摆摆手说:“别骂她了,不关她的事,是我看着她就想到兰丫头…”说着,声音又哽咽了。

曼云哄着她说:“后年兰大姑娘不就可以随徐老爷回京述职吗?到时候留她多住一阵子就是了。再说徐少爷明年高中进士,进翰林院,将来办婚事,兰大姑娘是他母亲还不得过来主持?”

老夫人眼睛一亮,说:“说的是。”说着,还别有深意地看阮碧一眼。

阮碧暗想,怪不得老夫人这么喜欢曼云,她果然了得,都是些没影没调的事情,让她一说,立马有鼻子有眼睛,跟真个一样。只这么几句,就把老夫人哄回来了。

这会儿,小丫鬟端来了煎好的药汤。

曼云扶着老夫人坐起,搁两个大引枕在她背后。

阮碧接过汤碗,一勺一勺地喂她。

喝完药,曼云抽掉大引枕,老夫人重新躺下,跟曼云说:“派跟人去门口守着,大老爷中午放班回来,叫他先过我这里来。”

曼云信口胡诌:“早就派人守着了,离大老爷放班还有半个时辰,你先睡吧。”

“我睡不着,等说过话再睡。”

“那也行。”曼云想了想说,“那让五姑娘给你念段经文吧。”

老夫人点点头。

阮碧取过矮几上放着的金刚经,翻开,平心静气地念起来。念到第四品妙行无住分,老夫人已经睡踏实了。曼云打个眼色,她把经文撂下,悄悄走出去,回到蓼园东厢。雨还没有停,但不再滴嗒个没完,变成雾一样的细雨。

晚请安的时候,老夫人当着大伙的面说:“五丫头,今日你念的经文不错,比曼云还强点,以后常过来念给我听吧。”

“是,祖母。”阮碧毕恭毕敬地应承,心里微吁口气。功夫没有白费,自从她知道老夫人喜欢听曼云念经文后,在屋里没少练习,经文与别的不同,要念的不徐不慢,大气舒缓,但又不能太过冷清。

其他几位姑娘又是诧异又是羡慕,实在想不明白,阮碧在老夫人的心里怎么就扶摇直上了。便是曼云有心成全阮碧,心里也是一阵失落。

打这以后,阮碧就多一桩差事,时不时被召到春晖堂,念经给老夫人听。好几回是晚上,念到她熟睡再回去。蓼园偏远,从春晖堂走回去要一刻多钟,阮碧想过搬到春晖堂空着的东厢房居住,彻底地进入老夫人近身一圈,便于掌握最快的信息。但这事情不能由自己提,也不合适现在提。

这段时间,二老爷的事情似乎进展不顺利,老夫人连日饭量减少,愁眉不展。

二夫人也瘦了一圈,最可怜的是三姑娘,因为不仅父亲出事,而且未来夫君也出事了。而且他犯下的事情是实实在在的,直接打死人,虽说是互殴,牢狱之牢怕是逃不了。自从出事后,她一直反锁在屋里,也不愿意见外人。

阮碧去过一回,被挡在门外了。

一日晌午,阮碧在老夫人跟前特意说了个笑话,老夫人嘴角微微一咧,说:“五丫头,我知道你的好意,我是实在笑不出来。”

阮碧这阵子跟她亲近许多,说话也比从前放开一些,大着胆子说:“祖母不用担心,依孙女看,监察御史所举罪名,牵强的很。扬州学子闹事,根源在于朝廷的科举制度,与二叔干系不大,便是官家也明白,所以头一回只是斥责几句。这第二回听起来倒象是无妄之灾,罪也不在二叔…”

老夫人说:“五丫头,你说的没错,可是这世间的事情最怕的不是过错,而是有心人的绊子。”

正说着,大老爷匆匆进来,挥挥手说:“都下去吧。”

曼云忙拉着阮碧退到旁边的小房间里。

一会儿,听到老夫人惊愕地说:“什么!一万两?”

然后又是大老爷的说话声,又急又快,声音不高,也听不清楚说了什么。

微微沉默后,老夫人高声说:“曼云,五丫头。”

两人从小房间里,老夫人说:“曼云,你派人去把大夫人和二夫人叫过来,五丫头你先回去吧。”

“是。”

阮碧慢慢地走回蓼园,边走边想,一万两,那是不小的数目,阮府虽然不会拿不出来,怕是要伤筋动骨了。到东厢房,还没有进门,先听到一阵欢声笑语,诧异地问寒星:“谁来了?”

