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姑娘倒也挺喜欢她,笑容满脸地说:“是呀,我也想煞妹妹了。”

顾静宜看看左右,“咦”了一声,说:“怎么不见五姐姐?她邀请的我,倒不见人影了。”

二姑娘心里一跳,知道大夫人故意晚点通知阮碧,给自己创造机会。“五妹妹住的院子在西北,离着远,要晚点才过来。来,静宜妹妹先随我去见过祖母吧。”

顾静宜点点头。

二姑娘领着她到老夫人的屋里,大夫人和二夫人也在,三位夫人不着痕迹地将顾静宜称赞了一番,什么一看就是定国公府里出来的,什么有着惠文长公主年轻时候的气度…顾静宜只是笑眯眯地听着,倒是她身边站着的一个老嬷嬷替她道了几声谢。

过着一会儿,阮碧和三姑娘、四姑娘一起过来了。

几位姑娘互相见礼,寒喧一番。而后,老夫人留下顾静宜带来的两位老嬷嬷说话,让姑娘们一起去后花园玩了。姑娘们兴高采烈、吱吱喳喳地走了。大夫人则陪着老夫人,跟两位老嬷嬷又说了一会儿话,惦记着顾小白和潘舜美,便退了出来,叫宝珍去大少爷的外书房看看情况如何了。

宝珍到外书房,先看到天井里几个面生的小厮聚在一块儿玩色子,稍微走近一点,便听到书房里传来一个男子的说话声,声音洪亮:“…他娘的,都叫什么事儿,我跟小白连红叶庵在哪里都不知道,怎么就变得我们在红叶庵看到你们家四姑娘了。还说我成天喝得醉醺醺的,念叨着‘一顾倾人城,再顾倾人国。宁不知倾国与倾城?佳人难再得。’我呸!我有这么酸吗?再说,你们家四姑娘真有这么美吗?要真有这么美,这个烂名我也就担了。”

阮家轩哈哈大笑几声说:“舜美,反正你名声在外,也不怕多担这一桩了。至于我家四妹妹,还是值得你担这个烂名的。”

“哦?果真有这么美?我可不信。怎么着吧,家轩,帮忙安排一下,让我跟小白偷偷看一眼,要真有这么美,我也就心甘情愿了。”

阮家轩沉吟片刻说:“这倒不是什么大问题,我听说,她们今天要在水榭那边,咱们绕过去偷偷看一眼就是,不过只准偷看一眼,否则我娘会打死我的。”

“行了,那还等什么,走吧。”

宝珍听到脚步声,赶紧闪到一边,看着三位大少爷从屋里出来,往垂花门方向而去。

本章完

第83章 高山流水

已是晚秋,荷塘里的荷叶基本都枯了。不过下人们早将枯枝败叶清理了,因此塘里一池秋水,平如明镜,倒映着蓝天白云、假山枯柳,别有一番天地无尘、澄静空明的味道。

几位姑娘进荷塘旁边的水榭,也不分宾主,随意坐下。说说笑笑一番后,顾静宜好奇地打量四姑娘一番,问:“阮四姐姐,我家小白哥哥是不是真的从红叶庵一直追着你的马车到阮府呀?”

四姑娘双颊腾的红了,不好意思地斜阮碧一眼。

阮碧移开视线,看着水里的云影天空,心里偷偷笑着。实在没有办法,她只见过潘舜美和顾小白,又听汤婆子提过杜尚书有个纵情声色犬马的儿子,其他京城里的纨绔子弟一个都不认识。

半晌,听四姑娘低声说:“静宜妹妹,我根本不知道怎么回事。”

二姑娘问:“四妹妹哪天去的红叶庵呀?”

“就八月中旬去过一回。”

“奇怪了,八月中旬的事,怎么一个月后才传出来?”

“我也不知道。”四姑娘垂下头委屈地说,“都传成这样子,不知道多少人笑话我?”

阮碧轻轻拍着她的手说:“四姐姐别难过了,指定是哪个无赖瘪三没事干了,乱嚼舌头根子,编造出这桩子虚乌有的事情。”

四姑娘转眸看着她,见她面不敢色、理直气壮地说自己是无赖瘪三,又是佩服又是好笑,方才装出来的委屈便消失的无影无踪。

顾静宜笑眯眯地说:“五姐姐说的跟我家小白哥哥说的一样。我家小白哥哥说了,就算把整个京城刨地三尺,他也要找出那个无赖瘪三暴揍一顿。”

阮碧一本正经地点头说:“是该暴揍一顿。”

站在她身后秀芝实在忍不住了,咬着唇不让自己笑出来,但是两颊肌肉不受控制地轻微颤动着。心想,要是真找到这个无赖瘪三,顾大少爷还下得了手吗?

