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道,王爷没说。”见她声音异样,罗有德问,“云英你是不是喜欢余庆呀?”

云英拉下脸,啐了一口。“呸,你别胡说八道,我就这么随口一问。”

“别狡辩了,在兴平城的时候,余庆的衣服破了,全是你缝的。你要是不喜欢他,见鬼了。”

“兴平城时,咱们人手不够,他又是我同乡,给他补几件衣衫怎么了?”云英见罗有德还要说话的样子,怕藏在屋檐下的余庆听到,彼此难堪,赶紧上前几步,蹲到他身边,低声说,“ 罗有德,你给我闭嘴。”

有德装出害怕的样子,不过,还是闭上嘴了。

云英吁出口气,心里很不是滋味。

眼角余光顺着屋檐方向找了找,就是找不到余庆藏身的方位。

“他在第三根梁那里躲着。”

云英赶紧收回眼神说:“要你多事。”

罗有德斜她一眼,说:“真是喜欢,就跟王爷说一声,王爷最是通情达理,体恤下属。”

诚然,云英心底有点小想法,但是她接受的训练第一条便是忠心不贰,主人说向西绝不向东。所以晋王把她送给阮弛当假侍妾,她也一声不吭,毫无怨言。“你别胡说八道,我是要侍候 王爷一辈子的。”到底心里有点失落,说话便带着一股赌气味道。

“得了,你见过有二十岁以上的丫鬟吗?你都十八岁了,早晚得嫁人。”

真是那壶不开提那壶,云英不高兴地说:“罗有德,你今天做什么总要说我,是不是王爷没有给你指婚,你心里不爽呀?”

罗有德挑挑眉说:“你说对了。”

“那就去跟王爷要一个?”

罗有德斜睨着她,戏谑地说:“那我让王爷把你指给我怎么样?”

云英恼怒,踢他一脚,转身走到屋檐下坐着,打定注意再不跟他说话。

罗有德声头看她气呼呼的样子,忍不住又哈哈大笑。

笑声传到房间里,阮碧惊醒,只觉得头晕眼花,虚弱地说:“我快喘不过气来了。”

晋王低低“嗯”了一声,却依然不松手。

“那个有德是不是又在说我的坏话?”

“他不敢的,我明令禁止过,说你坏话二十军棍。”

阮碧吃吃地笑了一会儿。“上回的军棍他领了没有?”

“哪一回?”

“就你砸我马车那一回。”

晋王闷闷地笑了几声。

“你笑什么?”

“那回你倔强得我想掐死你。”声音低沉喑哑,带着暧昧不明的味道,手也移到她脖子上轻轻地掐着。阮碧只觉得脖子痒痒的,双颊火辣辣地烧了起来,心里扑通扑通,脑海闹哄哄的, 顿时无暇去追究有德到底有没有挨过那二十军棍。

“那时我在想,要是你真不喜欢我,没有办法,只能直接带回王府了。”

阮碧勉强镇定,咕哝一句:“你是高风亮节的晋王,怎么可以强抢民女?”

“对,我高风亮节,所以看到你马车被砸,站在路边不知所措,于是停下马车载你一程。”

这番近乎无赖的话居然是从向来庄重肃穆的他嘴巴里冒出来的,阮碧有点不敢相信,仰头看他。只见他也低头看着自己,目光明亮,笑意盈盈。平日的精明强悍、锐利骄傲、高高在上荡 然无存,只剩下眉宇间的柔情万千。这哪里还是让人高山景仰的晋王?分明就是一个普通的陷入爱河的青年男子。阮碧的心顿时如同阳光普照下的冰河,冰水消融,春绿两岸,情不自禁地冲 他莞尔一笑。

他也咧嘴笑着,露出雪白的牙齿。

阮碧还是第一回见他笑得如此没有无遮无拦,心里说不出的喜欢。

两人相视傻笑一会儿。

他低头看着她的裙子,问:“这便是上回新做的石榴裙吗?”

“嗯,好看吗?”

“好看,骑在马上散开会更好看。”顿了顿,他感慨地说,“真想把你带到兴平城去。”

“那里有什么?”

“什么都有,咱们每天可以一起到草原上骑马,然后看落日。天黑了,就搭个帐篷,烧个篝火,看星星。只有我们两个,再也没有任何人打扰。”晋王眼神悠远,不胜向往地说着,“昨 晚我想象着你穿着石榴裙骑在马上,裙裾在风中飞扬的样子,一宿都没睡…”

“一宿没睡?”