寒星说:“是秀平姐姐来了。”

她又来做什么?自打那回退还晋王的赏赐,她有一阵子没有来了。

进屋里,秀平正跟刘嬷嬷说话,桌子上摆着一盆绿植,结着几小小的绿然花萼,看着好象是菊花。见到阮碧,她笑盈盈地站起来了说:“五姑娘回来了,快过来瞧瞧这盆春水绿波。”

阮碧又看了一眼,纤巧别致,亭亭玉立,这盆菊花养的不错。“这是哪里来的?”

“是贵人赏的,可是我个粗手粗脚惯了,怕耽误了这盆名贵的菊花,所以拿过来送给姑娘,谢谢姑娘上回送的字。”说着,她意味深长地笑着,还冲阮碧眨眨眼睛。

看着她挤眉弄眼的怪模样,阮碧浑身一阵毛骨悚然。心里嫌恶,想叫她拿回去,又有点不舍得——这盆菊花挺合眼缘的。这盆花无名无姓,留下也无大碍,自己送他一幅字,他报一盆菊花,算是礼尚往来。何况,家里形势突变,她觉得不能只倚靠老夫人,对晋王也有其他的打算,不好拒人于千里之外。

思量妥当,点点头,对秀芝说:“收下吧。”

秀平大喜过望,说:“谢谢姑娘,我这就去回话了。”

第三十三章 浮世

秀芝抱着菊花到里屋,摆在书案上,退后几步看了看,又重新摆个位置,再退后看了看,又稍微挪动一下。阮碧靠着榻看她来回腾挪,说:“不就是一盆菊花嘛,有必要这么折腾吗?”

秀芝喜孜孜地说:“姑娘,这盆菊花真好看,摆在案上,姑娘写字时候心情也会好点。”

阮碧不以为然地说:“也不过尔尔。”

秀芝睁圆眼睛,嘟着嘴巴说:“姑娘不觉得它好看呀?那我抱出去养我房间里了吧。”

阮碧说:“就摆案上吧,挺好的。”

说完,见秀芝抿着嘴偷笑,才发觉上她当了。脸颊微热,有种被人瞧破心事的感觉,转个身躺在榻上,抽出旁边书架上的一本书翻着。过一会儿,一个字也不认出来,定睛一看,才发现自己把书拿反了。把书往榻上重重一放,翻身坐起,毅然说:“秀芝,你还是抱到你房间里养着吧。”

秀芝诧异地看着她,说:“姑娘,你说真的?”

阮碧重重点着头。

秀芝直直看她一会儿,跺跺脚,抱着菊花下去了。

阮碧垂眉敛目在榻上坐了一会儿,又走到案边坐下,铺开纸,磨好墨,提笔写字。这是她长久以来养成的习惯,心绪不宁的时候,借助写字来凝神静气。但是今天不知道为什么,写完一行字,内心依然如杂草从生,甚至连自己究竟写了什么都不知道。低头一看,只见纸上一行字:浮世之中有许多诱惑,一定要明白自己真正需要什么,不要迷失方向。心里咚的一声巨响,把这句话默念几遍,然后撕碎了,扔进纸篓。

方才她对自己说了谎,什么礼尚往来,什么不好拒人千里之外,其实是内心松动了。

可是最美的菊花,最好的晋王,对她来说,都是浮世里不可得的诱惑。

屋外传来小丫鬟们的吱吱喳喳声,似乎是在问秀芝,为什么姑娘不把花养在自己的房里?不知道秀芝说了什么,寒星大声地说:“下回再有人送花来,那我也向姑娘要一盆。”

刘嬷嬷大声叱她:“一个个胆子都肥了,姑娘的东西也敢要?绿水春波可是上上品,秀芝你也敢拿出来养你房间,真正糟蹋了这盆花。想当年,我在浙东卢家的时候,曾见过一盆,开花时一团团的绿云,真叫一个美,反正我这老太婆是找到词来形容的。说起来浙东卢家…”

絮絮叨叨的声音,被小丫鬟们的哄笑声打断了:“妈妈又说卢家了,卢家难道还比咱们家富贵不成?”