这个话题就此结束了,大家正准备新起个话题,宝珍带着两个小丫鬟各抱着一把琴来了,笑盈盈地说:“静宜县主,我家夫人听说你在学琴,特别让我把我家老太爷收集的两把名琴送过来给你赏玩。”

顾静宜“啊”了一声,羞涩地说:“这位姐姐,我虽在学弹琴,于琴却是一窍不通。”

宝珍说:“没事,今日秋高气爽,姑娘们也可以一起弹弹琴。”说着,把一把琴放在顾静宜面前,又把另一把琴放在二姑娘面前,朝她使一个眼色。

二姑娘一怔,顺着她的眼色看过去,只见隔岸的假山后面,三个男子探头探脑。其中一个是顾家轩,另外两个,其中一个是身着墨绿织锦长袍的青年,瞧着甚是面生,是头回见到。另一个身着暗紫织锦长袍,面如冠玉,却是顾小白。心里蓦然一阵悸动,砰砰地乱跳起来,脸也微微发热。

宝珍笑眯眯地说:“二姑娘,你也好久没有弹琴了,正好给各位姑娘们弹一首。”

二姑娘这会儿终于明白大夫人派宝珍送琴过来的意思,是想让她表现一番,独占风头。斜睨一眼阮碧,想起她从前学琴的时候音不成调,被琴师称为牛嚼牡丹,不由地心里大定,笑着说:“静宜妹妹,宝珍姐姐说的没错,咱们干坐着,着实无趣。听说你弹得一手好琴,正巧我跟妹妹们也学过,不如大家都弹一首,也不用评什么好坏,就是凑个趣儿图个热闹,如何?”

顾静宜点点头说:“好呀。”

“咱们便以年齿为轮序吧。我最年长,就由我先献丑。” 二姑娘说着,双手交叉活动关节,一会儿,手按琴弦静默片刻,凝神静气,食指轻轻拨动,一声泠泠如冰水的琴音流出,掠过水面,一直飞到隔岸假山后藏着的潘舜美、顾小白的耳朵里。

潘舜美闭着眼睛回味片刻,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弹琴少女身着粲粲黄金裙,头戴明珠钗,螓首半垂,虽只看到小半张脸,却已是神韵非凡,不由地心醉,问:“家轩,这位弹琴的姑娘莫非就是你家四妹妹?”

阮家轩摇摇头说:“非也,这是我二妹妹,穿着蜜合色衣衫的才是我家四妹妹,你且仔细看看,是否值得你担这个烂名。”“

潘舜美又探头出去看了一眼,只见身着蜜合色衣衫的少女脸如满月颜如海棠,虽然神情过于端庄,略减几分妩媚动人,却也是自然宝贵出天姿,重重地点头说:“值,果然值,难怪别人总说京西阮府,地灵人杰,果然如此呀。”

又看二姑娘一眼,重重地拍着阮家轩的肩膀说:“行呀,家轩,藏得可真深,有这么出色的两位妹妹,居然从来不曾听你提起过。”

阮家轩神色得意,拨开他手说:“行了,都看完,咱们趁她们没有发现,赶紧溜回去吧。”

“不能,不能。都说操琴者气定神闲,心在物外,但有丁点风吹草动,琴弦必断。所以咱们理应听完这首高山流水再走,否则岂不是害得你家二妹弦断琴损吗?再说,你二妹妹琴艺不弱,巍巍乎志在高山,洋洋乎志在流水,直逼伯牙子期,我与小白有幸得闻,也是人生一大造化。”顿了顿,潘舜美揽着顾小白的肩膀说,“小白,你说是不是?”

半晌,没有听到顾小白回答。他愣了愣,回眸一看,只见顾小白目不转睛地看着对岸的一个身着浅绿色衣衫的姑娘,这位姑娘紧挨四姑娘坐着,肤色雪白,身材苗条如同新抽杨柳枝,因为侧身坐着,只看到半张脸,却有一股似曾相识的气息。蹙眉想了想,又想不起来,问:“家轩,这位身着绿色衣衫的姑娘又是何人呀?我怎么瞅着忒面熟呢?”