晋王低低地“嗯”了一声,声音低沉暧昧,眼神陡然炙热。

阮碧不说话,低下头笑着。

然后他也笑了。

笑罢,握着她的手,正色说:“有一天,我一定会把你带到兴平城的。”

听他说得郑重其事,阮碧微微诧异,抬头看着他。他目光炯炯,眉眼坚毅,深藏骨子里的骄傲锐利、精明强悍、高高在上又回来了。他看着她,说:“我今天叫你出来,是有几桩事要同 你说。第一桩,你那从前的丫鬟,我决定指给余庆。”

如此突如其来,阮碧吃惊,片刻想想这倒是冬雪最好的归身之处,也不辜负她与原主的情谊。只是韩王知道后会如何呢?从前她不担心这个,现在相比于冬雪的未来,她更在乎晋王的安 危。“那,韩王他会不会对你不利?”

她在担心自己,晋王嘴角掠过一丝笑容,说:“你别担心,他不敢对我如何。”顿了顿,又说,“第二桩事,你不必担心谢贵妃,以后若是她再起什么心眼,你告诉我,我替你对付,你 别自己乱来。”

心里如饮蜜一般,但嘴巴还是咕哝一句:“我哪有乱来呀?”

“第三桩事,我会说服紫英真人的…”

事情一桩接着一桩,阮碧有点反应不过来,不解地看着他。

“我知道,是紫英真人极力撮合,惠文大长公主才想把你跟小白…”

他忽然点破这个尖锐的事实,阮碧心里一惊,不由自主地想缩回手。他却紧紧地握住,目光直直地看着她,说:“我没有责怪你,虽然我曾希望你会告诉我。”

嚅嗫半天,阮碧低声说:“上回在天清寺,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而且我觉得这种事根本不需要我说,你就会知道的。再说,你让我如何说?”

“的确,不需要你说,我就会知道,但我还是希望你来告诉我,因为这不一样。”

阮碧心里有点不太好受,低着头不说话。

晋王拉着她的手贴在自己的胸膛上,抬起她的下巴,看着她的眼睛,斩钉截铁地说:“我知道你心里一直有顾虑,但是从今日起,你必须全部放下。昨晚我睡不着,想了一宿,除了你我 再也不想要别人。所以,这一生你再不能是其他人的,你的名字前面冠的必定是我的姓氏。”

(罪过,罪过,竟然把俺们晋王同学最大的性格情点写丢了,赶紧找回来。)

第七十九章 两情相悦

听到这番话,大概没有一个女子不怦然心动。

阮碧自然也不例外,心跳如舂,然而心底依然一丝狼狈一丝忌惮。自己被他看得一清二楚,跟没穿衣服一样,这种感觉真不好受。还有他的性格,叫她又是喜欢又是忌惮。大气磅薄却又心细如发,事事分明又能大而化之。遇到不合心意的事情,他会给你留着机会,看你表现,但是一旦触及他心里那道泾渭分明的底线,他就直接强硬了,动刀子下命令砸马车断后路等等,没有什么他是干不出来的。而且他还干得光明正大,理智气壮,占尽形势,搞得别人灰头土脸。不愧是个兵法家,深谙“师出有名”,又懂得“攻城为下,攻心为上。”

很明显,这回完败了,虽然并不讨厌——事实上还是挺受用,但又觉得这个男人太厉害了,自己能不能搞得定呀?

晋王看她眼神呆滞,知道她又在出神,心里着实不爽,若是其他女人听到这番话,早就“嘤咛”一声,倒在他怀里,各种娇羞,春心荡漾。然而她呢——脸是红了,却发起呆了。心里有气,抬着她下巴的手指微微用力。

这下子她倒是轻轻“嘤咛”一声,凝神看着他,娇羞是谈不上,眼睛亮闪闪的,倒好象是在算计人。晋王皱紧眉头,不悦地问:“你又在动什么心思?也不知道你这么大点的人,怎么这么多的心思?”

“我还能动什么心思呀?”

“没动?”

“真没动。”阮碧坚决地摇头。

她哪里知道,他问她动了什么心思,其实不是真的问她动什么心思,而是想说,给点反应。我刚这么承诺你了,你怎么一点反应都没有?