在小丫鬟们的吱吱喳喳声里,阮碧心境渐平,闭上眼睛打个盹。也不知道过了多久,隐隐听到有人在叫自己,睁开眼睛一看,是秀芝。

“姑娘,起来了,该去晚请安了。”

阮碧“嗯”了一声,下榻到梳妆镜前理理头发,眼梢一扫,发现那盆绿水春波又摆在案上了。她转眸不解地看着秀芝。秀芝尴尬地笑着,说:“这盆花摆我那小屋子里,真正是糟蹋了好东西,就搁姑娘的书案头吧,横竖…横竖不过是一盆花。”

近着黄昏,天色黯淡,黑漆木的书案散发着清冷的油光。那盆菊花搁着案上,绿盈盈的,特别醒目。阮碧微作沉吟,说:“那就搁这里吧。”不再多说,也不再多看,带着秀芝出门。

刚到老夫人院子的角门,四姑娘正好出来了,一把拉住她说:“别去了,方才曼云姐姐把我们拦在门口了,说是母亲、婶子、父亲、祖母四个人在商量事情,请安免了。”顿了顿,又若有所思地说,“说起来好奇怪,刚才我看到帐房里的一干先生抱着账本进屋里了。”

阮碧心里一动,账房先生、账本、一万两,难道阮府都拿不出一万两了?否则怎么会商量这么久呢?

“咱们回去吧。”四姑娘拉着她往回走,走了几步,幽幽叹口气说,“妹妹,不知道为什么,我这心里七上八下的,就是不踏实。”

阮碧柔声安慰说:“二叔不是什么大罪,不会有事的。”

四姑娘摇摇头,眼眉耷拉地说:“不只是因为二叔…”

“别担心,有父亲顶着呢。”阮碧拍拍她的手安慰她,其实内心深处也不安,这种不安与现况无关,就是一种直觉。

接下去几天,小辈们的早晚请安仍然免了。

小辈一走近老夫人的院子,就直接被守门的嬷嬷给劝回去了。说是近着中秋节了,老夫人要接见田庄铺子里管事们,院子人来人往,怕惊着少爷姑娘们。

阮碧被隔绝在消息之外,心里着急,花重金让汤婆子四处探听一番,只得到两个确切消息。一个是某日大夫人在祠堂里跪了上午,另一个是有回大夫人和二夫人在路上撞见,两人如乌眼鸡一般的互盯着,却没有说话,等走过后,二夫人骂了一句:“蠹虫。”

主子们阴云密布,下人们也不敢造次,一个个走路躬着腰放轻脚步,说话声音放低几个调,嘻嘻哈哈是彻底戒了。生怕有个好歹,招来主子们的一顿毒打,杀鸡给猴看。

到八月初一那日,才又恢复早请安。

老夫人起居的偏厅特别地装饰过,挂着几只红色丝线编出的蝙蝠络子,看着就喜气。她的脸色虽然没有前阵子那么亮堂,眉间却舒展了,难得还打趣了四少爷,说长胖了,圆不咙咚象冬瓜。

七岁的四少爷涨红了脸,大家全都讨好地笑了起来。

这一番刻意的笑声,终于冲淡春晖堂这阵子笼罩的阴云。

用过早膳后,老夫人说要去天清寺进香,让阮碧一起,还有曼云和郑嬷嬷。

一到天清寺,老夫人带着曼云去找白云大师说话去了。阮碧正好也想找郑嬷嬷说话,便带着她和秀芝到上回的五百罗汉堂,上回冬雪打扰,刚数完罗汉没有看到签文,她心里还惦记着呢。

罗汉堂里人很少,她一边数罗汉,一边听郑嬷嬷低着说着最近的事情。

第三十四章 双珠双签

“…二老爷这桩事说起来可真是倒霉透顶,原本不过是郭家小辈闯祸,就因为是他未来女婿被牵扯上了。所以大夫人意思是不能全由官中出钱,要跟郭家七三开…”

听到这话,阮碧只觉得荒唐无比,说:“怎么会这么说呢?那郭家好歹也是亲戚,亲戚自然是互相帮衬,怎么可能事到临头泾渭分明。再说这回郭家也遭殃,且欠下的是人命债,还不知道得花多少钱。”

郑嬷嬷说:“姑娘你不知道,说什么跟郭家七三开,其实就是看二夫人陪嫁的那两家店铺赚钱,心里不舒坦,想让二夫人也掏点钱出来。却不料被老夫人骂了一通,直接让她去跪祖宗牌坊了。”

阮碧恍然大悟,心想,大夫人这回跪祠堂是一点也不冤。想了想,又问:“我瞧前阵子,家里来来往往的田庄管事,又是因为什么?”