顾小白终于惊醒了,扭头看着他。

阮家轩说:“是我家五妹妹。”

“哦,就是紫英真人的弟子…哎呀,我认得她。”潘舜美伸手一推顾小白说,“小白,你认出她没?”

顾小白瞪他一眼,说:“我当然认得,她都到我奶奶府里做过客。”

“我是说哪个玉虚观…”话还没有说完,只见顾小白眉毛一皱,心里一怔,随即想起,一个名门闺秀被劫不是好事儿,确实也不该说出来,凑近顾小白耳边低声说,“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居然都不告诉我。我还一直在想,这是哪家的姑娘呢?”

顾小白懒得理他,不吱声。

潘舜美又认真看阮碧一眼,摇摇头说:“可惜,可惜。虽然也是风姿卓然,不过比起她两位姐姐,就略显逊色了。”

顾小白不服气,不假思索地说:“哪里逊色了?你长眼睛没,明明比其他人都好看。”

潘舜美吃惊地看着他,半天“扑哧”一声笑了起来:“小白,原来,原来你喜欢…”

顾小白也发现自己失言了,顿时涨红了脸,重重地踩在他脚上,

潘舜美被踩个正着,忍不住“哎唷”一声。

这一声有点大,传到了隔岸,各位姑娘便都纷纷转头看过来。

顾静宜一点都不喜欢弹琴,听琴也觉得倍受折磨,看到潘舜美与顾小白,只觉得无比亲切,高兴地站了起来,招招手,软软??地叫着:“小白哥哥,舜美哥哥。”定国公府人员简单,少有勾心斗角,她一直被养在深闺之中,与人接触的少,于人情事故也不太精通。顾小白是她哥哥,潘舜美也跟她有拐弯抹角的亲戚关系,从小看着她长大,因此在心里把他们当成亲人,全然没有想到此时的处境是否存着男女大防的问题。

其他一干姑娘并一干丫鬟却都惊住了,面面相觑。

对岸的阮家轩急得汗都下来了,扯着潘舜美和顾小白:“这下子糟了,我娘指定得骂死我了,咱们赶紧回去吧。”

潘舜美年龄略大,已通人事。出生世家,又养成风流倜傥的作派,并不象阮家轩和顾小白这样楞头楞脑,说:“家轩,你别急,咱们只是听琴而已,如此雅事,何来糟糕之说?”说罢,对着隔岸的姑娘们一个长揖,朗声说:“潘某兴步到此,听到高山流水,不胜向往。不想居然惊扰各位姑娘的雅兴,罪过,罪过。”

说完这番话,才和阮家轩、顾小白一起转身离开。

姑娘们看他一番举动,颇有点风流姿态,便都好奇地看着顾静宜,问:“静宜妹妹,这是何人呀?”

顾静宜看到他们走了,脸上的欢喜也淡了,有点没精打采地说:“是东平侯府的舜美哥哥。”

东平侯府的潘舜美,也算是名头比较响亮的世家子弟,大家早就听说过,这会儿总算跟记忆里的人对上号了。

对岸,阮家轩等三人快步走向抄手游廊,还没有走到,却见小丫鬟引着紫英真人匆匆忙忙地走来。顾小白正想出声招呼,只见她目不邪视、满脸阴霾地走过去了,不由一愣,紫英真人涵养过人,向来和颜悦色,举止舒缓,因何今日面露不豫且行色匆忙呢?

第84章 小白被拒

顾小白等人一走,不仅顾静宜没精打采,二姑娘也顿时失去了弹琴的兴致,又想起上回自己跟谢明月亲事不成,母亲安慰自己时提过潘舜美,好奇地问:“这位潘大少爷看着岁数不小了,还没有娶亲吗?”

顾静宜说:“上个月才刚刚定了一门亲事,是她母亲娘家的亲戚。”

三姑娘也好奇地问:“静宜妹妹,你怎么跟潘大少爷这么熟悉呀?”