听到她这么说,心里失望。想想自己一夜未眠,想想自己四处派人查她的身世、查紫英真人的底细、查沈相的罪证,想想前路风霜雪雨艰难无比,她若还是拖拖拉拉不肯向前…越想越觉得憋屈,怒火腾腾,却又不知道拿她如何是好,双手掐着她的细腰,拉到自己身边,目光在她脸上左左右右地巡视。

他的双手用了力气,象是铁钳子一样,勒得阮碧有点喘不过气来。又见他两眼冒着精光,在自己脸上看来看去,心里七上八下,小声地怯怯地说:“我真没有动什么心思。”

他不置是否,一声不吭,目光照旧睃拉不停。

“从前的顾虑我也一定放下…”

也不知道他听到没,还是一声不吭,勒着腰的那双手手心热呼呼的,还有他的目光也是热腾腾的。房间的气温也因此升高了,明明是晚秋,却有仲夏的闷热感觉,阮碧觉得自己浑身汗出。

“上回去顾国公府,我不是故意穿了这身衣服去嘛?”

他冷冷地“哼”了一声。“若不是那回你穿这身衣服去,我是就直接…”

“直接什么?”

晋王不说话了,因为根本没有想过直接将她如何。虽然很多时候想着,实在不行,就直接带她回王府,把事情坐实了,天下谁能奈何?有时候恼怒不行,也想着一刀斩了她,省得一天到晚牵心挂肚。但更多时候,想着带她去兴平城,想和她一起到草原上骑马看落日。知道她在阮府里不容易,所以小小年纪学了一肚子的心思。也知道京城里规矩大,一言一行深受礼教限制,两人都不得自由。所以一定要带到兴平城,唯有那里,才能看到真正的自由自在的她。

心里一软,愤怒渐消,另有一股火却难以消却,在心头盘旋不去,他不能自己,俯下头在她耳根轻轻地咬着。

阮碧吓得魂飞魄散,赶紧说:“你别乱来呀,别人会看出来的。”

他“嗯”了一声,不说话,依然咬着,很轻很轻。

阮碧心里痒痒的,赶紧赌咒发誓:“我真的没有乱动心思,我发誓。”

他还是“嗯”一声,不松口。掐着她腰间的双手松开一点,但是手心的热量依然源源不断地传过来。阮碧觉得头昏眼花,脑袋都有点不太灵光了。勉强保持着灵台清醒,低声说:“王爷,小女子错了,你就饶了我吧。”就连她自己都没有发现,声音已经变得娇滴滴的了。

听到这么一声,晋王只觉得无比受用,闷闷地应了一声。心想自己真是蠢了,跟她讲什么道理,早就知道她是个畏威不怀德的家伙,不见棺材不落泪,不撞南墙头不回,这不自己一强硬,她就服软了。想明白这点,自然更不愿意松口了,反而用力又咬了一下。

阮碧感觉到微微的痛,心里稍微清明一点,用手拍着他胳膊说:“快放开,你让我呆会儿怎么见人?”

晋王松开牙齿,凑到她耳边说:“可以,但是你要说点好听的给我听。每回见面,都是我在说话,你只顾着听,天下那有这么便宜的事。”

阮碧轻笑一声,问:“啥是好听?”

“你说就是,说啥都是好听的。”

“晋王爷属狗的,会咬人,好听吗?”

晋王低笑一声,说:“连我都敢骂,胆儿真肥。”

“怎么,还想罚我二十军棍?”

“你呀,十军棍都受不起。”

阮碧不相信地轻哼一声。

“你别不服气,我就这么轻轻一掐,就可以掐断你。”晋王说着,双手收紧,重重地一掐。

阮碧顿时被掐得喘不过气来,有气无力地“嘤咛”一声。

这一声自然是娇弱不堪,荡气回肠,在这样的气氛之下,犹如火星落进了油堆里,顿时炸了。晋王只觉得浑身的血只往一个地方冲,脑海里先是一片空白,而后邪念纷飞,赶紧松手,顺势还推了一把。

阮碧站立不稳,后退几步,直到背抵着墙方才站稳。起初还是不解,茫然地看着他,见他双脸涨红,一双眼睛如同着火,都不敢看着自己,顿时明白怎么回事。不由也脸红,转过身,头抵着墙失笑。

晋王看她肩膀耸动,说:“你在偷笑?”

阮碧忍住笑,说:“没有。”

“那你肩膀在动什么?”

“我在哭。”

“你哭什么?”

阮碧忍不住笑出声。

“你果然在笑。”晋王觉得尴尬,一会儿觉得不可思议,小声地问:“你懂?”