郑嬷嬷叹口气,说:“说起这桩情,老夫人没少闹心。咱们阮府那么大的家业,账面的现银不足两万,若是抽走一万,冬季的小麦种子钱都成问题了。二夫人早就吵着要看账本,这回便咬死是大夫人亏空了家业,才不肯拿钱出来。大夫人说她血口喷人,两人吵了起来。老夫人看着现银确实太少了,也是心里嘀咕,便让账房和田庄管事都过来对账。确实没有疏漏,只是这几年的田庄收成不好,大老爷免了佃户半年的佃租,收入就少了。”

阮碧心思微转,不置一评。她从前见过一个厉害的会计,账本做的点滴水漏,就是知道他贪污了,查了十七八回却一点证据都没有。

郑嬷嬷继续说:“如今钱已经送出去了,人家也满口答应,包二老爷没事。只是那郭家少爷就没有这么幸运,即使死罪能免,活罪也逃不了。三姑娘跟他的婚事怕是不成了…”

提到三姑娘,阮碧不免有点惋惜。今晨请安,她依然没有出现,说还病着。

一旁的秀芝扯扯她袖子低声说:“姑娘,是这尊,这尊。”

阮碧停下脚步,撩起帷帽的罗纱一看,是一尊抱膝坐着目视前方的罗汉,神情旷远。旁边一支红漆木签写着:成名立业非易事,龙腾驹跃意自高。钢筋铁臂同高举,颠倒众生是英豪。

郑嬷嬷低声念了一遍,皱眉问:“姑娘问的是什么?”

“前程。”

“姑娘怎么问前程?该问婚姻才是。”郑嬷嬷诧异,,又看一眼签文,惋惜地说,“可惜,可惜,若姑娘是男子,此签倒是上佳。”

阮碧淡淡地说:“不过是数着玩的。”说罢,便往罗汉堂外走。

却见一个未留头的小丫鬟从一排罗汉后面转过来,指着一尊罗汉,雀跃地说:“姑娘,是这尊,是这尊。”

片刻,一个头戴帷帽身着黄衫的姑娘带着大丫鬟和老嬷嬷也转过来。老嬷嬷轻声叱她:“云山,别咋咋呼呼,惊扰别人,还以为咱们相府的下人都这么轻浮散漫。”

相府,来者何人,已经不言而喻了。

小丫鬟嘟着嘴巴说:“妈妈真扫兴,既然来到罗汉堂,就让姑娘数数罗汉玩呗,你这也不准,那也不准的,非要把姑娘憋坏了才罢休呀?”

老嬷嬷说:“不是我不让姑娘来,这天清寺人多嘴杂,万一出个差次,我怎么跟老夫人和夫人交待呀?方才你们不也见到了,有几个不怀好意的纨绔子弟在那里瞎转,要不是咱们动作快,转进罗汉堂,还不得撞个正着?咱们姑娘何等身份呀…”正唠唠叨叨个没完,发现沈?忽然停住脚步,直直地看着前方。她把余下的话吞回肚子里,也看过去。只见一个绿衫姑娘带着老嬷嬷和大丫鬟站着,头戴帷帽,看不清楚容貌,但是气度卓然不群,并不比自家的姑娘差。再仔细一看,认出阮碧身边站着的郑嬷嬷,低低“啊唷”一声,推推沈?说:“姑娘别站着了,咱们走吧。”

沈?“嗯”了一声,脚步不动,依然看着阮碧。

阮碧也看着她,半晌,终究觉得无话可说,抬脚继续往前走。

擦身而过的时候,阮碧偏头看了一眼小丫鬟指的罗汉,只见旁边的木签写着:落花有意应无意,流水无情似有情。台上戏文一出出,颠倒台下几多人。也不知道她求的什么,看签文的兆头有点玄乎。

一脚迈出罗汉堂,听到低语声传来。

“出来了,出来了…”

“你眼睛瞎的吗?方才进去穿黄衫的那个才是,这个穿着绿衫呢。”

“刚才那个黄衫的真是京都明珠吗?”

“废话,我打探的一清二楚了,人家今儿确确实实陪着沈老夫人来吃斋进香呢。”

“戴着帷帽,啥也看不清楚,没劲。”

“我这不特意把小白叫来了吗?他箭法好,等一下射掉她的帽子就是了。小白,没问题吧?”

小白?阮碧怔了怔,抬头往声音传来的方向看了看,只见一座假山后面几个少年探头探脑,俱都身着锦衣,束着玉带,看年龄也就十五六岁,却不见顾小白。

顾小白漫不经心的声音响起:“有什么好处?”

阮碧摇头失笑,想起初中高中时候,班里的男生经常相约骑车去看另一个学校的校花。任何时代,这个年龄的少年都是如此幼稚,却又跳脱飞扬。

“什么好处?你不想看一下京都明珠是什么样子的呀?”

顾小白的声音不以为然:“还能多长一只眼睛不成?”

“要不?先把这个绿衫姑娘的帷帽射掉吧,我好奇她长什么样子。”

阮碧和郑嬷嬷、秀芝赶紧加快脚步往前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