“他娘也姓顾,跟我们家同宗不同支,一直有人情往来。他跟我小白哥哥从小一块儿长大,同一个老师启蒙的,平日里常在我们府里走动,我从小便认得他。只是他跟小白哥哥一样讨厌,总是捉弄我。还是表哥好,无论我做什么,他都不笑话我,还送我好多有趣的东西。前几天我跟他说要学射箭,他就送我一把小弓,绘满莲花,可好看了。”说起晋王,顾静宜顿时又开心起来,眼睛都笑弯了。

虽然感觉晋王对待顾静宜如同待一个小孩子,但是听到她如此甜蜜地提起他,阮碧心里还是闪过一丝不爽,随即失笑,自己居然开始吃醋了。

三姑娘又好奇地问:“对了,晋王都二十好几了,怎么也一直没有他定亲的消息。”

顾静宜收敛笑容,闷闷不乐地说:“我前几天才磨着母亲半天,她说就快了,只是她不肯说是谁家的姐姐。”

快了?阮碧心里一惊,怪不得前几天晋王如此着急,直接断自己后路。想想也是,他年龄着实不小了,大部分男子在这个年龄都当爹了。不知道太后看中的是谁呢?

正思绪起伏,眼角余光瞥见一个小丫鬟在水榭外头冲自己招手,便示意秀芝过去看看。片刻,秀芝回来,凑到她耳边低语:“紫英真人来了,这会儿在咱们后花园的丹桂园里等你。”

阮碧微微颔首,说:“各位姐姐,静宜妹妹,我师傅来寻我说话,你们稍坐片刻,我去去就回。”

顾静宜“啊”了一声,说:“紫英真人来了,那五姐姐你快去了,不要怠慢了她。”

客人不介意,其他姑娘自然更不介意。

阮碧估计紫英真人是有话同自己说,便不叫秀芝跟着,只身一人到丹桂园。只见紫英真人身着五色斑斓的羽衣站在桂花树间,一只手轻轻地按着一枝丹桂怔然出神,脸色有点灰暗,眉间更是阴霾重重。认识这么久,还是头回见到她这般神色,阮碧心生诧异,上前轻轻唤了一声:“师傅。”

紫英真人其实早就听到她脚步声,只是心里情绪起伏,因此只当作没有听到。这会儿,缓缓地抬起头,上上下下打量她一番,然后才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冷嗖嗖地说:“我的好徒儿,你当真能耐。”说罢,猛然松开手,丹桂花枝往上一弹,半枯的花瓣纷纷落下。

阮碧迷惑地看着她。

“我刚刚从晋王府里出来…”顿了顿,紫英真人嘲讽地笑着,“怪不得每回跟你说起定国公府的亲事,你总显得不情不愿,原来早就算计上更有权势门第更显贵的晋王…”

算计?这话怎么听怎么刺耳,阮碧不喜地皱眉。

“…可笑我还一心一意想把你说给顾小白,拼着老脸在惠文长公主面前替你说好话——你以为凭你的出身,长公主会看中你?全是因为你是我的弟子。结果又让你给算计了,如今你叫我怎么面对长公主?”说到最后,声音渐大,怒形于色。

听她口口声声算计,阮碧心里恼火,也不愿意假装师徒情份了。“真人,我不明白,有晋王支持,不是更有利于赵皇后稳固地位吗?”

“有他支持,确实能稳固皇后的位置。可是他的支持是有条件的,便是要帮助你成为晋王妃。可是你凭什么成为晋王妃?凭你们日薄西山的阮府还是凭你说不响亮的出身?太后不是惠文长公主,我与长公主是知交,和太后不过是道友。她敬我两分,不过是因为我的道家修为,不过因为我是先帝亲封的皇家玉虚观的主持。”一口气说了这么长段话,紫英真人有点缓不过劲来,扶着树杆喘着气,半晌,深吸一口气,怒其不争地看着阮碧,又说,“太后是什么人?没错,她是晋王的母亲,可她也是大周的太后,她首先考虑的必定是江山社稷皇族宗室。她不会象惠文长公主那样,七选八挑就是为了给自己孙子找个心仪的姑娘。她要挑一个不辱没皇室体面,百姓也不会在背指指点点的晋王妃。”

这些事阮碧早就想过,但是听到她这么说,心里犹如一块大石沉甸甸地直往下坠。

“我原本觉得你是个聪明人,所以才尽心尽力为你谋桩好婚事。嫁入定国公府的种种好处就不用说了,以你的才智,将来长袖善舞也不在话下。这么一条阳光大道,你偏不走,非要走独木桥。”紫英真人连迭摇头,失望地说,“看来是我高估了你,你也就是那些势力小人,看到达官贵人就拔不动腿,一门心思只想往高处爬,也不想自己是什么货色…”