阮碧明知故问:“懂什么?”

“你知道我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晋王呆立原地思忖半刻,一会儿觉得她懂,一会儿又觉得不可能懂。一会儿希望她懂,一会儿又希望她不懂。“你到底多大呀?有时候我怎么觉得你比我都还大。”

阮碧心想,大哥,你真相了,忍不住又笑了起来。

晋王看着她肩膀抖动,着实无奈。

就在这时,忽然响起笃笃两声,跟着传来有德的声音:“王爷,迎宾室那块闹了起来,我方才过去听了听,是阮二姑娘在找五姑娘,怎么办?”

晋王没好声气地说:“杀了她。”

屋里的阮碧和屋外的有德都愣住了。

有德心想,难道王爷跟五姑娘又谈崩了?抬头看着梁上藏着的余庆,只见得他盘腿闭目坐着,跟老僧入定了一样。“王爷,你是说真的吗?”

“废话。”

阮碧回过神来,仔细看晋王,见他眉间果然有一丝杀气,看来不是说着玩的。“杀她做什么?”

“上回就想杀她了,若不是她,昨日我都可以让母后直接把你指给我了。今日我特别叫云英带到这里,就想好好跟你呆一会儿,她又来闹腾,不杀她不足以泄愤。”

看他口气森冷,阮碧意乱情迷的大脑顿时清醒了一点,忽然想起万妙居相遇,他原是也要有德杀自己的。看来,他虽然爱恤万民,泽披苍生,但爱与泽都是高高在上的赏赐,若是有人胆敢触及他的逆鳞,人头点地,也只是等闲事件。

不能说是不对,因为这本来就是特权社会。

晋王又说:“昨日我进宫,母亲还跟我提起她,说什么阮文孝公的二孙女也不错,母亲是前王枢密使的女儿,也算是门第不凡,而且还擅长刺绣、写字,兰心蕙质,不可多得。哼,她以为我不知道她存什么心思,绣了一幅破画献给母后,不就是想图一份婚姻。”

屋外响起有德的轻咳,说:“那王爷,我去杀了她。”

阮碧赶紧说:“等等,有德你千万别乱来。”转头看着晋王,“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怎么杀人呀?”

“这有何难?有德撞她一下,包管她今晚就吐血而亡。”

听他提起杀人,如同杀一只鸡般的轻巧,阮碧心里有点说不出的滋味,虽然她厌恶二姑娘,但并不想要她的命。

晋王斜睨她一眼,似笑非笑地说:“怎么,怕了?”

“还是不要杀人吧。”

“哦?”晋王冲她招招手,阮碧只好走到他身边,他拉着她的手说,“行,你说不杀就不杀。”微微提高声音,“有德,听到五姑娘的话没,不管用啥办法,让她闭嘴,不敢说话就是了。”说罢,似笑非笑地看着她。

有德轻笑一声,应了一声:“是。”

阮碧这会儿回过味了,敢情人家根本就是在戏弄自己,狠狠地白他一眼。晋王只觉得她亦嗔亦怒,无不一可爱,已经非言词能形容,不说话只是看着她。阮碧也知道离别在即,心里柔情荡漾,情不自禁地伸手揽着他的腰。

晋王心里一阵甜蜜,说:“这是你头回主动揽着我。”

“这你都记得住?”

“当然。刚开始的时候,我想对你好,你跑得比兔子都快。后来砸你马车一回,你终于聪明一回了,可还对我百般提防,连信都不给我写一封,我把云英送你们府里,你总算稍微自觉了。唉,有时候我就觉得自己是在强抢民女。”

阮碧听了,感动不已,心中的藩篱早就被他方才一番话一番举动踩平了。想了想,凑到他脸颊边轻轻地亲了一下,迅速地退回来了,说:“这下子,是民女抢王爷了吧。”

晋王浑身一僵,一会儿才回过神来,仔细看着她,只觉得千般万般的好,怎么看怎么可人。“再抢一回,如何?”

第80章 人嫌狗憎

相聚时光总是快如流星飞矢,钟漏已经逼近巳时六刻。

晋王把阮碧鬓角的发丝理了理,依依不舍地说:“我方才说的,你都记着了吗?”

“记着。”

“以后可能会发生很多事…”

“知道。”

“那,你去吧。”晋王收起眉间的不舍,恢复往日的坚毅,果断松开手。

阮碧转身走到门边,又回头看着他粲然一笑。“我等你带我去兴平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