“真人。”阮碧断然低喝一声,恼怒地说,“什么高处?什么算计?难道在你眼里,我就如此不堪?你以为我不知道哪一条路是康梁大道,哪一条是荆棘丛生吗?可是…可是…就是遇上了,就这么遇上了。如果可以,我也希望没有遇上,但是,没有如果呀。”说到最后,眼睛微微湿了,声音也岔了。

听到这番话,又看到她泪湿双眸,神情激愤,紫英真人深深触动,不由自主地想起很多年前的自己,心里一痛,叹口气说:“姑娘,地位相悬的相遇,还不如不遇。”

阮碧心里抑郁难言,垂眸不说话。

“再说,你了解晋王多少?战场里的统帅,踩着遍野的尸体走过来,他们的冷血又岂是你能想象的?”

这话听着就古怪,阮碧微微一怔,抬头看紫英真人。她全然不觉,视线落在丹桂上,眼神空空,好象在追忆着什么。

“你知道不知道,镇戎一役,晋王下令坑杀二万北戎俘虏。北戎男女老少一提到他,无不咬牙切齿,恨不得剥他皮啖他肉喝他血。”

“战争…本来就是残酷的。”

“那我再问你,那日在万妙居,你可知道他翻墙去见得谁?”

不知道为何,阮碧忽然觉得头疼得厉害,连太阳穴都开始跳动。“谁?”

紫英真人没有回答,看着枝桠半天,说:“你知道吗?惠文长公主已经拿走你的庚贴,也找人合过了。前几日,她约我论道时,还跟我商量,说是这几天就请东平侯夫人上门,正式商谈亲事。想在腊月初六给你和小白小定,她说,那日是今年最好的大日子。”

阮碧无言以对。

“方才我在晋王面前说过了,惠文长公主是我知交,你与小白的亲事也是我极力撮合的,我不能出尔反尔。你与他的事,我不便插手,若是太后问起,我自然会好言好语,若是她不问,我也绝不会提起。”紫英真人看着阮碧,“我的好徒弟,明日开始我就闭关。你好自为之吧,可别到时候两头落空。”说罢,转身迳直走了。

阮碧心情异常沉重,走到丹桂园旁边的假山下坐着。

今日阳光很大,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惜却暖不到心里。紫英真人的选择出乎她的意料,但仔细一想,也不是没有道理。晋王愿意支持皇后,固然是好事,但是万一自己与晋王亲事不成,太后怪罪,反而变成祸事。太后、晋王、惠文长公主这三人,她一个都得罪不起,所以她宁肯选择闭关。

头顶忽然挨了一记,阮碧诧异地回头,只见顾小白拿着一根树枝从假山后走出来。想来,方才头上那记,是他手里的树枝敲的。

“喂,她们都在水榭,你坐在这里做什么?”

“歇会儿。方才你不是跟我大哥一起走了吗?”

“我跟家轩说,要跟紫英真人谈点事。”顾小白轻描淡写地说,其实阮家轩当时哇哇大叫不肯同意,他一个箭步就跑了。

“我师傅刚走,你去追她吧。”

顾小白偷眼看阮碧,见她脸色不好,问:“刚才…你们两个是不是在吵架呀?”

阮碧一惊,随即一想,他听到也好。“你听到什么?”

“什么都没有听到呀,我隔着远,就看到紫英真人很凶的样子。”顿了顿,小心翼翼地问,“你没事吧?”

“没事。”阮碧摇摇头说,“你快回去吧,让人看到了不好。”

顾小白嗯一声,却不走,拿着树枝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假山。半晌,说:“那个…我都没有去过红叶庵,也没有追着你们家四姑娘一路。”

“我知道。”

“你怎么知道?”

“方才静宜妹妹跟我说了。”

顾小白又嗯一声,继续拿着树枝抽着假山,一会儿,又说:“那个…你什么时候再到我奶奶家里住几天,我教你骑马。”

“不会再去的。”

顾小白睁圆眼睛问:“为什么?”

看着他亮晶晶的眼睛,阮碧犹豫再三,咬咬牙说:“我不喜欢你…教我骑马。”

顾小白只是心思单纯,却并不笨,听到这话,顿时明白过来。但他第一回对一个姑娘有好感,又是第一回被拒绝,觉得很不可议,一下子蒙了,傻楞楞地站着半天。然后低喝一声“操”,一脚踢在旁边的假山上。

假山多孔,早就风化,顿时塌了半截,烟尘弥漫。阮碧闭上眼睛,心里说不出的歉意。等再睁开,顾小白已经走了。四周一片寂静,阳光暖融融的,隐约有初春的感觉,不过旁边的几株白果树已经光秃秃了。

冬天近在咫尺。

【完】

第85章 鸿雁于飞

天空传来几声“咿呀咿呀”,阮碧抬头一看,原来是一行大雁飞过。速度很快,掠过头顶,瞬间变成小黑点消失了。而碧空不变,白云也依旧晃晃悠悠,漫不经心地聚散离合。想起自己短暂的前生和仓促的今世,相比于无始无终的时光长河,也不过是碧空掠过的雁影,不由地心生苍凉之感。

“姑娘在看什么?”

阮碧悚然惊醒,循着声音看过去,云英脸带微笑穿过丹桂树走过来。赶紧抹抹眼睛,问:“云英姐姐怎么也在这里?”

“方才去水榭那边,听秀芝说,姑娘和紫英真人在丹桂园…”云英边说边走近,看到她眼睛浮着一层水色,诧异地顿住,片刻又问,“姑娘哭了?”

“方才一群大雁南飞,叫得很是哀伤,我忽然想起诗经里说的,鸿雁于飞,哀鸣嗷嗷。维此哲人,谓我劬劳。维彼愚人,谓我宣骄。”阮碧扯出手绢抹着眼睛说,“有点伤感了,不知不沉湿了眼眶,让云英姐姐看笑话了。”

云英在晋王书房里侍候,自然是通文墨的,明白这句诗的意思是:鸿雁高飞,哀鸣声声,明白人知道我的辛苦,愚昧的人还以为我在高声宣骄。想了想,说:“姑娘不必难过,愚人虽多,哲人却也不少。比如说姑娘,不就是听出了鸿雁于飞的辛苦这才怅然流泪吗?自然也有人明白姑娘因何流泪。”说着,从怀里摸了一封信递上,“王爷方才叫人送来的,让我赶紧给姑娘。”

阳光照着信封,洁白如羽。阮碧迟疑地伸手接过,并不拆开,反而若有所思地看着云英问:“云英姐姐,你几岁开始跟着晋王的?”

“十一岁,王爷刚到兴平城,我就开始服侍他,整整七年了。”

“你原是哪里人氏?”

“就是兴平人氏。”云英眼眸黯然地说,“我老家在兴平城外鲁家村,北戎人常年到我们村里掠杀,九岁时,有天父亲出去放羊就没有回来,听村里人说是被北戎人杀了。我跟母亲逃到兴平城里,靠给人家洗衣服过日子,后来母亲也死了,我就卖身为奴。好在遇到王爷。他替我葬了母亲,还让人教我识字念书。”

阮碧没想到她身世如此悲惨,顿时有点讪讪然。“云英姐姐,我原是随口一问,不想居然惹起你的伤心事。”

云英摇摇头说:“姑娘不必自责,此事过去已久,我也已经淡忘了。”

气氛有点低沉,两人默然相对。

片刻,阮碧问:“你跟着王爷七年,可知道…他…过去…”欲言又止。

云英先是不解,片刻恍然大悟,说:“姑娘是想问我王爷的过去?”

阮碧默然片刻,点点头。她猜测云英不会告诉自己的,但是她连自己新做一条石榴裙都禀告晋王,那自己这个问题,肯定也会传到晋王耳朵里。

果然,云英说:“王爷的过去,自然要由王爷来告诉姑娘,我如何能越俎代疱?不过有桩事,倒是可以跟姑娘说说。”顿了顿,她微笑着说,“王爷性喜洁净整齐,书房里的摆设向来有条不絮。原先,书房的墙壁上只挂着一幅宣宗皇帝的墨宝,后来多添了一幅,写着‘瓜田不纳履,李下不整冠’。王爷每回看书累了,就会抬头看着这幅字微笑。我当时还不知道姑娘,心里很纳闷,这是谁写的字?内容又这么古怪?后来听有德说,才知道是姑娘写的。那时候我就很好奇姑娘的性情人品才学。没想到,没过多久,王爷把我送进了阮府。姑娘可能不知道,王爷的书房从来不许别的丫鬟碰,只能我来整理。前几天,我听有德说,现在书房都是王爷自己整理的。”